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艾琳還坐在莫多的屋子裡，沒有返回現實世界。她又連說了兩遍「潛入者」，毫無反應。

「希望？你有救她的辦法？」

郭良怏怏地搖搖頭：「現場都搜查過了，沒有任何能證明他去過那裡的證據。他和您太太之間的關係，也得不到任何人證和物證的支持。現在只能以故意傷害您為由，短暫扣押他一段時間，希望還有其他辦法找出證據。」

「如果真的覺得遺憾，就不應該幫魏博士。」

童平合上了沉甸甸的房門，將最後一絲光擠出了房間。當他第一次來莫多家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間屋子的與眾不同之處。這間屋子是用山石建造而成，牆體和門板一樣厚實，似乎是原來屋主特意建造的避難所，在發生自然災害時用來庇護。所以屋子裡儲藏了食物和水，就算艾琳被關在裏面也可以支撐一段時間。

「現實世界與阿爾法世界的時間存在著差異，現實中的一個小時相當於阿爾法世界里的一年時間，雖然那間屋子裡儲備豐富，但已經四年過去了，如果艾琳餓死在阿爾法世界里，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章警官呲牙忍著痛，對童平展示著傷口，質問道：「你這算是什麼實驗？為什麼指使禿鷹來啄我的手？」

「因為哨子的緣故，如果沒有哨聲的召集，禿鷹不會主動去攻擊活人。」童平拍拍自己的右肩，「我妻子麥晴被害的時候，可能正在花園裡喝茶，而我的右手沾染了茶香，才會被禿鷹啃食掉。之所以兇手要採用這樣的殺人手法，是因為在花提港這樣的彈丸之地，一個人如果失蹤不見，很容易就排查出這個人的去向。兇手根本沒有機會來處理屍體，拋屍更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情。所以兇手選擇禿鷹毀屍滅跡，連最難處理的骨頭也可以敲碎后消化在禿鷹的胃裡，沒有親眼看見的話，是抓不住任何證據的。」

郭良安撫兩人的情緒，倒了兩杯茶水緩和一下劍拔弩張的氣氛。

「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們也是出於調查取證才這麼做的。何況，你還將一個潛入者變成了植物人。」章警官毫不讓步。

「那你呢？」

「那我就應該被犧牲，應該成為植物人嗎？」童平的喊叫震痛了自己的傷處。

「你知道這樣做會對潛入者造成怎樣的傷害嗎？」章警官義正言辭地責問道。

「你是說，禿鷹會攻擊身上帶有這種金針花茶茶香的人？」郭良說，「可花提港喝過這茶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吧。為什麼禿鷹沒有攻擊其他人呢？」

「如果能夠讓我再做一次實驗，我願意回到阿爾法九*九*藏*書的世界，將鑰匙帶給艾琳，讓她返回現實世界。」

臨走前，章警官突然問童平：「在阿爾法實驗室里居然有這樣可怕的科研人員存在，我不得不擔心這個實驗研究的安全性，你覺得阿爾法實驗有必要再繼續下去嗎？」

郭良也拿起了自己的杯子，這裏面放的是花提港特產的金針花茶。還冒著熱氣的金針花茶散發出淡淡的花香，深紅色的茶色澤濃厚，這是郭良能看出它和其他茶葉唯一區別了。

沒等他們提問，童平就舉起了面前的茶杯說：「所有的答案就在這杯茶水裡。」

「魏博士用哨子來召喚禿鷹，沒準就是從你那兒偷學過來的。」童平推測道。

童平向郭良伸出唯一的一隻手，郭良換了只手拿沉重的資料，和童平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決定了。本來躺著的人就應該是我，現在麥晴不在了，我也沒什麼牽挂了。」

一知半解的章警官提問道：「那麼童平等於冒用潛入者的身份，盜取了她的密碼卡，從阿爾法世界的那扇門裡走了回來？」

郭良抬腕看了看表：「晚上十一點了。怎麼了？」

「把袋口解開。」

「來！今天不是提審罪犯，大家喝點茶再討論吧。」

問訊室就設在了阿爾法實驗室內，一間閑置的辦公室，簡單擺上桌子和幾把椅子，清除閑雜人員，魏博士和湯淼都被要求迴避。由郭良和他的上司章警官負責對童平的問訊工作。

「說什麼呢！我等著你回來呢。」

「但你沒有權利讓別人替你躺在那裡。」

正是利用了這個特殊的屋子，童平才拿到了艾琳的鑰匙，返回了現實世界。

「可以這麼說。」對章警官的措辭不太滿意，但童平還是認同了他打的比方。

「幫？沒有啊！」湯淼聳著肩膀攤開手掌說。

他露出袖管的皮膚上，印著一串阿拉伯數字。

「等我去了那邊，你替我把房子什麼的都賣了，留著那些錢，干點別的研究吧。」童平說。

顯然，童平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不是啊。」湯淼的聲音已經有點發飄了。

「那我先回控制室了。」湯淼用大拇指朝身後指了指。

湯淼在摔斷腿的時候，昏迷中的他醒過來發現一隻禿鷹在啃食他的傷處，他看著自己腿上的肉被一口一口從骨頭上剔除。那種如同在地獄油鍋里煎熬的疼痛，魔鬼般吞食他的禿鷹，以及它那雙冷酷無情的眼睛，令他永生難忘。

「『紅齒鬼』果然不是真正的鑰匙。」

鬢角花白的章警官坐在桌子後面，年過半百的他，推了推鏡架，用厚厚鏡片后的眼睛打量著童平。

郭良https://read.99csw.com從剛才的對話中已經了解到，一次的阿爾法實驗只有一個鑰匙，鑰匙就像動態密碼，每次只能使用一次，也就只有一個人可以返回現實。

童平苦笑道：「我還能回來嗎？」

湯淼朝他豎了豎大拇指，隨後轉向自己，眼角泛起了淚花。

「我需要抓一隻禿鷹來這裏。」

「我就是紅齒鬼。」童平一直沒有揭穿湯淼的謊言，因為他知道湯淼那條傷腿的秘密，那個讓他難以啟齒的秘密。

「看來你還是不死心哪。」郭良搖搖頭，立刻走出了門。

「你先等等……」童平打斷了郭良，朝走廊的盡頭喊道，「湯淼！」

章警官平躺在房間的地板上，發福隆起的小腹令他看起來圓潤了不少。

然而在醫院順利完成了截肢手術，主治的醫生卻告訴湯淼，如果不是那隻禿鷹替他吃掉了壞死的組織，傷口嚴重感染，不及時處理的話非但保不住這條腿，還可能令他送命。

一不小心，童平的額頭被石頭劃出了一道傷痕，血流如注。

湯淼也曾懷疑過魏博士，只是不像童平這般肯定，他曾經看見過魏博士在把玩他的哨子。

前來醫治章警官的救護人員打斷了童平，章警官的傷口經過簡單包紮消毒處理，還必須送回醫院進行一系列檢查，野生的禿鷹可能攜帶危險的病菌。

「替我在這個世界里好好地醒著！」童平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

對於截肢，儘管年代久遠，湯淼似乎也沒有苛責他的意思，但童平應該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童平所供述的內容事關重大，除了負責阿爾法實驗項目的郭良，警方還有更高級別的長官出席。

「去吧。」郭良抱著一堆數據急著告訴童平，對魏博士的控制已部署停當，一旦掌握有力的證據就可以批捕。

童平反鎖了房門，艾琳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立刻從地上坐了起來，用牙齒死死咬住石頭，用力磨著綁在手腕上的被單，幾十下以後終於磨斷了一半。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抹去臉頰上的汗滴，一鼓作氣磨斷了被單。她迅速取下堵在嘴巴里的布條，自己潛入者的身份已經暴露，她迫不及待地說出了鑰匙——潛入者。

「剛才在燈塔上的時候，已經證實了哨子是可以指引禿鷹來到指定地點的。禿鷹是以食腐為主的動物，但要用活人去餵食它們，顯然還需要另一個指令。阿爾法世界里的莫多在企圖誘殺我之前，也給我喝了這種金針花茶。剛才看見茶杯的時候，我就冒出了這種想法，茶香的氣味會不會是禿鷹進食的信號。剛才的實驗證實了我的這個想法，章警官你接hｔtpｓ://rｅad.99cｓw.cｏm觸過茶杯的手上殘留了茶香，所以才會遭到禿鷹的攻擊。」

章警官對阿爾法實驗並不熟悉，郭良向他講解道：「阿爾法世界的潛入者都會有一個身份編號，潛入者都會將它記錄下來，通常都會寫在手臂上。當他們要返回現實的時候，只要在阿爾法的世界里喊出『鑰匙』的字眼就行了。這就好像剛才你進入實驗室刷的門禁卡是相同的原理，你不但要具有進入的身份資格，還要有能夠通行的密碼卡。」

童平拿出哨子，輕吹一聲，禿鷹聽話地飛到了他的身邊。可是，幾秒鐘后，禿鷹注意到了地上的章警官，開始圍繞著他走，最後在他手掌邊上停住。

兩人一陣沉默，無言地走向實驗室，走廊里撞見了郭良，他似乎正找童平有事情。

坐在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少了一隻右手，鳥窩般的頭髮下，目光獃滯，有著偏執狂般的薄嘴唇，似乎在輕聲自語著什麼。

「剛才燈塔下的哨聲是你吹的吧。」

「沒錯。但我還想再做一次嘗試。」

更重要的是，由於這間屋子材質的特殊性，所以任何的信號都無法從這間屋子裡發射出去，也就阻斷了阿爾法接收艾琳「鑰匙」的返回指令。之所以有這樣的信心，是因為童平曾和莫多在這間屋子裡搏鬥時，念出鑰匙后同樣無法返回，他記得這間屋子的灰色房門。

「傷害？」童平反譏道，「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實驗研究會對受試者產生什麼傷害嗎？迷失在阿爾法世界里的滋味你們知道嗎？你們因為懷疑我殺了自己的妻子，就將我丟進了阿爾法的世界里，一次又一次想從我腦中套取屍體的蹤影，你們有沒有認真調查其他人的嫌疑呢？」

「現在幾點？」現在的屋子裡童平沒有看到鍾。

二十分鐘左右，他提著一個麻袋回來了。麻袋就像心臟一樣，一鼓一鼓，裏面傳來咕嚕咕嚕的鳥叫聲。

這便是童平在現實世界里，與湯淼最後的道別。

然而弄成現在的局面，童平進退兩難，無論阿爾法的世界還是現實中，妻子麥晴都已經死了。依照郭良的態度來看，不會再給他機會來調查殺害妻子的兇手了。

童平仰起頭，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回答道：「至少還要再繼續一次吧。」

拉起潛水服後背上的拉鏈，童平完成了最後的準備工作。

「真的決定了嗎？」湯淼有點不舍。

章警官雙手握拳，漲紅了臉，和童平互不相讓。

「這不可能！」章警官一口回絕。

「嗯？」湯淼轉過來，一臉茫然。

「童平，你在阿爾法世界里，和你的潛入者艾琳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郭良九-九-藏-書對童平的稱呼由「先生」變成了直呼其名，可見錯誤的推斷讓童平的形象在他心中發生了變化。

大自然的神奇，讓湯淼得以起死回生，對於救他一命的禿鷹，他懷有深深的敬畏之情。之後，他時常去禿鷹在懸崖的棲息地，心懷感激地親近它們，偶爾會帶一些食物分給它們的幼崽。久而久之，湯淼看見有人在海邊的懸崖下，用哨子召喚禿鷹，便有樣學樣，買了哨子和禿鷹親密互動。

在經過了湯淼的評估之後，童平提出營救艾琳的方案具有可行性。基於艾琳在阿爾法世界裏面臨斷水缺糧的生命危險，阿爾法實驗室極具效率地準備好了下一次實驗。

郭良遲疑了兩秒鐘，眼神請示著章警官。章警官也想看看禿鷹，頷首應允。

面對仍處於昏迷之中的艾琳，童平面露愧疚之色。因為還沒有調查清楚艾琳未能返回的原因，所以她一直都沒有離開實驗室，依然佩戴著儀器，浸泡在水池中保持著和阿爾法世界的聯通。

現在想來，湯淼看見的那個人也許就是莫多的父親——紀老師。莫多那位一夜之間離開花提港的母親，也許就是被他的父親用禿鷹的手法，殺害並且毀屍滅跡的。而當莫多領悟出父親為什麼用哨子控制那些禿鷹的時候，他也是在那時學會了這種方法，並且在之後犯罪時加以利用。

「我自有辦法。」童平比誰都清楚，自己是有去無回。

「你找到證據了嗎？」童平詢問郭良。

隨後，童平將自己如何識破艾琳潛入者的身份，如何將她帶至莫多的院子，誘騙她說出鑰匙等所有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章警官似乎忘記了疼痛，搞不明白看起來像是事故的一次實驗，是如何解開凶殺案的真相。

「別再騙我了，花提港根本沒有紅齒鬼。」

只聽見門鎖慢慢轉動的聲音，門外站著終於誆騙艾琳說出真正鑰匙的童平。

這些原理郭良全是從湯淼那兒了解過來的，童平應該全都清楚，讓艾琳保持著實驗中的狀態，也是他提議的。這是艾琳唯一的生機，也是童平最後的退路。

童平嘆息道：「我沒有對她做什麼，只是搶在她前面返回了這裏。」

「你怎麼知道？」湯淼反問道。

年紀稍大的章警官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吹去漂浮上來的茶葉，享受地啜上了一口。

立刻，章警官發出慘叫，他的手背被禿鷹銳利的喙啄出了一個血洞，鮮血直流。

見狀，郭良立刻將禿鷹制服塞進了麻袋，用對講機通知了救護人員。

「潛入者失去了鑰匙，也就無法從阿爾法的世界里返回了，意識困在了那裡，所以陷入昏迷無法醒來。」章警官總九九藏書算搞清了阿爾法實驗的基本原理，於是舉一反三道，「那如果再派人給他送一次鑰匙去，不就能夠讓她返回了嗎？」

「這是你要的禿鷹。」郭良把麻袋往角落一扔，自己撐著牆，大口喘著氣。

童平擺著手，左手用力攙扶起章警官，鏗鏘有力地擲下五個字：「謎題解開了！」

童平手裡拿著布條走近她，艾琳退縮到角落，她的雙腳依然被綁著，只能舉著手裡的石塊，虛張聲勢地揮舞著。

袋口一開，禿鷹警覺地支起細長的脖子，不停轉動腦袋環視四周，郭良戴著手套壓住禿鷹。

「那就靠你了！留給艾琳的時間不多了，阿爾法實驗必須馬上開始！」

「章警官能配合一下我的實驗嗎？」童平指指地上，「你躺在這裏，什麼都別動。」

章警官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跟著醫護人員離開了實驗室。

雖然只是轉瞬即逝的一秒，卻沒有逃過童平敏銳的雙眼。

它尖銳的喙啄了一下。

「一個小時？」郭良不明白童平的意思。

當艾琳寫下「紅齒鬼」三個字的時候，童平就知道這不是返回的鑰匙。他將一塊邊緣銳利的石頭放在了艾琳的面前，告訴她等自己返回以後，就用這塊石頭磨開綁她的被單。童平佯裝放鬆了警戒，把艾琳帶進了莫多的房子里，關進一間屋子。

摸到自己滿臉的血，童平被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撲向艾琳，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石頭，將她重新綁了起來，再次堵上了嘴。童平高高舉著那塊鋒利石頭，正對著艾琳的臉，一副要將她生吞活剝的可怕樣子。最終童平還是垂下了手，熄滅了眼中的怒火。

茶香立刻充溢了童平的鼻腔，香醇的茶葉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仔細觀察著自己杯子里的茶葉，就像第一次喝泡茶葉的水。

「你想做什麼實驗？」章警官在和郭良商議討論之後，答應了童平的條件。

他把石頭往艾琳的腳邊一丟：「給我老實待著，別再耍花樣了！」

「確實可以這麼做。」郭良說，「但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第一、我們的受試者現在所困的世界屬於童平的，除了童平本人，派遣其他受試者都無法找到艾琳。第二，以現在的科學技術還無法達到同時運作兩個潛入者，一旦將帶去的鑰匙交給了艾琳，那麼帶去鑰匙的那個人也就無法返回現實世界了。」

「一直沒機會和你單獨談談，麥晴的事真是遺憾。」

在唯有他們兩個人的更衣室里，湯淼幫著童平套上黑色潛水服。

剛才看見那些禿鷹聚集在了燈塔里，不明真相的湯淼以為童平會傷害他們，才吹起哨子，將禿鷹從燈塔里引開。

「你也沒有權利剝奪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