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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蘑菇出世 2

第三章 血蘑菇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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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年開春,老祁家又忙活上了,卻不知出了什麼岔子,地里的煙草長得稀稀拉拉,其中一多半長了紅斑,葉子上斑斑點點,瞅著讓人心疼,雜草倒是長了不少,收成不足去年的一成,祁家老二心裏直犯毛愣。再轉過年來,祁家老二又把一家人召集起來,對大伙兒說:「咱家老爺子在世時說過,種地不上糞,等於瞎胡混,糞堆發不好,地上光長草,我尋思,去年咱家的黃煙收成不好,準是肥不夠,再一個缺水。我看了老關家的水渠,可比咱家寬得多。今年大伙兒精點兒心,可不敢稀里馬哈的,施足了肥,再雇些人手挖開河泥,把水渠加寬一倍。打春陽氣轉,春分地皮干,只要不錯過節氣,不信種不出好黃煙!」祁家老大等人都是幾十年的莊稼把式,覺得老二所言句句在理,就按他說的挖渠引水,老關家哪天耪地,他們也哪天耪地;老關家哪天下種,他們也哪天下種;老關家哪天追肥,他們也哪天追肥,一直從開春忙活到夏末。然而到了秋天,他家地里的黃煙仍是歉收。因為有一點老祁家的人沒想明白,種糧食的豐歉在天,但是煙草這東西吃地,一般的地,種一年黃煙得歇三年,這三年種別的也不長,攤下來一算,還不如種三年莊稼。而老關家之所以能靠種黃煙發財,是他們家那塊地厚,可以年年種黃煙,等於人家一年能賺三四年的錢。
不過祁家老二的心思可沒變,只盼有朝九_九_藏_書一日跟老關家一樣,地里種著黃煙,身上穿著綢緞,碗里有香有辣。待到祁老爺子壽終正寢,祁家老大成了當家主事之人。老大天生的老實本分,不多說不少道,三腳踹不出一個悶屁,整天耷拉著眼皮,只會下地幹活兒,遇上事拿不了主意。如此一來,輪到老二說話算數了。這年開春之前,祁家老二把家裡的男人召集到一塊兒,說咱們種糧食是土裡刨食,人家種黃煙那是土裡刨金子,同樣靠地吃飯,怎麼他們能種,到咱這兒就不能種了?老祁家這些人大多動了心思,覺得老二言之有理,因此沒有一個橫扒拉豎擋的,等到一化凍,便改種黃煙。
祁家敗家之後,小六子為了有口飯吃,托小寡婦引薦,想給跳單鼓的掌壇當跟班兒。當著掌壇的面,小六子唱了一段《請九郎》。掌壇一聽覺得挺好,真是高門亮嗓,又浪又俏,豎著大拇指稱讚道:「祁少爺,您還真有這根兒筋!」小六子臉一紅,忙擺手道:「可別叫我少爺了,我苦巴苦業跟要飯的差不多,您能不嫌棄,收下我當個打雜的,我就知足了。」打這天起,祁家小六子跟了跳單鼓的混飯吃。咱不說這小子是蜜罐里泡大的,從小也沒吃過什麼苦,而今東奔西走,起五更睡半夜,誰家給錢都得恭恭敬敬地去伺候,分到他手裡那幾個錢,根本不夠吃喝,忍飢挨餓是家常便飯,心裏能不堵得慌嗎?
話說回來,一https://read.99csw.com代人跟一代人的想法不一樣,種黃煙遠比種莊稼賺錢,種莊稼耕大田太苦了,費勁拔力成天跟莊稼地玩兒命,臉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哪輩子發得了財?這天一家人吃飯的時候,祁光興的二兒子——祁家老二,趁祁老爺子心情不錯,賠個笑臉說道:「爹,有個事想跟您商量商量,您看看人老關家,一年只種一季黃煙,掙下這麼大一份家業,我尋思著……咱家是不是也改種黃煙,咱這塔頭溝的地肥得冒油,插根拐杖都能發芽兒,何愁長不出好煙葉子?」
在當時來說,庄稼人種一年吃一年。老祁家這一大家子人耕種為生,一連兩年沒收成,又因開挖水渠耗費了不少家底兒,一家老小人吃馬喂,可就維持不住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到了這個節骨眼兒,祁家老二再後悔也沒用了,只能去借糧。借糧倒不難,可是有糧的地主家無不是「大斗進,小斗出;借一斗,還兩斗」,兩斗還不上,來年得還四斗,那跟借高利貸沒什麼兩樣。借這麼一次,十年八年也不一定還得上,說不定還越欠越多,到頭來債台高築,被迫出讓土地。祁老爺子攤上這麼個不肖之子,辛苦半輩子掙來的家業全打了水漂。正好老關家有錢,把祁家賣的地全收了,人家收了地也不在這兒種黃煙,仍是種糧食,因為這個地不適合種黃煙。
這幾個跳單鼓的常年在雙岔河一九_九_藏_書帶轉悠,跳完這家跳那家。小六子看著雙岔河塔頭溝全是老關家的田產,包括自己家裡人掙了這麼多年,勒緊褲腰帶攢下的土地,都讓老關家給撈走了,他能不恨老關家嗎?小六子可從來不想,如果不是他爹財迷心竅非得種黃煙,祁家又怎會落到這個地步?然而他恨歸恨,卻恨不掉老關家一根毛兒,人家家大業大,關家大院土匪都打不進去,他一個窮光棍掀得起什麼風浪?儘管如此,他這報仇的心也沒死。常年跟這幫跑江湖的混在一起,好的沒學會,壞門倒學了不少,總惦著找個機會,把姓關的攪個家破人亡!
祁老爺子聽二兒子說到一半,臉色可就變了,等二兒子把話說完,老爺子把手裡的飯碗往桌上狠狠一蹾,震得杯盤碗筷叮哐亂響,二目一瞪站起身來,薅著二兒子的脖領子,拎小雞子一樣拖到堂屋,抬腳將他踹翻在地,摔個大仰巴頦子。祁老爺子破口大罵:「你個忤逆敗家玩意兒!碗里的還沒吃完,就惦記著鍋里的,你哪是我兒子?你是我們老祁家的冤家對頭!」罵完讓他在家譜前跪下,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噼里撲棱一通狠削。祁家老二一邊躲一邊「哎喲、哎喲」叫喚。老爺子削完仍不解氣,又把一家老小全叫來,大聲訓斥:「咱們老祁家祖祖輩輩是莊稼把式,誰扔下這個,誰對不起祖宗!你看著人家那邊好,這山望著那山高,那能行嗎?金買賣,銀買賣,不如二畝土坷read.99csw.com垃塊兒,眼望高山易,腳踏實地難,如今咱家有房子有地,吃穿不愁,還不知足嗎?咱們不懂黃煙,也不會種黃煙,從今往後,哪個再提改種黃煙,那就是大逆不道,別怪我把他趕出家門!」一家老小在邊上聽著,沒一個敢吱聲的。老爺子真生氣了,讓祁家老二給祖宗家譜跪了整整一夜,從此之後,再沒人敢吵吵種黃煙了。
莊戶人家沒了地,等於沒了根兒,接下來是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後坐吃山空,又賣了房產,分了家各奔東西,一大家子人就這麼散了。祁家老二連急帶氣一命嗚呼,扔下一個小兒子,按大排行來說排在第六,都叫他小六子。小六子二十來歲一條光棍漢,淡眉細眼黃臉膛,支棱著兩隻扇風耳朵,從小讓他娘寵壞了,惡吃惡打,除了祁老太爺沒人管得住他,從來不務正業,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整天跟一幫懶漢廝混,一屁倆謊沒實話,老祁家敗家,也有他一份功勞。
常言道「好種出好苗,好葫蘆開好瓢」,蛟河黃煙的煙籽比芝麻粒還小,滾圓滾圓的,看著就那麼招人稀罕。一家人耪地播種,穿著牛皮靰鞡,拄著棍子,把壟台上踩實夯平,踩得越實軸兒,煙苗出得越齊整。點煙籽時拿個小葫蘆,敲一下漏幾個籽,再澆水施肥,蓋上細土,覆上一層細稻草。幾個月之後,老祁家地里的煙葉子長得又大又好,祁家老二天天蹲在地頭兒上,樂得眼睛眯成一https://read.99csw.com條縫,心裏比吃了二兩蜂蜜還甜。到得黃煙豐收之時,一家人跟長短工一塊兒下地,一人一把半月形煙刀子,一挑一順,把煙葉片連著一小段煙梗割下來,用牲口馱回去晾在煙架子上,晒乾打成捆,那真是「青筋暴綹虎皮色,錦皮細紋花豹點」,內行人一上眼,便知是地地道道的蛟河煙。這下妥了,賣給收煙的老客,掙了不少錢。老祁家上上下下高興壞了,覺得這一步沒走錯。
小六子種莊稼不行,玩兒起來倒是挺走心,專愛聽書看戲,錢沒少花,戲沒少學,鑼鼓打得有板有眼。一有跳單鼓的他就去看,擠到頭一排,跟其中一撥人里的一個小寡婦眉來眼去,明鋪暗蓋勾搭到了一處。跳單鼓也叫「唱陰陽戲」,祭祀天地祖先、免災除病、祈求昌盛、恭賀婚嫁,什麼事都管。尤其到了過年,跳單鼓的更是閑不住。主家提前備下供品,跳單鼓的掌壇主持祭祀,手拿一面鐵圈圓鼓,用羊肋骨、竹片做成的鼓鞭打鼓,邊打邊唱,把天上地下各路神仙和主家的列祖列宗全請下來,好吃好喝好招待,吃飽喝足再給送走。幹這一行的,甭論男女,大多是些個好吃懶做的閑人。掌壇的興許有點兒真本事,自己能編能演,其他人要麼是唱二人轉野檯子戲的,要麼是跳大神的幫兵。掌壇的唱一句,後邊三個跟班的敲打小鼓,接著尾音附和一句,裝神弄鬼,連比畫帶蹦。鄉下人好看熱鬧,誰家請了跳單鼓的,左鄰右舍都得來賣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