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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據說一清先生把畫的秘密告訴了禎子女士。一清先生說,那種東西是不可以畫的,然後把畫交給禎子女士處理,但禎子實在沒法自己處理,於是就藏在了這座房子里。她心想侵入者或許是察覺到這一點的人。那麼,會是誰呢?知道《寬恕之網》的人原本就很少。於是禎子向順子打聽了我的行程,鎖定了我可能會潛入的日子后在這裏守株待兔。」
「看到你們走進這座房子的時候,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報告書被找到后,這房子對你們來說就沒用了。這麼一來,到了明天,這房子的存在就會世人皆知,或許還會被交給別人去管理。這麼一來,我就沒有找畫的機會了。不僅如此,這房子還有可能被拆除。也就是說,能讓我找畫的時間就只有今晚了。所以,當你們在搜屋的時候,我去了加油站。」
伯朗錯愕地看著她。她怒目圓睜,對著伯朗吼:「你在幹什麼?快逃!」
「據說管理這房子的人跟她說,這房子的燈不時會亮,問她是不是最近來得很頻繁。雖然禎子女士完全沒有來過,不過還是搪塞了過去。然後她開始想,如果有人偷偷潛入的話,那會是誰,目的又是什麼?如果目標是報告書,那麼應該早就拿走了。很快她就得出了結論,是為了《寬恕之網》。」
「也就是說,你打算在康治去世整理遺物期間監禁明人。」
伯朗站在憲三的面前,沒有心思坐下。
「那就是《寬恕之網》。」
「大哥。」楓叫他,「我報警了,可以嗎?」
「那本書的封面上畫著圖形嗎?」
那個時候發生過這種事嗎?伯朗對這一切都感到震驚。當時的自己,正以獸醫為目標,愉快地享受著求學生活。
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一股揮發性的刺|激氣味。他看向憲三,憲三似乎碰了腳邊的某樣東西。
「如果今晚找不到,我就打算這麼做。」憲三似乎推倒了什麼東西。
「什麼意思?」
走到門外后,楓把憲三放下。雖然憲三是個瘦小的老人,但也有五十千克了吧。可楓的呼吸絲毫不顯紊亂。楓取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她打的似乎是119。她打電話時的語氣冷靜,用詞簡潔,簡直就跟播音員一樣。
伯朗趕緊往後一退,說時遲,那時快,燃燒的天花板掉了下來。那團火瞬間點燃了周圍,甚至蔓延到他的腳下,也燒到了藏著《寬恕之網》的那面隔扇上。
「我也是。」
「有了。」楓說著把手機屏幕對著伯朗。
正當他要把破洞再弄大的時候,頭上忽然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伯朗抬頭一看,天花板已經快要塌了。
憲三皺起眉,斜著臉低聲沉吟:「要解釋這個得說很久……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好……」
伯朗的思考已經停止了,他已經一頭霧水。然後,他就默默地被拉出了那座房子。
「你們快逃。」憲三平靜地說,「我要死在這裏。」
雖然沒有特別深刻的回憶,要說的話,這裡是母親去世后的傷心地。離奇的死亡如今已證實為他殺,但他完全沒有真實感。
「這期間真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平穩地過著日子。隔了十幾年,再次打亂我心境的是明人君給我看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正是《寬恕之網》。他說是他從禎子女士的相冊上揭下來的。因為他感到畫上的圖形和數學有關,所以想給我看看。我假裝平靜,表面上跟他說這看起來和數學沒什麼關係,但內心卻無比激動。因為那照片上的日期是一清先生去世后很久。我開始想,那幅畫莫非還在。如果還在的話會在哪裡呢?如果是禎子女士刻意藏起來的話,那就只能在小泉的那座房子里。這個想法出現后,我便開始坐立難安。我知道小泉那座房子平時沒人,而順子有鑰匙,所以我就偷偷地潛入尋找那幅畫。」
「轟」的一聲,巨大的火焰熊熊而起,明亮得令人目眩。哇!伯朗跳著往後退。
伯朗雙手拿著鏟子,使出渾身力氣地戳了隔扇好幾下,然後「啪」的一聲,隔扇終於破了。他抓著破洞的邊緣前後晃,隔扇破得更厲害了,被撕出了一個幾十厘米長的洞。
「為了尋找明人,我們演了一齣戲。我們本來以為他的失蹤和矢神家有關,沒想到竟然是姨夫……」
憲三凹陷的雙眼望向他。
https://read.99csw.com「他打翻煤油後放了火。」伯朗叫道。
說到這裏,憲三合上眼,不作聲了。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講下去。
「你來的時候,我就醒了。我本來想換衣服跟你打招呼,但被聽到的內容嚇到,於是就選擇了偷聽。結果,連露面的機會都沒了。」
憲三微微一笑:「很像吧。我想那多半說的是『烏拉姆』,而你則聽錯了。畢竟是從沒聽說的詞,也難怪。」
「讓我來猜一猜吧。」伯朗說,「因為我拿著那本相冊,還說是媽媽給我的,所以你吃了一驚。沒錯吧?因為對姨夫來說,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你知道在我媽媽去世的時候,相冊還在這裏。」
伯朗想起和一清之前的對話。當自己在問他畫什麼時,父親回答說他也不明白。他還說他在畫他也不明白的東西,是上帝要求他畫的。那是因為面對孩子,他只能這麼回答吧。
「有可能,實際是怎樣呢?」伯朗把問題甩給憲三。
「也對,或許跟人說了也好,讓人知道有這麼一件東西存在或許並不是壞事。」他自言自語似的嘟噥著,又抬起頭看著伯朗他們,「你們不如坐下吧。我剛才也說過,這個故事會很長。」
「你有智能手機吧?可以查一下,立刻就能查到。關鍵詞是片假名的ウラム。你試試看查找『烏拉姆螺旋』。」
抓著伯朗手臂的是一個他很熟悉的人。儘管這樣,伯朗在一瞬間還是不知道他是誰,因為那是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看起來的確像是圖形,但再仔細一看,它卻是由無數黑點構成的。黑點的排列與其說是隨機,不如說更像是有著某種規律、不可思議的畫。
憲三痛苦地皺起了眉。
「你在說什麼?《寬恕之網》就在那裡——」伯朗說著轉過身,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那幅畫不像是出自人類之手,圖形精細得令人心生恐懼。一清先生說,這幅畫的表現方法修改自烏拉姆螺旋。我問他怎麼修改的,他卻說沒辦法用語言表達。『寬恕之網』這個標題,也是出自他特有的幽默感。烏拉姆——日語里是『怨恨』的意思,所以他就用了與之反義的『寬恕』一詞。而『網』大概是指表現方法,但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我是真的被震驚了,『寬恕之網』和烏拉姆螺旋不一樣,它沒有模稜兩可的地方,有著完美的法則性。也就是說,它表現出了質數的分佈法則。這不僅是對數學界,對整個人類來說都是大事。所以我對他提出忠告,希望他不要把這幅畫的事告訴任何人。」
「莫非是我爸爸畫的畫?標題是『寬恕之網』。」
伯朗回過神來,轉身就跑。他背上感受到的熱量,大概是因為火勢正在蔓延吧。但是他沒工夫回頭確認,只是衝著玄關跑去。
痛苦地說完以後,憲三有一陣都保持相同的姿勢不動。過了一會兒,他放下雙手,抬起了臉,但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生氣,看起來就好像失了魂。
「沒怎麼樣。他都說不畫了,我也不可能硬逼著他畫。質數是無限的,所以《寬恕之網》和烏拉姆螺旋一樣,原本就是永遠不會完成的作品,早晚都得在某個地方停下,所以並沒有區別。而在這期間,一清先生的情況開始惡化,很快就去世了。雖然這件事也讓我很吃驚,但對我來說,有一件事卻對我造成了更大的衝擊。」
但楓靠近憲三,抓住他的手腕:「站起來。」
伯朗看著自己周圍:「那幅畫真的藏在這座房子里嗎?」
憲三還沒說完,楓就給了他一巴掌。
「當完成那幅畫的時候會怎樣?對此我既害怕又期待。但是某一天,一清先生卻說他不畫了。我問他原因,他說是感到害怕了。雖然他執筆作畫的時候渾然忘我,但也漸漸感到自己不小心闖入了不能進入的領域。我又詳細地問了問,他似乎用他自己的方式去了解了質數,也理解了自己正在做什麼。」
「這是十六年前的事。」憲三加了一句。
「確切地說和圖形有點兒不一樣,但用『圖形』這個詞形容,你們比較容易想象吧。我簡短地說明一下那是什麼樣的東西。首先,我希望你們腦中出現數字,先是1,然後,在它的右面是2,再在2的上面九*九*藏*書放一個3。」憲三用指尖在空中寫著數字,「然後在3的左面是4,再左面是5,接著把6放在5的下面,6的下面是7,7的右面是8,再右面是9,繼續往右是10,然後10的上面是11……就像我說的那樣,把數字按照順序像畫螺旋一樣地排列。這個可以無限地排下去,想排多少都行。」
那扇隔扇現在怎麼樣了?有很長一段時間,那幾十個洞一直都留在上面,但剛才發現沒有了。隔扇被人仔細修復過了。他回憶起貼在相冊里的一張照片,康治來這裏時的照片,拍到了佛堂里的眾人,那扇隔扇也很新。因為來了重要的客人,如果隔扇上全是洞就太丟臉了。
「請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楓問。可能是因為太過吃驚,她剛才一直沒說話,她也和伯朗一樣站著。
楓拿出手機開始操作。看著她,伯朗忽然察覺到一件事。
「難道說,這件事被媽媽發現了?」
伯朗講述了自己在告別了楓和勇磨之後,去見了順子,問她小泉的房子里有沒有類似可以藏東西的秘密地點,以及當時憲三在睡覺的事。
伯朗點點頭:「真的是這麼回事嗎?」
他靠近佛龕旁的隔扇,使出全力把鏟子的前端戳向隔扇,然後把手指伸入破裂的地方,用力一扯,但是裏面什麼都沒有。
「不用管我,我要在這裏接受懲罰……」
聽憲三的說法,他還有同夥。
「開什麼玩笑,你這臭老頭,來,站起來!」
聽到伯朗的話,憲三點了點頭:「正是。」
憲三雙手放在膝蓋上,挺了挺背,壓低了下巴。
「用一句話概括,是因為他受到了神的啟示吧。他是這麼說的,在他腦中時隱時現的圖形終於成形了。就在那以後,他再次開始畫畫了,只不過那幅畫的內容和他此前的作品完全不同。」
「難道她就這麼死了……」
「那麼,姨夫你是怎麼解釋的?」
伯朗轉向她。
伯朗詫異地歪著頭思考:「這樣就能成為圖形嗎?」
「不,我剛才也說了,我站不起來。」
憲三嘴角放鬆,點了點頭:「正是這樣,你果然也很聰明。」
伯朗一邊避火,一邊用鏟子劈向隔扇。這次的手感和之前完全不同,很明顯隔扇被加固過。
「阿姨呢?」
伯朗漸漸地理解了事情的大概,覺得自己或許能想象出十六年前這座房子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要具體說明還需要其他信息。
憲三嘆了口氣,開始說道:「我和你的父親——一清先生一直關係很好。他也喜歡喝酒,所以我們兩個經常一起喝酒。他得了腦腫瘤以後,我很擔心他。他在家裡療養的時候曾多次陷入精神錯亂狀態,有時候正好被我遇上,我就和禎子女士一起把他制伏。但從某個時期開始,這種事就不再發生了。根據他本人的說法,是因為接受了特殊治療。我說這樣挺好的,但他表示,雖然他不再精神錯亂,但取而代之的是經常會有奇怪的圖形浮現在腦海里。於是我問他是什麼樣的圖形,他卻說那是沒法用語言描述、朦朦朧朧的圖形,似乎有形卻又無形。我也就聽過算了,只說如果是這種程度的副作用也沒什麼,不用太介意。但有一天,當一清先生看到我手上的書後,忽然變得很怪。他先是一動不動,然後身體開始顫抖。我問他怎麼了,他也沒反應,我很緊張,擔心他是再次病發陷入錯亂。他很快就清醒了,但雙眼發紅,然後指著書的封面,十分興奮地問我:『這是什麼圖形?』」
「沒找到畫,卻找到了那份研究報告書,被很慎重地收在衣櫃里。但那個時候,我並沒有想要帶走它。說到底,我的目標是《寬恕之網》。之後我又找時間潛入過幾次。」
楓咂了咂嘴,一邊拉著憲三的右臂,一邊背對他快速一轉,然後使出類似柔道中的一本背負投的招數,把憲三扛在了背上。
「你就不惜做這種事也想得到那幅畫嗎?」
「那幅畫……《寬恕之網》消失了。」
難道說——下一個瞬間,伯朗已經沖了出去。身後傳來楓的叫聲,他沒有理睬。他忍不住要去確認。伯朗打開玄關的門,衝進了屋裡。
憲三神色詫異地轉向她。
「這是在一九六三年,由數學家斯塔尼斯拉夫·烏拉姆發現的。其明顯的規律,有時九九藏書候會被用於發現質數。」憲三沉重地說道,「然而,直到過了五十多年的今天,我們仍然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奇妙的規律。」
「也就是說,這幅畫果然是在這房子里?」
「但是你沒有找到畫吧?」
「請把一切都說出來。」伯朗說,「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你在做什麼?」
「為什麼你會因為大哥說的話而吃驚呢?」楓問憲三。
憲三雖然沒有點頭,卻認命地垂下了眼。伯朗把那理解為承認,又再次轉向楓:「雖然我沒有告訴阿姨這座房子的事,但我給她看了相冊。我說這相冊是媽媽交給我保管的,還問了小泉的房子里有沒有藏東西的秘密地點這麼奇怪的問題。那麼知道這座房子情況特殊的人,自然會想到說不定房子沒有拆,伯朗是不是正打算去搜屋。」
「因為我一直都假裝自己不知道《寬恕之網》的事,所以只能若無其事地向禎子女士打聽,但她說不知道畫的下落。我很沮喪,心想一清先生可能不僅不畫了,還把畫處理掉了。雖然我很捨不得,但也只能放棄。之後過了十幾年,這期間禎子女士再婚了,明人君也誕生了。」
伯朗拿起那把園藝鏟子,穿著鞋直接踏進佛堂。裏面的起居室正在熊熊燃燒,火焰直躥向天花板,但所幸的是,佛堂總算還沒事。
他心跳加速,從破洞的一頭,看到一個無比精細的圖形。同時,他的記憶也蘇醒了。沒有錯,這就是小時候看到的那幅畫。
「今晚你來是為了找《寬恕之網》?」
憲三點頭。
接著,他又把旁邊的隔扇弄破,但結果也一樣。當他對著再旁邊的隔扇揮動鏟子時,忽然感到腳下一熱。伯朗低頭一看,榻榻米已經開始燃燒了。伯朗不由得跳著往後退。
慌忙穿上鞋后,伯朗轉過身。令人吃驚的是,扛著憲三的楓竟然緊跟而來。伯朗打開玄關門后,她抓起運動鞋就赤足跑了出去。
伯朗看著她神情駭人的臉蛋,又轉向面容憔悴的憲三,再次望著她說:「可以,就這麼做吧。」
「光是這樣還不行。接下去要在這些數字里,用黑圈勾出質數,剩餘的擦掉。這樣就完成了。」
他回憶起玩空氣槍的時候,隔扇被他射得全是洞后,他又對準佛龕射擊,然後被禎子罵了一通——
「實際上,我還沒走,你就醒了吧。」
「一件更重要的東西。」憲三說,「十六年前,我沒能找到的東西。」
比康治的報告書還要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在這一連串的事情里,至今還下落不明的東西,那就只有一樣。
「是的,那是禁忌的畫,不是人類能畫的。」
憲三的話合情合理,很有說服力,但伯朗覺得毫無真實感。或許也正因為如此,他也感覺不到憤怒、懊悔以及悲傷這一類的感情,只有無盡的震驚佔據了他的心。
「那麼是我笨嗎?我完全聽不懂。」楓難得地表現出焦躁。
「看起來是這樣,雖然我很注意不要留下痕迹。有一次,當我正在查看佛龕後面時,忽然感到身後有人,我一回頭,看見禎子站在那裡。我吃了一驚,感覺心臟都要從嘴裏飛出去。但她看起來卻一點兒也不吃驚,只是很悲哀地說:『果然是憲三先生嗎……』」
根本就來不及出聲。伯朗起身的時候,憲三已經把用打火機點燃的紙片扔在了地上。
「我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那份報告書會那麼輕易地被找到。上一次,我確實檢查過閣樓,也沒有看漏。如果是這樣,那麼能想到的就只有一點:有人在我們之前把報告書藏到了閣樓里,故意讓我們找到。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至少要具備兩個條件:第一,這人把那份報告書偷藏至今;第二,這個人知道這座房子的存在。問題就在第二點,這個人是從什麼時候知道這座房子還在的?如果以前就知道,那為什麼要到今晚才突然行動?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只有一個。」伯朗把視線從楓移向憲三,「這個人是在今晚才知道這座房子依舊存在的。是這樣吧?」
於是憲三用手指著楓。
「然後……怎麼樣了?」
「問題就在這裏。剛才你也說過了吧,如果沒有找到報告書,我們一定會在這房子里待到天亮。反過來說就是,找到以後我們就會立刻離開。他的目的就是這個,想讓我們九_九_藏_書停止搜屋必須有誘餌。他是為了讓我們認為已經找到了東西,才把報告書放在那裡的。那麼從時間上來想,我們到這房子的時候,這個人很有可能還在附近。既然他看到我們進屋,會不會就等著我們找到報告書後離開呢?想到這一點,我才停下車回來的。」伯朗重新看向憲三,「按門鈴是我的一念之仁,如果我們突然進來,他一定會被嚇到吧。」
「就是這麼回事。但真的不能做壞事,一切都失算了。康治先生總是不死,還出現了一個自稱是明人君妻子的女人,而最大的失算就是這座房子了。如今我也終於知道自己沒能成為一個數學家的理由,我沒有讀懂事物反面的才能。」他的微笑好像在自嘲。
「你還肯叫我姨夫嗎?」憲三的眼中流露著悲傷,他環視室內,「我在想,如果我能再早一點兒知道這座房子還在……我徹底被那張照片騙了,就是化為平地的那張照片。我以為這座房子不在了,所以就認定畫在康治先生的手上了。如果康治先生去世了,那麼所有的遺產就都屬於明人君,畫也會被交到他手上。明人君不只擁有數學方面的才能,在電腦方面也是權威。如果他得到《寬恕之網》,或許就會察覺到其中的秘密。能預防這個情況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比明人君更早地找到《寬恕之網》。只要能找到,那麼就能阻止畫被交到他的手上。因為那幅畫真正的繼承人不是明人君,而是你啊。」他指著伯朗,「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我不認為你能理解那幅畫的價值。一清先生的畫都保存在我家,我預想那幅畫也會被送來我家。」
伯朗想起在禎子去世后,康治說過她最近突然關心起小泉的這座房子。
「你說的誘餌……是說那份報告書是障眼法,那是假的嗎?」楓問。
「不,」憲三說,「給順子,她說要把事情告訴順子。如果她說要報警,我或許還能再冷靜一點兒。但她說出順子的名字后,我慌了。我不想這種事被順子知道。她很尊敬我,如果知道我以偷竊為目的潛入她的娘家,一定會失望,會看不起我……」
「你們是不會懂那幅畫的價值的,那幅畫上畫著真理。如果可以解析那幅畫,那麼何為質數這個數學界最大的謎題就能被解開,甚至可能解決多年的難題——黎曼猜想。」
「恐怕還在熟睡中吧。你離開后,我假裝起床上廁所,就陪著順子晚酌。然後,趁她不注意在酒里下了安眠藥。」
憲三歪著頭:「到底是不是呢?到這一步,我也沒有自信了。也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被禎子女士處理掉了。」
「也就是說,」伯朗說著舔了舔唇,「在這座房子里還藏著另外一件東西?」
他把隔扇射得全是洞?
憲三無力地搖頭:「我沒有理由去解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禎子女士拿起電話,說是要打電話。」
「我會接受懲罰,但我不想對這個世界還有留戀。明知那幅畫的存在卻無法與之相見,這令我很痛苦,我也不想再讓其他人見到它。」
「你監禁了明人?」伯朗問。
「他在做什麼?」楓趕過來問。
「反正被警察逮捕的話,阿姨也同樣會知道……」
十六年前——禎子去世的那一年。
「果然?」
憲三的臉上露出苦笑:「真是多虧你了。要是你們突然進來,別說是被嚇軟了,大概連心臟都要停跳了。」
「所以你就監禁明人君,」楓問,「想從他手中搶走那幅畫。」
「不用擔心,我讓他們不可動粗。雖然談不上舒適,但應該是不會影響健康的環境。而且他很快就會被釋放。」
「畫就隨它去吧。」明人說話時事不關己的眼神依舊和小時候一樣,「區區一幅畫而已,快逃。」
「所以就先我們一步把報告書藏在閣樓里……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這樣沒錯,所以我才會一片慌亂,接著禎子女士又說了讓我更心慌意亂的話。她說等順子把我領回去以後,她就要銷毀那幅畫。她說要把畫燒掉,還說已經把相冊里的照片燒掉了。我懇求她不要這麼做,我勸她,說那是人類的瑰寶。但她不肯改變主意。她用翻蓋手機撥起了電話,我想要阻止她。為了搶手機,我們開始推推搡搡。」
「不,她還有氣。不過因為撞得不巧,引發了腦震蕩。read.99csw.com如果那個時候——」憲三雙手抱頭,「我立刻叫救護車的話,禎子女士應該就得救了。但那個時候的我卻沒有想到這一點,不僅如此,我首先想的是把她就這麼留在這裏后逃走。我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是因為想到這樣做,事情會很麻煩。如果她恢復了,那我就完了。而且,她還會燒了《寬恕之網》。那麼,我應該怎麼做呢?我得出的答案,作為一個人,這種答案是不會被原諒的。我雖然很明白,卻還是行動了……」他抱著頭,耷拉著腦袋,「我把禎子女士搬去了浴室。我脫了她的衣服,讓她睡在浴池裡,然後放了熱水。等待她的身體完全浸入水裡的時間漫長得可怕。我擔心她會不會中途醒來,但腦中又在思考如果她恢復意識,那麼就停手,這樣我就不用成為殺人兇手。但最終,她沒有醒來。確認了這件事,我消除自己的痕迹后離開了那座房子。當時,我帶走了那份報告書。我指望著萬一被認定是他殺時,可以把嫌疑轉移到矢神家的人身上。」
伯朗看著眼前的房子,從外面還無法確認裏面的火情,但定睛一看,卻能發現有煙冒出。不知是不是錯覺,空氣中似乎飄著焦味。
伯朗雖然試著用大腦去想,卻畫不好。
「你登場的時候,我很驚訝。因為我沒聽說過明人君結婚的事,而且你說他還在西雅圖。我覺得很奇怪,心想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撒這種謊。」
這樣一來,這座房子也徹底結束了。他恍惚地想著。
「十幾年……感覺故事一下子跳了很多。」
憲三緩緩地睜開了眼。「其實……」他慢吞吞地說,「我也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等我回過神來時,我倒在了走廊里,禎子在我的身體下面。看起來我們是在推搡過程中一起摔倒了。我站起身,但禎子一動也沒動。」
「給警察嗎?」
楓拿著手機走去隔壁房間。伯朗低著頭,不忍去看憲三的臉。
糟糕,伯朗想著,正要往隔扇靠近時,手臂卻被人從身後抓住:「危險,快逃!」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液體忽然在地面擴散,伯朗感覺是煤油之類的液體。憲三推倒的是裝有煤油的塑料容器。
「不,那可不是假的,是如假包換的由康治先生寫的《後天性學者綜合征的研究》。」憲三斷言,「但你的推測是正確的。我的確把那個當成了誘餌,我考慮過你們找到那個以後就會離開,也不會再來搜屋了。」
「加油站?」
「嚴格來說,首先是為了確認。就跟你剛才推理的一樣,我聽到你對順子說的話以後,就在想莫非小泉的房子還留著。雖然半信半疑,但忍不住想要確認。我駕駛著我的車過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房子沒有被拆除,它真的還在。雖然不知道康治先生為什麼要撒那種謊,但這麼一來,在我腦中浮起的就是那幅畫的下落。我堅信它現在都被藏在這裏,同時,也很在意你的行動。既然你那麼晚都來拜訪,那就表示你可能明天來搜屋。你問順子有沒有可以藏東西的秘密地點,還說不用很大的,而是可以藏文件之類的地方。因此我估計你的目的不是畫,而是報告書。所以,我就把偷偷藏了很多年的報告書帶到這裏,並且藏到了閣樓里。我想你們找到報告書後,就不會再靠近這座房子了。我打算之後再慢慢找畫。然後你們又出現了,真是嚇了我一跳。如果我再多磨蹭一會兒,就會被你們發現了。你們站在房子前面的時候,其實我就躲在房子的後面。」
「烏拉姆?康治對我說的那句聽起來像是『明人,不要怨恨』的話……」
身旁的楓搖頭道:「不行,想象不出那是什麼。」
伯朗和楓對視了一眼,她搖了搖頭。看到她的反應后,伯朗對憲三說:「我們這樣就好,請說吧。」
屋裡煙霧瀰漫,大概由於某處的電線短路,電源總閘也落了下來。但是走廊深處依舊很亮堂,當然,那是因為屋內正在燃燒。
「所以伯朗君也陪著這個女人一起撒謊了吧。」
「為什麼我爸爸會在看到這幅畫以後興奮?」
憲三露出空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