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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詭案 1

第二章 詭案

「這個案子當中有很多古怪之處,確實值得深思,不能僅僅因為看起來不可能是謀殺,就徹底否定謀殺這種可能性。」
——保羅·霍爾特《達特穆爾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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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完,覺得這個案子簡直太古怪了,就決定把幾個和案件有關的地點好好勘查一下,我從一樓大門外面的台階開始,挨個屋子轉了轉,一開始那個管家還陪著我,不知怎麼,突然他消失不見了,老大一個別墅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四周那麼空曠,安靜得死了一樣,我開始覺得心慌、氣短,腳脖子發軟,視線里一閃而過一些奇怪的景象,模糊的人形,飄忽不定,暗處,有嗤嗤的獰笑聲……我在黑暗的樓道里跌跌撞撞的,走進了三樓最西頭一間朝南的屋子,這種幻覺更嚴重了,雪白的牆壁上突然凸浮出一隻只手掌,像是有個被封閉在牆後面的人拚命拍打求救似的,耳邊又響起凄厲的哭聲和尖叫聲,我身子顫抖了一下,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腳一哆嗦,就有一雙虛像離開了另外一雙實體,接著是胳膊、手、都在慢慢離開自己的身體,我突然想起『靈魂出竅』這個詞,嚇壞了,掙扎著跑到窗戶邊,想開窗換氣,可不知道為什麼,那窗戶就在離胳膊尺把遠的地方,我伸出手去,卻怎麼也夠不到拉柄,就感到后脖子一陣陣發涼,像有一個從藏屍櫃里爬出來的傢伙正站在我身後吹涼氣,我氣急敗壞,我一個省公安廳副廳長,豈能被鬼魅搞成這麼狼狽的樣子!於是我拔出手槍,朝身後就開了一槍,『砰』地一聲巨響,耳鼓震得劇痛,窗戶的玻璃都震碎了,可是這一傢伙也把我自己震醒了,我發現屋子裡根本就空無一人,只有剛剛拽開房門的管家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微信發出,等了好一會兒,呼延雲回復了,沒有文字,只有一個摳鼻子的表情。
蕾蓉道:「完成股權轉讓、公司重組什麼的,也許只是一天的事兒,但整個規劃、運作不可能在趙洪波生病這一年內完成,這個陳一新肯定是處心積慮,準備了很久,才在合適的時間完成了致命一擊。」
真的是這樣嗎?
「那你說的邪氣指什麼啊?」
「北京的房價怎麼樣?」和蕾蓉並肩坐在後座的劉捷忽然問道,胖大的身子撐得車內空間所剩無幾。
「誰知道啊,我一個拿解剖刀的,可不會給中國的樓市做屍檢……省城的房價呢?」
「我上去一把薅住管家的脖領子,問他這個別墅到底有什麼問題,搞得妖里妖氣的,老頭子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告訴我,這座別墅之前是一所養老院,出過事,死九*九*藏*書了不少老人,後來趙洪波買下了這塊地,把養老院拆掉,蓋了這棟別墅,那之後就有傳說,說是死去老人的幽靈一直徘徊在這座別墅附近興妖作怪。趙洪波帶著家人入住后,變得神神叨叨的,好多僕人都嚇跑了,就剩下兩個女僕和一個廚娘,因為貪圖高薪而留在這裏,至於他自己,他說純粹是因為當過趙洪波父親的警衛員,這麼多年鞍前馬後慣了,現在實在不忍離去……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我也只能當真。」說到這裏,劉捷拍了拍在前面開車的侯繼峰的肩膀,「小侯,我被嚇得開槍那事兒,跟誰也不許說啊。」
劉捷瞪圓了眼睛:「十幾萬一平米?我三年前去北京出差,聽說五環以里的房子五萬一平米,就嚇得心臟病差點發作了……怎麼漲成這樣?」
「一樣的有價無市。」劉捷說,「前幾年,只要有個窗戶就能看見吊車,一颳風滿城都是建築粉塵,到處都是叮叮哐哐的裝修聲,那樓市火的,吃碗熱乾麵的工夫,房價就能翻一番,就這麼漲都不一定能搶得到,我自己那房子,還是因為剛才跟你說的本市最大的房地產商人趙洪波關照,才搞到了一套……先說清楚啊,他只是給我加了個號,房款我可是自己花錢付的,沒以權謀私……你別笑,現在只要是京里來人,我都恨不得先請到澡堂子里證一證清白。」
這個念頭剛剛在蕾蓉的腦海里閃過,又被劉捷的講述打斷了:「趙洪波在療養院待了快一年,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都有所恢復,但是他的公司卻出了件大事。自從新的商品房和商用樓盤的建築量隨著城市可供開發的用地逐漸減少而下滑之後,公司將人力、財力全部投入到了二手房市場的開發中,趙洪波隱退前,親自委任了一個他很信任的下屬全權負責公司的轉型,偏偏就在趙洪波生病期間,這個下屬採用一系列欺詐手段,完成了股權轉讓啥的……我也搞不懂商業上那一套詞兒,反正最後是把這個公司改名換姓,完全變成了他自己的公司——」
「趙洪波跟你關係很好嗎?」蕾蓉問。
「翻回頭來說楓之墅這邊。我給那個受傷的女僕做了大量工作,又找到管家,讓他從趙洪波的賬戶里提了一大筆錢賠給她,她才撤銷了訴訟。老趙從療養院回家那天,格外凄惶。往日的下屬們不是被陳一新排擠掉了,就是改換門https://read.99csw.com庭投陳一新了,根本沒人關心他的死活,弄得老哥孤苦伶仃的,還是我開車去接的他。雖然他沒有剛剛住進去時那麼一副精神分裂的樣子了,但是依然憔悴而蒼老,耷拉著肩膀、佝僂著身子,像條無家可歸的老狗。」劉捷長嘆了一聲說,「沒想到在療養院門口,我們遇到了陳一新,他帶著一群手下,跟黑社會老大似的弄一豪車的車隊,見到趙洪波,陳一新裝成特意來接他的樣子,其實就是想看昔日老闆落地鳳凰不如雞的笑話,還問他回不回那個『克他』的別墅,要是不回就賣給自己算了。氣得我差點動手要揍陳一新,就在這時,老趙突然伸手攔住了我,眼睛里釋放出了久違的炯炯目光,他對陳一新說:『我一定會回去,我一定會抓住那個躲在我的別墅里只會暗下毒手、永遠不敢見光的鼠輩小人!』你沒看見陳一新聽到這句話的樣子,又恐懼,又仇恨,而且我這個老刑偵絕對不會走眼的——他那雙三角眼裡充滿了殺機!」
「你相信凶宅里會有凶靈出沒嗎?」
蕾蓉不禁莞爾。
蕾蓉點了點頭:「你接著說。」
兩棟灰色的爛尾樓,在遠處的原野上矗立著,一個個洞開的窗戶猶如一個個水泥喉嚨,嗷嗷待哺又慾壑難填。
「這個傢伙對科學的信仰,比我堅定多了。」蕾蓉想,「如果剛才在場的不是我而是他,少不得會跟須叔有一場激烈的辯論吧。」
「不是,帶狀皰疹那玩意兒我長過,不一樣。」劉捷說,「我覺得這老哥們兒非常可憐,便動員了點關係,帶他去精神衛生中心做了個鑒定,讓我震驚的是,醫生說他的神智十分正常,我說那他老在家看見鬼是怎麼回事?醫生笑著說了一句話,到現在我一直記在心裏,他說『趙洪波的腦子比你這天天熬夜辦案的人清醒多了,如果他真的看見家裡有鬼,那麼我建議你去查一下他家,而不是帶他來我這裏做檢查』。」
「那麼,你去他家裡了嗎?」蕾蓉問。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有那種感覺。」劉捷的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那天我到了楓之墅,先盤問了一遍管家和廚娘,了解了一下事情發生的前後經過,他們說趙洪波一年來確實精神狀態很奇怪,時而恍恍惚惚,時而暴躁易怒,總是獨自一個人待著,對著虛空說話,睡覺也不上床,不管多涼都喜歡在地上趴著九*九*藏*書。出事那天晚上,他躲進三樓的書房一直沒出來,深更半夜,屋子裡傳來刺耳的刮蹭聲,咯嚓咯嚓咯嚓咯嚓,吵得所有人都睡不著。管家想去提醒一下主人早點休息,推開門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嚇呆了,只見趙洪波正坐在慘白的月光下,拿著一把雪亮的菜刀,一下一下刮著牆皮,那面牆就像是遭到了剮刑一般,露出灰色的、斑駁的內壁。趙洪波一看到管家,像是殺人犯被窺視到了行兇現場,一聲怪叫就朝管家撲了過來,管家撒腿就跑,趙洪波緊追不捨,從三樓追到一樓,有個住在一樓的女僕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揉著迷迷糊糊的眼睛,剛一出屋,就迎面撞上趙洪波,趙洪波一刀劈在了她的肩膀上,女僕肩上帶著那把刀拚命往前跑,跑出了大門,一頭栽倒在地上,趙洪波上前把刀從她肩膀上拔了下來,看著血淋淋的菜刀,渾身發抖,把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不停地說『不是我砍的,不是我砍的』……直到警察趕來。」
劉捷點點頭:「我讓他先在精神衛生中心位於市郊的療養院里療養,然後抽時間去了一趟楓之墅。你知道我這老刑警出身的人,什麼都見過,最不信邪,可是那別墅就是有一股子邪氣……」
「實話說,不錯!」劉捷爽快地回答道,「趙洪波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入的行,搞建築公司,他爸當過軍區司令,所以他的公司管理層一水兒的退伍軍官,聽話、守紀律、肯吃苦,幾年工夫就把公司做起來了。後來因為用地糾紛,跟本市一黑社會團伙杠上了,趙洪波手下都是職業軍人,打起架來不含糊,越鬧越大,我那會兒當刑偵隊長,處理這事兒的時候,有意偏向了趙洪波——軍警一家嘛,感情上就沒法兒不偏向,後來他知道了,找我喝了幾頓酒,結了交情,不過這人極通情理,那以後從來沒有因為私事找我幫過一次忙,主要是因為他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省城的業界老大,社會關係網能通天,根本不需要我幫他什麼。
「怎麼個邪氣法?」蕾蓉問,「樓梯是扭曲的?地板是傾斜的?牆壁都塗成黑色?還是掛著各種奇怪的面具?」
蕾蓉想了想問:「是帶狀皰疹嗎?」
呼延雲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推理者,此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羈,只是因為跟蕾蓉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弟,所以才會回復這麼個表情,換成別人問他這種問題,估九九藏書計直接就被拉黑了事。
「沒錯!」劉捷點了點頭。
劉捷嘆了口氣說:「管家和那個受傷的女僕,是人證;刀把上只發現了趙洪波一個人的指紋,是物證。」
「前幾年,他發現房地產不景氣了,加上他老爸去世,給他精神上很大打擊,連帶著生了一場大病,好像是脊椎骨感染了什麼病毒,病好后就變成了個駝背,他一想,反正錢也掙夠了,就宣布正式退休,公司交給手下打理,他自己在楓樹嶺上建了一棟別墅,準備帶著比他小很多的老婆在那裡隱居。誰知道搬進去沒到一年,外面風傳他患上了精神病,穿著白色的睡衣,光著腳,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偌大一個別墅里轉來轉去,經常自言自語,好像是尋找著什麼,又好像是在逃避著什麼,他老婆害怕得不行,跑了,別墅里就剩下一個老管家、一個廚娘和兩個女僕……我聽說之後想去探望他,可是工作忙,沒有時間,直到發生了可怕的事情。
「媽的!」劉捷笑著罵了一句。
蕾蓉突然想起了什麼:「你說的老人院死人,是不是就是剛才須叔提到的『楓樹嶺老人院連續死亡事件』?」
劉捷眨巴了半天眼睛:「你這說的啥啊?咱們現在在談真實的案件,不是聊推理小說和名偵探柯南。」
蕾蓉打了個寒戰:「好奇怪啊,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去年正月里的一天,深更半夜,我正在值班,突然接到電話,楓樹嶺派出所打來的,說楓之墅剛剛發生了案子,趙洪波舉著菜刀追砍家裡的僕人,一個女僕被砍成重傷,管家報的警。警方趕到時,天寒地凍的,趙洪波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台階上,獃獃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女僕以及自己腳下一把被鮮血染紅的菜刀。在將他帶回警局的路上,他一直念叨我的名字,所以警員才打電話給我。我一聽,趕緊跑了過去,才一年不見,他的頭髮全白了,背駝得更厲害了,滿眼的血絲,枯瘦的身體不停地發抖,臉上籠罩著一層死氣,我問他為什麼揮刀砍人,他說他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事,又說那別墅里有個長著無數條腿的惡鬼,白天黑夜地纏著他。最可怕的是,他解開衣服給我看時,我發現他身上遍布著一條條蜘蛛網狀的紅斑,好像真的有什麼東西,像毒藤一樣一直絞纏在他身上……」
蕾蓉道:「難道你說的,就是陳一新的『圓滿地產』?」
「那麼,到底是不是他砍的呢?」蕾蓉https://read.99csw•com問。
「嗯。」劉捷點了點頭,「那個事情沒啥好奇怪的,一起單純的事故,後來經過省公安廳聯合民政局、衛生廳一起展開了詳細的調查,就是肺炎傳染、擴散,又救治不及時造成的。」
「趙洪波回到家以後,我很不放心,剛開始還每天一個電話的問候他,趙洪波在電話里笑呵呵的,說自己在忙著調查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一旦調查結果出來了,保證是個驚天動地的大案子,我讓他說具體點兒,他也不肯說,只告訴我,一旦落實了,肯定第一個告訴我,我叮囑他保養好身體是最重要的,別的都暫時擱一邊兒去……後來我工作一忙,給他打電話也就沒那麼勤了,誰知幾個月以後,突然聽到了他的死訊。」
「從外表看上去,楓之墅不過就是一座被小河環繞的小山上的一棟普普通通的別墅,建築風格也沒多特殊、多古怪,走進去,裝修、傢具啥的也都正常,有錢人家咱不是沒去過,無非是踩的大理石、坐的小牛皮,可是楓之墅不一樣,待的時間長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我想想該怎麼跟你形容那種感覺,就是……就是屋子裡好像存在著一些並不存在的人。」
劉捷點點頭:「陳一新這個人,我以前就認識,他利用行賄跟一些貪官勾結在一起,做投機倒把、盜賣國家資產的生意,甚至把抗洪物資和希望小學的建材拿去倒賣,天良喪盡,可惜他的保護傘太大,經濟犯罪調查科那邊總也動不了他。最近幾年,國家反腐動真格的,我們都以為這孫子該進大牢吃鹹菜啃窩頭了,不知他耍了什麼手段,又鑽營到了趙洪波身邊當了個副總,被委以重任,我提醒過老趙多加小心,誰知老趙太自信了,最後反而被這小子給坑了……」
黑色的普拉多在鄉間土路上顛簸了很久,終於將腰一挺,躥上了國道,沿著由兩旁矮小而疏鬆的樹木劃定的界線向前開去,天幕依舊陰沉,好像有萬千重濃雲在醞釀著什麼,又好像纖雲皆無,只是一塊完整的鐵青色液壓機正在朝著頭頂緩緩落下。
「曉得!」侯繼峰笑嘻嘻地說,「這話要傳出去,我跟著您,我也不露臉啊。」
「還能怎麼樣,五環以里的建築用地越來越少,沒有什麼新房了,有也是動輒十幾萬一平米,要不是前幾年貸款買了一套兩居室,我恐怕要和很多同事一樣,晚上和屍體睡在一個辦公室了——好歹後者還有個冰櫃。」蕾蓉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