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小雪·書店·告白

第三章 小雪·書店·告白

終於,望遠鏡的圖像被固定在了屏幕的正中央。
秀人的狠話又在吉宇耳畔迴響。自己瘦弱的身子,能挨得了「瘋子」一拳嗎?
雖說是和醫院挂鉤的工作,但吉偉民的工作並不是在醫院工作的醫生,而是一名醫藥代表。每日穿行於各大醫院外科室中,將公司的器材和特效藥推上一線。所謂「跟台」,是指跟隨外科大夫一同實施外科手術,在旁協助觀察,藉機拉近與大夫的業務關係,最終目的還是兜售他的葯。吉偉民大學讀的就是醫學專業,他的許多大學同學現在都已是科室的骨幹,所以吉偉民的業績一直在公司名列前茅,每月的收入也十分可觀。婚後的夏靜嵐決定辭職在家,照顧丈夫和兒子的起居飲食。
「替我把這個給他。」秀人硬把深藍色小罐子塞到章小茜手裡,扭頭走向了遠處的同伴。
「我太太一個人在家,我要回去照顧她。」
「警官,你的手不要緊吧!」
她剝去蛋殼,放在了吉宇面前的盆子里:「吉宇,來,吃個雞蛋。」
「我賣書不賣笑。」郭樹言正色道。
駿作又露出了惹人討厭的假笑:「有件事我出於個人的好奇,不過如果涉及了您的隱私,您可以不用回答我。但這件事您不作回應,對您的聲譽也不太好。」
兩個人都緊張地盯著屏幕,系統檢測出一個單詞——害羞。
「行。」
在街坊四鄰眼裡,夏靜嵐是天生的家庭主婦,甚至可以說著迷於操持家務。她每天總是第一個起床,最後一個睡下,第二天卻依然精力旺盛地打理這個家。她從未埋怨過不動一根手指頭的丈夫和兒子,反而樂在其中。雖說沒有隔壁家艷絕整條和靜路的庭院,但吉宇的家也算得上井然有序,溫馨美滿了。
吉宇遲疑了一下,用書本蓋住了攝像機,掏出溫熱的蛋撻。
這個和自己有一模一樣手鏈的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誰讓你的願望里沒有我!」章小蕙尖叫著,痴頭怪腦地跑得老遠。
「就是。剛才還看到他去教導處了,沒準已經把我們這事報告老師了。」有人附和道。
他的沉默被看作輕蔑,教導主任也不便發作:「吉宇同學,你回家和父母說一下練習本的事情吧。不過,你今天先坐到最後一排去,第一排的位置應該留給學習更認真的同學。」
秀人正雙手插兜,屈起一隻腳抵在校門邊毛拉拉的水泥牆上,一看見吉宇就揮起了手,他手裡還拿著一隻深藍色的小罐子。
這麼多年,郭樹言準時下班到家的時候,妻子都會在窗邊等候他。
教導主任把辦公桌上沒收來的東西理到一邊,翻出一本名冊,故意乾咳了一聲。吉宇立刻收回了目光,注視著光亮如鏡的地板,裝出認真在聽的樣子。
被他們一說,秀人也有了幾分擔心。
「我過生日,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你這個人,真是的!」
駿作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了大沙發上,掏出香煙,徵詢主人的意見:「可以抽嗎?」
吉宇把頭垂低了。
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藍色的錶盤上鑲嵌著三個小錶盤,配以夜光的刻度和指針,整款手錶看起來做工精細,價格一定不菲。鋼錶帶上還刻了一排字母,駿作正欲眯起他的近視眼仔細端詳,郭樹言抽回了手,把手錶藏進了袖口裡:
和他們講又有什麼用呢?母親一定會跑到老師那裡告狀的,到時所有同學都知道自己是個好欺負的軟蛋了。
易理希猛然一陣心痛。
咔嚓咔嚓的跳字聲——「不要哭。」
「要不我們換個人吧。這小子膽子太小了,我怕他幹不成。你們看怎麼樣?」秀人試探道。
「這點您放心吧!」駿作重重地點了下頭,起身伸出沒受傷的那隻手,「我還有事,就不打擾您了,先告辭了。」
自從上次警察登門拜訪之後,郭樹言明顯加快了「小獅子」的研發,他整夜整夜窩在工作室里,調試「小獅子」各個精細的部件。也許是研發花費了不菲的經費,易理希發現郭樹言偷偷變賣了一些財物,似乎經濟狀況出了問題。
易理希強忍著不適,再次看向光芒刺眼的屏幕。
「花橋鎮的治安,還得靠你們呀!」郭樹言客套地恭維道。
房間門口一陣腳步聲,父親嚴厲的聲音傳來:「吉宇,動作快點,上學要遲到了。」
「什麼好不好意思!你以為我替你白乾呀!你可得給我加工資。」
從未有過的悲喜齊齊壓上易理希的心頭,看著丈夫的眼睛,她的眼淚也已無法控制。
昨天,在學校二樓的樓梯口,吉宇撞見了秀人。
章小茜有默契地接過來,一點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可書店邊上的幾位店主,一直誤以為她是您的女朋友,看來您對員工還是很不錯的。」
手臂上的繃帶好像有點鬆了,原本被勒緊的部位https://read.99csw•com反而比之前更疼了。吉宇咬牙忍著痛走向教室,上課鈴在頭頂炸響,經過身邊的同學們歪斜著臉打量他。
「那沒問題。」
「警官,你有話就直說吧!」郭樹言誇張地抬腕看了看手錶,「我太太馬上就要醒了……」
「你試試用眼睛去對準這個望遠鏡。把它當成真的望遠鏡,左眼對左邊的鏡片,右眼對右邊的鏡片,看能不能讓它保持靜止不動。一旦它開始跟隨你的眼球轉動,就已經成功一半了。」
「老闆,你先回去吧。我來值晚班。」章小蕙依舊幹勁十足。
秀人拿出一個黑漆光亮的機器,吉宇一看,是個手提式攝像機。
「或許可以幫我們找到她自殺的真正原因。」駿作收起笑容,恢復了職業性的嚴肅。
那次的生日願望,當郭樹言閉上眼睛,第一個浮現在腦海中的人,居然不是妻子,而是章小蕙。
「是『小獅子』。」易理希知道這就是丈夫夢寐以求的那台機器。
練習本的事情早就和母親說過,母親滿不在乎地說,只要把課堂上的功課學好,這種練習本沒有買的必要。可是當收費的老師走到自己面前,看見名冊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後面都打上了勾,想好的話卻怎麼也沒有勇氣說出來了,只能謊稱自己沒帶錢。
從教導處的窗戶望出去,整個操場一覽無餘,包括秀人他們時常聚集的角落。
屏幕里,碩大晶瑩的淚滴從他眼角滑落。
同類?這個詞語讓吉宇感到不寒而慄。
手錶上的字跡在陰影中熠熠生輝,仿如墓碑上的墓志銘。
「老闆,快說說你許了什麼願望?和我有沒有關係呀?」章小蕙嬉皮笑臉地問道。
這是第一次,郭樹言在章小蕙的面前提起了自己的家庭。
「我可以和你一塊兒去練舞室嗎?」吉宇幾乎是脫口而出問了這個問題,不知是不是仍對秀人的威脅有所忌憚,迫使他要去練舞室。
秀人丟下那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自己的暗示不起作用,教導主任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雖然買不買練習本學校不是強制性的,但是同學們都有了,你沒有的話,學習跟不上進度,是會影響今後高考的。」
「她行動不是很方便。」郭樹言只是憨憨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情況我們已經掌握了,但對於她為什麼要自殺,連她的家人都不知道緣由。只知道她在自殺前一個月的行為舉止有點反常,所以委託我們警方查清楚她自殺的動機,希望她的老闆——您能夠提供有價值的信息,幫助我們了卻死者家屬的心愿。」
「你喝點什麼?啤酒可以嗎?」郭樹言拉開冰箱的門,拿起瓶啤酒衝著駿作搖了搖。
「照片上的就是自殺的女孩,這麼年輕,可惜呀!」駿作惋惜道,偷偷觀察著郭樹言的表情。

「上午醫院沒事,下午有個手術去『跟台』。」
「你外婆就是我外婆,你放心吧!大家也放心。」秀人堅定地說。
最近,秀人欺負吉宇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之前都是小打小鬧,這是吉宇受傷最嚴重的一次了。
「電視新聞好像播了。」郭樹言回答得不置可否。
郭樹言撫了幾下頭,仰坐在沙發上,回憶道:「因為我每天都要回家料理午飯和晚飯,所以需要有人在我離開時替我看店並且值班到晚上九點。一年前,原先的老店員辭職回老家結婚生孩子去了,我張貼了招聘布告,小蕙就是那時候來的。她工作挺賣力,從來不遲到早退,再加上性格也開朗,客人們都挺喜歡她。我的書店能維持至今,多虧了小蕙盡心儘力的幫助。」
吉宇應了一聲,匆匆在繃帶外面套上校服,走出了房間。
吉宇扭捏著不肯吃,一旁的父親吉偉民飛來一個犀利的眼神。吉宇不再吱聲,拿起雞蛋整個塞進了嘴裏,艱難地咀嚼起來。
隔著衣袖,吉宇摸到硬邦邦的繃帶,除了這個傷處,身上還有其他地方在隱隱作痛,這些傷是被秀人他們欺負時弄的。
「我問完這最後一個問題,就會告辭。」駿作清了清嗓子說,「您和章小蕙之間是不是存在曖昧的關係?」
「早飯吃撐了。」吉宇想起自己還有蛋撻,翻起了書包,「你還沒吃早飯吧!我這裡有吃的給你。」
「有關這名自殺女孩,有些事情我還特地來請教您。」駿作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
時光飛快,開始凋謝的樹木只剩下了零星的綠意,預示著寒冷的冬季又要來了。天氣也開始變得反常起來,晴空萬里的天空,轉眼間就布滿了黑沉沉的雲層,淅淅瀝瀝的綿綿細雨間歇間停,低氣壓和高濕度悶得人透不過氣來,就好像到了人見人厭的「黃梅天」一樣。
「站住!看見我跑什麼跑!我又不會吃了你。」秀人從後面追了上去。
說「我愛你」?九-九-藏-書
「只是想看一下同類。」
「有什麼事嗎?」郭樹言認出了對方,手搭在門把上,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她在卧室里休息,可能睡著了。來,請喝水。」不知為何,郭樹言不願讓妻子和這位警察見面,他倒了杯水,擺在茶几上。
「秀人,視頻拍了沒有?」「瘋子」永遠是殺氣騰騰的樣子。
「你就放在池子里,我來洗。」夏靜嵐忙不迭地跟著走進了廚房。
「我要你拿這部攝像機,替我進去拍些有意思的東西。」秀人不懷好意地把機器遞給了他。
「好棒!」郭樹言歡呼起來,急忙跑到鍵盤旁輸入一行命令,「現在你眼睛看到的東西,會被屏幕同步放映出來。」
「哦!」章小蕙嘟著嘴,竊竊道:「願望說出來會不靈了。」
「瘋子」見秀人猶豫不決,把他拽到一邊,耳語道:「我外婆這兩天進了醫院,床位很緊張,再籌不齊押金我外婆只能睡醫院走廊里了。」
「少臭美!」章小蕙扭頭走開了,不一會兒端來了生日蛋糕,細心地點上蠟燭,硬拉著郭樹言許一個願。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已經許多年沒有過生日了,郭樹言也是後知後覺。
「還得管我晚飯。」章小蕙又露出了沒心沒肺的笑容。
「那怎麼行!」
秀人怒不可遏地抓起他的書包,罵罵咧咧著擲了出去。
「我早戒酒了。給我來杯水就行了。」駿作走到易理希每天都會在的窗邊,俯視著樓下的植物,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天您太太不在嗎?」
吉宇討厭雞蛋,乾燥的蛋黃總讓他的食道痒痒,他耍性子地推開盆子:
吉宇忙解釋道:「練舞室這樣的地方,一直經過,但從來沒進去過,那地方以前發生過奇怪的事情,所以我也想去看看。」
「吉宇同學,跟我來教導處一趟。」教導主任厲聲厲氣地說道。
吉宇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大口地喘氣,提醒自己絕不能落下一滴眼淚。
秀人摟住吉宇瘦弱的肩膀:「有件事學長要拜託你。」
「什麼……什麼事?」吉宇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駿作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眉清目秀,正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大笑著,算是個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女孩身子微微傾向左邊,在她的左側站著一個比她高出半頭的清瘦男人,雙手不自然地放在兩側。他們的身後是一排深褐色的書架,上頭滿是排放整齊的教科書。
「你終於有你老闆十分之一的聰明了。」
郭樹言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包裝盒上寫著足底按摩器。塑料紙雖然未被拆封,但明顯不是新的。
「今天我是專程來探望您的夫人,上次來您家有點失禮,還請多多見諒。」駿作把禮物遞了過去。
響亮的墜地聲在空蕩蕩的走廊回蕩,課本撒了一地。
直到走出教導處,吉宇才抬起腦袋。
這個意外狀況讓秀人也有點不知所措,但他還是擺出盛氣凌人的樣子,走到吉宇腳邊,彎腰放下了攝像機,說道:「你最好照我說的去做,不然以後讓『瘋子』跟你玩。」
早餐已經擺上了餐桌,香稠的南瓜粥搭配著下飯的配菜,夏靜嵐在廚房忙著從鍋子里撈出剛煮熟的雞蛋。
一個巨大的眼睛赫然出現在屏幕中。
香甜的鮮奶讓郭樹言看起來像個小丑,讓一旁的章小蕙捧腹不已。
突然有個體態寬肥的身影搶在了秀人前面。
「小茜怎麼會是那一類人呢!」吉宇一副「你別開玩笑」的表情。
「你不也和那種人在一起嗎?」章小茜朝前方努努下巴。
聽到毫無安慰之情的語氣,吉宇知道是章小茜,每天他都有意無意地在這條路等著她一起上學。自從她姐姐從學校樓頂跳下來,章小茜變得更寡言少語了,那條黑色的皮質手鏈一直牢牢地戴在手腕上。臉頰上的傷已經痊癒,上次她在姐姐屍體旁昏倒磕到了下巴,那裡結了一層細密的痂,在陽光下黑中透紅。
一定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不過比起秀人,吉宇情願去教導處挨批評。
站在所有人視線之外的啟凌,露出了不信任的神情。
果然,探望易理希只是個幌子。
「知道。」
章小蕙爽朗的笑聲,從舊日的思緒中漸漸淡去。
「今天放學,你不用等我了。」章小茜說道。
郭樹言握手致意,駿作特意看了看他手腕上的手錶,誇讚道:「新買的手錶呀!挺氣派的!」
漂亮活潑的章小蕙不僅為書店帶來了生氣,也帶來了人氣。她建議書店裡除了出售教材和小說之外,還可以增加出租漫畫的業務。章小蕙又印了些傳單,在校門口派發了幾天,漸漸的,書店的客人里學生多了起來,營業額也與日俱增。為了方便來租書和還書的學生,書店的營業時間不得不延遲到晚上九點。
漲了工資后的第一個https://read•99csw•com月,章小蕙送了這塊手錶給郭樹言。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這個忙我幫不上,我和章小蕙僅僅只是雇傭關係,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複雜。」
願望終究只是願望,倘若不是自己讓章小蕙獨自值夜班,她又怎麼會落得如此境地呢?
他騙了她。
「書店沒辦法開到這麼晚,七點前我必須到家。」郭樹言為難道。
吉宇查看著各處傷情,剛想撐起身子,手臂一陣劇痛,捲起袖子才發現手臂已經腫得老粗了。
「老闆,生日快樂!」
吉宇站在窗邊一圈一圈往手臂上纏著繃帶,每拉緊一下,他都會呲著牙倒吸口氣。他咬斷繃帶,將一頭塞進繃帶和皮膚的空隙中。
郭樹言雙手合十,在燭光前虔誠地閉目祈禱。隨後,猛地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之所以形容巨大,是因為在屏幕中只出現了眉毛到眼眶的部分,眨動的細密睫毛下面,是紅血絲根根分別的碩大眼球。
「你歇著,我替你弄就好了,反正上午我也是閑著。」
吉宇掙扎著要去撿書包,不料被推了個踉蹌,左腳一滑,只覺天旋地轉,在水泥台階上滾了好幾個圈,最後摔在了自己的書包上。
眼淚如決堤般奪眶而出,郭樹言使勁咬住攥緊的拳頭,強忍著嗚咽聲,不讓樓上的易理希聽見。
「這張照片是我們在書店裡的合影,她一直放在錢包里。」郭樹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她是我書店裡的僱員,名叫章小蕙。」
和從前一樣,無論多麼艱難,郭樹言從不在易理希面前抱怨一個字。他始終認為,憂愁、煩亂、憤怒的一面應該拿來應對這個世界。
「不不不,我不是這意思。」郭樹言連連擺手。
丈夫難得體貼,夏靜嵐好奇道:「咦?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嗎?」
那一天,章小蕙接待的客人很多,她的話卻出奇的少。原本五點下班的她,卻一直留到臨近打烊都沒走,自顧自忙著把客人歸還的漫畫書一一歸位。
十幾秒鐘后,郭樹言的眼睛又出現在屏幕里,那雙通紅的,淚水模糊的眼睛。
看著自己的蛋撻被一口口吃得精光,吉宇得意揚揚地晃著腦袋,近日來的煩惱憂愁頓時拋諸腦後。
吉宇搓揉著校服下擺的衣角,說不出一個字來。
「嗯。會晚些回家,所以你先走就是了。」
自從章小蕙來到書店上班的第一天起,郭樹言沉悶的書店工作和生活便被徹底顛覆了。章小蕙成天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雖然沒什麼工作經驗,但來店裡的顧客們總能和她聊得投機。
吉宇恍然大悟,秀人是要他去練舞室里偷|拍舞蹈班女生換衣服。想到章小茜也是舞蹈班的一員,吉宇不由得氣憤地推開攝像機,但他立刻後悔了。
「怎麼啦?」一個纖瘦的身影突然出現。
他渾身上下就是一出磨難與掙扎的悲劇。
十一月的一個周末,和大多數舒適的周末一樣,陽光明媚,和風徐徐。但註定這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
易理希反倒喜歡這樣的陰雨天,在隆隆的雷聲中靜坐窗邊,烏雲和遠處灰色的房子連成一片,透過玻璃窗,她感受到來自內心與陰霾天氣的強烈共鳴。偶爾在庭院矮檐下躲雨的路人,總會對窗邊的她報以感激的笑容。
「為什麼?」一旁的小欣跳了起來,「上次就是因為那小子,你才被你爸打,絕不能放過他。」
就算是嚴酷的冬天也可以很美,不是嗎?
「現在記性不好,怕耽誤回家做晚飯的事情,所以戴塊表看看時間。」
這個生日禮物,郭樹言一直偷偷保存在身邊,直到章小蕙去世,也從來沒在她面前佩戴過。
章小茜吃驚地張了張嘴:「你是什麼時候對舞蹈感興趣了?」
「那就辛苦你了。」
「理希……」郭樹言的聲音混合著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吉宇埋頭往校門裡沖,像只躲避災難的小動物。
郭樹言微笑著指了指輪椅上方的屏幕,將它和寫字檯上的另一台屏幕連接,又在鍵盤上按了幾個鍵。
「那怎麼好意思呢!」
「那就一起去吧。」章小茜撓著下巴上開始瘙癢的痂。即使一百個不情願,舞蹈卻不能不去練習。
「和你沒關係。我祝我妻子早日康復。」
郭樹言的聲音更加低沉了:「我終於……終於……成功了。」
「好。那我就祝你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章小蕙舉起蛋糕,趁他不備,整個拍在了郭樹言的臉上。
驚人的是,郭樹言將「小獅子」完美移植到了一把輪椅上。輪椅的坐墊和靠背都包裹上了卡通獅子圖案的棕色布料,輪椅下部穿過一根粗大的金屬軟管,連接到類似爪形的扶手和踏板上,軟管另一頭連接在輪椅背後類似計算機主機的黑盒子上,椅背頭部的上方安裝了一個顯示屏。電源被安置在了輪椅兩側的輪轂中,在右側與肩齊平的位置裝有九*九*藏*書一隻機械手臂,手臂一端便是被稱為「獅爪」的托盤。五顏六色的線路看起來就像獅子的鬃毛。
「理希,你看見屏幕上的字了嗎?那是『小獅子』根據你剛才的狀態做出的判斷,如果經過特別的眼球和感測訓練,機器的靈敏性和識別度都會增強,文字處理功率也會大大優化。等到了那時候,只要你坐在『小獅子』上面,我也能了解你在對我『說』什麼了,我能閱讀你的想法,我們之間的交流再也沒有任何阻礙了。」
「這個問題和小蕙自殺有關係嗎?」郭樹言面露慍色。
「沒事。前兩天抓捕犯人時,被那小子的匕首劃了道口子。」從駿作臉上的傷判斷,這次抓捕遠沒有他講述得輕描淡寫。
他忍著痛回到家裡,一個字也沒和父母提起。
吉宇在街旁的垃圾筒里吐掉了滿嘴的雞蛋,舔舔乾燥的嘴唇,低頭髮現此處正是壽君被拋屍的街角。
「臭小子。該不會去告狀了吧?」秀人低吟道,轉頭髮現了章小茜,「小妞,你和他關係挺好呀!是你男朋友?」
「這孩子。」夏靜嵐笑著倒來杯水,「快喝點水,別噎著了。」
將錶帶轉到一定的角度,能看見上頭刻著的一行小小英文。
易理希的瞳孔顫抖了起來,她驚訝地看向它。
「集中注意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郭樹言撫慰道,做了幾個深呼吸,像是替妻子做的。他輕輕拭去殘留在妻子眼角的淚水,將手掌疊放在她毫無知覺的手上,耐心地說道:「靜下心來,我們再試一次。」
「請進吧!」郭樹言側身讓進了駿作,掃了眼門外明亮的街道,灼燒般的疼痛感襲來。
「這是我在妻子生病期間準備的,本來打算康復時用,但沒想到她的病情惡化得那麼快。」駿作眼眶微微潮濕,他自覺失態,忙擠出生硬的笑容,「希望這機器對您妻子有用,也許哪天她就可以站起來,幫您料理這麼漂亮的庭院了。」
通過屏幕互相注視對方的眼睛,泣不成聲。
如果此刻有人經過易理希的窗前,一定會覺得她是個幸福的女人。
牆角邊不知名的黃色小花相續綻放,雖是野花,卻要比丈夫細心栽種的名貴花朵要頑強很多。就像窗前的自己,也能讓這個世界看到在冬日里綻放的春季。
手錶是章小蕙送的禮物。這句話是她拿著書店裡的英語教材自己翻譯過來的,能代表她率直的性格。
每當這時,章小蕙就會冷不防拍一下他的肩膀,奚落道:「老闆,你是賣教材,又不是賣棺材,你這副表情不討客人喜歡。」
眼球的主人卻毫無倦意,像孩子般興奮:「哈哈,看到了吧!現在我們要挑戰個高難度的項目哦,你試著用眼神以及面部表情跟我說『我愛你』。」
「我們也頭疼呀。」駿作掐滅了煙,灌下一口水,往郭樹言身邊挪了挪,問道,「前幾天華僑高中有個女的跳樓自殺,這事您知道嗎?」
「我從你營業執照上的法人身份證號碼中推理出來的。」章小蕙得意道。
咔嚓咔嚓的跳字聲——「不要哭。」
屏幕上出現了一隻一直在晃動的望遠鏡。
終於,郭樹言按捺不住了:「小蕙,該打烊了,今天早點回去吧。」
或許死了更好呢!
「沒有。」郭樹言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從貓眼中目送走難纏的警官,郭樹言背靠著門,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密密汗水。皮膚接觸到鋼製錶帶,刺骨的冰涼。
「它的原理很複雜,講科學道理估計得要一天,不過實際操作起來就容易領會了。」郭樹言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他從背後將易理希整個人抱起,讓她坐到「小獅子」的座位上。手和腳自然垂於扶手和踏板上,「獅爪」調整到了她下巴下方,支撐整個頭部,然後從輪椅後部抽出一捆類似耳機的長線,四個吸盤分別貼在了易理希身上有脈搏的地方。
「我可饒不了你。」郭樹言抓起一塊蛋糕沖向了她。
易理希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毫不誇張地說,女人像她這樣簡直是個奇迹,和郭樹言認識近十年來,她依然如初次見面時那麼迷人。
郭樹言遞上了煙灰缸,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難吃。」
「應該沒事了吧!」吉宇拍拍厚實的繃帶,心滿意足地欣賞著自己的包紮成果。
「怎麼,你還怕我把你的店賣了不成?」
郭樹言突然推開工作室的門,神秘兮兮地將易理希推到了一個奇怪的物體前,他指著一個被安裝了許多設備的儀器,像個孩子般大叫道:「親愛的,快點祝福我吧!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終於誕生了!」
近乎窒息的記憶,壓得不堪重負的男人癱坐在地,如瀕死的屍體般抽|動著。
I love you,but it's my own business.
拜訪者是曾經來過家裡的中年刑警,他豎著POLO衫九-九-藏-書的衣領,一手提著個包裝盒,另一隻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臉上還掛著彩。
吉偉民適時替吉宇拍拍後背,端起自己面前的碗碟,走向廚房的水池。
郭樹言理了理頭髮,硬撐著腫脹的眼睛,下樓開門。
「學長。」吉宇低聲下氣地叫道。
吉宇覺得自己正逐漸變成以前的壽君,或者說像秀人這樣的小混混,在學校里總需要一個像壽君這樣毫不抵抗的同學來樹立他的威信,自己不幸成了這個人選的繼任者。
右手包了繃帶的緣故,駿作打火有點費勁,好不容易點上火,他如釋重負般吐出了一口煙。
駿作彎腰換鞋的時候,特地留意了鞋櫃旁的籮筐,上次看到的編織袋已經不見,而是擺了一沓墨綠色的牛皮袋。駿作回想起上次從這個籮筐里拿回去化驗的尼龍絲線,雖然和兇案現場發現的完全匹配,但這種批量生產的編織袋,在花橋鎮用途十分廣泛,幾乎隨處可見。這條看似重大的線索,實質上毫無價值。
留在章小茜手裡的是一罐治療跌打損傷的噴霧劑,這有點出乎章小茜的意料。從這個學校惡霸的身上,她嗅到了大海深處的氣味。猶如深海底部的泥沙,終日不見太陽,光影斑駁,一種說不出的墮落。陽光下掬起一捧,陰暗和骯髒完全剝落,又會散發著體溫的暖意。
「你把鑰匙留給我,我替你鎖門,從今天起就由我來值夜班。」章小蕙拍拍胸脯說。
這樣想來,那個殺死壽君的兇手還真是可惡。
易理希愣住了。每天臨睡前,丈夫都會對自己說一遍這三個字,自己卻從來沒有響應過他。這個機器真的可以幫助自己說話嗎?
除了蛋撻,吉宇的指尖還在書包里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是昨天秀人留給他的攝像機。
做賊心虛的吉宇把裝有攝像機的書包往身後挪了挪,生怕被章小茜發現自己去練舞室的真正企圖。
「吉宇同學,為什麼你沒有買這個月的英語課外輔導練習本?」教導主任對著名冊說,「你們班唯獨你一個人沒有交錢了。」
「現在你集中注意力往前面看,『獅爪』上藏了一個高精密的內置攝像頭,可以逐幀記錄你面部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就像球賽回放的慢鏡頭,但它比球賽里使用的拍攝機器更先進,收集的數據也更豐富。」
「別人怎麼看待我們,那是別人的事情,我沒有必要去辯駁。但是……」郭樹言擺出了懇請的姿態,「希望你不要在我妻子面前提這件事。」
吉宇搖搖頭,有時父母之間的相敬如賓讓人看不下去。他剛挎起書包,母親硬往他手裡塞了幾個蛋撻,方才罷休。

「你知道學校那個鬧鬼的練舞室嗎?」秀人問道。
秀人叫住了他:「喂,小子,看到學長也不打個招呼!」
「怎麼啦!你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怕走夜路嗎?」章小蕙又開起了老闆的玩笑。
「瘋子」是秀人那群混混里拳頭最硬的,他不但脾氣暴躁,而且性格古怪,有不少同學莫名其妙地挨過他的揍。「瘋子」家裡只有一位年邁的外婆,老師就算去找家長也是白搭,好幾次「瘋子」沒有錢賠給被打傷的同學,都是秀人借給他錢。除了外婆,「瘋子」最聽秀人的話了。
吉宇眼睛一亮,問道:「那個,那個,上次為什麼說要看看殺死壽君的兇手?」
駿作附和般地點著頭,又問道:「在自殺前的這段時間,她在您面前表露過輕生的念頭嗎?」
「你別不識抬舉!」秀人威逼道。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一起打掃後面的車庫,那扇生鏽的門我一個人打不開。」向來獨立完成家務的夏靜嵐朝丈夫求助。

易理希竭力張大眼睛,去捕捉猶如脫兔般的圖像。徒然增亮的屏幕光芒讓她頭暈目眩,眼淚流個不停。
「今天要去練舞吧。」
章小茜瞪了他一眼。
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的緣故吧,眼部比以往更加不舒服了。
「你結婚了?」章小蕙睜圓了眼睛,有點不敢相信,刺探道,「你不會騙人吧!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太太來書店呀?」
經吉宇這麼一提醒,章小茜才想起練舞室里曾經有人自殺。這對於一個親眼看見自己姐姐屍體的高中女生來說,實在是個不願踏入的地方。
秀人和幾個同伴勾肩搭背地往操場走去,安裝著單杠的角落是他們的據點。除了他們,很少有同學敢涉足此地。
「祝你幸福!」不知為何,郭樹言默念這四個字的時候,背負了深深的罪惡感。
郭樹言巨大的眼球從屏幕中消失了,伴隨一聲低低的驚呼,是突如其來的咔嚓跳字聲。
他恨恨地踢了腳垃圾筒。
郭樹言時常坐在店裡,在櫃檯前冥想著「小獅子」的研發,愁眉不展地發著呆。
「吉宇乖啊!多吃雞蛋人聰明。」夏靜嵐連哄帶騙道。
「我洗就是了。你用抹布洗不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