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九章 春分·花橋·復讎

第九章 春分·花橋·復讎

和郭樹言所說的那起事件,時間完全吻合。
「帶你到樓上參觀一下吧!」宋醫生像剛洗完澡的樣子,身上只裹了件白色的浴袍,梳了一個油光鋥亮的大背頭。
「我能找到。」章小茜折起紙條,當寶貝一樣放進口袋。
「難道連我姐姐都不記得了嗎?」
小洞下反覆被挖掘過的鬆軟土壤,沒幾下就被挖開了,除了那隻用來裝錄像帶的廢棄塑料袋,什麼都沒有。
和父親章程一樣的病。章小茜清楚,這是絕症。
我到底該怎麼辦?
不明緣由的呂曼珠咒罵妹妹時,章小蕙在一邊默默地心疼,她糟糕的心情比起妹妹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什麼呀?」吉宇放下鐵鍬,用手慢慢將塑料袋四周的土撥開。
寧靜的早晨空氣微涼,睡衣裹挾下的皮膚正一點點流逝溫度。吉宇朝手心哈了口氣,使勁搓了搓。
「有些問題不是錢能夠解決的。」宋醫生的臉湊近了她,混合著須后水的味道,嘴唇幾乎壓在了章小茜的耳垂上,「我見過你身上的傷疤,我知道你有受虐傾向,替你準備了好東西。」
自己能忘懷父親的死,忘記姐姐的自殺嗎?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章小茜突然覺得好累,再也不想走下去,一步都走不下去。
駿作能感覺到所有人都看著自己,手上端著的茶杯微微發涼,腳踝上秀人替他準備的冰袋,更是寒徹骨髓。
「餓死鬼投胎呀!」
郭樹言莞爾一笑:「你知道什麼是家嗎?」
「報告出來了,腫瘤是惡性,切除以後會導致癌細胞的擴散,如果不定期進行放射治療,你母親的日子就不長了。」
吉宇忽然想到了證實這種想法的方法,但黑魆魆的窗外讓他臨陣退縮了。
「這樣吧。今晚我們再抽空談談你母親的病吧。」
折磨時留下的傷口沒有及時處理,滲出的血膿黏住衣服,每動一下就會牽連皮肉。齜牙忍痛時,又會觸及嘴角的傷處,章小茜卻微笑了起來。
有種無形的壓力扼住了章小茜的喉嚨,肅靜的耳朵能清楚聽見時鐘「滴答滴答」的走時聲。這聲音穿過悠長的走廊,如時光流轉般久久不願停歇。
宋醫生咂了咂嘴,臉色難看起來:「你知道你媽媽得的是絕症嗎?」
那年初夏,父親胸口時常悶痛,去醫院查過後,診斷報告竟然是肺癌晚期。這和他洗煤氣罐的工作有關係,每天都會吸進大量的有害氣體,久而久之,身體受到了蠶食。平日里能吃能喝,沒有任何癥狀出現,那個年代的人也沒有往醫院跑的習慣,有些小毛小病章程自己也就扛過去了,等挨到堅持不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又一次看見熟悉的畫面,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從河裡撈上來的父親,他仰面躺在河灘邊,鼻子周圍一圈白色的泡沫,額頭上破了一個黑紫色的大窟窿。章小茜有些認不出章程來,躲在姐姐的身後緊緊拽著她的衣角,死死盯著全身濕透的遺體,和那張全無血色像極了父親的臉,對死亡的好奇慢慢成為可怕的記憶。姐姐章小蕙像一隻風箏摔落在學校的操場上,大雨沖刷著她扭曲的屍體,雨水彷彿是從浸泡過父親的那條河而來,渾濁而又污穢。現在輪到母親了,一隻還冒著熱氣的鍋子倒在她手邊,裏面的湯汁流了一地,好像她們一家人總也擺脫不了水的厄運,難道是這個家的宿命嗎?
「能不能先欠著?將來我一定賺錢還給醫院。」
一百八十弄四十六號,沒錯。
也許是後來,章小蕙想明白了父親當初自殺的計劃,這才徹底顛覆了她的所有自責。她覺得自己在為沒有犯過的錯誤贖罪,但生活仍在繼續,她無法停止腳步,為這個家付出夠多了,現在想到的只有離開。
「先把事情弄清楚。」吉偉民想了想,又問吉宇,「你在後山還有沒有看見其他人?」
「知道。」章小茜如實回答。
「怎麼樣?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老醫生笑呵呵地問。
宋醫生扶了扶鏡框:「病歷資料都在我的卧室里,不上樓怎麼談呢!」
「吉宇!調查的警察來——了。」
宋醫生一屁股坐在床上,從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張X光片和幾張診斷報告,拍了拍身邊的床單:「過來坐。」
她奮力一揚手,宋醫生那迭沉甸甸的錢沒入了河水中,告別般吐出一個氣泡。
章小茜走近他,並沒有坐下來:「我站著看就行了。」
十一年前,章小蕙九歲,章小茜六歲,母親雖然潑辣,但那時候的她臉上總掛著笑容。父親章程每天下班回家,都會抱起小女兒,領著大女兒一起去路邊攤吃上幾樣小吃,讓她們回去千萬別和媽媽說。吃晚飯的時候三個人互相偷瞄著對方,裝出狼吞虎咽的樣子。母親便把筷子掉轉頭來,敲著她們的碗:
不可能!
卧室里開了空調,空氣中的香水味濃得有點刺鼻,像是才噴了不久。
他會覺得幸福,因為這不是真實的而覺得幸福。
筆記本是姐姐最愛的牛皮紙封面,斷斷續續記載了她的心情和生活,章小茜翻看筆記最後的日期。
所以,得知在案發後山有目擊證人看見了嫌疑人,駿作和衛彬興奮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宋醫生興奮地從床底拉出一個紙箱,裏面放滿了繩索、皮鞭、手銬等專門用來實施性|虐遊戲的道具。
「你認識我妻子嗎?」郭樹言笑著問道。
就在那時,她邂逅了郭樹言,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
這本就是事實。
「哪有這樣的事情!你去飯店吃飯能不能賒賬?你坐車能不能不買票?醫院也一樣,不過我可以跟我爸說一下,讓他給你們一些道德援助,少收一些費用。哦,想起來了,你還不知道我爸爸就是院長吧?不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宋醫生雙手向後撐在床上,露出大半塊胸肌,意味深長地說道。
章小茜依稀記得路過他家門前,時常坐在窗邊的女人。吉宇告訴過她,那是他的易理希阿姨。只是她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竟然又是一隻裝有錄像帶的塑料袋。

吉宇緩緩抬起指甲中嵌滿泥土的右手食指,指向了駿作:「他……他就是……我看見的那個人的父親。」
「你們好!我是駿作,這位是我的搭檔衛彬。」駿作向吉偉民夫婦展示了警官證,看見站著的吉宇,笑了起來,https://read.99csw.com「果然是你呀。來的路上覺得這個地址熟悉,還在猜會不會是你家呢。」
章小蕙小雞啄米般地點著頭,直到連自己都堅信會嚴守秘密。
「咦?怎麼沒有室號?」章小茜疑惑地抬頭看著亮燈的樓房。
「還是明天早點起來吧。」
年幼的章小茜學著姐姐的樣子,也吵嚷著要做大老婆。
「你這邊請。」夏靜嵐為行動不便的駿作打開了直通車庫院子的邊門。
章小茜焦急地撥打著急救電話,心生疑問:她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昏倒呢?
章小茜在一排歐式建築風格的高檔住宅前駐足,拿出醫生給她的地址核對一番。
一個和吉宇那隻顏色相同的塑料袋。
從吉宇房間窗戶伸出頭來的吉偉民,目光死死落在了吉宇手裡的塑料袋上。
「搬家?」章小茜有點猝不及防。
「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章小茜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章小蕙的妹妹?」章小茜故意把姐姐的名字念得很慢。
她無路可逃。
塑料袋周圍的泥土終於被刨去,吉宇用指縫發黑的手一把將它拔了出來。
「沒事,我不熱。」章小茜用手背拭下額頭的汗,轉過身子問道,「那我媽媽什麼時候可以開刀?」
「那裡的河很淺,小茜不會有事的。」
郭樹言的背抽搐了一下,正要邁出的那一步稍顯遲疑。不過轉瞬間,他又重新邁開腳步,頭也沒回地消失在章小茜的視線里。
隨著塑料袋顯露的部分越來越大,吉宇的擔憂也急劇加重,他加快了手的速度。小壞以為吉宇在逗它玩樂,在手邊一蹦一跳地做著捕獵的動作。
呂曼珠給丈夫一下肘子,嬌嗔地責怪道:「看你成天胡說八道些什麼,這家裡都快造反了。」
「這件事要讓媽媽知道嗎?」
郭樹言搖搖頭,說:「我也不清楚。我在這裏治療,就是為了康復后能見到她。」提起妻子,他神情黯然,口氣像在緬懷已故的人。
「認識吧?離你學校不遠。」
每每姐姐心情大好,便會這樣對章小茜說。姐妹倆裹著同一床被子,在暖氣不足的房間里擠在一塊兒,姐姐展望她的大好未來,總希望能快點搬出去,找個愛自己的人結婚生子。說到這裏,姐姐總會一個人「咯咯咯」地笑起來。那時候的姐姐是幸福的,這種幸福的味道章小茜也品嘗過。和秀人在一起的時候,章小茜再也沒有把自己弄傷過,全身的傷疤和她的心一起愈合了。
那裡頭沒有,也不會有我的家。章小茜眯起眼睛,想到該為自己的家去做點什麼了。
「他看見的那個孩子,有可能就是兇手。」吉偉民對夏靜嵐說道。經常看法制類節目的緣故,吉偉民有一定的推理能力。
章小茜快步走了過去:「郭樹言!」
通過鑒定部門的反覆核實,這輛汽車與三年前撞死駿作妻子的是同一輛。此車原為黑色,車禍后曾做過整車噴漆處理,改頭換面變成了深棕色,這也是多年追查無果的重要原因。
「算認識吧。」章小茜隨口回道。反正他已經失憶了。
輕柔拍打女兒顫抖的身子,呂曼珠眼眶也變得紅紅的。
章小茜,絕對不能放棄呀。


「你在幹什麼?怎麼又這樣呀!」聽見動靜的呂曼珠衝進房間,一把奪下章小茜手裡的筆。
「你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章小茜用力晃動他的肩膀,「你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房門不知怎麼就被鎖上了,陌生的房間里章小茜不知道該往哪兒逃,只能雙手護在胸前不停討饒,希望宋醫生能夠放他一馬。
「放聰明點,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從我這裏逃走過,你就好好享受吧。」
嘴裏卻被塞進了一顆球。
章小茜落水的地方距離計劃的地點稍遠一些,章程聽見聲呼救跑過來的時間比預計晚了點,但還是成功救起了章小茜。可章小蕙沒有想到父親竟然再也沒有爬上岸。父親的水性很好,而且這條河對一個成年人來說,算不得很深,為什麼父親會被水裡的石頭敲破頭呢?是因為跑來的路上消耗太多體力嗎?
章小蕙想起自己混亂的家,皺起了鼻子:「我沒有家。只有媽媽和妹妹。」
「不管多少錢,醫生你先救我媽媽。」
「沒有。」雖說是案發現場,但吉宇去的時候天很黑,事實上他連屍體都沒有看見。
有那麼一瞬間,章小蕙覺得郭樹言的側臉像極了父親。
能忘記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嗎?
家裡讓他最少操心的女人,就是姐姐章小蕙。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來我們家送錢嗎?你這麼說一句,就讓你媽插隊,那也太對不住那些擠破腦袋來送錢的家屬了。」
呆立良久,吉宇才爬進房間,將手中的塑料袋放進了寫字檯最底層的抽屜里。
「那是要排隊的。」宋醫生擺弄起玻璃架上的收藏品,態度驟然冷淡。
章小茜唯唯諾諾地接過紙條,吃力地辨認著潦草的字跡。
「謝謝你,醫生。」
「她是你的員工,在你開的書店裡上班,她給你送過禮物,她喜歡你,因為你的店她才會自殺,難道你都忘記了嗎?」章小茜想從他的瞳孔里找出哪怕一絲的閃爍,卻只看到寒徹心扉的冷漠。
在葬禮上,章小蕙把父親留下的手鏈戴在了妹妹手上,卻沒有戴自己的那根,連同與父親的那個約定,一併封存在了她的內心之中。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她早早輟學打工,希望把上大學的機會都讓給妹妹。
郭樹言禮貌地笑著搖了搖頭:「對不起,醫生說我失憶了,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就是你剛才說的什麼小蕙?」郭樹言眯起眼睛,努力地回憶著。
「他不會跑的。他爸爸就是花橋鎮的警察。」
當時把拍有章小茜的錄像帶埋在了這裏,之後為了報復秀人,吉宇又把錄像帶挖了出來。錄像帶不止一盤,其他幾盤要麼是無人的空鏡頭,要麼拍攝角度不理想。吉宇把這些錄像帶一併交給沙欣。每個環節都不該有問題,除非有人發現這個藏匿地點,把那盤奇怪的錄像帶放進了吉宇埋下的塑料袋中,和其他錄像帶混在了一起。
「別害怕嘛。我們全都是為了治好你媽媽的病,不是嗎?」宋醫生戴上了一個面具,拿起一根皮read.99csw.com鞭,走向了章小茜,呵斥道,「別磨蹭,快把衣服脫了。」
手腕上的傷疤好像又癢了起來,章小茜忍不住用力撓,直到指甲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紅色印子,才感覺到疼。
「你還小,長大就明白了。」郭樹言摸摸她的頭說道。
印象里模樣漸漸模糊的父親,在章小蕙的心中變得可惡起來。無時無刻不在加重的厭惡感,讓章小蕙自暴自棄,一度有了自殺的念頭。
「沒有想過放棄這個家嗎?」章小蕙曾經問過郭樹言。
吉宇不知所措,兩邊耳根瞬間滾燙滾燙。
「噓——輕點。」吉宇剛剝開火腿腸的包裝紙,小壞就一口搶了過去,跑到一邊發出嗚嗚的吞咽聲。
但章小茜並不知道今天遇見的是一個施虐狂,以性|虐待為樂,在這奢華的豪宅中隱藏著他變態的嗜好。醫院中不少護士都遭受過他的凌|辱,卻因為宋家在鎮上的地位顯赫,大多數受害者不願意醜事張揚,以賠錢了事。一小部分不願妥協的,因為被拍攝了不雅的照片遭到威脅勒索,最終屈服於宋家的權勢之下。所以宋醫生至今從未失手,他的行為也沒有人敢站出來曝光公布,受害者的名單上,馬上將增添一個新的名字。
「媽媽比你大,那就媽媽做大老婆。」
沙欣隨紙條附上的錄像帶里的內容,吉宇總覺得有蹊蹺,外觀一樣的錄像帶,會不會是沙欣搞錯了呢?
章小茜解下黑色的手鏈——這條在她哭泣無助的時候,給予她希望的手鏈——收起自己的這份勇敢。
呂曼珠近來性情大變,可能是看了筆記本的緣故吧。章小茜這樣想道。
「沒辦法,醫院規定必須要先交款。」醫生的鏡片忽閃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笑容,「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你是花橋高中的學生吧。」
「那今天就先聊到這裏吧。」老醫生俯下身子,對章小茜說,「以後歡迎你隨時來找他聊天。」
「是的。」
呂曼珠做了個深呼吸,打破了這個房間里的寧靜。
宋醫生在數錢的時候告訴章小茜:「這些錢足夠你媽媽開刀療養了,但要根治她的病,就別抱希望了,你賣了房子也救不活她。」
放射治療需要持續不斷的花銷,就算把房子賣了,這些錢也不知道能讓母親撐上幾個療程。
呂曼珠合上章小蕙的筆記本,那是從信箱里找到的,信箱唯一的鑰匙一直由章小蕙保管。她去世后,信箱被各種廣告信件塞滿后,呂曼珠才找來鎖匠打開信箱,在一堆傳單的最下面意外找到了這個筆記本。
和這個噩耗一同告訴章小蕙的,還有章程的一個計劃。他讓章小蕙在他上班時間,帶小茜去他洗罐子附近的河邊,故意製造落水事件。
父親也在一旁故意板下臉:「慢點吃,慢點吃。」趁母親不注意,偷偷沖她倆眨眨一隻眼睛。
手腕上細細的傷疤,烙印著過往的痛苦回憶,章小茜覺得自己就像被遺忘的風景,偶爾被人想起的,也只有那份凄涼。
「還是趕快報警吧。別讓兇手跑了。」夏靜嵐起身往電話機走去。
不知是空調溫度太高,還是看見宋醫生有意無意露出的身體,章小茜面紅耳赤,臉頰滾燙。
「是的。」章小茜卻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位醫生。
「沒事,沒事。」呂曼珠從肉里拔出碎片,始終帶著笑容。
「好,那我就讓小茜做大老婆。」
耳朵捕捉到小小的響動,像是後院傳來的,駿作拖著傷腿剛走了沒幾步,弄出的動靜驚嚇到了一隻小貓,它鑽進了車庫的門縫下面,兩條後腿的姿勢十分彆扭。
他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這包東西屬於爸爸。圍牆被撞壞時,是他故意在修繕時留下了這個可以藏東西的小洞。
醫生再沒有說話,直到寫完手裡那份看起來很重要的病歷后,他才終於開口:「呂曼珠的病你以前知道嗎?」
「如果你能見到她,希望能幫我帶幾句話給她。」
曾經聽吉宇說起過,「小獅子」是郭樹言發明的一台能讓他癱瘓妻子開口說話的神奇儀器。
「家裡還有別的大人嗎?」醫生依然沒有抬頭正眼看章小茜。
是秀人。
以章程對呂曼珠性格的了解,一旦她知曉了整件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之後那場去公司討要賠償金的戲碼了。
「今晚?」
如果不是他害死了姐姐,媽媽也不會生病,我也不會因為治病認識宋醫生。
宋醫生一隻手提著皮鞭,輕輕敲打著另一隻手掌,站在章小茜面前,那張酷似野獸的面具后的目光,像是在觀賞自己的獵物。
「到醫生辦公室去一下,走廊盡頭倒數第一間。」
她拾級而上,拉開大門,才發現醫生的聲音是從門上的對講機里傳來。特意留意了一下名牌,才知道這位醫生姓宋。
「能讓我看一眼嗎?」章小茜伸手討要筆記本。
父親笑得更歡了。
「你爸爸不是院長嗎?讓他先安排我媽媽行嗎?拜託了。」章小茜央求道。
章小茜拘謹地朝醫生鞠了一躬:「我是呂曼珠的家屬。」
能抹去一身醜陋的傷疤嗎?
頭頂刺眼的燈光,照得章小茜睜不開眼睛,在暖和的房間里,無法阻擋的疲憊感讓她好想睡上一覺。她漸漸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求饒的聲音也微弱下來。
章小茜一聲大叫。
「那我呢?」呂曼珠嘟著嘴問。
吉偉民和夏靜嵐在兒子對面的沙發上正襟危坐,已是夜裡將近十一點,一家三口卻睡意全無。難得站在統一戰線上的夫妻兩人,面容嚴峻地傾聽著吉宇一五一十把在後山的經歷說了一遍,包括看見了倉皇而逃的秀人。
飄著肉香的湯一直流到腳邊,章小茜如夢方醒,眼前的母親儘管一動不動,但胸脯微微起伏,尚有呼吸,她意識到自己眼前的並不是一具屍體。
吉偉民把一條黑色的手鏈交到衛彬手裡,說是吉宇在後山撿來的。
小壞一溜煙藏了起來,它的腳絆倒了牛奶,白色的液體在地上蔓延開來。不敢與父親對視的吉宇,心虛地低頭看著它慢慢滲進地面,就像此時正沁入他心扉深深的不安。
「還是沒有。」郭樹言搶先答道,「還要繼續麻煩教授你。」
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熱的話,不妨把衣服脫了。這裏也沒別人,就我們兩個人。」宋醫生走到章小茜的身後,在她耳垂邊輕輕地說道。
只有read.99csw•com一種可能性,這種可怕的想法讓吉宇從腳底一直涼到頭頂。
比起建築外形,室內的裝修可謂是富麗堂皇,全歐式的白色傢具,比一般房子要高許多的屋頂懸著碩大的水晶燈,氣派的樓梯扶手上雕滿了複雜的花形。
郭樹言守護著癱瘓的妻子,不求回報,只要窗口的那一盞燈還點亮,他就一定會回到妻子的身邊。
吉偉民竟對著吉宇淺淺一笑,說道:「快到客廳來吧。別讓警察等你太久。」
「好吧。」章小茜徹底灰心喪氣了。
「有什麼話,我儘力幫你帶到。」章小茜忽然同情起郭樹言來。一個將家庭視為一切的男人,除了回憶一無所有,妻子是他全部的世界,卻又那樣的遙不可及。對他來說,到底什麼才是最珍貴的?
沒錯。
「你不是說有辦法救她的嗎?」
老醫生惋惜道:「在發明這台機器的過程中,他時常會拿自己的身體做實驗,這台機器中的某些儀器損傷了他腦部的神經細胞,日積月累,他開始失去記憶。」
章小茜蜷縮在門后的角落裡,拚命搖晃著頭,淚如雨下。
醫生指指自己的後腦勺:「她的這個地方長了個腫瘤,之前的檢查結果並不太樂觀,腫瘤還沒有定性。萬一是惡性的話,必須先進行腫瘤切除手術,再加上放射治療,才能控制住她的病情。但是……」醫生欲言又止。
對不起。
這是父女間的秘密,是章程為這個家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計劃實施的前一天,章程做了兩根手鏈交給章小蕙,她一根,妹妹一根。
呂曼珠抬起頭,看了看開裂的天花板和牆上剝落的乳膠漆:「這房子剛買下來的時候還挺新,但現在什麼都變舊了,下水道也容易堵塞。我今天去房地產中介那兒問了問,倒是比我買的時候漲了不少錢。賣了去別的地方再買一套,餘下的錢足夠供你上大學了。」呂曼珠始終用詢問的眼神看著章小茜,生怕自己說錯話。
章小茜的臉立刻浮現一個清晰的掌印,嘴角滲出一抹血絲。她怒視著宋醫生。
姐姐,我會幸福的——她這樣以為過。
「認識。他和我同一個學校念書,是我學長。」
剩下滿身的傷痕,章小茜獨留在殘忍的世界中。
空無一人的橋面上風更大了,章小茜用冷得沒了感覺的手指摩挲著欄杆,一陣大風拂起她的長發,側目望向河道旁的整個花橋鎮,星羅密布著千家萬戶,無數星星點點的燈光宣告著它的文明和繁榮。
章小茜知道自己辦不到。再明亮的陽光也照不到她內心陰暗的角落。
這樣的自己,還會相信幸福嗎?
吉宇擴大了挖掘範圍,更用力地往下挖了幾公分,鐵鍬的前端戳破了土裡的一個塑料袋。
為什麼他要把這些東西如此神秘地藏起來呢?
「今晚就讓她先在醫院里觀察觀察,等我們商量好了方案,就可以開始治療。」
「爸爸最喜歡我,我做大老婆。」年幼時的章小茜被嬌寵慣了,有些蠻不講理。
「你是病人的女兒吧!」醫生換了種語氣詢問道。
郭樹言沒有騙人,殺死姐姐的兇手就是秀人。
駿作扶著額頭,無聲地笑了笑。
性格開朗的父親常常大笑著和一家三個女人開玩笑:「等我哪天老了,就勾著你們三個人出去逛街,要是別人問起來,我就說這是我大老婆、二老婆和小老婆。」
章小茜整個人如蠟像般呆若木雞。
「你知道『小獅子』嗎?」
「咦?這是什麼?」駿作發現吉宇剛才刨出的深坑,還有圍牆上那個小小的洞口。
「不用了。我就想談談我媽媽的病該怎麼治。」章小茜始終和對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鎖上自己卧室的門,利索地爬上了床。也許是今天在後山耗費了不少體力,他翻了個身就進入了夢鄉。
翌日,天微微亮,吉宇克服了溫暖被窩的巨大誘惑,輕手輕腳從廚房拿了火腿腸和牛奶,再回到自己房間,從窗戶爬了出去。
「對。等我下班以後,到我家來吧。」醫生隨手撕下一張剛才寫的病歷,在反面寫下一行地址。
能忘記郭樹言那晚對自己所說的事情嗎?

「跟你實話實說吧。你媽媽的病情很嚴重,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生命會有危險。」
剛巧,太陽冒出厚厚的雲層,燦爛的陽光跌下來,把這空蕪的庭院盈滿,灑下一抹深不可測的長影。
如果不是秀人讓吉宇進更衣室偷|拍,又怎麼會有那種不堪的視頻被人利用呢?
看著它可愛的樣子,吉宇忍俊不禁。他把牛奶留在了小壞的身旁,提著小鐵鍬來到後院的小洞前。
手腳都無法動彈,章小茜嗚咽著對自己說:沒事的,不會有事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媽媽呀。
章小蕙想起父親只將病情告訴給了自己,沒有告訴母親,心中升騰出優越感,輕蔑地說道:「爸爸才不喜歡媽媽呢!」
「你看見的那個叫秀人的學生,你認識嗎?」
擺脫毫無家庭觀的母親,以及性情乖舛的妹妹,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無須固守建立在沒有互相信任基礎上的約定。為了一筆賠償金,就可以毀了自己女兒的一生嗎?
一陣寒風吹來,吉偉民已經消失不見。余魂未定的吉宇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兩扇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的窗戶,好似他此時糾結萬分的心情。
「那我媽媽怎麼辦?」
筆尖彎成了九十度,漏出的筆油和鮮血混成一團,弄得兩個人滿手都是黑色的黏稠液體。在搶筆的時候,呂曼珠的手被碎裂的塑料筆身刺破了。
匆匆瞥了一眼章小茜,他又低頭寫起了病歷:「你找哪位?」
「我去把家裡的房子賣掉,應該夠給我媽媽治療了。」章小茜伺機逃跑,不料手腕被一把抓住。
章程告訴章小蕙的計劃中,並沒有他自殺的部分。在水中他托起女兒后,他向著更淺的河岸游去,一頭栽入水中,向水底的大石頭撞去。
「我歲數比你大,你只能做小老婆。」章小蕙分毫不讓。
看著在水裡掙扎幅度越來越小的妹妹,章小蕙這才想起父親的計劃,開始大聲呼救。

章小茜不禁想問:郭樹言,你在心裏到底藏下了什麼秘密?
「怎麼了?」夏靜嵐扶著他的雙肩不斷問道,「吉宇,你到底怎麼了?」
自己赤身裸體出現在花橋高中的大屏幕中,遍體的傷疤,那https://read•99csw•com不該是一個高中女生的身體。章小茜不需要吉宇的道歉,他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怪胎,包括她自己。
「我想你肯定是認錯人了,我已經結婚了。」郭樹言伸出左手的無名指,婚戒熠熠生輝。
章小茜正遍尋醫生的蹤影,大門上一個攝像頭對著章小茜左右擺了擺,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吉偉民用威嚴的眼神敦促著吉宇。
「真的嗎?」
這是今天醫院里的那位老醫生說的。章小茜幡然醒悟。
「她在哪兒?」
這下章小蕙慌了神,也沒多想,衝下河去救妹妹,一腳踩在塊鋒利的石頭上,腳底傳來鑽心的疼,她抬起流血的腳,已經沒膽在水裡邁步子了。
「你慢慢看,我去燒飯。」
「學校的事情教導主任打過電話給我了,他建議你最近不要去學校。正好你也換換心情,幫我一起整理整理家裡的東西,我們下個月就搬家。」
沉重的心房上又挨了一記悶棍,章小茜抓起已被自己摘下的手鏈,緊緊壓在胸前。
塑料袋裡錄像帶的側面都標記了號碼,這顯然不是吉宇埋的東西。
長街凜冽的風中,僅剩下了一個孤獨的身影。
曙光中綻放開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他們緩緩張開嘴,對章小茜說著什麼,卻聽不清一個字。父親、母親、姐姐的聲音突然匯成了郭樹言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響起:
怎麼辦?
「我要是能治好,還會待在這個小鎮?」宋醫生喃喃自語,忘了手裡的錢數了幾張,一把全丟給了章小茜。
九月二十二日。
不僅如此,在這輛車的後備廂中,還找到了前兩名被分屍的受害者以及馮峰的毛髮等DNA樣本,用來折磨和肢解被害者的工具也全在裏面,可惜沒有發現任何人的指紋。不過,這進一步證實了花橋鎮最近三起命案為同一人所為,後山發現的屍體,也沒有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再加上駿作的妻子,這名連環殺手已背負了五條人命,血債累累。
「你們是熟人?」年長的醫生看出了章小茜的戒備心,和氣地對她說,「他現在是我的病人,不是通緝犯。他在鎮上好像沒什麼朋友,如果你認識他,跟他多聊聊,也許對恢復他的記憶有幫助。」
「應該是序號吧?」吉宇想到媽媽總在調味瓶上寫數字,以區分每個品種。
那天之後姐姐再也沒有寫下一個字。
廚房裡一陣鍋碗瓢盆的落地聲,隨後再無他聲,呂曼珠彷彿消失了一樣。
郭樹言與章小茜擦肩而去,他所承受的、隱忍的傷痛已經超乎她的想象。彼時,妻子說出的一個字,露出的一個微笑,對他來說都足夠珍貴。
再回顧那團紅藍白三色的纖維,和那扇銹得發黃的車庫門,門上掛的卻是簇新的鎖。
章小茜被粗暴地拖到床上,拚死抵抗又換來好幾下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全身癱軟,兩隻手被宋醫生輕而易舉地綁在了床架上。
「來,兩位請用茶。」夏靜嵐為客人端來了熱茶。衛彬忙不迭接過杯子,捂起了他凍僵的手。
「沒有了。」章小茜抿緊嘴唇。
「那怎麼辦?」夏靜嵐手裡的電話舉到一半,又猶豫地放了下來。
「千萬不要。」章程讓章小蕙對他作出人生最重大的保證,「如果你說出去的話,爸爸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明白嗎?」
「我不想搬家。」
早就聽到腳步聲的小壞,挺著圓鼓鼓的肚子,歡快地向吉宇跑來,一見他手裡的食物,就焦急地在他腳邊打著轉,喵喵直叫。
章小茜拖著傷痕纍纍的身子從宋醫生家裡出來,口袋裡裝著宋醫生給的錢,他兌現了承諾,這些錢已經足夠母親住院開刀了。
姐姐並沒有騙自己,黑色手鏈的確是父親的遺物,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兩條。那麼秀人所戴的那條手鏈,只有一種可能:是他從姐姐手裡搶去的。
「是的。」章小茜小聲答道。
「對我來說,家不是一所大房子,不是家財萬貫,只要和你喜愛的人在一起,無論到哪裡,都是你的家。」
「你們看著辦吧。我先睡覺去了,明天還要上課。」吉宇打了個哈欠,事不關己地起身離開。無論沙欣是自殺也好,他殺也好,吉宇都不放在心上,他已被錄像帶里的謎團深深吸引。
母親被扎傷的傷口,像一顆催淚彈,章小茜忽然有了想哭的衝動,充盈淚水的眼眶才滴下一顆淚珠,她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聲嘶力竭地號啕大哭起來。
太陽西沉,黃昏來臨,醫院里的人明顯減少,老醫生適時回到他們倆身旁,他倆不約而同地擦起了眼淚。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宋醫生勃然大怒,揪住她的頭髮,順勢給了一記耳光。
男病人穿著醫院藍白條紋的病服,消瘦的身影有點眼熟。
「這是爸爸留給我們的房子,這裏也有姐姐的味道。」
辦公桌後面坐著的是一位戴著眼鏡的男醫生,他的年紀在醫生中應該算年輕的,正在一本空白的病歷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什麼。

「麻煩你轉告她……」郭樹言囁嚅著吐出幾個字,「對不起。」
章小茜含著眼淚,壓低聲音說:「那天晚上你親口對我說要為姐姐報仇,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怎麼替她報仇?」
一直沒有露出破綻的兇手,不知是大意還是迫於無奈,將這輛汽車丟在了現場,這無異於將一大把線索撒給了警方。
「進來吧。」醫生的聲音是從不知從哪兒發出來。
「你就不想和我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嗎,就只有你和我的生活?」
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啊!
「吉宇,來說說你昨天在後山看見的事情。」吉偉民向兩位警察伸了伸手,和藹地說道。
和上次在庭院相見時,郭樹言外表清爽了許多,人看起來也精神了。
「你知道嗎?害死你爸爸的人,其實是你姐姐章小蕙。」
「我有錢,我真的有錢。過幾天我就把錢拿來。」
來吉宇家拜訪的警察是自願請命的駿作和衛彬,雖說後山的案件與他倆偵辦的少年碎屍案沒有直接關聯,但是在後山找到的那輛汽車,卻與之前幾起案件皆有關係。
章小茜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沒穿衣服一樣,那個被點擊過無數次的視頻,令她的身體已經毫無神秘感可言,只剩下那些觀眾們的生理衝動。
「為什麼呢?」呂曼珠皺了皺眉頭,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問道。
「再挖深一點試試。」
九九藏書遲遲無法讓案情明朗的原因,是兇手的動機。兇手所選擇的被害者並不全是一個類型,彼此間的交集也相對簡單,對於花橋鎮這麼一個彈丸之地來說,幾乎每個人拉出來都能和鎮上另一個人扯上關係。每個被害人都是在兇手的注視下死去,並遭受了一定的折磨,莫非兇手是個施虐狂嗎?
「真想見一見這位郭先生。」筆記中郭樹言美好的形象也打動了呂曼珠。
姐妹兩個隱忍著父親因為自己而死的自責,度日如年。
他放下茶杯,面帶微笑起身離開:「為了避嫌,你們不介意我到外面院子里轉轉吧!」
章小蕙噘起小嘴,不高興地爭道:「我不要做二老婆,我要做大老婆。」


「謝謝。」
章小茜不知道下次來要和郭樹言說些什麼,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湊齊母親的醫藥費。
「我告訴媽媽去。」章小茜得意地挑著眉毛,打算跑去打小報告。
「絕對不能放棄呀!」
郭樹言誠懇的語氣又彷彿是在向章小茜道歉。姐姐愛上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治療的過程會很漫長,醫療費也十分不菲,你們家能拿得出這筆錢嗎?」
尋思再三,他把自己得絕症的事情告訴了一個人。
「但是什麼?」
淚水驕傲地滴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口罩蒙住大半張臉的護士來到章小茜身邊,問道:「你是呂曼珠的家屬嗎?」
那意味著什麼?
「我不能說。」吉宇低頭道。
想起了父親,自責重新侵蝕整個心,章小茜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支圓珠筆,毫不手軟地扎向自己的後背,苦行僧般鞭撻自己。
「恢復記憶?他怎麼了?」章小茜對視著郭樹言,他的眼睛里充滿了警戒。
「報仇?」郭樹言突然大聲重複道,引來兩位警察好奇的目光。
聽完整個經過,夏靜嵐已經沒了主張:「孩子他爸,這可怎麼辦呀?我們報警吧。」
那的確是秀人的手鏈,駿作曾見他戴過。
把施捨還給這個世界,加倍奉還的,唯有章小茜滿滿的復讎。
章小茜站在廚房門口,看到了橫卧在地上的母親。雖然近在咫尺,姿態遙遠而且哀傷,彷彿已經死了。
「她、她得了什麼……什麼病?」
假如現在有人經過她的身邊,一定會以為這個蓬頭垢面的女孩瘋了。
「病?」章小茜吃驚的表情等於回答了問題。
一片虛無的黑暗之後,她緩緩張開眼睛,視線前的宋醫生讓剛才的夢境一起消失。
大門「啪嗒」一下打開了。
宋醫生失去了耐心,重重吸了口氣:「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你不就是花橋高中更衣室視頻里的女學生嗎?那視頻我都下載看完了,今天找你來,就是想讓你陪我玩玩,你媽的事情上我也一定會竭盡所能。」說完,他那雙肆無忌憚的眼睛就開始上下打量起章小茜來。
章小蕙並不太懂肺癌和感冒的區別,也不懂父親為什麼要讓自己把妹妹推進河裡。那樣就能治好爸爸的病了嗎——一股腦的疑問,章小蕙也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她不曾料到父親會因此死去。
駿作獨自走出去,心裏五味陳雜。秀人出現在後山令他費解,在郭樹言越來越淡出嫌疑人名單的時候,兒子像一匹黑馬般殺了進來,把他的思緒搞得一團糟。
醫生搖搖頭:「你們連剛才的急診費都還沒交呢。」
宋醫生身上讓人作嘔的香水味撲面而來,他一|絲|不|掛的身體壓了上來。
走上前去,原來小貓剛才是在嬉戲一團纖維,不知它從哪兒叼來的玩具。後院地上還散落著火腿腸的包裝,沒喝完的紙盒牛奶。
「新的生活?」章小茜呢喃道。在姐姐對自己說就快租房子搬出去的時候,在秀人從懷裡掏出雞蛋餅遞給她的時候,她都曾嚮往過這個詞,只是認真想想,怎樣才是新的生活呢?
轉念一想,應該不會啊。錄像帶是自己給他的,難道是自己搞錯了?錄像帶是在家門口音像店買的,左下角都蓋了店主的章,不存在調包的可能。唯一有跡可循的就是寫在側面的那個阿拉伯數字「3」。
一下,兩下,三下。
「我能有什麼辦法。」宋醫生自嘲般笑道。
呂曼珠被推進急診室,章小茜不知所措地等候在急診室外,不時有幾個經過的護士嫌她擋路,朝她投來白眼。
第二天,章小蕙依照計劃領著妹妹去河邊散步,也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了話頭,姐妹倆為了誰做大老婆的事情爭論了起來。
「那好吧。」章小茜跟著宋醫生上了樓。
是誰讓我落得如此地步?
「他只記得和他妻子有關的事情,這是很罕見的一種失憶症。如果你現在有時間,不妨和他聊聊。」老醫生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章小茜和郭樹言單獨相處一會兒,他朝跟在身後的兩位警察做了個手勢,拍了拍郭樹言後走開了。
心裏的疑團被層層剝開,露出醜惡的內核,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的章小茜,眼前浮現出秀人惡魔般猙獰的臉,鼻樑皺起醜陋的紋理。
不等章小茜詢問病情,護士轉身和不遠處一位年長的醫生打起了招呼,把她晾在了身後。
循聲望去,是一位年長的醫生正在對一位男病人說道。
吉宇沒有任何反應。
雖說清洗工不是個十分體面的職業,但煤氣公司的工作也算個鐵飯碗,要是現在就入院治療,非但要花不少醫療費,而且照樣是等死。章程不想看見家裡三個女人傷心欲絕的樣子,他受不了這場面。
宋醫生掙開章小茜的糾纏,大聲對她說道:「癌症,肺癌晚期。你懂嗎?」
「我不要……我不要玩。」章小茜側著身子,不斷揮舞雙手抵禦著宋醫生,「不小心」指甲在宋醫生赤|裸的上身抓出了三道血痕。
「只要和你喜愛的人在一起,無論到哪裡,都是你的家。」章小茜在安靜的醫院里念道。
章小茜敲了三下辦公室的門,裏面傳來醫生不耐煩的聲音:「進來吧。」
「你怎麼了?」
吉宇禮貌地向面前這位大鬍子的警察欠了欠身子,發現他的腳踝好像受了嚴重的傷。
「你想要錢嗎?」章小茜天真地問道。
兩個女孩誰也不肯退讓,惱羞成怒的章小蕙也忘了父親的交代。頭腦一熱,生氣地推了一把妹妹。不料河邊的石子又濕又滑,章小茜一個踉蹌,跌進了河裡。
章小茜,絕對不能放棄呀!
「絕症?」章小茜一陣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