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你玩衝浪？」

「但我也不能就這樣走掉。」

「我那天剛好比較心煩。」她一說完，似乎就注意到沒必要再多說什麼，於是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是第一次喝成那樣。」

「你不是不希望我付錢了事嗎？所以我就用行動表達了啊。」

原來如此，我算是明白她為什麼堅持「隨便少吃一點」了。她應該是覺得我得留著胃口回去吃妻子做的晚飯，而且必須吃。

「真服了你。」我嘆了口氣，撓了撓頭。

「為什麼這麼問？」

「當然。」

「那你把它還給我不就行了？難道說，你弄髒了以後沒洗？」

「可以嗎？」

車駛上灣岸線。秋葉沿最右側車道一路狂飆。

「不行，這頓飯得我請。」她眼神很認真。

秋葉停下了手。「你餓了吧？」她的語氣極其一本正經。

我覺得很不對勁，卻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對她接下來的行動充滿期待。

「我也是認真的。」

「為什麼要玩？」

她看樣子不太滿意我的提議，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話是這樣……」她垂下目光。

什麼？接下來怎麼辦？這正是我想問的！我剛才還滿腔怒火，但現在已被她的眼淚澆滅。憤怒冷卻下來，我感覺自己成了一具空殼。

從主幹道拐入一側的小路后，她終於把車停了下來。路旁儘是華麗的店面。

「嗯，就是這麼回事。」

我轉過頭看向斜後方。秋葉正面向電腦默默工作，完全沒看我。

後來又發生了好幾次類似情況。於是再有女人說有話要跟我說時，我就不怎麼抱有期待了。不如說我最近遇到這種情況反而會不安，因為大體上都只會聽到抱怨。

雖然有過這樣不愉快的經歷，可是在星期一下午，我收到那條寫著「我有話要跟你說，方便的話下班以後能借用一點時間嗎」的簡訊時，還是興奮不已。那條簡訊是秋葉發來的。

「你不收的話，會讓我很頭疼的。我無法忍受給別人添麻煩。」秋葉把信封推給我，拿起賬單站了起來。

「到了就知道了。」

「我說，你為什麼不送去洗衣店乾洗呢？」我坐下后問道。

「作為賠禮，我約了這家店，讓他們為你做一套西服。」

「今天已經晚了，而且我還沒準備好。」

「不是的……那個……無論如何，在這裡有點……」她似乎很在意周圍的人。

「不用了，那樣你不是要繞遠嗎？」

秋葉像尊石像般一動不動，眼裡噙滿淚水。在我驚訝的目光中，大滴的眼淚流了下來，在她的臉頰上劃出幾道淚痕。

「明天？一定要等到明天嗎？」

「沒錯。」

「不過還是隨便少吃一點比較好吧。」

當下班的鈴聲響起時，我迅速九*九*藏*書拿著包站起來。要是磨磨蹭蹭，說不定會被科長叫住。所謂上司，就是關鍵時刻不在，你急著想走的時候卻偏偏叫住你的人。

別這樣啊，在這種情況下掉眼淚也太狡猾了，我不禁暗想。

「為什麼這麼說？」

「不是，只是覺得很羡慕。以前我也一度想玩玩看，最後無疾而終，現在年紀大了，也玩不起來了。」

「那……」我吞下了後半句話。洗過了？誰洗的？我不由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說仲西女士，不管怎樣，你先讓我看看外套吧。」

「這是我的心意。」

我跟著她出了書店，沿著道路走了一會兒，來到一個投幣式停車場，在一輛黑色沃爾沃XC70前停下腳步。

「大概是三年前吧。」

我搖搖頭，做了個投降的姿勢。「要是你覺得給別人添了麻煩很不好意思，首先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這可是連小孩都明白的。那就是要先道歉。抱歉，我弄髒了你的衣服。就這麼一句話，你為什麼就說不出來呢？我既不想要錢，也不想要高級定製西服。我跟你來這裏，是以為能聽到你說句話，是期待你能道歉的。結果呢？什麼『先為您量尺寸』，你耍我是不是？」我真的生氣了，煩躁不已，覺得有什麼東西被辜負了，「算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你不願道歉我也沒辦法。我也不期待你還能……」說到這裏，我愣住了。

「你不能用這些錢重新買一套嗎？」

「請等一下。」她追了過來，「你到底對什麼地方不滿意？」

「量尺寸？」我看向秋葉，「這是要幹什麼？」

「等一下。」我輕輕伸手阻止，「我不需要。」

「隨便吃點……」

我們走進書店二樓的咖啡廳。我點了咖啡，她則點了冰紅茶。

「是不是要去橫濱？」

「請上車。」她打開中控鎖。

「你好像覺得只要有錢，什麼事情都能擺平。但根本感覺不出你有補償的心意。錢並不能解決一切，重要的是態度和行動。」

對話漸漸變得比較順暢了。

吃過飯，秋葉想去付賬，但我提議AA制。

「難道你不是順著我的話題隨便說說嗎？其實並不特別想玩吧？」

秋葉露出些許吃驚的表情，然後微笑起來。笑容很美。

我總算平安無事地從公司逃出來，大步走向約好的那家書店。現在是九月，秋老虎還很厲害，到書店時，我已大汗淋漓。

「你要是現在吃飽了，晚上回去不就吃不下晚飯了嗎？」

「沒什麼。」她表情依舊僵硬，連看都不看我。

「那你要我怎麼做？」

「上車再說。」

她沉默著點了點頭。我拿起紙袋，來到洗手間。紙袋裡的外套的確是被她弄髒的那件rｅaｄ.99cｓｗ.com，已經洗乾淨了，熨得平平整整。但一穿上，我就大吃一驚。袖子縮成了七分袖，肩部變得很緊，扣子也扣不上了。

然而，就在我最想裝腔作勢時，身體卻不配合。秋葉把車鑰匙插|進鑰匙孔，正要發動，我的肚子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大概半小時就到了。」她只答了這麼一句。

我們又坐上了她的車。今天晚上還真是搞了一場大鬧劇，我一面想一面扯過安全帶繫上。想著明天應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她，我不禁有點不安。

「喂，你沒必要這樣吧？」

「不見不散。」她點了點頭，目光里有些許挑戰的意味。

「賠你西裝的錢。」

「啊，吃頓便飯就行。」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秋葉語氣中帶了些怒意。

「你事先沒告訴我今晚到底要幹什麼，所以我想有可能趕不及回家吃晚飯……啊，我不是說要和你一起吃飯，我是想要是回去晚了，就一個人在外面吃。」

「你剛才沒有驚慌失措嗎？」

「沒關係，我也剛到。」

「請移步這邊。」那人要引我進入裡間。

「不能送。」

「你的想法。」

上高中時，曾有同班女生說有話跟我說，讓我放學后留下來。我聽后自然開始期待一場愛的告白，興奮不已。結果，那個女生是因為運動會隊員安排的事情來向我訴苦的，說她不想和交惡的女生一起參加「蜈蚣走」，而我那時是運動會的執行委員。她找我也就是因為這個，在把想說的說完后就回家了。

其他客人紛紛看向我們。「此處不可久留。」我從她手裡拿過賬單。

「行啊。但我也有我的安排，你最遲得提前兩三天通知我。」

我回到座位，秋葉一副鬧彆扭的表情喝著冰紅茶。

「我再也不喝酒了。」她話中帶了些許怒意。

我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秋葉也上了車。

「你覺得好就去吧。」

我有些緊張，問了秋葉諸如對新工作是否適應、工作是否有趣之類的問題。秋葉最初表情僵硬，一板一眼地回答了我，大概是顧慮到我可能會把談話內容泄露給公司，要是答得不妥當，在公司會處境艱難。我決定在這裏絕口不提外套的事情。難得在一起吃頓飯，我可不想把氣氛搞砸了。我很想知道她為什麼哭，但還是忍住了。

周圍既沒有車駛過，也沒有其他噪音，在一片靜寂中，這聲音格外明顯。

我指著紙袋說道：「喂，要是我沒猜錯，這裏面應該就是我的外套吧？」

她點點頭，發動了車子。

「是啊，要在往常，現在是吃飯的時間了。」

「為什麼？」

這家餐廳位於大廈的二十八層。從位於窗邊的禁煙席向外九*九*藏*書看，橫濱的街道盡收眼底。為了照顧客人觀賞夜景的需要，店內的照明刻意調得比較昏暗。

「不行嗎？」

我不認為需要什麼準備，但什麼都沒問。我對她究竟會怎樣表示歉意很感興趣。

「要是你覺得過意不去，在拿出這種東西之前還有該做的事情吧？」看到她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我補充道，「我是說，你還沒道歉呢。」

「洗衣店的大媽。她會覺得我交男朋友了。」

秋葉微微點了點頭。「那我送你。」

「衝浪？」

「好吧，那明天同一時間還在這裏見。」

「你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吧？」

「我知道了。那麼，明天還能在這裏見面嗎？」

「這算什麼啊，聽起來一點都不像道歉。」

「我不要。」我的聲音尖厲起來，有些惱火，「你把外套還我就行了。雖然是便宜貨，而且已經跟不上潮流，但對我來說是件很重要的衣服。沒了它就無法出差了。」

我找了個正好能吹到空調的地方，嘩啦嘩啦地翻看電腦類雜誌。十幾分鐘后，我感覺有人來到了旁邊——其實我是瞎說的。秋葉一進店我就注意到了，但我佯裝不覺。我在等她發現我，然後走過來跟我打招呼。

「嗯，這種車能塞下很多行李。」

「那就好。你每次喝酒都會喝成那樣嗎？」

她盯著我。「用行動來表示就行？」

「怎麼辦呢？」

「是的，怎麼了？」

「那你送我到橫濱站吧。我從那裡回家也方便。」

無論如何，我已下定決心，今天要把毅然的態度貫徹到底，不能讓秋葉覺得我屈服在她的眼淚下。

「會被誤解的。」

「請跟我來。」她小聲說完，便轉身快步走了起來。

看樣子她認定我不會答應。我的確想過能衝浪該多好，卻沒想要付諸實施。但我又不甘心直接表明這一想法。

她開車很猛。最初我什麼都沒問，可看見車駛進箱崎高速公路收費站，我終於忍不住問道：「要上高速啊？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所以我說要賠，請你收下。」

那人眯起眼睛走近我，說道：「歡迎光臨。可以先讓我為您量尺寸嗎？」

我略加考慮，點了點頭。「好吧，那麼外套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吧。」

秋葉正在和店裡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人打招呼，那人看樣子對外國製品相當熟悉，而且頗有紳士風度。

秋葉沉默著，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當然沒有，驚慌失措的是你吧？」

秋葉嘆了口氣。「這是為了方便去衝浪才買的。」

我魂不守舍，卻還是明白她約我的理由。她一定是想為前兩天的事情道歉，然後還我外套。之後或許還會去喝杯咖啡，大概也就到此為止。她肯定會很快回家，然後明天就裝ｒｅａd•99csw.ｃｏｍ出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我心裏明白，但因為很久沒有和年輕女人單獨見面，我連等待時針指向下班時間都等不及了。男人果然是一種滑稽的生物。

她拿叉子的手停了下來，直直地盯著我。「你剛才也說過同樣的話。」

秋葉一下子挺直脊背，猛地收回下巴看著我。我不禁有點畏縮。女孩子要向我抱怨時，經常會擺出這種表情。

秋葉略一躊躇，遞出紙袋。裏面的確是我的外套。但當我想拿出來時，她說：「別在這兒拿出來。」

「請下車。」秋葉說著熄了火。

但她下面的話更讓我迷惑不解了：「要是能無所顧忌地道歉該有多輕鬆……那樣的話我也就不用這麼痛苦了。」

秋葉一臉慌張地抓緊紙袋口。「是的。」

「等等！」我追上去，把信封塞進她的西服口袋，「這樣做你的確能心安理得了，可我不買賬。」

「今晚我在外面吃。」

「去哪裡？」

「但那是說謊吧？」

「衝浪很帥啊，我以前也曾經想玩玩看的。」

「不。」我噘了噘嘴，「我幹嗎一定要順著你的話題？我真的覺得有機會的話想玩玩看，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這個……」

「嗯？為什麼？」

我莫名其妙地打開信封。裏面放了五張萬元大鈔。「這是什麼？」

秋葉從提包里取出手帕，在眼眶下輕輕擦了擦，然後做了個深呼吸。在她重新看向我時，臉上已沒有淚痕。「失禮了。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你什麼時候開始玩衝浪的？」

我走近秋葉，說道：「我跟你來這裏，並不是希望你做這種事。」說完我就推開店門走了出去。我走向和沃爾沃相反的方向，準備坐電車回家。

秋葉沉默了。

「那就去玩吧。」秋葉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說道。

她一瞬間皺緊了眉頭，做了個深呼吸，胸口也隨之起伏不定。她露出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說道：「對於那天在你面前醜態畢露一事，我很後悔。給你添了麻煩，這並非我的本意。」

她搖了搖頭。「不是的，洗過了。」

「身體怎樣了？沒有宿醉吧？」

「去那裡幹嗎？」

「沒什麼理由。有朋友玩，然後就被拉去了。」

我的不安越來越深。「好吧，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以後還是多注意吧。」

我盯著她問道：「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嗎？」

我們的口水仗打得莫名其妙，但我樂在其中。她認真的樣子很可愛，我也覺得自己這樣也不壞。

我的腦海里浮現出擊球中心裏秋葉的樣子，還有她在卡拉OK包廂里縱情高歌的場景。那時的她和現在判若兩人。

「為什麼？」

「所以這是我表示歉意的方式。」她說著把信封推向我。

我深思https://read.99csw.com熟慮后發出如下簡訊：「知道了。水天宮的十字路口旁邊有家書店，我們就約在那裡的商務書專櫃吧。」

「不是這個問題。總之這個我不能收。」

車過了跨海大橋，從山下町出了高速。秋葉依舊不說要去哪裡，只是一心一意地開車。

「好啊，一起去吧。」我答道。

她提著一個紙袋，裏面應該是我的西裝外套。

簡直就像政客的答辯。

她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桌上。「這個，請你收下。」

「橫濱站東口有座大廈，裏面有家古典風格的義大利餐廳。要不要去那裡？」秋葉問道。

「我真的會約你去的，絕對不說謊。」

「被誰誤解？」

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她似乎打定主意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放棄了繼續問話，轉而看向車窗外。我已多年沒開車去橫濱了，坐女人的車去橫濱更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但事實上我一直期待能和秋葉一起吃晚飯。下班以後和年輕女子約會，一般都會期待一起吃頓飯吧。

出了店門，我就看到秋葉一臉不高興地等在那裡。

「這是你的車？」

「這根本就不是用行動來表達。你覺得這麼做我就會高興了嗎？你真是看錯人了。」

這次輪到秋葉的表情有少許變化了，她顯得很狼狽，但沒有退縮。「你肯定覺得我不會約你去，所以不當一回事。我可是來真的，不是說說就算的。」

「沒必要那麼極端。」說著我把目光投向她旁邊的紙袋，「我的外套怎麼樣了？」

「什麼？」那人有些吃驚。

一下車，她就走進了旁邊一家店。櫥窗里展示著不少男式西服，都是天價，除非買彩票中了大獎，否則我根本不會買。我瞪大眼睛跟在她後面。

「不能。我為什麼要重新買？只是髒了一點，送去乾洗一下就行了。」

「你問我怎麼辦……」這一瞬間，我腦中閃過各種各樣的想法，但沒有任何不良企圖。我最優先考慮的是如何保持風度。「隨便吃點東西吧。」

「要去櫻木町。」她看著前方答道。

「於是你就自己用水洗了？」

我獃獃佇立，胸口有種莫名的熱氣在膨脹，更簡單地說，是一種激動的感覺。自己可能會遇到迄今為止從未經歷過的事情，這種期待感一波波地向我襲來。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的品位有點怪。這可不是年輕女人會喜歡的車型。」

「對不起，打點工作多花了點時間。」秋葉表情僵硬地說道。

「就是不知道才問的。」

第二天，我按照約定來到書店。沒等多久，穿著白色套裝的秋葉出現了。白天我一直都在工程現場，沒去公司，一直沒見到她。

「總之……我先回去了。」我總算說出一句話，「繼續待在這裏也沒什麼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