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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雨水·醫院·躊躇

第七章 雨水·醫院·躊躇

「為什麼?」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秀人一下子把手裡的食物全塞進了嘴裏,油膩膩的手在褲腿上蹭了蹭,牽起了章小茜的手。
「你說今天帶我去個地方,是哪兒?」章小茜問道。
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再愚鈍的人也能夠看出來。
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變成我從小就喜歡的母親的樣子。恍如行走在無盡的黑暗中,對於突如其來的光明,她充滿懷疑和顧慮。
「她僅有的一個家屬,正被通緝在逃。」衛彬索性把話說敞亮了。
幾天之後,刺傷郭樹言的幾名小販被警察抓獲,經查他們是偽裝成小販的盜竊團伙,時常在動物園周圍伺機作案,出手傷人的正是被郭樹言當場揭穿的那個盜賊,他趁亂把竊得的手機交給了同夥,同夥趁郭樹言不備放進了他的口袋裡。刺進郭樹言手掌里的是一支裝有針頭的注射器,注射器里還盛了不潔凈的髒水。
疑點三,西郊被害者的胃裡含有苯巴比妥的成分,也就是安眠藥。兇手不單把被害者拖行了一段距離,還在殺死他之前進行了毒打虐待,這些都需要足夠的手腕力量。兩名被分屍的少年,兇手使用了電鋸之類的工具分屍,仍避免不了手腕發力。一個慣用手有殘疾的人,真的可以辦到這些事情嗎?
空蕩的病房裡,看見床上瘦弱身軀的易理希,駿作心中最柔軟的部位彷彿被針扎了一下。
「到了嗎?」章小茜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問道。
是老天爺在開玩笑嗎?
「絕對錯不了。」老闆娘語調陡然升高,像是遭到誣陷般辯駁道,「雖然只有一次,但那天我親眼看見郭老闆和章小蕙是一起關門回家的。」
駿作轉過頭假裝去看牆上的錦旗,忍住笑意。
「輪椅送來沒多久,就壞了。」
「新年快樂!」
哪怕再渺小的希望,都不應該在心裏熄滅。
時隔多年之後,回想起當年發生在病房裡的那一幕,郭樹言還會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愧。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衛彬頓覺尷尬,這通電話打得真不合時宜。
秀人嘴巴歪向一邊,發出「切」的一聲,表達對女人這種動物的難以理喻。
疑點二,警方認定之前兩起少年分屍案和西郊案兇手系同一個人,當第一起少年分屍案發生的時候,也就是去年的九月二日,郭樹言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從側面推翻了他是三起案件真兇的嫌疑。
呂曼珠愣了一愣,露出會心的笑容:
章小茜眼眶紅紅的,正把自己那個紅包還給秀人的時候,捕捉到了他臉上兇惡的表情。那個瞬間,章小茜感覺他有了殺人的氣勢。
眼前的秀人,是在偽裝還是在顯露他的真面目?
他的聲音被幾名小販的喧囂所淹沒,到手的肥肉飛了,小販把氣都撒在了郭樹言身上,幾個人開始圍住他拳打腳踢。郭樹言邊護住頭部邊往後退,身上要害還是挨了幾下重拳,正當他舉起手遮擋時,手心感到鑽心般的疼痛,黏糊糊的血瞬間涌了出來,染紅了整隻手掌。
「我去找上級領導談談。」
赫然在目的四個黑體:腫瘤內科。
無法推翻的證據,讓駿作和上級之間展開了拉鋸戰,可誰也沒法說服誰,最終雙方各退一步,決定對郭樹言做一次精神方面的鑒定,由專家出具評估報告。假如鑒定結果真的和療養院醫生說的一樣,也就證明西郊案發生之前郭樹言已經有了失憶的癥狀,上級就尊重駿作的意見。相反的話,案件會加快進入司法程序,以謀殺罪名起訴郭樹言。
「你帶他去看看他妻子吧,也許會有收穫。」駿作起身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文檔。
緊鄰書店的禮品店老闆娘,一聽駿作問的是八卦,立刻熱情高漲,她連忙把自己長長的馬臉湊了過來:「警察同志,你算問對人了,別人也許不知道,這事我最清楚了。」
「你手裡的疤,是很久以前受的傷吧。」駿作好奇地盯著他這個動作。
「小姐,你別走!替我作證啊!」郭樹言朝人群外女孩匆忙的背影喊道。
「為什麼?」
「怎麼啦,你今天好奇怪?」雖然邊說邊自戀地整理著髮型,可話語中透著關切。
「他失憶不會是假裝的吧?」衛彬對郭樹言一直沒有好印象。
「你想過殺人嗎?」
「輪椅已經損壞了?」駿作確認道。
「你就沒什麼要問的嗎?」衛彬輕聲在耳邊說。
九月二日,正是發生第一起少年被殺案的日子,少年在放學途中被襲,時間上和老闆娘的證言有了衝突,換言之,郭樹言擁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那是一次讓郭樹言感到后怕卻不後悔的經歷。
駿作硬了硬心腸:「你覺得她還可以坐在那個特製的輪椅上嗎?」
她拉過一把椅子,一隻腳剛跨上去,似乎想起了什麼,返身拿起那張報導西郊殺人案的報紙,醒目處刊登了男性屍體的彩照,雖沒有臉部特寫,但那件不知被自己洗了多少遍才褪成卡其色的外套,她又怎會不認識呢。
「這種地方怎麼會像自己家人那樣細心呢?再說了,這裏的病人也不會投訴,或者到家人那裡告狀。」衛彬表示了對現實生活的無奈。
郭樹言,快現身吧!
「是啊。秋教授您好!」衛彬畢恭畢敬握了個手,不忘介紹身邊的駿作,「這位是我同事,也就是提出這個試驗建議的人。」
「錶盤是不是藍色的?」駿作看見過郭樹言戴這塊手錶。
「什麼叫沒有家屬?」
「在你眼裡挺重要的一個人,在醫生眼裡都是病人,沒什麼重不重要的。」衛彬的口氣像個看破世俗的長者。
醫生擦了擦冒汗的額頭,支吾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是嘛!」郭樹言勉強笑了笑,顯得不太相信,易理希所說的話,和醫生之前的診斷出入很大。
章小茜和秀人擠在屋子裡僅有的一張沙發上,捧起杯子,品了口醇香的茶葉。在秀人和老婦閑聊之餘,章小茜才有時間細細打量起「瘋子」和他外婆所住的這間屋子來。
雖然身邊人聲鼎沸,可郭樹言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孤獨,身體有點發冷。他似乎觸摸到了死神的手,突然害怕起來。
駿作像被人拍了一掌,腦中的某個死結在震松后被解開,他忽然想明白了這一點。
「你還是別管我了。」對自己不抱希望的郭樹言,也不希望承載別人的希望,他決定提出分手。
這一點,是之前調查中忽略的細節。
「讓一個老人失去唯一的親人,我是絕對不會饒恕他的。」秀人握緊了拳頭。
「以後還會更多的,『瘋子』進了個大公司,就是過年要加班。」秀人乾笑著說。
這是花橋鎮歷史上首次對人的記憶進行鑒定分析,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一次大胆科學嘗試。
「把聲音調大些。」駿作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這種病沒有辦法治療嗎?」駿作問。
秀人接過信封,往外套的貼身口袋一塞,繼續吞咽起另一隻雞蛋餅。
上次約會時的情景躍然眼前,聽見「吃飯」兩個字從秋淑嘴裏說出來,衛彬胃裡一陣翻騰,把熱氣騰騰的盒飯推到了同事面前,心中默默同情那位尿遁的男士。
易理希瞪他一眼:「不相信嗎?看,手錶都替你修好了。」
揣摩母親到底有什麼目的,章小茜一時頭腦發熱,破口而出:「為什麼突然這個九_九_藏_書樣子?」
「你恨那個害死『瘋子』的兇手嗎?」章小茜認真地問。
一人一把椅子,面對面坐定,老闆娘蹺起腿,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話匣子:「其實我早就發現郭老闆和小蕙曖昧不清,自從這個女孩來了以後,我才看見郭老闆笑,而且是只對她一個人笑,好像別人都不是女人一樣。」說到這兒,老闆娘偷偷放下了不雅的腿,調整成文雅的坐姿。
女孩低頭髮現自己的皮包不知何時被劃了道口子,手機不知去向,她急忙朝郭樹言和小販跑去,抓住小販的衣袖對眾人大喊道:「是他,就是他,偷了我的手機。」
「被人看見我們這樣不好,我插在自己口袋裡就行了。」章小茜雙手插兜,走到了前面。
「原來如此。」秋教授眯起老花眼,輕點了幾下頭,意味深長地對衛彬笑了笑。
「喂!王醫生,六十九號床的病人家屬找你。嗯,嗯,好。」護士掛了電話,沒好氣地說,「醫生讓你們去病房等他,他隨後就到。」
秋教授接通醫院的內線電話,先安排郭樹言做一番全面的體檢,包括CT、腦部核磁共振以及腦電圖等。
「你就是衛彬吧!」秋教授一眼認出他來。
「你還記得詳細的時間嗎?」
「這麼多呀!」老婦很吃驚。
「我想想……」老闆娘用一根手指撐著下巴,眼睛往上翻了幾下,又低頭扳著手指算日子,幾分鐘后,冷不防大叫起來,幾乎要把駿作嚇出心臟病來。
章小茜不知道秀人究竟要帶他去哪裡,沒有問也沒有興趣打聽,只是緊緊跟在後面。有時候放空腦袋,什麼都不管不顧的盲從,也是很愉悅的一件事。同樣,秀人也沒有問過她為什麼事而愁眉不展。
「他這種狀態,問了也白問。」駿作不在乎地回道。
一股暖流湧來,心酥酥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秀人被逼得只能向章小茜投去求助的目光。
「能行嗎?」章小茜持懷疑態度。
秀人早已等候在庭院之中,他呵出的熱氣像被荒棄的樹木所吸取,還未來得及飄遠,便在他的長發之間散開。秀人雙手插在口袋裡,不停跺著腳,活動已經冷得生疼的腳趾。
圍觀的路人激起一片罵聲。
「假如是真的失憶,為什麼偏偏只記得關於他妻子的事情,其他事情就一問三不知了呢?」
在易理希患病以後,每當郭樹言被艱辛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就會重溫妻子的這句話來給自己加油打氣,點燃那簇希望的火苗。
衛彬衝著駿作搖搖頭,意思是在這個時候提出讓易理希重新坐在「小獅子」上,是一件十分殘忍的事情。
她忽然抬頭掃視了一眼這個房間,殘舊不堪,就和她的身體一樣,在歲月的歷練下一同老去。
駿作祈禱道。
「我讀書那會兒的文具,和現在可真是沒法比了。老啦!」駿作擺弄著一支造型奇特的圓珠筆,始終無法擰出它的筆尖。
不用慢鏡頭回放,駿作也立馬猜到他嘴裏碎碎念的,一定是易理希的名字。
「這麼早就起床啦!不多睡一會兒?」呂曼珠端著熱氣騰騰的早點走進了章小茜的房間。
中年護士白了他一眼,不情願地撥通醫生的內線號碼。
「別像個小孩子一樣。」易理希生氣道。
易理希,請你加油!
老闆娘聽到駿作的話,眉頭一皺,說道:「大叔你也就四十幾歲的樣子,別總把『老』字掛嘴邊上,要給自己的將來留點幻想,才會過得好。老是活在痛苦回憶中的人,每一天都是不快樂的,他的回憶自然也不會愉快,就像一個死循環,讓壞的東西伴隨你一生,還不如開開心心等著躺進棺材呢!」
「快叫救護車。」朦朧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撐著點兒。」
衛彬剛說完,只見呂曼珠整理了一下頭髮,終於鼓足了勇氣,昂首挺胸|推門走進了科室。
「你這個小偷,居然還敢誣賴別人。」
夜幕降臨,郭樹言在沒有開燈的病房裡,靠著病床盤坐在地上。黑暗中,他看不清未來的道路在哪裡,像個已經被判死刑的囚犯,等待醫生下達最後的處決令。他腦子裡胡亂盤算著,假如自己的手廢了,還能幹點什麼事情呢?
女人有點眼熟,只是駿作一下子想不起來她的名字。
耳邊只剩下了電視的雜訊,新聞畫面反覆播放著郭樹言被押解進警局大門那十幾秒鐘的畫面。晃動的圖像中,頭被按住的郭樹言嘴唇嚅動,像在重複說著什麼。
醫生賊頭賊腦地走到病房門邊,把虛掩的門關上,這才說道:「這事千萬不能讓院長知道是我告訴你們的,否則我的飯碗保不住。」
醫生露出狐疑的神色,客套地笑了笑:「原來是警察同志呀。雖然這個人是你們警方的重要證人,但我們這裏畢竟是一家小小的療養院,像她這樣的病人真待不長久,就那點經費實在太少了,兩位是不是回去和領導再反映反映……」
易理希打開燈,再走到窗邊拉上了窗帘,說道:「我剛才去問了醫生你的病情,你的手掌只是淺表刺傷,由此導致的全手癱瘓病例是極為罕見的,而且你也沒有出現肌肉萎縮,過幾天應該就會消腫,慢慢好轉了。」
第二天,駿作和衛彬就帶著郭樹言前往秋淑父親所工作的醫院,秋教授的辦公室沒有想象中豪華,只是十平米左右的單間,放著桌椅等辦公傢具,一張供病人躺下的病床挨著牆角,掛下一片青綠色的帘子。如此簡易的辦公室很難和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聯繫在一塊,掛滿雪白牆面的感謝錦旗,使駿作和衛彬頓時對眼前這位老者肅然起敬。
「我們辦案遇到了困難,希望得到一位醫學界的權威專家協助,所以我就來拜託你了。」
「我來晚了。」一路小跑的章小茜氣喘吁吁。
新聞播出以後,整個辦公室對外的電話線路被瘋狂的舉報電話阻塞,許多市民根據通緝令上郭樹言的特徵,積極提供破案線索,警方不得不加派人手超負荷處理這些線索。長槍短炮的記者沒日沒夜蹲守在警察局門口,渴望第一時間捕捉到兇手被捕的鏡頭。
「你再跟我打馬虎眼,我只有把你帶回去審問了。」駿作往腰際的手銬上摸,作勢嚇唬他。
易理希被氣出了眼淚,拉起郭樹言毫無知覺的右手,溫婉地說道:「就算你只有一隻手,老的時候依然可以牽著我一起散步啊。」
傷口應該不是最近造成的,是個圓圓的點,早已痊癒,表皮已經褪了幾層,和周圍皮膚的顏色相差無幾,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粉亮。
老婦拿著錢走進了馮峰的屋子,很快,她拿著兩個紅包出來了。
「秀人來了呀!」老婦眯起老花眼,看見了他身後站著的章小茜,「這個是?」
原本被剪斷的黑色錶帶換成了彩色的,上面印滿了花朵。
「那你們兩位是?」
駿作暗暗鼓勁道。
駿作將這條線索記錄下來,繼而問道:「老闆娘剛才有一點說得不對呀!郭樹言的日常行程我們做過調查,他每天下午最晚六點要離開書店回去照顧妻子,你怎麼說他們兩個人晚上待在店裡過?」
「那我們不要廢話了,現在就開始吧!」
駿作心情複雜,對於下一步該怎麼做完全沒了頭緒,招呼衛彬道:「我們走。」
read.99csw.com手腕處的手錶嵌入了肉里,郭樹言想取下手錶,但是力不從心。手腕關節以下似乎失去了知覺,完全不能活動了。
駿作手裡的檔案自然沒有記錄下這句話,但當年郭樹言右手的傷勢卻是記錄在案,他的右手雖然沒有完全殘廢,但康復以後,外表無恙的這隻手,落下了腕關節活動無力的後遺症。
突然眼前出現了一片光明,郭樹言以為是幻覺,很快明白是有人開門進來,走廊的燈光傾瀉進來。
本著孤注一擲的心態,他撥通了電話:「喂?是秋淑小姐嗎?」
「嗯。必須回家吃晚飯。」
易理希指證郭樹言是連環殺人分屍案的真兇,並不是事實真相,而是另有隱情。
「我們也看見了。」
「一個好好的人,居然被護理成這個樣子。」駿作一股怒火無處發泄。
駿作此刻的心情也如辦公室里的電話鈴聲般此起彼伏。
請你為我加油吧!
那裡懸著一台電視機。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郭樹言又大叫了兩聲,看熱鬧的人群漸漸圍了上來,其餘幾個小販夾雜其中,把矛頭指向了見義勇為的郭樹言。
單獨來看以上三點,郭樹言應該可以洗脫嫌疑。可上級更願意相信殘留在死者指甲里的皮屑組織,和現場郭樹言汽車的輪胎印記。
「那個裝置可能會對人腦產生損傷,反覆使用會有副作用,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失憶。」
駿作迎著暖意濃濃的冬日陽光,向窗邊那間科室走去,走到門前,他收攏手指作遮陽狀擋住耀眼的光,定睛看了看白底黑字的科室門牌。
明亮的走廊盡頭,恍然有種穿越的感覺,醫院的每個角落都變得亦真亦幻。無私和溫暖的陽光,好像妻子輕柔撫摸自己的臉頰,駿作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享受這一份美麗慈祥,連頭都懶得動一下。
老婦從廚房端了兩杯茶水走出來,他們倆立刻中止了對話。
該死的失憶症,變成了兩個男人的期盼。
「你說什麼呢!我們今天是有要緊的事。」衛彬打斷了他,「這位病人的病因弄清楚了嗎?」
郭樹言正打算讓女孩替自己解釋解釋,發現女孩早已離去。
換作是我癱瘓,妻子也會做與我一樣的事情。郭樹言堅信。
「呵呵,你開玩笑了。我們警方懇請秋教授協助,他也是花橋鎮最好的神經內科醫生了,有他在的話,對破案會有很大的幫助。」衛彬竭盡讚美之詞,狠狠誇了一通。但這也是實話,秋淑的父親曾出國留學,在外國醫院任職期間,他曾兩次被提名傑出醫學成就獎,後來因為年紀漸長,選擇落葉歸根。他發現家鄉落後的醫學水平,自動請纓出山,一度被花橋鎮傳為佳話。
「所以我帶來了這個。」秀人拍拍鼓鼓囊囊的胸口,那個信封剛剛被他塞在了那裡。
「怎麼了?」呂曼珠一點不生氣,關切地問。
這一切都被郭樹言看得真切,他快步朝偷手機的那個小販走了過去,攔住了那人的去路,在人群中大聲怒斥:「他是小偷,剛才偷了那個女孩的手機。」郭樹言指了指那名手機被盜的女孩。
易理希病情轉危的消息,由負責追捕郭樹言的警方相關部門對外公開,通過電視台和廣播電台等傳媒機構,以新聞的形式將消息以花橋鎮為中心,向外部地區輻射發布。
「警察同志,還有,還有……」老闆娘正想再過幾下嘴癮,發現駿作直勾勾地看著她頭頂的方向。
也不知是哪個小販趁亂用尖銳的東西扎傷了他,發現郭樹言見了紅,幾名小販罵罵咧咧散開了,迅速逃離了動物園大門口。發現端倪的路人也無可奈何,他們攙扶著受傷的郭樹言,幫忙撥打了報警電話。
「沒那回事。沒看到病人都這樣了嗎?你這人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醫生雖然滿嘴譴責,但一個慌亂的神情沒有逃過駿作的眼睛。
「我約了同學一起做寒假作業。」章小茜撒了個小謊,突然想到和秀人說好了見面,「不好!我要遲到了!」
郭樹言看見易理希出現在他面前,美麗的樣貌像是這個世界盡頭升起的光芒,帶來了無盡的希望。
「早飯我來做就行了。」章小茜受寵若驚。
她想到了死亡。
「那不是在花橋高中跳樓女孩的母親嗎?」剛才還在打瞌睡的衛彬,也留意到了這個女人,不由疑惑,「她怎麼在這兒?」
「我親眼看見是他偷了你手機。」被女孩抓住的小販反咬一口,幾名同夥立刻附和起鬨。
「那你呢?」
約走了半個小時,腳下的路變得溝壑縱橫,房屋的密度越來越大。很快,秀人帶著章小茜深入了一片舊矮的陋巷中。
對於即將開始的審訊,駿作抱著一份崇敬的心情,與郭樹言面對面坐了下來。審訊台的位置稍高於郭樹言的座位,駿作和衛彬在燈光的聚焦下,居高臨下地看著鐐銬加身的郭樹言。
被一個響亮的炮仗聲驚醒,章小茜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鬧鐘,才慢吞吞地走到六點半。霧氣蒙蒙的玻璃窗,也瞧不清是哪個鄰居家的孩子在調皮搗蛋。章小茜翻身用被子捂住了頭,想再多眯一會兒,轉念想到今天是大年初一,要給母親拜個早年,便從床上利索地坐了起來。

「你好。我是衛彬。」
「以後不單是早飯,所有的飯都由我來燒,反正閑在家裡也沒事。」
郭樹言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思路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這個傷疤彷彿是他美好記憶的缺口,每觸碰一下,就會不經意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經過幾個環衛工身邊時,她們投來了異樣的目光,章小茜連忙把手抽了回來。
「秀人。」章小茜突然叫他。
「我現在回家問問他吧!」
衛彬的盒飯沒有白費,秋淑的回複比預想來得快,她的父親同意親自對郭樹言進行體檢,視他的狀況再做下一步的決定,但保證會全力以赴。
「她現在這個狀態,我們還能和她說話嗎?」駿作咬著牙問道。
「馮峰?」章小茜對這個名字十分陌生。
倘若任由易理希這位證人自生自滅,對郭樹言又何嘗不是殘忍的事呢?
「喔!我想起來了,那個刑警對吧!你稍等一會兒。」隨後聽筒里的雜聲消失了,秋淑恢復了正常音量,「我正在相親,你有什麼事嗎?」

審訊室里的男人,已將這份愛變成了他的本能。
「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謝謝外婆了。」章小茜沒看秀人,爽快地收下了錢,「外婆,我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再來探望您。」
又是一聲爆竹聲。臨別前章小茜回頭衝著母親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這反而激起了駿作不服輸的鬥志:「為什麼?那個設備只要病人能夠移動眼球,且頭腦清晰,就可以使用啊!」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巷子漸深,過年的氣氛和蔚藍的天空也漸漸變少,穿行在花花綠綠的晾衣架下,狹窄的空間里瀰漫著一股騷臭味。
西郊現場遺留的那副耳機是歐洲著名的電子公司出產,不單音質上乘,還帶有麥克風錄音功能,它的價格也高到令人咋舌的程度。這類的電子奢侈品對郭樹言吸引力並不大,從他的工作室里可以看出,他偏愛使用自己組裝的電子產品。郭樹言對耳機的購買力以及購買九九藏書渠道,搜查中也沒有找到與耳機匹配的功放器材。此為疑點一。
駿作朝郭樹言所在的位置抬抬下巴說:「這個男人不可能是殺人兇手。」
踩著滿地鞭炮的屍體,就像在走紅地毯一樣,每條街道都有幾個環衛工在清掃馬路,揚起的灰塵中充滿了硫黃的味道,那是春節的味道。
郭樹言搖搖頭:「我已經不記得了。」
沒有辦法推翻認定兇手為郭樹言的證據,那些證據恰恰是他自己找出來的。於是,駿作向上級羅列出證據上的幾大疑點以供參考。
對方像是已經忘記他的名字了,衛彬又補充道:「就是上次和你在『ROSE』西餐館吃飯的那個,還記得嗎?」
「這是什麼?」一個小販竟從郭樹言的口袋裡拿出了一部手機,交到了女孩手裡,問道,「手機是不是你的?」
「看你的態度決定。」駿作雙手絞在胸前等待著。
「快把手機還給我,否則報警了。」女孩嘴上強硬,但也只能無奈地拽著小販不放手,求助般地望著郭樹言。
「怎麼?吃過了?」秀人毫不猶豫地收回了手裡的雞蛋餅,滿不在意地說,「不吃拉倒,我一個人吃。」
審訊室強烈的光線讓郭樹言抬不起頭來,他垂下蓬亂的頭髮,左手拇指來回摩挲另一隻手掌中心的傷疤,顯得格外安靜。
外婆給的紅包,其實是將秀人給她的錢分別包在了兩張紅紙里。
「你的手真冷呀!」秀人拉著章小茜的手往自己口袋裡伸,「這裏暖和。」
章小茜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秀人,想從他的瞳孔中發現什麼。清澈見底的眼神,透著無辜和懵然。
駿作認為還沒結婚的衛彬很難理解這樣的記憶,就好比失憶的人總會記得如何使用筷子,如何擰開水龍頭,郭樹言則記得他的妻子。就像自己,每次從夜夢中醒來時,妻子的殘影總是揮之不去,這樣的夢已是駿作身體的一部分,難以驅除,不可剝離。
面對變成這副模樣的易理希,雖不是駿作親手所為,但他自認要負上一定責任,可又無能為力,只能明知無用,卻又將矛頭一次次對準療養院。
這個主意的始作俑者正是堅持將易理希從療養院轉出來的駿作。
就像她蹬開這個世界一樣。
「那是當然。兩個人可親熱了。」老闆娘像個證明了自己公式正確的小學生,重又得意地翹起了兩郎腿。
「你……你有什麼事嗎?」意識到章小茜看著自己,秀人生硬地掩飾著自己的表情,生硬得就像扯來一塊布直接蒙在臉上一樣。
「你今天有事?」
秋教授積極的態度也讓駿作十分感激。「準確來說,他只記得與妻子有交集的所有事情,與案件有關的部分則忘記了。一方面我們需要證明他的失憶症是真的,另一方面,最好能讓他恢復部分記憶,協助我們破案。」
「這我倒沒親眼見過,但肯定有過。」老闆娘開始憑著主觀臆測胡猜起來,「你說孤男寡女晚上待在店裡,指不定發生什麼事情呢!再說了,郭老闆的老婆不是植物人嘛,那方面肯定指望不上了。畢竟是個男人,郭老闆又是個正派人,不會去那些個燈紅酒綠的地方,有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做些什麼事也是人之常情嘛。話說回來,小蕙對郭老闆也不錯,郭老闆過生日的時候,小蕙特意托我帶了塊手錶作禮物,價格還挺貴的呢。」
「想什麼呢?快起床,我幫你把被子疊了。」呂曼珠語氣溫和地敦促道。
印象中易理希光潔的皮膚布滿了毛糙的皮屑,露背的病服可以看見大塊褥瘡的邊緣,療養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掩蓋不了腐爛皮膚的惡臭。易理希身形枯槁,身上接著好幾種顏色的管子,只有那雙不時抖動的睫毛,才能讓人分辨出她一息尚存。
「怎麼坐在地上?」易理希一進門,就看見了頹廢的郭樹言。
「等你的手恢復,就可以戴了。」可易理希轉念一想,把手錶戴在了郭樹言的左手上,端詳半天,「這條錶帶是我挑的,上面的花漂亮吧?」
他微笑著,重重合上了眼皮。
「真是不要臉!」
「我們剛吃了早飯過來,您不用客氣。」
秋教授把手伸向了駿作,臉還是朝著衛彬:「你和秋淑是怎麼認識的?這孩子都不願告訴我。」
「還記得你的車停在哪裡嗎?」衛彬把從郭樹言身上搜出的車鑰匙擺在桌子上。
駿作客套地頷首,表示讚許老闆娘的這份洒脫,同時放棄了對手中圓珠筆的研究。
「我想起來了,那天是九月二日,也是我老公的生日。那天我把送他的生日禮物丟在店裡了,所以吃飯的時候折回來拿,看到郭老闆背著小蕙鎖門離開的。」
立志破案才剃鬍子的駿作,吃飯睡覺不勝其擾,變成了他生活中兩件棘手的事情之一。另一件事,是他要求取消對郭樹言嫌疑的認定,被上級駁回,不予批准。
章小茜先去接盛早點的托盤,手腳被呂曼珠擋開。「你快去刷牙洗臉,早點我給你放這兒,有你最愛吃的雞蛋餅和皮蛋瘦肉粥。」
起初郭樹言以為只是皮肉傷,但幾分鐘后,疼痛突然驟然加劇,手肘以下部分疼痛難當,撩開袖管察看,竟已腫得認不出是自己的手臂了。疼痛感如漲潮的海浪,一波比一波更為猛烈地襲來,郭樹言雙腿發軟,靠著牆角坐倒在地,面色慘白,冷汗從額頭上不停往下滴。
「完全不能識別患者眼珠的活動了。」見到駿作失望,醫生怕自己被當作出氣筒,又賣了個關子,「不過,那東西就算髮明出來,也不能馬上投入使用。」
與其說這樣的人生觀不契合駿作的氣質,不如說駿作不願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一個快樂的人,首先要讓妻子和兒子快樂才行。除此之外的快樂,在駿作的眼中就是自私。
「外婆,小峰昨天打電話來,讓我今天給您拜個年,還讓我把他這個月的工資帶來交給您。」秀人把信封里的錢全部交給了馮峰的外婆。
那一年的三月,郭樹言和易理希相識的城市被淅瀝瀝的小雨所覆蓋。剛剛交往了一個月的他們,和大多數情侶一樣,樂此不疲地逛遍整座城市所有能夠約會的地方。那天,他們計劃去動物園郊遊。
駿作遲緩了一下腳步,剛要發作,被衛彬拉進了病房。
「先吃早飯。」秀人解開衣扣,從懷裡掏出兩個雞蛋餅,「還是熱的。」
「其實輪椅被我們療養院拿來研究了,能幫助癱瘓病人開口說話的機器,有很大的商機,如果能夠明白它的製作原理,大批量生產的話,作為發明專利產品的療養院,定能獲得巨大的利潤。但是我們療養院技術水準太低,把輪椅拆卸以後還是沒辦法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拼又拼不回去,輪椅就被院長藏了起來。」
「不知道。」
「不好說。有可能是真的。」
「失憶?」衛彬詫異道。之前始終插不上嘴的他,心裏清楚「失憶」這兩個字對於整起案件的意義。
就在這個時候,她蹬開了椅子。
章小茜這才恍然大悟,有禮貌地向老婦道了聲新年好。
「去把你們負責病人的醫生給我叫來。」駿作在療養院走廊的護士台前,怒氣沖沖地對一位中年護士說道。

「我們家有兩個人是醫學界的,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我爸爸,你不會是想找九-九-藏-書我幫忙吧?」秋淑問道。
女孩打開手機屏幕,點頭確認:「是我的手機沒錯。」
「絕對不行。」醫生斷然否決。
將庭院布置成那樣秀美的模樣,是為了讓易理希每天看到窗外都是晴天。郭樹言會握著她毫無知覺的手,親吻她的眼睛。
「小茜,等會兒你有事嗎?」
秋淑嗤之以鼻:「吃到一半那男的就去洗手間了,現在我都吃完了,他還沒回來,看樣子不用等他了!」
「你們兩個有病吧!」小販用肩膀撞開了郭樹言,繼續往前走。
衛彬回頭看見郭樹言,同是一張茫無頭緒的臉,聽聞能夠見到妻子,郭樹言愁苦的神態破顏一笑。衛彬忽覺那像是眩暈聚光燈下,審訊室里的一個幻象。
清風拂面般的短短一句話,在時間的烙刻下,和手心的傷疤一同,漸漸成了承諾。
醫生雖不高興,還是答道:「她的病因比較罕見,我們這種療養院也無能為力。」
順著秀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牆壁剝落的小屋前,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婦正在屋檐下,用晾衣叉挑著一塊醬牛肉。
「算是吧。」駿作猶豫了一下,改口道,「其實她沒有家屬。」
「西郊殺人案嫌疑人郭樹言向花橋警方投案自首,他身著逃亡前的衣服,於今日上午十一時出現在警局門口,結束了長達一個多月的亡命生涯……」
「家裡沒什麼好吃的招待你們,今年我身體不好,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過年糖果也沒買,你們倆就喝杯茶吧。」
「這個很難!」秋教授實話實說,「但不是沒有可能。」
「你們進屋隨便坐,我先把醬牛肉放起來,這可是小峰最愛吃的。」家裡來了客人,彷彿一下子點燃了老婦的熱情,步伐也靈巧起來。
雖然有了教授的親自授意,醫院各個流程環節一路暢通無阻,但駿作和衛彬還是在醫院走廊里等了好幾個小時,焦躁的心情也漸漸被醫院里的人生百態撫平,在長椅上托著下巴望向郭樹言所在的科室。
「沒事。你快說事。」
「不過,我們時間不多了。」未知的危險正籠罩秀人,駿作神情嚴肅。

她在椅子上瑟縮地站了起來,最後一次在這個孤獨的世界里微笑,期盼與外孫的重逢。
負責審訊的駿作和衛彬並肩走向審訊室,為了保證審訊過程中的思想統一,他們兩人交換著意見。
老婦的身影剛消失,秀人就一臉嚴肅地關照章小茜:「她還不知道『瘋子』出事了,我騙她『瘋子』被學校保送去了城裡工作,過年要值班所以回不來。」
「我這隻手要是壞了,就是個廢人了,到時候有的是時間,不需要手錶。」郭樹言看都沒有看一眼那隻手錶。
衛彬抿起嘴,朝駿作揮手示意趕緊替他解圍。駿作這才和秋教授攀談起來。
「好。那你給我說說。」駿作斜著脖子,滿懷期待地看著老闆娘,像個耐不住性子沒事找事的退休工人。
「哦,她叫章小茜,是我們學校的同學。」秀人在老婦的面前有點害羞,紅著臉向章小茜介紹道,「這位是馮峰的外婆。」
「你知道為什麼嗎?」
章小茜也懶得同他拌嘴,找到自己在花壇上做的標記,挖出了信封,原封不動地交還到秀人手中。
「目前來說,我們還沒有任何一種方法可以治好這種病,很多家屬或者病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多數會選擇放棄,像她被護理得如此細緻,簡直就是奇迹。」醫生嘖嘖舌頭稱讚道。
眼前的呂曼珠把蓬卷的長發規規矩矩地紮成一股,不施粉黛的臉略顯蒼老,那雙清洗煤氣罐而變得粗糙的手,彷彿是被歲月的砂輪打磨過一樣。
送完客關上大門,老婦走到了馮峰的房間里,寫字檯上擺滿了預備的年貨,雞鴨魚肉的盤子都快放不下了,這些菜肴的後面放著馮峰的照片,老婦嘆了口氣,開始慢慢將那塊醬牛肉切成片狀,安靜的屋子裡只有菜刀撞擊砧板的聲音,一刀一刀,緩慢而又熟練。
被送入醫院后的郭樹言,整條右手手臂動彈不得,好像不屬於他一樣。醫生診治后仍不排除右手截肢的可能,入院后雖然痛感減弱,但依然腫脹,他的手錶被割斷了才能取下,整條手臂動也不能動。
「這……這我得問問了。」
「我們是大……」衛彬本想說是大姨媽介紹相親認識的,轉念一想,畢竟和秋淑沒有成功,萬一被誤會實在麻煩,便急中生智改口道,「我們是大學同學。」
一個黑影遮住了走廊盡頭的窗戶,駿作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女人來回踱步,雙手上下交疊握在一塊兒,背光的輪廓略顯凌亂,她對著面前科室的門牌看了又看。
枕頭邊露出一抹紅色,定睛一看,是個大紅包。章小茜打開紅包,兩張簇新的紅色鈔票,是母親給的壓歲錢。
要如何去實施,結果的可信度又有多少,這些問題都使人好奇。
「外婆,讓我來,讓我來。」秀人接過老婦手中的晾衣叉,技術嫻熟地取下了醬牛肉。
很快,這個想法就遇到了阻力,尋遍整個花橋鎮也沒有專家願意嘗試這項試驗。技術上來說,沒有任何儀器可以檢測出一個人到底有沒有失憶,只有依靠人為的測謊,作為判斷的輔助依據,卻無法成為權威性的報告。夠得上水平的專家不屑浪費時間做一份無用的報告,或者說這項試驗無法在專業領域內為他們帶來金錢和名望。
最深的愛,是不會讓她孤獨。這才有了那樣美麗的庭院,才有了不辭辛勞趕回家的共度晚餐。即使失憶,也會記得愛人的名字,擁有不惜一切也要來到她身邊的信念。
只是希望老了有人一起散步而已。
「說什麼呢!」秀人戳了下章小茜的太陽穴。
最後看一眼病床上的易理希,雖然所站的角度看不見她的臉,但是曾經仰視過窗邊她那張滿是熱望的臉,讓駿作印象深刻。
「坐下!」衛彬做了個向下揮的手勢,繼續問道,「你之前去了哪裡?又做了什麼?為什麼丟下你妻子一個人?」
「哦,我們是警察。」駿作和衛彬雙雙亮出了證件。
這話如寒冬里的一團火焰,讓郭樹言銘記在心。
章小茜剛咽下去一個,又見雞蛋餅,稍稍一猶豫,被秀人察覺到了。
剛轉身離開護士台,就聽見中年護士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嘟囔道:「真關心自己家人,還送來我們這地方,虛偽!」
聽了對郭樹言的一番介紹,秋教授爬滿皺紋的臉反倒舒展開來。
「殺人案我一點不知情,我是看到了妻子病危的新聞,根據電視上說的地址找來這裏,結果就變成這樣了。」郭樹言舉了舉手銬,前傾著身子問,「我妻子怎麼樣了?現在能讓我去看她嗎?」
關愛老人,疾惡如仇,這些字眼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鑽進章小茜的腦袋。
「那張輪椅可以幫助證人說話,是非常重要的物證,如果輪椅有任何閃失的話,我們警方是要追究你們院方刑事責任的。」
看樣子不是一兩句能說完的,老闆娘把駿作拖進了自己店裡。禮品店的牆面上張貼著一張張漫畫和明星的海報,貨架上插著精美的練習本,一排排水筆、圓珠筆、鉛筆也是五彩斑斕,飄著幽幽的清香,走進禮品店彷彿置身繽紛的萬花筒中。
「輪到你了。」幾個小販圍住了郭樹言,七手八腳翻九*九*藏*書起了他的衣袋。

「我們是要去院長室,但不是為了你,是去替這位病人辦理出院手續。」駿作拍拍醫生的肩膀,把他的手從門把手上移開。
郭樹言提早半個小時到達了約定見面的地點,動物園大門口人流熙攘,幾個賣氣球的穿插在人群之中,兜售著他們五顏六色的氣球。只是他們的舉止有些反常,總是幾個人一窩蜂圍著形單影隻的遊客,眼神遊走在別人的背包或者口袋上。這讓郭樹言更加留意起這些人來,沒過一會兒,其中的一個小販終於對一位正猶豫要不要買氣球的年輕女孩下手了。只見他貓著腰,從背後將手伸進了女孩的挎包里,身邊的同夥用氣球掩護著他,幾秒鐘后,一部手機被他從包里夾了出來。得手之後,他轉身迅速離開女孩,幾名同夥也假裝對女孩失去了耐心,接連散去。
「不信我們來搜身。」
需要用右手繪製數據圖表的科學研究員,失去了慣用的右手,相當於足球運動員在職業生涯巔峰期被截去下肢。病床上的郭樹言有些失望,對自己失望,對那位怕事的女孩失望,也對所有圍觀的冷漠之人失望,他挺身而出的時候沒有人站在他身後,反倒在他被誣陷的時候落井下石,以後要是再遇上這種事,自己一定會猶豫。
離開療養院以後,駿作走訪了郭樹言書店周圍的街坊鄰居,大多數人對於潑漆事件記憶猶新,給目擊者看了秀人的照片以後,潑漆的兩個年輕人應該就是秀人和沙欣。不過駿作此行另有目的,他著重詢問了郭樹言和前一位僱員章小蕙的關係。
「你們去哪兒?」醫生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左右環顧駿作和衛彬,懇求道,「不會去找院長室出賣我吧?」
「這也太不把病人當人看了。」
「去吧!」老婦額頭垂下一簇白髮,有種說不出的寂寞。
絕對不能讓她死在這裏。
妻子也曾在被車撞倒后,在病床上勇敢地抗爭了七天,駿作不想再一次看見相同的悲劇上演。
「輪椅現在什麼地方?帶我去看看。」
「那請問那個輪椅現在哪裡?」駿作直戳要害。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郭樹言對他們提及的所有問題和事件,都無法作出解釋或者供認。他越來越快地搓著手心的傷疤,嘴裏一刻不停地重複詢問著自己妻子的情況。
「外婆,馮峰給的錢是用來讓您買吃的補身體的。」
他們所在的房間是「瘋子」外婆的卧室,也兼具了接待的功能,往裡有一扇門,應該就是「瘋子」的卧室了。廚房被設在了大門外面,和鄰居們的廚房一樣,是在巷子公共區域內的違章建築,放著木質馬桶拉著布簾的角落,算是一個衛生間了。章小茜明白了剛才聞到的騷臭味是何緣故了。屋子收拾得還算整潔,地面一塵不染,但高處的燈罩和紗窗已布滿了灰塵,漏水處的屋頂殘留著褐黃色的水漬,顯然這部分的工作已超出外婆的能力範圍。這個家並不富裕,甚至有些貧困,這位堅強的老婦人獨自撐起了一個家,為外孫消耗著最後的生命。
「謝謝。不過你也不用這麼著急,相完親再回去也不遲。」衛彬出於好意提醒道。
電話那頭有點嘈雜,過了幾秒鐘才傳來秋淑的聲音:「你是誰呀?」
駿作拍了拍手裡的數據,「這裏面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兇手另有其人。」
屏幕上立刻顯示出音量從「5」調至了「30」,女主播的聲音從失真的喇叭里傳來:
對郭樹言的審訊並不順利,他的記憶消退得很快,甚至連駿作和衛彬都不記得了。聽到關於案件的事情,郭樹言有點意外。
章小茜輕輕「嗯」了一聲以作回答,叼著雞蛋餅,把腳費力地伸進鞋子里,起身走了出去。
「說話?你開玩笑吧!她可是全身癱瘓。」醫生沒有完全領會駿作的意思,看了看枯瘦的易理希,「再說,她求生的意願不是很強烈,估計挨不住幾次併發症了。」
「就在前面了。」
對著呂曼珠端來的早餐,章小茜顯得手足無措。印象中,在父親死後,這是母親第一次為她做飯。因為父親的意外身亡,經濟重擔壓在了母親身上之後,家務事落在了姐妹倆身上。她想對一反常態的母親說點什麼,但動嘴了嘴唇又不知道如何啟齒。
「那你快去吧!」有點小失落的呂曼珠不忘跟在女兒後面叮囑幾句,「早點回來,今天燒你最愛吃的松子桂魚。」
負責易理希的醫生趕來病房,剛披上的白大褂還沒來得及扣上紐扣,就劈頭蓋臉地問駿作他們兩個人:「你們是六十九號床的家屬?」
「沒錯。小蕙還讓廠家在表上面刻了排洋文,我也看不懂什麼意思,但肯定挺肉麻的。表被送來的時候,我還被送貨的傢伙拿來尋開心呢!」
就在駿作快跑斷腿的時候,衛彬想到了一個他本不願想起的人。
章小茜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呂曼珠的視線,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她的祝福。
「算了!」章小茜抓起雞蛋餅,咬下一口,悶不吭聲。
「在撿東西。」郭樹言掩飾道,生怕易理希來扶他似的,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
為表清白的小販主動掏空了全身口袋,果然連手機的影子都沒看見。
「就是『瘋子』。」秀人貼近她的耳朵說。
目測了一下房間那根木樑的高度,用來串醬牛肉的繩子還算結實,可惜短了點。於是她又找來一根繩子,打上死結,想將一個繩頭環過木樑,拋了好幾次才成功。看到物盡其用,老婦略顯得意地笑了起來。節儉已融入了她的血液之中,即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如果「小獅子」會造成使用者失憶的話,易理希指認丈夫郭樹言是兇手的證詞,會是真的嗎?
他真的就是殺死姐姐的兇手嗎?
「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項試驗。大腦是非常神奇的器官,它可以儲存上百萬億的信息,也可以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清。從病症來看,這位患者是選擇性失憶症,通常病患是為了逃避某一段時期的人或事,不願意記起從而選擇遺忘。這位患者恰恰相反,他牢牢記住了某一段時期的人或事,遺忘生活中的其他事件,這類的患者我也是頭一次遇見。」
「談什麼?」衛彬越聽越糊塗。

章小茜泄憤般甩出一拳,砸在圍牆裸|露的磚塊上,手背被擦去一層皮,滲出絲絲鮮血。
之後接連幾個問題,郭樹言又是一連串的「不記得」「不知道」,惹得衛彬直撓後腦勺。他轉過頭,用眼神徵詢著身旁駿作的意見,發現一句話也沒說的駿作正埋頭查閱著幾起凶殺案的數據。
「從來沒有給過秀人壓歲錢,今天就全部補上吧!」老婦態度堅決,秀人和章小茜再三推讓。老婦有點生氣了,對他們說:「你們看不起這個錢,還是看不起我?」
「那你就是看不起馮峰。」
「他們兩個有過親密的舉動嗎,比如牽手、擁抱、接吻之類的?」


「背著!」駿作大叫一聲,反過來差點嚇出老闆娘心臟病來。
「怎麼了?」秀人明顯不高興了。
讓駿作心急如焚的是,在郭樹言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之後,警方就解除了對秀人的保護。那個身背三條人命的兇手,也許正慢慢接近秀人,尋找下手的機會。兒子隨時都有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