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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只是出於好奇?這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長岡的目光變得兇狠起來,「我不是只想追查出一點緋聞,而是想徹底查明那個叫大賀仁策的政客在背地裡都幹了什麼,撕下他虛偽的面具。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看來是錄音筆。一想到自己的聲音會被錄下來,由里奈不由得緊張起來,但為了報道能早日寫好,她不能拒絕,只好答道「好的」。
「我說過了,我是警視廳的。」
「那就告訴我吧!俗話說『筆杆子比槍杆子更犀利』,壞事必須有人去揭露。」
「警視廳?找我有什麼事嗎?」男子沉著的語氣絲毫未變,儘管得知對方是警察,也完全沒有顯出狼狽的樣子。
只有那時能看到他臉上閃耀著光芒。他告訴了由里奈,自己今年春天已經在帝都大學就讀,但因為姐姐的死輟學了。
由里奈問了一件她最在意的事:「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伸吾懊惱地咬住嘴唇。「真是個無情的傢伙,我以為說我是警察,他就會害怕了。沒想到根本不是那樣,反倒是我先膽怯了。一聽他的聲音,就令我厭惡。」
伸吾的語氣有些沉重。由里奈覺得他隨時都會將電話掛斷,連忙問道:「你真的要做那件事嗎?」
伸吾沒有做出任何承諾,只是露出了落寞的微笑。
「你叫什麼名字?哪個警察局的?」
「別這樣……別做傻事……也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試驗?什麼試驗?為什麼不能告訴別人?」
伸吾接下來的話,讓由里奈出乎意料。
「是大賀仁策,不會有錯的,認識他的人都能辨認出來。聲音渾厚、帶點口音,就是那個人說話的特點。這就能證明姐姐的情人就是這個猥瑣的政客。」伸吾雙手胡亂地抓撓著頭髮,「我不想對姐姐的生活方式說三道四,愛上有婦之夫也沒關係,我不知道那個人有什麼好的,也許他身上具有姐姐才能看到的優點。但是,他能得到原諒嗎?身為政客的他,可能只是把姐姐當成了一個出軌對象。這件事要是被公之於眾,他的形象就全毀了。一開始不拈花惹草不就好了嗎?姐姐對他肯定是認真的,她不是那種隨便玩弄別人感情的人,而且她肯定也相信對方是真心愛她的。當她突然大出血、生命垂危時,應該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竟然逃跑了吧?」
由里奈抬眼看向對方。「某個原因是什麼?」
「光原町?」
伸吾低下頭,緘默無言。
「你只是出於好奇才想知道的,我怎麼能對你說?」
「是這樣嗎?」由里奈又問了一遍。
「是嗎?其實大約一個月前,我直接去找古芝見了一面,問他知不知道他姐姐和大賀議員之間的關係,他說不知道,還讓我不要再深入調查這件事。他目光銳利地盯著我,我立刻就確信他在隱瞞什麼,但是想從他那裡問出什麼是不可能了。我又和他聊了一會兒,果然得不到任何線索,就回去了。我不知道怎樣接近古芝,就打算先在工廠門口等,再看看他下班后的舉動,正好那天目擊到你們可疑的行動,我非常在意,於是又觀察了你們幾天。雖然你們不是每天夜裡都出去,但也算非常頻繁。」長岡向前探身,「你們在深夜裡究竟幹了什麼?」
反而是伸吾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有件事需要向您核實一下,您認識古芝秋穗小姐吧?您的號碼存在這位女士的手機里。」
「這……我不能說。」伸吾移開目光。
「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對政治之類的事一點也不懂。」由里奈垂著頭,低聲答道。
由里奈愕然,正打算說些什麼,伸吾卻將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聲。
伸吾臉上浮現出落寞的微笑。「達到目的后,我會去自首的。」
「大臣……」
長岡瞪大了眼睛,聽由里奈講述她從伸吾那裡知曉的事。她無法像伸吾一樣有條理地敘述,但還是憑記憶儘力把每個細節都說清楚。長岡有時會插入一些問題,邊聽邊記。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興奮的神情,就像一個漂亮地捕獲了獵物的人。
「與其說難以置信,不如說我根本不願相信。姐姐為什麼要和那個看上去很陰險的死老頭子交往?!而且還是婚外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姐姐那麼蠢。」將心中的不快傾訴出來后,伸吾從包里拿出一台平板電腦,「我想肯定是哪裡弄錯了,苦惱過後,我決定要查清真相。」
「為什麼要放棄學業呢?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伸吾告訴由里奈這台裝置的名字叫磁軌炮,是在十二月初。她了解到子彈一樣的東西會從裝置上那個長長的金屬導軌中發射出來,的確和這個名字很是貼切。
「這就要看你的了。保守地說,對他可能不會有很大影響。不過憑我的直覺,應該不只如此。因為你知道一些更不得了的事,沒錯吧?比如古芝姐姐死亡的真相,或者說你掌握著足以扳倒大賀的重要線索,對不對?你為什麼要隱瞞,難道你是大賀的同夥?」
由里奈努力調整著呼吸。「你究竟在幹什麼?」
「警方已經在追查古芝,並大致知道他要在哪裡行動,他必read.99csw.com然會失敗。如果我們無動於衷,他將成為罪犯。為了不讓這一切變成現實,必須由他自己放棄。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這樣也許能讓他改變主意。難道你想看著他變成罪犯,去監獄里服刑嗎?」
伸吾處理完善後工作,發動了汽車。由里奈問他用不用確認一下,伸吾答道:「明天白天我會來看的。」次日是工廠的休息日。
「怎麼會這樣……」
「嗯……挺厲害的。」長岡的感想很簡短。由里奈覺得他也想不出其他形容詞了。
由里奈倒吸了一口涼氣,意識到眼前的二人也許已經洞悉了一切。
父母熟睡后,由里奈便拿著工廠的鑰匙從家裡溜出來。伸吾會在車裡等她,拿到鑰匙后,在工廠里將磁軌炮組裝起來,然後用鏟車搬運到小型客車的後備廂里。二人的深夜冒險之旅便開始了。試驗場地是白天伸吾所選定的地方,需要符合幾個條件:與目標間的距離足夠長、不易被人看見等。
「你能實話實說就可以了。」
「我想阻止他,無論用什麼方法。」
「伸吾有證據。」
「他們說會調查那個男人的身份。如果對瀕死的人置之不理而自己逃走,會被定為遺棄致死罪。我期待著警方能查明那個男人的身份,但是沒過多久,負責此案的刑警就把姐姐死亡時的隨身物品還給了我,說這件事並不是刑事案件,調查到此為止了。」
「怎麼回事?怎麼還有時間限制?」
看到由里奈站在門口,伸吾也十分驚愕。之後的幾秒間,二人只是互相凝視著。
「是我的手機。如果用我姐姐的手機打,對方一定會有所防範。他追查我也沒關係,但他沒有什麼反應,可能只是把那通電話當成惡作劇了吧。先不說這些……」伸吾看向由里奈,「剛才那個男人的聲音,你聽到過嗎?你對政治一點興趣也沒有,肯定不知道吧?」
「獎學金。托姐姐的福,我拿到了條件極為嚴苛的獎學金。那時,姐姐似乎說過,有大臣級別的人在這件事上幫了忙,所以拿到獎學金絕對沒問題。」
伸吾抓住由里奈的手,把她拉了進去,向外環顧了一下后,才關上了門,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鞋尖。
由里奈微笑著看了看他。「為什麼要道歉?」
「這……嗯……」
「這是?」
試驗結束的第二天,二人在同一家咖啡廳再次碰面。由里奈把一個優盤放到了餐桌上。裏面儲存著她從伸吾的平板電腦里偷偷拷貝出來的與大賀的通話錄音,以及古芝秋穗手機里的信息的照片。
看長岡的樣子並不像是在說謊,而且他也將伸吾憎恨的大賀仁策視為敵人,由里奈不禁放鬆了警惕。
「我是不會說的。如果你告訴了別人,我只能離開這兒了。」
「有,我查過他的個人主頁,上面說他到時會獨自站在一塊空地上。」
伸吾搖了搖頭。「是被殺死的,準確地說,和被殺死是一樣的。」他把姐姐古芝秋穗死亡時的狀況詳細地告訴了由里奈,「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在警察局的停屍間見到姐姐屍體的那一刻。她臉色蒼白甚至灰敗,眼窩凹陷,臉頰乾癟,平日里神采奕奕、四處奔走的風采已經消失不見。人的臉龐真的會在一夜之間產生這麼大的變化嗎?」
長舒了一口氣后,由里奈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
伸吾還是沒有回應,但這如同回答。
「說明他們當晚沒有做過愛。」伸吾直接說道,「這有些不可思議吧?一對男女在酒店碰面,居然不是出於那種目的。但也不可能只是為了喝杯啤酒吧?只能認為是那個男人發現姐姐的身體突發不適,然後就逃走了。據服務生所言,當時出血量很大,所以那個男人很可能是看到這種情況后沒有叫救護車就跑了。這種傢伙,根本不是人!」把壓抑在心中的憤懣宣洩出來后,伸吾深深地嘆了口氣。他豎起了四根手指。「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房間號是1820。」
伸吾的身體無力地癱軟下來。由里奈確信他要對自己坦白了。「我要報仇。」
伸吾並未生氣,反而向由里奈道歉:「是我不好,讓你這麼痛苦,竟然沒能早點察覺到你的煩惱……長岡先生一開始是想問姐姐的事,但我什麼都沒告訴他,所以他才盯上了由里奈你吧。我沒發現他在跟蹤我,真是大意。這樣一來就更麻煩了。警察也許很快就會盯上我,如果我的行動受到了警方的監視,計劃將會泡湯。得想個辦法……」
見由里奈默不作聲,長岡說道:「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談吧。」
由里奈吃了一驚。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別人知道試驗的事。
「有兩個杯子,說明當時果然還有另一個人在場。」
伸吾沉默地歪了歪頭,為什麼要道歉?或許連伸吾自己都不知道。
長岡的表情緩和下來,可能是因為由里奈的反應已經如他所願。「那要根據內容而定。」
「由里奈小姐。」女警柔聲喚道。
「可以錄音嗎?」
真是個大胆的想法,由里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已經打過了嗎?」
聞言,由里奈心頭一驚。「活到今天……那之後你打算去死嗎?不是這樣的…九-九-藏-書…你不是說過會去自首嗎?」
長岡打開錄音筆,又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支粗粗的圓珠筆和一個筆記本,催促般地說「可以了」。
「難道……是用來向誰射擊的?」
呼出音停止了,緊接著響起一個震懾力十足的聲音:「你好,是哪位?」
由里奈搖了搖頭。「我不會做那種事的。」
片刻的沉默過後,他說:「嗯,我就是為此才活到今天的。」
第一晚,他們去了茨城。試驗場地是一塊四周儘是農田的空地,天空中星光璀璨。
伸吾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輕輕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那天夜裡,最後一次發射試驗以失敗告終。從確認性能的角度說是成功的,但沒有遵守絕不能被人目擊這一大前提。本想瞄準河對岸堤壩旁的一個瓦楞紙箱,可由於光線太暗,射擊時幾乎看不清四周,但那片區域禁止無關人員進入,理應沒有人,所以伸吾照原計劃進行了試射,卻沒想到對面突然起火了。由於距離太遠,二人根本無從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看到第二天的晚報,才知道當時有輛摩托車停在了紙箱旁,被射彈擊中。好在似乎沒有人因此受傷,由里奈這才放下心來,但她無法再和伸吾共享這種如釋重負的心情了,因為從那天早上開始,伸吾便請了假,不再來工廠了。
「你要是不肯說,我只能去問古芝了,」長岡說,「或是去告訴你父親?說大小姐經常在深夜和古芝不知在做什麼。」
「這畢竟也是我的工作,敷衍的線索不能成為一篇報道。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很難動筆。」
「有件事想拜託你……」伸吾抬起頭看著由里奈,「剛才你看到的情景,請不要對任何人講,不管是廠長、員工、其他家裡人還是朋友。」
回想起來,長岡的確是個談話技巧高超的人,三言兩語就讓由里奈的內心產生了動搖。她覺得這可能是個好機會,說不定能讓伸吾打消報仇的念頭。如果將大賀仁策的種種惡行公之於眾,或許能平息伸吾幾分怒氣。若還能把大賀繩之以法,伸吾也就沒有機會射殺他了。
「我應該能弄到手。你什麼時候能寫出報道?我希望越快越好。」
明明說好會再聯絡的……
由里奈記得伸吾告訴過她那個人姓湯川,是帝都大學的副教授。他還激動地說「湯川老師是位非常優秀的科學研究者」。
「知道他的名字了嗎?」
「居然是這樣……」
「你是怎麼回答的?」
「怎麼辦?」
新年過後,伸吾正式開始進行發射試驗。要在戶外試射,測試磁軌炮的威力和瞄準精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須選擇人少的時段,也就是深夜。
「……什麼事?」
由里奈看了看磁軌炮,終於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這個裝置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現在有時間嗎?有些事情想問你。」
伸吾察覺到身後有動靜,轉過頭來。由里奈想逃,雙腿卻動彈不得。當她好不容易拾起購物袋時,門開了。
三人坐進停在附近的一輛車中。剛坐到後座上,由里奈就拿出了手帕。
就連伸吾也焦躁起來,立刻駕車離開了,還一直擔心船內會有人因此受傷。同樣憂心忡忡的還有由里奈,但她擔心的並不是有沒有人受傷,而是再次體會到磁軌炮已經變成了一件殺人工具,使用它的伸吾將變成殺人犯。
「嗯。」伸吾點點頭,操作著平板電腦,很快傳來電話呼出的聲音。「本以為對方的號碼可能已被註銷,但最後接通了,這段等待的時間,真是讓我緊張得心跳加速。」伸吾表情柔和了一些,隨即又抿緊嘴唇。
聽到「政客」這個詞,由里奈一下子反應過來:「是大賀仁策嗎?」
由里奈做了個深呼吸,說道:「伸吾的姐姐,可以說是被大賀殺的。」
「信息中經常出現這個詞,比如『您什麼時候去光原町?』『光原町最近怎麼樣?』之類。我不太了解姐姐的工作,但憑這些基本能推測出J的真實身份了。是眾議院議員大賀仁策。」由里奈對政治一竅不通,見她歪著頭困惑的樣子,伸吾便告訴她大賀仁策原來是文部科學大臣,最近正在主導策劃超級科技新城計劃,姐姐則是大賀的專任記者。
「難道是夏天來工廠找你的那個人?」
「喂!」對方回應道,「你是誰?」
確認了四周沒人後,伸吾直接按下開關。和在工廠里一樣,伴隨著轟鳴聲,耀眼的火星四處亂濺。一束強光以目力不及的速度射出,無從得知究竟命中了哪裡。
「被那種東西擊中的話,肯定就沒命了吧?」
「這通電話是用你姐姐的手機打的嗎?」
「個人主頁?」
「你剛才也說了同樣的話,為什麼沒有時間了?」
聞言,伸吾終於露出了溫柔的表情。「沒有那樣的工廠啦。」
「我們絕對還會再見面的!」
「嗯。」伸吾點了點頭,「由里奈你呀,就沒必要想這些事了。」
「啊?」
「我好像聽到過……」由里奈撒謊道,她根本不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由里奈點了點頭,長岡隨即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細長的小裝置。
「為什麼?」
「知道,是帝都大學一個姓湯川的老師。你要對那九_九_藏_書個人保密。」
「所以你就輟學了?」
由里奈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從倉坂工機大門前經過時,她注意到門前的人影。是一男一女,戴著眼鏡的男子十分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穿著套裝的年輕女子則完全不認識。二人看起來像是特意在等她,沖她點了點頭。她也隨即停下了腳步。二人走近,年輕女子微笑著從包里拿出了什麼。「是倉坂由里奈小姐吧?」
「你認識長岡修先生吧?把古芝的計劃告訴他的人是你吧?」
「姐姐的手機里存著J的手機號碼,我決定給對方打個電話。」
「什麼事?」由里奈問道。
試驗的準備工作是伸吾一個人做的。因為非常危險,他對由里奈說絕對不能碰。大部分調配已經在工廠中完成,現在的主要工作是用發電機給電容器充電。由於使用的是小型發電機,不得不等上幾十分鐘。這段時間對由里奈而言毫無疑問是快樂的,因為她可以和伸吾悠閑地聊天。伸吾並非能言善辯的人,但他知識淵博,為由里奈講了很多東西。特別是說到科學方面的話題時,伸吾的語氣就會變得激動起來。彷彿只有那一刻,他心中的復讎之火才會暫時熄滅。
「是姐姐辦完入住手續后,為了告知那個男人房間號而給他發的信息,他後來就直接去了房間。因此,他就是那條信息的收件人。」
「為什麼……因為不希望你被逮捕。」
「這個我先保管了。」長岡收起優盤,「昨夜的試驗我也看到了。」
「這是自然。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僅此而已。」
「麻布?哪個部門?你叫什麼名字?」
長岡修在路邊叫住她,正是她為此事煩惱不已的時候。見對方是個陌生人,她本想無視,長岡修的話卻讓她停住了腳步。
由里奈告訴了長岡下一次發射試驗定在兩天後,新的目標已經鎖定,是東京灣填海地一處倉庫的外牆。
「知道了又怎麼樣?快說!」由里奈站到伸吾面前,「這是什麼機器?你為什麼要製造出這種東西?」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長岡被殺了。由里奈非常害怕,她隱約覺得這和她提供給長岡的那些證據有關。能商量的人只有一個,明知道會被斥責,她還是告訴了伸吾一切,也說出了自己的理由:「我不想讓你變成殺人犯。」
那次的目標是一塊幾百米開外的廣告牌,上面用片假名寫著某藥物的名稱,伸吾說要擊中其中一個字。
「報仇?」

「你了解到什麼程度了?」
昨天夜裡的發射試驗成功了,伸吾從一公里的外河對岸的堤壩上一擊命中目標。長岡當時就站在倉庫附近,拍攝了外牆被射穿的全過程。
「啊……不……」糟糕!竟然說漏嘴了。
「嗯。」
「為什麼?」
「你要是不快點寫好就麻煩了,因為快沒時間了。」
「太令人震驚了!」長岡看著筆記說道,「大賀果然是個人渣。理應儘快將他的惡行公之於眾,但問題還在於證據,要是有伸吾姐姐手機里的信息和電話中大賀的聲音就好了。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看清那是警察手冊的一瞬間,由里奈頓時緊張得全身都緊繃起來,好不容易才開口回答「是的」。
「告訴我吧!只對我一個人說,好嗎?」由里奈說道。
伸吾垂下視線,低聲說道:「對不起。」
「總會有辦法的。我手頭還算寬裕,因為姐姐買了人身保險。」
伸吾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答道:「嗯,為了復讎,磁軌炮必須做得更加精密。」
「很不錯!」伸吾豎起大拇指。
聞言,長岡目光真誠地看著由里奈。「關於磁軌炮,我想了解些更詳細的信息。你說過有人指導古芝製作,知道他是誰嗎?」
二人走進了一家咖啡廳,長岡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他對一項與大賀仁策有關的公共事業抱有懷疑,想要揭發其種種不正當行為的黑幕,並打算從曝光大賀的醜聞開始。「大賀仁策的婚外情對象就是古芝亡故的姐姐,這件事你知道吧?是古芝告訴你的?」
長岡凝視著由里奈的眼睛。由里奈緊咬嘴唇,迎著那銳利的目光。
「以後我還能常來見你嗎?」
由里奈垂下頭,不停地搖著。「我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鈴聲響起,她急忙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卻是朋友的名字。她硬著頭皮接起電話,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又閑聊了兩句。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不耐煩,她小心地控制著語氣。強顏歡笑地說完「明天見」,她掛斷了電話。
由里奈腦中亂作一團,她不希望伸吾離開。「我知道了。」她答道,「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但是,以後你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我。」
「開始嘗試製作它是在高中時代。有一個人教我的,由里奈你也見過那個人呢。」伸吾站在磁軌炮前,吃著從便利店買來的飯糰說道。
「是嗎?」男子說道,「但我覺得事實並非如此。」
又搞砸了!由里奈暗想,如果繼續留在這裏,估計又要說多餘的話了。說了句「失陪了」,由里奈站起身來。
「不可能!她肯定帶了人,有個男人和她在一起。read.99csw•com那傢伙是誰?姐姐病倒的時候他在做什麼?還有,他躲到哪兒去了?」
「嗯……那個……我……」由里奈將手中的購物袋遞給了伸吾,「這個,給你。」
「拜託你了!」由里奈低頭道謝。她現在只能依靠長岡了。
「應該就是大賀吧。」伸吾搖了搖頭,攤開雙手,「我真是不知道,這算怎麼回事,供我讀大學的竟是害死我姐姐的人。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他?」
「有很多,一言以蔽之,是關於古芝的事。」
伸吾被叫到警察局時還以為秋穗是被捲入了什麼案件而死亡的,但後來警方的話卻令他震驚。「『是宮外孕引發了輸卵管破裂,大量出血導致休克,最終死亡』。聽到這句話時,我甚至不明白他們到底是在說誰。懷孕?姐姐嗎?這不可能!因為我都不知道姐姐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而且發現屍體的地點也很奇怪,居然是酒店,還是在六本木酒店的套房。沒有人會去那種地方單獨住一晚吧?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伸吾氣憤地說道。
伸吾點了點頭,又豎起了兩根手指。「第二,姐姐還穿著衣服,就連長筒襪都穿得很整齊。第三,房間幾乎沒有使用過的痕迹,毛巾是乾淨的,床罩也整潔地鋪在床上。」
「你有落腳的地方嗎?」
看來一切都敗露了。
「不好意思。」語音到此結束,應該是電話被掛斷了。
此後,由里奈又多次去看伸吾做試驗。她只知道這個試驗需要花費大量的精力和時間。伸吾會將這個結構複雜的裝置拆分后藏進車裡,重新組裝需要一個多小時,有些零件要經過精密的加工,有些金屬部件則甚至要研磨好幾個小時,而且試驗一晚只能進行一次,如果失敗,這一天的努力就全都化為泡影了。
一切都始於那個晚上。
最後一次發射試驗結束,回到工廠后,伸吾第一次吻了由里奈。「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他凝視著由里奈的眼睛說道。
「被你家人發現的話就糟了。」
「嗯……」伸吾歪著頭說,「不知道。」
「所以你才來我們工廠就職?」
「你姐姐是一個人死在房間里的嗎?」
「你姐姐不是因病去世的嗎?」
「是嗎?謝謝你。」
由里奈抬起頭,與男子四目相對。
「嗯……能再見到你就好了。」
「啊?你在說什麼?」長岡雙眉緊皺,「她姐姐去世的事?我問的不是這個,你為什麼突然提起?」
「麻布警察局……」
「我會再聯繫你。」說完,伸吾便掛斷了電話。
「警察到工廠去了,還把我帶到了一家家庭餐館,讓我說一些你的情況。」
「嗯。」伸吾點了點頭,「我考慮過應該做什麼,但沒有無動於衷這個選項。姐姐是我的恩人,是這世上對我最重要的人。姐姐因別人見死不救而失去生命,我無法容忍自己什麼也不做。思來想去,我決定報仇。」伸吾將目光投向了磁軌炮,「我啊,真不想做這麼麻煩的事。如果輕而易舉就能接近對方,我就握著匕首直接刺過去了。但正因為這樣行不通,才不得不啟用這個大傢伙。」
「威力呢?」
長岡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些什麼嗎?」
「沒錯,所以要等他在戶外時狙擊。」
「對,畢竟對方不是個輕而易舉就能接近的人。」
有時也會發生一些突發|情況。一天晚上,伸吾提早在隅田川岸邊的一塊空地上調配好了磁軌炮。伸吾本想等到深夜再發射,沒想到他操作失誤,磁軌炮在一個始料未及的時間忽然自行發射了,當時還不到夜裡十一點。不湊巧的是,目標的前方剛好有一條屋形船經過,以磁軌炮的性能,射彈無疑將擊中屋形船。
「倉坂工機好嗎?去別的工廠的話,是不是能做出更好的磁軌炮?」
為什麼沒有立刻想起來呢?由里奈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伸吾多次提起過這位他所尊敬的湯川老師。
由里奈緘默無言。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訴這個人嗎?
「為什麼?」
由里奈點了點頭。
伸吾微微一笑,接過袋子。
「有這麼合適的時機嗎?」
充電一完成,伸吾立刻換回了冷峻的表情。
「無關?什麼事?」
伸吾從放在一旁的包中拿出一部手機,但並不是他平時用的那部。「這是我姐姐的手機。」伸吾邊說邊熟練地操作,隨後把手機屏幕朝向由里奈。屏幕上顯示的是一條已發送的信息,時間是去年四月的一天晚上十一點多,標題是「1820」,沒有正文。
「有什麼感受?」
「你還是不要問了。」
「房間號為什麼重要?」
長岡露出了一本正經的神色。「我在調查某個政客的醜聞。」他說,「這件事很有可能和古芝的姐姐有關。」
伸吾搖了搖頭。「在姐姐的手機通訊錄中,這個收件人所對應的姓名標識是字母『J』,所以無從得知他的本名。但是,在姐姐和這個人的來往信息中,我發現了一些線索。首先,姐姐稱這個人為『老師』,還多次與這個人一起去旅行,但並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還有,這個人和光原町的關係很密切。」
「……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告訴警察,這樣比較好吧?」
伸吾表情立刻陰沉了下來,只低聲說了一句「我九*九*藏*書無法就這樣繼續讀書了」。
「我們工廠好嗎?」由里奈問道。
「好久不見了。」男子笑著說。
「怎麼查?」
伸吾將由里奈緊緊摟入懷中。
「……和那件事無關。」
由里奈重新坐下。「你這傢伙真狡猾!」
「伸吾……」由里奈喚道。不知不覺中,她對伸吾的稱呼已經改變了。
「……我不知道。」
面對啞口無言的由里奈,長岡微笑著遞上了名片。「不好意思。」他說,「出於某個原因,我一直在監視古芝。他每天下班後會離開工廠,飯後不久再返回,接著你就現身了,你們二人結伴出行,自然會讓人感到很奇怪吧?」
「請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證,有了證據,我一定儘快寫出報道,請告訴我吧!」
每當回憶起那段對話,由里奈的胸口都會隱隱作痛。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呢?
「很好。」湯川點了點頭,「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吧。」
此後,他們又進行了幾次發射試驗。伸吾每修正一次,磁軌炮的命中精度就會提高一些。在同一場所反覆試驗很容易被發現,所以他們經常變更試驗場地。
「撕下大賀的虛偽面具后,他會落得什麼下場呢?」
「我是警視廳的。」
由里奈做了個深呼吸,她決定相信這個姓長岡的人,於是將伸吾的復讎計劃和盤托出。
由里奈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他。「我說了,為什麼要道歉?沒必要道歉啊。」
「就算找到了那個男人,如果他堅持主張姐姐是在他離開之後病倒的,調查將沒有任何意義。當時那個刑警也滿臉愧意。但是,我怎麼可能就此妥協呢?我要憑藉自己的力量找出那個男人。所以我先去了那家酒店。接待人員很熱情,讓我和姐姐屍體的第一發現者見了面。他是個服務生,主要負責搬運客人的行李和帶領客人去房間。托他的福,我發現了幾個疑點。」伸吾豎起了食指,「第一,餐桌上放著啤酒瓶和兩個玻璃杯,而且杯子里都有啤酒。」
由里奈透過門縫向里窺視,只見伸吾站在一個她從未見過的裝置前面操作著。她正感到奇怪,那個裝置突然運轉了起來。伴隨著轟鳴聲,一道閃光從眼前飛過,由里奈大吃一驚,手中的購物袋掉在了地上。
「為姐姐報仇!」
「你說的這些,警察應該都會調查吧?」
「那天夜裡,你和古芝兩個人在幹什麼呢?」
第二周二人一見面,伸吾的臉上便露出苦笑。「真讓人頭疼啊,往左偏了五米。」
最後一次和古芝伸吾聯絡,是在他失蹤后十天左右。他用公用電話聯繫了由里奈,問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由里奈搖了搖頭。正因為不希望伸吾走錯路,她才把一切都告訴了長岡。有什麼東西涌了上來,她再也無法控制,眼淚奪眶而出。
「如果你知道什麼,請告訴我,放心,我不會做壞事的。」說罷,長岡又補充道,「你們在夜裡做的那些事,我也不會說出去。」
罷手吧,伸吾——由里奈第一次冒出這種想法。她希望這件事能到此為止,伸吾能放棄復讎,過普通人的生活。但她說不出口,因為一旦開口,她就再也無法和伸吾在一起了,儘管她不願讓伸吾變成殺人犯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用紙巾擤了擤鼻涕后,伸吾冷靜地說:「還有一件事讓我有點在意。」
「古芝姐姐去世的事。」
「我製作出了好東西,能在這兒工作,我感到很幸運。」伸吾看了看磁軌炮,然後將目光轉向了由里奈,「你會報警嗎?」
「不是!」由里奈條件反射似的說道,「我才不是那種人的同夥!」
聽了由里奈的話,長岡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他竟然要做那種事……不過,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能讓我看看那個叫磁軌炮的東西嗎?當然,是在對古芝保密的情況下。」
「……是試驗。」
「對不起……」
伸吾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由里奈也不禁輕輕啜泣著。伸吾的悲痛傳達給了由里奈,令她能感同身受。
「你什麼時候能把報道寫出來?」
「關於古芝的某些事,應該只有你知道。」湯川說,「如果你不想讓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希望你能把知道的告訴我們。只有你才能挽救古芝,不是嗎?」
面對由里奈的質問,伸吾面露難色。在那一瞬間,由里奈確信伸吾的心中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因此,像他這麼優秀的人才會到這種小工廠來上班。
伸吾想了想說:「只能先藏起來。今天夜裡進行最後一次發射試驗,天亮前我要調配好磁軌炮,然後找個地方躲起來。工廠那邊我先請幾天假吧。」
「正式行動那天,也要從這麼遠的地方狙擊目標嗎?」
「我們約好,一定要再見面!」
得知伸吾會在工廠研習金屬加工技術到很晚,由里奈便帶著慰問品來到工廠。車間里並沒有伸吾的身影,而是從一個平時不常用的小作坊里透出了些許亮光。
「但如果那個人當天一直在大樓里,不就無法瞄準他了嗎?」
「真的嗎?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沒關係,我可以從窗戶翻出來。今天我也是這麼來的。」說著,由里奈再次把購物袋遞給伸吾。
由里奈想起他就是去年夏天來找伸吾的人——湯川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