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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詭計

第十五章 詭計

我明白了!我明白段新迎將燃火方式鎖定到一周內的辦法了!
「精彩?真正精彩的是這個點火方式——讓于文洋把那個獎盃擺進書櫃,一點不難,只要接觸過於文洋,都會發現他強烈的自戀型人格,這樣的人總會想方設法把自己最光彩的一面置於陽光下,而於文洋的卧室,上午陽光最燦爛的地方,就要屬那個書櫃了。」呼延雲冷笑一聲,「那麼,發生在上周五的第三起事件到第六起事件,不足一周,於是最不可思議的問題來了——段新迎怎麼能保證那個點火裝置一定會在這不足一周的時間內起火,而不是提前,也不是延後呢?」
「你們好煩啊,動不動就承擔什麼責任。你看見了,我的肩膀很瘦,我不想承擔任何責任……算了,你說具體點兒,你想讓我怎麼做吧,償命我可不幹。」
「怎麼說?」夏祝輝問。
卻也有不同。
呼延雲半天沒有講話。
「什麼不可能?」劉新宇沒有聽明白。
那裡空蕩蕩的,呼延雲卻像是看到什麼人似的……
呼延雲拖著僵硬的軀體來到洗手間。他打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流水從指縫中流過,又蜷起手掌,捧接住涼水,狠狠地潑了幾把臉,抬起頭時,忽然發現鏡子里除了自己的影像,好像還有一個人兀立在身後。
呼延雲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敲了敲太陽穴:「我好像發現了什麼很不對勁的地方,就從北屋走到陽台這麼短的距離,覺得心裏咯噔一下子……算了,不去想它了。」
夏祝輝說著拿了一張圖:「這是刑警支隊草草畫的一張獎盃還原圖,塑料底座本是內空的,有人在裡邊填入了兩個塑料袋,一個是厚厚的完全密封的,裏面裝滿了用汽油浸泡過的棉花,叫它『汽油棉』。另外一個是較小的薄塑料袋,這個袋子很小,但作用很關鍵,裡邊封裝了用乙醇(酒精)浸泡的硝化棉——」
他倆一起來到南屋,拉開陽台門,走下台階,站在陽台上。劉新宇看了呼延雲一眼,不禁嚇了一跳。
「小劑量的硝化棉其實很好得到,找一些醫用的脫脂棉,再從實驗室搞出一瓶濃硫酸,一瓶濃硝酸來,就可以進行自製。」劉新宇說。
他在窗口停住,繼續說著:「所以,這場大火一定是發生在至少第三起事件之後。試想一下,如果這場大火發生在第三起事故之前,警方會根據起火原因,發現有人故意要殺害於文洋,那麼前兩起『意外事件』都很難再下手了。比較讓人困惑的是:第六起和第三起事件,在時間上是否有可能置換呢?這兩起事件都出現了明確的『兇器』,都會讓警方提高警惕。我們試想一下,如果先發生的是第六起會怎樣?一場大火,舉家被焚,恐怕於家會搬離紅都郡,搬到哪裡去都不知道,那麼往後的謀殺手法就要全都泡湯了——」
「什麼怎麼回事啊?」劉新宇困惑不解。
「那你再設置一下攝像機吧。」呼延雲說,「咱倆去陽台透透氣,這裏太憋悶了。」
呼延雲攤開雙手,示意一切已經講完,他盯著于文洋,炯炯有神的目光猶如等待對手乖乖投降的將軍。
「再延後兩天,于文洋就出國了。」呼延雲解釋說。
于文洋強作鎮定,可是掩飾不住內心的緊張,咽喉不停地做著吞咽的動作。
呼延雲沉思了片刻:「我覺得,如果換成是我,可以精確到月,但是不能精確到周。」
「說白了不就是想訛我點兒錢嗎?說個數兒,我讓我爸開支票給你。」于文洋把手插|進褲兜里。
空著肚子喝啤酒,又滿腹心事,醉意很快浸透了腦海。不知什麼時候,他回到了屋子裡,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又慢慢醒來,睜眼就看到了笑得滿臉褶子的夏祝輝。
呼延雲平素不喜歡中午喝啤酒,不過,昨晚看段明媚案件的卷宗,幾乎是整夜未睡,這時也真的想放鬆一下,於是接過來,一邊喝,一邊靠著陽台的欄杆,低聲把姚代鵬受襲,以及上午和于文洋的會面經過,詳細而緩慢地講述了一遍。
「當然!」劉新宇回答道,「他家的樓門口沒有正對著電線杆,他家的窗口也沒有樹葉遮擋,視野非常好……」
「惡,也在進化。」劉新宇說。
劉新宇問夏祝輝:「那個獎盃的底座里有沒有遙控引火裝置?」
呼延雲用盡全身力氣,才把聲音逼出了被驚悚堵塞的嗓子眼,對著夏祝輝發出了嘶啞的呻|吟:「找到段新迎,馬上找到他,然後,哪怕是強行拘留他二十四小時,因為……一切還沒有結束!」
他幾乎要大喊出來,然而他張大了嘴巴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因為想到那個「傀儡師」在創造這個點火方式時的深謀遠慮,他簡直股戰而栗!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工於心計、狡黠至極的對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設計出如此狂妄大胆、匪夷所思的詭計?
「你們都甭瞎猜了,這麼說吧,我們把於家問了個底朝天,那個獎盃是去年10月,于文洋獲得『市公益愛心榜樣人物』時頒發的,從去年10月到發生火災,一直就放在他的書柜上,從來沒挪過窩。」夏祝輝說。
而劉新宇的臉色卻顯得喜悅:「去年10月?那時候段新迎還在坐牢啊,他可是最近三個月才放出來的啊……https://read.99csw.com這麼說來,於家這場大火和老段毫無關係?」
于文洋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不行!我這不是送死去嗎?」
全身的血液瞬間聚集到了頭頂,又在轟然一響之後爆炸,炸開的血液噴濺到軀殼內的各個角落!如此豁達,如此通透,如此爽朗,如此沛然——與此同時,豁達通透爽朗沛然得令人絕望!
「你怎麼了?」劉新宇也回頭看著南屋。
于文洋眯起了眼睛,好像一隻被搔到了癢處的貓。
「不對……」呼延雲搖了搖頭,「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咱倆跟老段——就在這屋子裡——三個人說話,最後咱們警告他不要接近於文洋,然後他說『那我就不接近他好了』,那表情、那語態、那聲音,都足以表明,他就是這場大火的實施者!他確確實實沒有接近於文洋,卻險些成功地把他燒死!」
夏祝輝好奇地走到攝像機前,看了又看:「這東西拍得清楚嗎?」
但是,呼延雲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清晰得像坐在浴缸里撫摸自己的軀體……是你,在紅都郡的地下自行車庫裡,突然對我耳語,是你,在於文洋家被焚燒后的現場,在我身後向我傾吐嘲諷的氣息……但我就是無法捕捉你的真身。不過有一點可以斷定,你的影像從一開始的混混沌沌,模模糊糊,變得漸漸清晰起來。沒錯,你就在此次涉案的某個人之中,你潛伏著,隱藏著,充當著段新迎的「傀儡師」,操縱著他的一舉一動,為于文洋的死亡描繪著詳盡可行而又離奇弔詭的路線圖!
呼延雲嘀咕了一句:「怎麼回事?」
劉新宇神色一沉,但是仔細想了想那天晚上的情境,也不由得點了點頭:「有沒有查那個獎盃的來源,誰製作的?誰頒發的?」
「嗯,昨晚他出去了,就一直沒有再回來,我睡覺時設置了紅外攝像機,醒來后看過視頻回放。」
去年10月!這讓呼延雲和劉新宇不約而同地臉色一變。
「你要知道,決定地球表面獲得光照強度的主導因素是太陽光入射的角度。地球在圍繞太陽公轉的過程中,地軸始終與軌道面傾斜成66.5°的夾角。由於地軸的傾斜,當地球處在軌道上不同位置時,地球表面不同地點的太陽高度是不同的,太陽光的入射角度也就不同。夏天太陽高度大,陽光直射,光照強度也就大;而冬天太陽高度小,陽光斜射地面,光照強度也就小。」呼延雲說,「10月份我們這裏的光照強度遠遠比不上夏季,況且那時被乙醇泡的硝化棉還沒有揮發,燃點很高,即便凸透鏡把陽光聚焦在塑料底座上面,也起不到促其自燃的作用。接下來的冬季和春季,光照強度還不如10月或等於10月,這樣一來,只有等到今年6月或7月,光照強度重新達到一個『極值』的時候,那個底座才會自燃起來——」
「這就是我說的,詭異到極點之處!」呼延雲說。
劉新宇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呼延雲一聲斷喝:「這是不可能的!」
呼延雲望著他,像是看著一具手舞足蹈的骸骨。
夏祝輝和劉新宇都點了點頭。
他停頓了一下,用十分清晰的吐字說:「那麼,就必須遵循這樣一個原則:前一個行動不能阻礙后一個行動。」
劉新宇聽完呼延雲的話,就只說了一句:「你找于文洋純屬多餘。」
「段新迎還是沒有找到嗎?」呼延雲望著深藍色的天空,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這小子去了哪裡,要做什麼……明天一早,于文洋登門道歉的事,恐怕他還不知道呢。」
這怎麼可能?這屋子裡一直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啊!
我的天啊,原來這麼簡單!
呼延雲驚訝地看著他。
「我們了解過了,最近一年,除了極少數親戚,根本沒有人進過於家的大門,更別提于文洋的屋子了——于文洋特別討厭別人進他家的屋子。」夏祝輝說。
「老夏,你怎麼來了?」呼延雲緩緩坐起,頭有點微微的疼痛。
劉新宇不再說話了。
「那是為了什麼?」于文洋抿了抿嘴,意味深長地一笑。
「我是希望你能真誠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並勇敢地承擔起因為自己的過失給別人造成巨大損害的責任。」呼延雲說。
「於家不是在紅都郡還有一套房子嗎?」夏祝輝說,「他們暫時搬到那裡去住了啊,段新迎照樣可以偽裝一下,舉著個托盤在蛋糕房外面讓路人免費品嘗啊。」
「我試圖和高震聯繫,從你初中的學校那邊得知,高震被砍傷之後,便移民去匈牙利了,而手續什麼的都是你家幫助辦理的,走得很快也很突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讓唯一的證人消失的又一辦法……之後,你藉著探望段新迎父親的名義,送給他一雙鞋墊里做了手腳的鞋子,糖尿病患者的腳部既對痛覺不敏感,又十分容易感染,最終發生了糖尿病足,慘遭截肢!」呼延雲盯著于文洋,壓抑著滿腔的怒火質問道,「你一個中學生,為什麼這麼狠毒?不把這個貧窮而普通的家庭折騰得家破人亡,誓不罷休?!」
「如果是老段做的,就是他在監獄里讓他外面的同夥,在頒發前就在獎盃上做了手腳——」
室內有點暗,呼延雲又剛剛睡醒,一時竟看不清紙上的字跡:「你給我大致說說吧,到底火是怎麼點起來的?」
「老段告訴我的。」劉新宇說,「小姑娘活著的時候,每天上午和下午去外面跟院子里的小朋友一起玩兒,https://read.99csw.com她爺爺提前回家做飯,到上午11點和下午5點還沒回家,老頭子就會到陽台上喊她回家。小姑娘去世后,家裡又接連發生了那麼多變故,老頭子身體每況愈下,特別是截肢后,精神上也不大好了,就記得每天到那個時間,自己搖著輪椅到陽台上,看看孫女怎麼還沒回來。」
「好吧,我來告訴你答案吧。我在第一次看刑偵勘查報告時,就注意到報告里有這麼一段,當警方問那個叫鞏柱的保安『你是否看到于文洋和高震帶著段明媚走進紅都郡時』,他的回答是『看到了,那小女孩跟著他倆,後面還有一輛遙控車突突地跑,一起進的小區啊』。這讓我覺得非常奇怪,假如像你和高震所說的,你們擔心街道的交通安全,把遙控車帶進了紅都郡,段明媚也跟了進來,想和你們一起玩兒,那麼正確的順序應該是段明媚追著遙控車跑吧。但是按照鞏柱的說法,是你和高震走在前面,段明媚走在你們倆的後面,而遙控車在她的後面——很明顯她追的不是遙控車,而是你和高震!」
「消防局下午送來報告時,邊埋怨邊感嘆,埋怨的是我們給他們找了大麻煩,火調專家費了好大的勁,才搞清楚起火的原因;感嘆的是這個製造火災的人實在是太強大了,前所未見!」夏祝輝指著照片上一個燒得不像樣子的東西說,「通過分析燃燒形態,火調專家鎖定,起火點就在這裏。據于文洋的媽媽說,這個是擺在於文洋書架上的一個獎盃,這個獎盃的主體造型是一個全透明的玻璃心,設計成一個後仰的角度,擱在一個黑色的塑料底座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通透漂亮——問題就出在這個底座上,有人給它做了手腳。接下來,火調專家把什麼氣相色譜儀、液相色譜儀全都用上了,對獎盃被焚燒后的周邊殘留物進行了檢測,推論出了點火方式。專家說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準確,但是八九不離十。」
「硝化棉?」呼延雲有些驚訝,「這東西好做嗎?」
夏祝輝堅定地搖了搖頭。屋子裡一時間鴉雀無聲,好像所有的演員都忘記了台詞的舞台。
呼延雲回到段新迎家對面的監視屋,劉新宇正拿著望遠鏡看著對面的陽台。陽台上坐著段新迎的父親,到11點左右,老頭子還是按時按點地抓著圍欄,努力地將自己的身體向圍欄外面拔起來,把頭左轉轉、右轉轉,渾濁的目光掃視著樓下,嘴裏念念有詞,這樣大約過上一分鐘,再頹然地坐回輪椅。
如此明確的指認,猶如突然將利劍從劍鞘中「噌」一聲拔出,對準了咽喉要衝,于文洋的身子不禁一偏,顯現出避讓劍鋒的模樣,但是他咬了咬牙,依舊維繫著鐵一樣的沉默。
于文洋的嘴角顫抖著,發出痛苦而怨憤的呻|吟:「呼延先生,你說的這一切,簡直是……簡直是我聞所未聞的冤屈!段明媚的死亡完全是一個意外,高震被段新迎砍殺,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救了他怎麼反倒成了一個罪證?!至於段新迎父親的糖尿病足,我是送過他一雙鞋,鞋墊里什麼時候摻進去的鐵砂子,我一無所知。這麼長的時間了,我吃個飯差點被火燎,騎個自行車差點摔死,想吃蛋糕險些被毒死,在家睡午覺又差點被燒死,怎麼我這個受害者反而成了害人的人!假如我真像你說的那樣殘忍和兇惡,我怎麼會心甘情願地坐等段新迎殺上門來!段明媚的死,我真的很痛心,如果不是我和高震帶她到地下車庫玩遙控車,如果我們在她哮喘發作后及時找到葯,也許那個小妹妹就不會死去……你知道看著一個小女孩在眼前痛苦地咽氣,而又手足無措、無能為力的感覺嗎?這些年我一想到這個事情就睡不著覺,一旦睡著了就噩夢纏身,我在夢裡無數次地向那個小妹妹道歉,假如能讓她活過來,我情願去死……」說著說著,兩行清淚流下了他的面頰。
只見呼延雲扭著頭,望著身後灑滿陽光的南屋,滿臉困惑和驚詫。
「精彩!」劉新宇由衷地說,夏祝輝也點點頭。
然而於文洋只是聳了聳肩膀,好像新聞發言人在深表遺憾:「開場白說完了,提條件吧。」
劉新宇拿了兩聽啤酒,「啪」地打開一聽,遞給他:「可能就是太累了、太緊張了,最近壓力也太大了,喝一口吧。」
「事件發生之後,你不是專門跑到物業去問有沒有人用過那個梯子嗎?這說明你回到地下自行車庫,找到梯子,攀上去想拿回藥瓶——要知道那上面除了段明媚的指紋外,還有你的指紋,這可是你曾經拿過藥瓶的鐵證。如果稍微細心一點的探員再看一下你鞋印的方向,以及藥瓶砸在矩形鋁皮橫槽上的小坑,恐怕段明媚之死的真正原因就會真相大白——所以你必須拿回那個藥瓶。很可惜你沒有找到,而且你也發現牆上有搭過梯子的痕迹,所以你知道有人先你一步,拿走了藥瓶。」呼延雲冷冷地說,「這個人是誰?他至少應該具備下列條件之一:或者他目睹了段明媚死亡的經過,或者懷疑段明媚的死亡不是『純粹意外』這麼簡單。那麼,都有誰具備這個條件呢?首先是接警后趕到現場的夏祝輝,他對段明媚的死因確實有過懷疑,但是如果他發現了藥瓶,早就交給刑警了。其次是段新迎,作為一個父親,女兒突然死亡,身邊還沒有了片刻不離身的藥瓶,這非常古怪,但是段新迎那段時間的整體表現就是悲痛欲絕,read.99csw.com根本沒有理性思維,當警方勘查車庫沒有發現藥瓶后,他一定以為是丟在外面某個地方了,絕不會專門再目標明確地對車庫進行搜索。還有高震,嗯,這個是非常有可能的,畢竟他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經過,雖然警方的勘查筆錄顯示,你和高震同時被帶到警局審訊,幾乎同時放出,但是如果高震有所目的,先你一步拿走藥瓶也是可能的。你產生了懷疑——這大概也是你攛掇段新迎砍殺他的原因之一,不過高震被砍傷之後,急於逃離此地,又不像是握有這麼個重要把柄的人,所以你這三年睡不好覺的主要原因,恐怕不是什麼受到良心譴責,而是在想那個消失的藥瓶到底去了哪兒吧?」
夏祝輝搔著腦袋說:「呼延,我和老劉聊了幾句,還是琢磨不明白,去年10月就擺上書櫃的燃燒物,怎麼能精確到在今年7月的某一周引發大火呢?」
然而也就在他邁出沒幾步,並以為就此可以走出這密林中間的窪地時,身後傳來了呼延雲不緊不慢的聲音:「那個卡在矩形鋁皮橫槽上的藥瓶,你覺得算是一個證據嗎?」
「我只說你在鞋墊里做了手腳,沒有說鞋墊里摻了鐵砂子,儘管段新迎的父親確實是因為鞋墊里的鐵砂導致雙腳截肢的。」呼延雲揚起了眉毛,雙目如電,臉上充溢著推理者堪破真相后,對對手無情的蔑視。
「要麼怎麼說製造者高明呢,如果是純粹的汽油,由於罐裝時很難保證100%填充,人在拿起獎盃的時候會感到底座有液體在裡邊晃蕩,容易發現其中的蹊蹺。」
呼延雲點了點頭:「第二件事呢?」
幾隻麻雀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嘰嘰喳喳吵鬧了一陣子,像達成了某種協議一般愉快地飛走了,場院里恢復了寂靜,彷彿一幅靜物寫生,只是著了些許綠色。
老人搖著輪椅,慢慢地頂開陽台門回到室內去了。
呼延雲再次來到窗口,思考問題時,他總是喜歡把目光投向自然的風景,而不是鋼筋水泥的牆壁。
「別高興得太早。」呼延雲皺著眉頭,「我說的只是精確到6月或7月,要說精確到周,我做不到,難度太大了……問題是,段新迎做到了!這場大火就是要在『于文洋被重重保護、他自己被嚴密監視,根本不可能靠近於文洋』這個前提下引燃。一定有什麼辦法,能夠讓那個獎盃在他希望的時間點引燃,一定有什麼辦法……」
段新迎怎麼能保證那個點火裝置一定會在這不足一周的時間內起火,而不是提前,也不是延後呢?
呼延雲把身上的毛巾被往上拉了拉:「那麼,段新迎是什麼時候把這個獎盃放到于文洋的書架上的呢?」
于文洋躊躇了片刻,換了一種腔調:「得啦,呼延先生,我想你也不希望兩敗俱傷吧?除了讓我去派出所自首,你還有沒有別的解決方法?你是受雇保護我的嘛,總不能阻擋我出國,最後真的被段新迎給弄死吧!我早走一天,段新迎也能少犯些錯誤不是?萬一他真把我殺了,吃槍子兒,也不是你想看到的結局吧。」
于文洋還是大搖其頭:「不行不行,就算你們能保證我的安全,等我道歉完了,把錢交了,那個鞏柱再拿藥瓶沒完沒了地訛詐我,把我家當他銀行,怎麼辦?」
什麼?
「查了。」夏祝輝說,「由於那個獎項的設置是一人一個,所以獎盃造型不同,獎盃底座上都寫了名字,容易針對某個具體目標做手腳,頒獎人是隨機定的,沒有任何問題。」
「說了半天還不是要錢!」于文洋冷笑,「何必費那麼多事,我要出國留學,不想旁生枝節,你問問段新迎想要多少錢,我給他就是。至於到派出所回憶往事,我才剛剛18歲啊,大哥,還沒到懷舊的年紀呢。」
「我們可以分析看出,已經發生的六起事件,嚴格遵循著這一步驟,前面兩起——即火鍋店的爆燃和環山邀請賽上的事故,都沒有明確的『兇器』,完全可以看作是純粹的意外,而警方也確實是從第三起事件——蛋糕房外的下毒,才真的認識到確實有人要對於文洋下殺手。再返回頭去提取錄像,發現了段新迎這個嫌疑人,只可惜毫無證據,根本不能對他施以拘捕。」呼延雲一邊在屋子裡踱著步一邊說,「第四起事件,即溜車事故發生時,段新迎已經了解到了自己處於監控之下,所以他故意用『假炸藥包』引我上鉤。當時我們猜測過他這樣做的目的,可惜都猜錯了,其實他是把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同時也穩住了于文洋,既不讓于文洋因為過度的恐懼而提前出國,也讓于文洋——讓我們所有人都以為:只要待在屋子裡就是安全的,然後就是一場大火。」
呼延雲攥緊了拳頭,使勁遏制住想揍他一頓的衝動:「我找你來這裏,如果只是為了錢,就沒必要給你講我朋友的故事了……」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卑鄙!」呼延雲充滿厭惡地說,「我已經和鞏柱說過了,完事後,他會把藥瓶的位置告訴你,你自己拿走——我可以保證。」
呼延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說來也巧,這小子平時愛讀偵探小說,所以發現藥瓶之後,是用鑷子提取的,放在一個真空包裝的塑料袋裡,那上面的指紋應該清晰地保留了下來。」呼延雲說,「我相信你此前也懷疑到了他,只是一直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拿了那個藥瓶,所以三年來一直不敢動他。你問物業有沒有九-九-藏-書人用過那個梯子,鞏柱是保安,當然知道梯子在哪兒,他用梯子不會告訴物業,所以你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呼延雲氣得肺都要炸了,但他還是以最大的意志力不讓自己爆發:「既然這樣,我一番心血權當白費,你未來的路怎麼走,你自己決定。但是你過去做的事情牽涉到人命,不能不有個交代。不然,那個藥瓶交到派出所去——我知道你藉助你父親的勢力,最終肯定能逃過一劫,但是以我在推理界的名望,召集媒體的朋友們對此事做一個詳盡報道,引起輿論的關注,不是什麼難事。到那時,恐怕瑞士方面會重新考慮你這位一向熱心公益事業的好學生的留學申請吧!」
「不可能,只要我在窗口,眼珠子都沒動過一下,我不在窗口的時候,有這個呢——」他指了指窗前支在三腳架上的那個攝像機,「下午他爸爸又到陽台上待了一會兒,看他們家屋子到現在也沒亮燈,也不知道老爺子晚上吃什麼。」
呼延雲的臉色變得一片灰敗。
呼延雲聽完,半晌才說:「我有個問題,為什麼要製造汽油棉?直接放入汽油,不是可以裝得更多,焚燒得更厲害嗎?」
「難道這個玻璃心是凸透鏡?」呼延雲指著那張還原圖。
「呼延,你怎麼了?」劉新宇看見他面無人色的模樣,有些擔心。
重新點燃的鬥志,讓他精神抖擻,當他前額的頭髮上掛著水珠回到房間時,劉新宇和夏祝輝都發現他的雙眼中閃動著熠熠的光芒。
他猛地轉過頭,發現黑暗而逼仄的洗手間里,根本沒有其他人。
彷彿那個他發誓要抓住的人,就是他自己。
「沒有證據,說什麼都沒用。」于文洋又是一笑,「忘了告訴你,我的留學手續雖然被燒,但是由於我爸的幫助,只用了半天就已經重新辦下來了,我明天下午坐飛機去瑞士,你的聘任也會解除。嗯……如果讓我說的話,我覺得,你對我的保護不及格。不過,有錢人確實比較任性,所以我估計我爸還是會把傭金全額付給你。」說完轉身要走。
于文洋回過頭,雙眼凶光畢露:「你唬我?」
「你可以帶著九門公司的安保人員去,我會安排警員到場,段新迎那邊有我來控制,我不會讓他傷害到你。」
于文洋這下沒話說了:「那好吧,不過你也記住,如果我出了一點事,我保證你也不會好過。」
「段新迎一直沒有回來嗎?」呼延雲問。
「我相信你把那個藥瓶扔到矩形鋁皮橫槽上,導致藥瓶卡住無法拿下,釀成段明媚死亡的悲劇,純粹出於意外,但你隨後做的事情就絕非『意外』二字所能解釋和包容的了。」呼延雲的聲音越來越嚴峻,「首先,高震被段新迎砍殺一事,上次吃飯時我已經提出質疑,段新迎在出事後雖然悲痛欲絕,但並沒有馬上將女兒的死亡怪罪到你們身上,但他後來像瘋了一樣砍殺高震,而不是將兇刀對準明顯襲擊難度更小的你,這發生在你去他家道歉之後。我猜你很可能是在語言中暗示了什麼,讓段新迎認為高震是造成段明媚死亡的罪魁禍首。你之所以這樣做,是希望借段新迎的手除掉高震,除掉這個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雖然案發後你叮囑他保密,並一定承諾了不少好處,但你還是覺得他死掉比較乾淨。當你發現段新迎砍殺高震並不順利的時候,你又挺身而出扮演了見義勇為救助同學的角色,這樣一來,你收穫了好名聲,更可以隨意調遣那個愚蠢的高震。而段新迎呢,縱使他醒悟到被你陷害,也沒人會在乎一個被關進大牢的殺人嫌犯說的話是真是假……」
「聽說,林鳳沖隊長已經撒開手下的兄弟們去找段新迎了,一旦找到,會馬上給我們群發消息。」夏祝輝說,他突然指著對面的窗戶道,「那小子不會偷偷溜回家了吧?」
呼延雲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況且,我了解到的段明媚,雖然才4歲,但比起同齡的孩子,要更加成熟一些,這樣的成熟勢必使得她更具有自我保護意識和警惕性,她很清楚你所居住的富人區不歡迎她這樣窮人家的孩子進入。有一個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她的家雖然離紅都郡不遠,但事件發生前她從來沒有踏入的記錄——連她找喝醉酒的父親都沒去紅都郡找過。以她的聰靈,很難想象會因為你和高震拿著個遙控車就跟著你們走進一個完全陌生的場所,所以,她主動和你們走的原因,我認為只有一個,那就是——那時你已經拿走了她的藥瓶。我今天早晨給鞏柱打了個電話,把我的推理告訴了他,他馬上承認當初他確實看到段明媚和你們一起走進了紅都郡,小姑娘滿臉淚水,不停哀求著『大哥哥,你把藥瓶還給我吧』……」呼延雲壓抑了一下起伏的心潮,續道,「但是他在警局接受第一次訊問的當晚,你的父親就委託律師給他一大筆封口費,還讓他所在的物業公司施壓,如果他繼續提供不利於你的證詞,他就要面臨失業風險。那時他母親患病需要錢,所以他雖然拒絕了封口費,卻不敢丟掉工作,只好在接下來的訊問中採取了消極態度。不過,從側面打聽到詳細案情之後,他想到那個藥瓶肯定還在地下自行車庫裡,經過仔細地查找,終於找到了它!」
「於家在紅都郡還有一套房,是大火之後,于躍才透露給我們的,此前極少有人知道,在我國房屋所有權不透明的前提下,外人很難查到這一點吧。」呼延雲說,「由此可知,第六起一定是發生九_九_藏_書在第三起之後。」
「那獎盃是怎麼放進去的?」劉新宇徹底糊塗了,「調查過他的親戚了嗎?對了,九門安保公司不是還有倆保鏢一天到晚在他家客廳里蹲著么?難不成是他們放的?」
呼延雲望著鏡子,默默地說。
「早就來了,一直和劉新宇聊天呢。」夏祝輝顯得十分高興,「老劉這傢伙真是什麼都懂,給我一直講風水和堪輿學啥的,這裏面的門道實在太有趣了……對了,我來是兩件事,第一,是迄今為止,張東生那個流氓團伙好像突然鑽到地底下一般,都不見了,估計是走漏了風聲,所以你說的花園裡中學那個病弱的男學生,我們也沒有找到。誰給姚代鵬下了『紅單』,以及為什麼給他下『紅單』,警方還是沒搞清楚。」
「我沒有說鞋墊里摻了鐵砂子。」
「那麼,呼延先生,證據呢?」于文洋說,「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做了上述事情嗎?」慘白的臉上,這一抹微笑顯得異常獰厲。
「我只是沒想到他還這麼小,竟能壞得這樣徹底。」呼延雲嘆道,「現在想來,咱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身邊那些壞學生,殘忍是有的,但是心機可沒有這麼深的。」
「呼延。」劉新宇輕輕地叫了他一聲,「查清這個,很重要嗎?」
我一定要抓住你!
夏祝輝衝著劉新宇伸了一下大拇指,續道:「硝化棉極易爆燃,而且威力巨大,所以劑量用得很小,這裏只起到引火和把獎盃底座炸裂,讓汽油棉燃燒的作用。為什麼要用乙醇來浸泡硝化棉呢?因為乙醇泡的硝化棉是安全的,不會自燃。這樣一個用較薄的塑料袋包裝的液體,是會逐漸揮發的,雖然很慢很慢,但還是會揮發的。隨著酒精越來越少,硝化棉逐漸變得乾燥,燃點便逐漸降低。當燃點低到一定程度時,獎盃的那個全透明的玻璃心就該發生作用了……」
樹林里,剎那間連蟬鳴的聲音都消失了,死一樣的寂靜。
于文洋掛著淚珠的嘴角,綻開了一抹微笑。
呼延雲喘了一口粗氣:「你不是明天下午的飛機嗎?好,明天上午9點,你到段新迎家裡去道歉,然後把你認為配得上你這些年所作所為的賠償金交給段新迎和他的父親——這是我最後的條件,沒得商量!」
「還是五個字……」呼延雲也拿起一個望遠鏡,看到了全過程,「老爺子到底在說什麼啊?」
夏祝輝從一個牛皮紙口袋抽出幾張紙,說道:「這是火災原因調查報告。本來我們孫所長說要親自給你送來,突然接到通知說分局要開個加強法制建設的會,就讓我跑一趟了。」
「不用你償命,我要你自己到派出所去,把這些年你對段新迎一家人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地說清楚,還有高震的事情。」呼延雲嚴肅地說,「事件發生的時間,你還是未成年人,雖然你做了許多錯事,但刑法不會因為你現在成年了,就按照成年人的標準追溯你過去的刑事責任,但是少不了會有民事賠償——」
「牛掰!」夏祝輝豎起大拇指,笑嘻嘻道,「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
夏祝輝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詭異?怎麼詭異了?」
夏祝輝一拍大腿:「對啦,它可以把陽光聚焦在底座上,當底座的溫度升高到一定水平,很容易就達到乾燥的硝化棉的自燃溫度,然後就是『啪啦』的一聲,底座被硝化棉的爆炸炸裂開來,裝汽油棉的塑料袋被炸破,汽油流了出來,迅速燃燒,蔓延成一場足以燒毀一切的大火!」

「非常重要!」呼延雲盯住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你心裏應該十分清楚,這麼嚴密、這麼有條理、這麼邏輯清晰、這麼有技術含量的殺人詭計,絕對不是段新迎能想得出來的。他身後有高手在幫他出謀劃策,只有搞清楚火災的每一個細節,我們才能順藤摸瓜,找到藏在段新迎後面的那個人!」
平平靜靜的一句話,猶如一聲驚雷,震呆了于文洋,而那兩行清淚,竟掛在了嘴角,也像是怔住了一般,不再流淌。
根本沒有——也根本不可能在犯罪現場留下設計者的一點點蹤跡。這是徹頭徹尾的完美犯罪!
「延後?」劉新宇有點沒聽明白。
呼延雲掀開毛巾被,從床上站了起來,望著窗外的暮色像濃黑的血水一般漫漶,慢慢地說:「我有一個感覺,老段一心想復讎,但他絕對不想在監獄里聽到于文洋的死訊。他所作所為的一切,從火鍋店的爆燃(第一起),到環山邀請賽上的事故(第二起),到蛋糕房外的下毒(第三起),再到寵物醫院門口的溜車事故(第四起),包括『假炸藥包』(第五起),直到這場大火(第六起),好像是一道絞索,他要親自把它套在於文洋的脖子上,一點點收緊,收緊,再收緊,眼睜睜看著于文洋一點一點被死亡的恐懼籠罩……因此,段新迎策劃的對於文洋的謀殺行動,是由淺入深,由輕到重,有條理,有步驟,深謀遠慮,紋絲不亂的。要知道,這幾次謀殺行動,都不是百分之百地能致於文洋于死地,而是通過多次實施,讓『致死幾率』最大化——」
「他說的是『咋還沒回來』。」劉新宇說。
呼延雲望著他,用一種十分低沉而又痛苦的聲音說:「老劉,你真的不明白么?這個點火方式簡直是詭異到了極點了!」
說完他轉身走出了小樹林,呼延雲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慢慢地抬起頭,將這片小樹林又環顧了一遍,然後在心底暗暗發誓:我不會回來,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