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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不好意思,」她道歉道,「我說了奇怪的話。可能因為她是個太過出色的女人,所以才會有了這種想法。請忘記吧。」
「怎麼會?」
伯朗凝視著佐代的臉。
「這個我知道,但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伯朗一驚,再次看向佐代的臉:「你剛才是在說我爸爸嗎?」
「似乎很烈。」
「然後呢?」伯朗催著她往下說,「然後怎麼樣了?」
「還有一點是,康治先生實施的治療必須保密。因為那是沒有被正式承認的治療,而是研究的一環……可能實驗這個說法更符合。」
他還記得,伯朗心想,所以他才想要從楓那裡問出「寶物」到底是什麼。
是畫那幅畫的時候嗎?伯朗回憶著。
「這樣啊,不過真不可思議。」
佐代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酒杯里的液體,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把酒杯放在桌上。
伯朗招呼酒保結賬。
一瞬間,佐代的表情繃緊了,然後又恢復平靜。
「是的。」佐代縮了縮下巴,「我還見過他呢。」
「這是什麼雞尾酒?」
「請不要轉移話題。」
「請等一下。我聽說,我媽媽和康治之所以會相遇,是因為康治在某個畫廊里找到了我爸爸生前所作的畫。那麼康治的父親康之介的情婦和媽媽是高中時代的同學只是巧合?」
「畫家的妻子?」
佐代微傾酒杯喝了一口酒,呼地吐了口氣:「真好喝。這一杯酒似乎就能消解我不少壓力。」
「聽你這麼一說,那康之介從你那兒聽說了我爸爸的事情后之所以會提議交給康治,似乎也並非出於單純的好意。」
佐代的目光落在伯朗的手邊:「那麼古老的照片也虧你找得到。」
「如你所說,他們的開端是編出來的。直截了當地說,禎子小姐與康治先生的相遇並非偶然,而是我撮合的。」
「是的。請你試著想想,我一直都只能在暗地裡扶持著康之介。雖然為了兒子著想而送他去做了養子,但據說他被太太欺負,受了不少氣。所以當康之介來試探我是不是肯當養女的時候,我就暗中下定了決心,為了有朝一日勇磨能成為矢神家的主人,我要成為他的後盾。波惠女士沒有小孩,祥子女士也離開了家,牧雄先生是眾所周知的怪胎,那就只剩下康治先生和明人先生了。怎麼樣?也不是沒可能的吧?」
「那應該是在康之介去世了一段時間后的事。一次,我有機會和禎子小姐說話。當時我問她,明明遺囑里寫了把全部財產都給明人,但結果卻是他什麼都沒有繼承到,對這件事她是不是有不滿。但禎子小姐的回答卻是,她本來就沒想過要從矢神家繼承些什麼,所以九-九-藏-書這樣很好,對明人也好。她還說,她已經從康治那裡得到了很寶貴的東西,我把那個解釋為幸福的家庭。但是她接著又說,那東西太過寶貴,自己都沒辦法處理。隨後她似乎馬上清醒似的看著我說:『對不起,剛才的話你就當沒聽到。』」
即使這樣,這事仍然是太意外了。他完全沒想過禎子和佐代竟然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認識了。他一直以為她們是在禎子和康治結婚之後才認識的。
一走進店裡,伯朗就察覺到老闆很喜歡高爾夫。牆上掛著的畫似乎是某個高爾夫球場,還裝飾著古董高爾夫球杆。圓形杯墊上有著讓人聯想到高爾夫球面凹坑的花紋。「19」這個店名,大概是暗合高爾夫的十八洞吧。
「隨時歡迎再來店裡玩噢。下次我介紹許多可愛的姑娘給你。」
「你和他明明疏遠了那麼多年,現在卻為了他多番奔走。反正明人早晚會回國,你沒必要做這麼多不是嗎?又或者說,你的兄弟之情突然爆發了?」
她拿起照片,微微搖頭:「真是年輕啊,兩個人都是。」
「當時的康治正從事利用電流刺|激大腦以緩解疼痛、改善精神方面疾患的研究。康之介覺得如果把禎子小姐的丈夫交給康治先生的話,或許能開闢出什麼新的方向。」
「不,我會記在心裏的。」
「哪兒的事。」佐代輕輕擺手,「不是這樣,遺囑的內容正是我所希望的。」
「你爸爸住院時,我去探望過他。所以剛才我不是也說了嘛,說你們的眼睛一模一樣,不愧是親生的。」
「這是康治先生的選擇,他必須同意吧。而且他應該有想過讓禎子小姐成為自己人反而更方便,就算是為了實驗的事不外傳也得同意。」
伯朗一邊在角落的桌旁喝健力士黑啤,一邊看著照片。年代已久的彩色照片已經略微變色,但還很清晰。
「但是,為什麼你們要隱瞞這些事呢?不只是媽媽,康治和你都瞞著我。這是為什麼?」
「在同窗會上再遇后,我和禎子小姐就經常見面。起初,她隱瞞了丈夫生病的事,但是在數次見面以後,她終於對我說了,同時也向我說了她的煩惱。」
「是的。」佐代點頭,「雖然從外表看起來他似乎正在痊癒,但腦腫瘤其實已經急速惡化了,然後很快就去世了……康治先生開始思考會不會是自己所實施的治療的原因。而禎子小姐則表示不會有那種事,還說即使真read.99csw.com的是那樣,她也很感謝他給了自己丈夫一段安詳的時間。」
「老樣子。」佐代說。酒保點了點頭退下。看來她是這裏的常客。
「雖然是這麼說,但對你們而言,明人就是顆眼中釘吧?你就沒有想過讓他消失?」
回家后再喝一會兒吧,他想,現在這個樣子是沒辦法入睡的。
「什麼事?」
「以前是空姐,和明人在溫哥華認識的。為什麼你要問這個?」
「她的丈夫是腦腫瘤吧。她說因為腫瘤的影響,他經常會陷入精神錯亂狀態,嚴重的時候會發狂,連禎子小姐都認不出來。」
佐代正要把酒送進嘴裏,她輕笑出聲:「不讓我回去……是吧。我大概有幾十年沒聽到男人對我說這話了。」
從照片上來看,兩個人都還是高中生。這就表示,曾經的友人偶然地通過矢神家再次相遇了嗎?
「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了。你還有其他想問的嗎?我們能這麼單獨對話的機會就這麼一次,所以請盡量多問些。」
伯朗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回頭想想,迄今為止,他對矢神家根本就一無所知。
「完全沒有。」她擺了擺身體。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這裏發生的對話可以保密嗎?」
「好,一定會的。我很期待。」伯朗起身後低頭致謝,「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重要的事。」
「那個實驗之後怎麼樣了?」
「康之介竟然會同意這兩個人結婚。」
伯朗語塞。酒保過來把賬單放在桌上。佐代迅速地伸手去拿。
「啊……」伯朗微微點頭,的確可能有這種猜想。
「據說治療非常有效果,一清先生沒有再出現精神錯亂。他很快就出院了,過回普通的生活。雖然他還必須接受治療,但精神方面穩定了下來,也能重新畫畫了。對此,禎子小姐也是非常欣慰。」
伯朗搖頭道:「竟有這種事……我不記得了。」
「真是夠直接,不過比起被人拐彎抹角地問要好多了。是的,目的當然是財產。只不過,我當時想的可不是分遺產這種破事,而是要奪取矢神家。不,我至今還是這麼想的。」
然後就用貓來代替了——伯朗在心中嘀咕。
「你和明人先生……」佐代的語氣變得明快,「在那以後還有聊過嗎?打電話之類的。」
「你和媽媽是同學嗎?」
「在哪裡見到的?」
「我把這件事告訴禎子小姐后,她說想讓丈夫接受治療。然後你的父親,是一清先生吧,就開始在泰鵬大學里接受特別治療。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但對康治先生來說,那似乎是非常寶貴的研究。」
「說不定是在說愛情或者獻身之類的抽象的、沒有實體的東西。」https://read.99csw.com
「是的。康之介是想給兒子創造實驗的機會吧。」
原來有這麼一段故事——一切都那麼意外,伯朗費盡全力才在腦中把事情理清楚,根本沒有餘力想自己的心情。
「那個女人是誰?」
「貴重到沒辦法處理的東西……」伯朗說著側過頭,「完全想不出來。」
「如果是巧合,那也實在是太巧了。而且,如果真是那樣,媽媽應該會告訴我,她沒有理由瞞著我。」
「苦精琴酒。往塗了一層苦精的酒杯里一下子注入冰過的琴酒。你要喝喝看嗎?」她遞過酒杯。
「但在我記憶里,我爸爸在那之後並沒有活很久。」
手邊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伯朗抬起頭看到身穿和服的佐代。她的唇邊浮現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一言不發地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
「當然是楓小姐。」
「我覺得不是為了贖罪什麼的。共同拯救一個男人生命的兩個人,在男人死後互相吸引,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那麼就算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吧。」伯朗把酒杯里的黑啤喝光。
「我說了吧?重要的是防止財產分散。就算現在不在自己的手裡,但只要集中在一個地方,說不定有一天就會轉到自己頭上了。」
「很奇怪吧?因為覺得很奇怪,所以我也再三追問過她,但她不肯再多說了。應該說,她那樣子似乎是在為自己漏了口風而後悔。當時的對話一直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不知不覺間,我就覺得是不是康治先生給了禎子什麼不得了的寶物,所以——」佐代轉向伯朗,「這可能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喝了口黑啤,深深地呼吸。疑問接二連三地湧上心頭,他卻不知該從何入手。
伯朗追問的時候,正巧酒保端著佐代的飲料過來。雪利酒杯里盛有透明的液體。
這番話自然而然地刺|激到了伯朗的記憶——利用貓進行的實驗。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會嘔吐了。
「昨天阿姨把她娘家的相冊借給我了。今天白天翻看的時候,忽然覺得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好像跟某人很像。」伯朗陳述著事先準備好的理由,把照片推到佐代面前。
「人體實驗……的意思嗎?」
「什麼意思?」
伯朗喘了口氣,點頭道:「那就承蒙款待了。」
「哪個?」
「原來如此,但這麼說的話,康之介的遺囑就是失算了。」
「或許你不知道,矢神家的先祖代代都在醫學界留下了赫赫功績,並由此創造出巨大的財富。康之介雖然繼承了這一切,但也因此急著想要留下自己的足跡。而他所憧憬的,就是劃時代的發現或者發明,所以他盯上了大腦這個領域。因為他覺得這個領域里有許多未九_九_藏_書知的部分,是最有魅力的未開拓地。康治先生和牧雄先生會研究大腦也不是偶然,都是受康之介的影響。」
他困惑地沒有作聲。
「明人先生是我名義上的侄子,是我老公的孫子,還是我朋友的兒子啊。我怎麼可能會去想那種事?」聽不出她的語氣是出於真心,還是做戲,「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所以康治和自己實驗對象的妻子結婚了,這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心境呢?」
「嗯,因為在我看來她不是個普通人。我見過各種人,這是我的直覺。」佐代直直地盯著伯朗的眼,銳利的目光彷彿想要看穿他的內心。
「也不能說是隱瞞,應該說,我們心照不宣地覺得沒有必要把這件事昭告天下,於是就什麼都沒說。但如果硬要說的話,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如果禎子小姐和康治先生相識時一清先生還在世,那麼可能會被人說三道四。更極端點兒,說不定會有人覺得,康治先生為了得到禎子小姐而加速了一清先生的死亡。」
「交給康治?為什麼?」
「那麼……」伯朗開口道,「你為什麼要成為康之介的養女?果然是為了財產嗎?」
酒保端來了第二杯苦精琴酒,他把酒放在佐代面前。
知道得越多,康之介老謀深算的形象似乎就越立體。他幾乎想問佐代這種男人有什麼好,不過這話可不能問。
伯朗也盯著她看。
「什麼意思?」
「請。」
「什麼煩惱?」
佐代手持酒杯盯著伯朗的臉看:「如果我說是呢?」
「我沒那個意思。我明白了,我會回答,但你大概不會對此滿意吧。因為,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只能說,雖然我不清楚那是什麼,但我知道一定有那樣東西。」
「是你?為什麼?」
「是的。不過,你似乎沒有那麼以為。所以,我判斷你還不知道我和禎子小姐的關係。然後我就決定還是什麼都不告訴你比較好,所以什麼都沒說。」
佐代豎起食指:「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高中三年級的時候,我們是一個班的,經常一起玩,畢業后雖然有一陣子沒見,但在同窗會上又遇到了。當時兩個人都徹底成了大嬸,而且還有了孩子,差別在於禎子小姐是畫家的妻子,而我則是別人的情婦。」
「我完全不知道康治做過這種事。不,應該是故意不去知道。」
「酒精度數是四十度。」
「如果用這個說法,聽起來就很可怕了吧。但是呢,嗯,就是這麼回事。所以康之介給我們下了封口令。」佐代不時地會在說話間抿上一口苦精琴酒,但興許她酒力甚強,所以絲毫不顯醉意。
「這原本也都是從康之介的追名逐利之心開始的。」
「人read.99csw.com體實驗的……」
「我不清楚。但根據禎子小姐的說法,康治先生說了不希望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果然覺得是自己導致一清先生的死期提早了吧。康之介雖然也對康治先生開始對研究消極而表露過不滿,但我覺得至少他們不再利用人體做實驗了。」
伯朗思考了一會兒,沒想出來。
「是的。」佐代點了點頭,又叫來酒保。不知什麼時候,盛有苦精琴酒的酒杯已經空了。
「奪取?」
「有一次跟勇磨提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
客人只有吧台旁的一對男女。從他們背影就能知道是女公關和她的客人,他們看起來很親密。
「哈?」伯朗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再次看著佐代的臉,「她是明人的妻子。」
身著白襯衫、紅馬甲,留著絡腮胡的酒保走了過來。
「真的。康之介一直想要把財產平等地分給包括養子在內的孩子,因為那樣最不容易產生無謂的爭鬥。但我卻提出,那樣一來矢神家就會走向沒落,因為巨大的冰山在崩塌后也會在轉眼間融化。所以我就說,應該讓唯一的直系孫子明人繼承一切,這樣財產就能免於被分散。」
「是的吧。因為伯朗先生當時還很小,而我就有意無意地……把這事告訴了康之介,然後他就提議把這事交給康治。」
「我應該說過今晚我請的,請讓我來付吧,而且,我還要再喝一會兒才回去。」
「明人可是你兒子的對手吧?你做這種給敵人雪中送炭的事好嗎?」
「這件事你對別人說過嗎?」
「媽媽說過那樣的話……」
「我來付。你剛才請我喝過香檳了。」
「我還是不試了。」伯朗縮回伸到一半的手,「你和媽媽再次遇上時,我爸爸還活著?」
「是的……他還是很忙。他說一直都沒辦法回國非常過意不去。」
「用電流刺|激大腦……」
「我無所謂。」
離開店時正下著小雨。伯朗上了一輛經過的計程車,開始回顧這一天,不,是這半天發生的事。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連在小泉發現了那房子都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
照片上是兩個女孩,她們穿著水手服,滿臉笑容。其中一個是禎子,另一個五官端正的是年輕時的佐代。他在小泉的房子里看到這張照片時之所以沒能發現這一點,是因為他先入為主地認為自己不可能會認識禎子身旁的人。然而再看的時候,卻能發現佐代的臉上至今仍然清晰地留有當年的影子。
「現在我很清楚你和我媽媽的關係了,也明白了你隱瞞至今的理由。然後我想再問你一次,你若有所指的我媽媽的遺物是什麼?請不要再忽悠我了。你不回答,我就不讓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