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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無證之勘 6

第四章 無證之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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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立了十秒,或者三十秒甚至一分鐘,才漸漸地蘇醒了過來,腦子裡依然是一鍋煮沸后又冷卻的稀粥。我在幹什麼啊,時間這麼緊迫,需要勘查的地方這麼多,難道我不應該馬上著手進行嗎?為什麼像塊木頭一樣站在這裏,讓一切凝滯不動……我要趕緊行動起來,我得馬上著手開始勘查,兩個在這裏遇害的女孩,不管她們做著何等卑微、被人鄙夷的職業,但她們畢竟在這間屋裡生活過、歡笑過,就算拿走她們的物品、抹去她們的血跡,但一定還有些東西殘留下來了,一定還有。
劉思緲感覺後腦勺像挨了一槍。
「對啊。」徐冉說,「為了把血跡徹底擦乾淨嘛——怎麼了?」
犯罪行為一旦發生,作案人員必然從現場帶走某些東西的同時,留下某些東西。
犯罪現場的勘查不是沒有限度的詩和遠方的田野,而是基於埃德蒙德·洛卡德的物質交換原理而對犯罪行為發生的一定區域內的勘查,所以劃定勘查範圍是勘查人員的首要工作。犯罪現場勘查的範圍包括中心現場和外圍現場,即包括作案人實施犯罪的地點和可能留有與犯罪相關的物證的場所。
猛地,她明白過來了,回頭問徐冉道:「特種清潔工們擦地,水裡放漂白劑嗎?」
「魯米read•99csw•com諾能發現被稀釋掉12000倍的血跡,單單用水沖洗或擦拭,是不可能阻止魯米諾與血紅素髮生熒光反應的。」
「你為什麼要把燈都關上啊?」徐冉帶著哭腔說。
手機突然響了。
「澳大利亞旅遊局天天在網頁上發布風光照片,你還不是要親自去墨爾本看看才開心。」說完,劉思緲打開放在門口的那隻犯罪現場勘查箱,戴上乳膠手套,取出魯米諾噴劑,來到主卧門口,蹲在地上,對著照片上顯示的血跡分佈位置「滋滋滋」地噴了幾下。
怎麼搞的?
劉思緲這才意識到,自己把燈關上的行動太突然,甚至顯得有點瘋狂,估計那一刻的神情也相當嚇人。
事實上,由於血跡被擦拭,原有的形態已經遭到破壞,縱使用魯米諾查看,看到的也不過是大致輪廓和主要分佈情況,意義不大,聊勝於無吧。
也許……那個叫須叔的人只是開一個玩笑,到時間他根本不會殺害唐小糖。
看看手錶,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九點了。
黑暗中,劉思緲半蹲在地上,渾身散發著絕望的氣息,像一個等待死刑的美麗女囚;不遠處,徐冉怕冷似的用右手抱住左臂,獃獃地看著她。
劉思緲查看著蕾蓉發來的犯罪現場圖片,一邊九*九*藏*書看一邊根據圖片拍攝的位置,巡視著相對應的幾處地方:
劉思緲痛苦地用手指摳住了髮際,刑偵工作的原則之一,就是永遠不能將希望寄托在犯罪分子身上。
主卧門口。圖片上用白色粉筆畫的人形標記附近,有大片大片乾涸的血跡,右邊門框上還有噴濺型血跡,看來案發時,兇手是從後面一刀砍中死者脖子側面的頸動脈,死者倒下后又不停地流血導致的——而現在,無論地面還是門框,都已經被擦得乾乾淨淨。
「這樣啊。」徐冉放心了一些,「血跡不是都被擦掉了嗎,還怎麼查看啊。」
「甚至要學會在完全清潔后的犯罪現場尋找真相的能力!」
魯米諾之所以能夠發出熒光,是氧化反應起作用,而漂白劑本身就是一種氧化劑,一旦用它擦拭過現場,魯米諾噴洒時同樣會發生氧化反應,而且熒光要強得多,把原來的血跡完全給「蓋」住了。
「照片上不是都拍了血跡么,還要查看什麼?」
赤|裸的腳丫,走過沙灘,留下腳印,海浪沖刷,蹤跡全無……
不!
是蕾蓉打來的嗎?是她催問我案件的進展嗎?我該怎麼回答她?難道從不服輸的我要第一次承認自己的慘敗嗎?
劉思緲也面無血色,倒不是因為犯罪現場的恐怖嚇到read.99csw.com了她,而是這樣的犯罪現場實在是勘查難度極大。
劉思緲覺得腦袋像要脹裂了一樣疼痛,她猛地按掉了電燈開關,又迅速地將其他房間和客廳的燈統統關上。
「怎麼了,你?」劉思緲問,口吻有些粗蠻。
從小到大,劉思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懊悔過,假如知道這句話預示著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她說什麼也不會把一種苛刻至極的勘查條件,加諸于張現河的身上。
注入雙眸的黑暗自帶涼意,讓她的頭腦略感舒適,疼痛迅速減輕。
徐冉只看了一眼,就捂住嘴不停地乾嘔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
眼下這座凶宅,卻讓劉思緲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表面上看來,由於全部罪行的實施都集中在一個兩居室內,無所謂中心現場和外圍現場,但是由於死者為兩人,其中一人遭到了肢解和分屍,手段極其殘忍,搞得四個與命案相關的場所都遺留有大量的物證,勘查本身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當然,作為曾經在湖畔樓勘查過六人死亡命案的警官,劉思緲倒不怵這個——要命的是,那些物證已經被警方取走不說,連最後一點痕迹證據也被須叔帶領的清潔工們像洗牙一般清除得乾乾淨淨,是的,這張試卷曾經有過題目,但現在已經被擦成一張白紙,read.99csw.com你卻追問我正確答案?!
問題是:時間。
劉思緲覺得腦仁有點疼,她從未像此時此刻一樣,面對犯罪現場而不知所措,木然地在屋子裡轉悠了起來,不經意間走到了空空如也的次卧。
自己從未在犯罪現場這樣失態過,而所有的失態不過是內心驚惶失措的投影……還沒開始下棋,陣法就已經大亂至此了么?
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地面上整整一片藍綠色的熒光反應,好像午夜時分站在比弗利山上鳥瞰洛杉磯的夜景。
突然她發現,徐冉就靠在旁邊的牆上,一臉驚恐地望著自己。
洗手間。圖片拍到了那隻因為血跡斑斑而活像長滿了爛瘡的浴缸,缸底還有不少散碎的肉屑和骨渣——而現在,狹小的洗手間里找不到一點屠宰的殘餘物,儘管它看上去依然是那麼的骯髒和陰沉,只有下水道湧出的臭氣讓人懷疑,那些殺戮的殘穢依然掛在看不見的管壁內部。
高低床附近。圖片上顯示那個姓王的女孩整個面部被鎚子砸裂了,眼球迸出,滿臉是血,而牆壁上除了血點、腦漿之外,還有鎚子砸擊時,不小心磕在牆上的擦痕,由於鎚子上下掄動的作用,不少血點還飛濺到了上層床板的底部——而現在,整個床鋪上乾淨得好像貼過面膜,牆上的血點和腦容物被九-九-藏-書喀哧凈盡,就連上層床板底部的血點也擦得蹤跡全無,只剩下一個雖然粗糙卻全無坑窪的平面。
廚房。也許因為廚房是姓楊的死者屍骸集中的地方,因此照片也格外「關照」,裝滿暗褐色溶液的大桶里浮出斷掉頭頸的軀幹,水池裡黑髮覆面的頭顱和被血液染成黑色的菜刀,還有那個裝有殘肢的電飯鍋,一隻慘白的手搭在電飯鍋的邊沿,手上的白色蛆蟲彷彿還在蠕動……
來電顯示的人名是三個字——
而自己的整個勘查還沒有開始呢。
此時此刻,身在楓之墅的蕾蓉一定在盯著手機,焦急地等候我給她的消息……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在最後的二十分鐘里,我還能做些什麼?
她望著徐冉,用盡量平靜的口吻說:「沒什麼,我要用魯米諾噴劑查看血跡,魯米諾只有在黑暗的條件下才能發射出熒光。」
不過,如果犯罪分子試圖用這一招破壞犯罪現場,那麼他破壞的只是血液形態,而不可能徹底消除血液存在的證據,因為刑偵人員只要耐心等幾天,等到氧化劑失效之後,再重新檢測,就能看到血液的熒光,事實上,在漂白劑擦過的血跡中,甚至還能提取到受害者的DNA。
不行,我得控制自己的情緒。
劉思緲用顫抖的右手,從風衣口袋中掏出了手機。
呼延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