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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她搖了搖頭。「沒有人了。」
「那天是你的生日?還是……」
「所以你討厭這句話?」
有美子是文化學校的講師,每周講一次課,教授手工藝品製作。課時費不怎麼高,可她自從生完小孩就和外界斷了聯繫,有這份工作令她挺高興。
星期六下午,我離開了家,跟妻子說要和同事一起去練習高爾夫。我很少打高爾夫,但實在找不到其他借口了。
到了品川站,我正要說送秋葉回家,她已經下了車,和還在車裡的我面對面說道:「今晚多謝你的招待。晚安。」
「動手早的人家一到十二月就開始擺放聖誕節飾品了,所以課得在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就開始。」
「你在做什麼?」我問道。
「父親……」說到這裏,她咽了一口唾沫,「父親在不在都沒什麼區別。那個家裡已經沒有人了。」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在車站旁邊的便利店裡打發時間。過了一會兒,秋葉出現了。她穿著黑色抹胸,外面套著黑色夾克。從抹胸邊緣能窺見她的乳|溝,我不禁有些緊張。
「我就知道。餓了嗎?」
「真幸運,計劃一取消天就晴了。」
「那天對我來說,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我等那一天已經等了很多年……」她說到這裏,輕輕搖了搖頭,「我說了些奇怪的話,請你忘了吧。」
「母親在我還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也沒有兄弟姐妹。」
秋葉移開了目光,擺弄著酒杯。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想知道丈夫在外面吃了什麼。新谷也說過同樣的話,看樣子各家的老婆都一樣。
就在這種狀態下,我收到了她的簡訊,體溫好像一下子升高了五度。我暈暈乎乎地讀到了以下簡訊:「這周六我去湘南衝浪,你去嗎?還是說你要當逃兵呢?」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隨即移開目光,嘆了口氣。然後她轉向前方發動了車。從後視鏡里確認了情況后,她猛地掉了個頭。「真可惜,本以為會有不錯的浪。」
在向電梯間走去時,我提醒自己不能過分激動。我已結婚,連孩子都有了。雖然對秋葉有好感,但充其量是「疑似」的戀情。我是在玩遊戲,不能動真格的。
我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有美子停下了手裡的活。
從朝比奈出口駛下高速公路時,天空更暗了,還颳起了強風。但我沒有再說起天氣,因為不想被秋葉認為我在害怕。
秋葉考慮了大約五秒鐘,九*九*藏*書然後簡短地答了一聲「好」。
我手拿漢堡,出神地看著那美麗的光景。周圍的人群歡聲雷動地看著天空,秋葉也是其中之一。
「機會難得嘛。」我又重複了一遍。
秋葉抬起頭,臉上既沒有驚訝的神色,也沒有顯得不高興。
我想發火,但還是強忍住了。「沒錯,是想當逃兵了。」
我們就這樣約好了去衝浪。從這天開始,我的心情一直搖擺不定,既有能再次和秋葉約會的興奮,也有因事情越鬧越大帶來的焦急。我連做夢都沒想到這把年紀還要去衝浪。
「沒錯,我投降。」我舉起雙手,「我們回去吧。」
「之前你說沒辦法道歉,還說『要是能無所顧忌地道歉該有多輕鬆』。那是什麼意思?」
「那個地方傍晚時會起很好的浪。」秋葉清楚地回答了我的疑問。
我們買了漢堡和飲料,來到能遙望埠頭的廣場。雨已經完全停了,清涼的空氣讓人相當愜意。
工作的時候,我也不自覺地用餘光捕捉她的身影,對她的聲音十分敏感。不只如此,當其他男同事跟她說話時,我竟然有一點,不,是相當嫉妒。這樣的反應讓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毫無疑問,這是秋葉不願被問及的話題。我想她可能會生氣,但我實在太在意了,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我說了聲「抱歉」。
「什麼?」我驚訝地看向她。她雙手握著酒杯,深呼吸后說道:「準確地說應該是三月三十一日。等過了那天,我也許能跟你多說一些。」
「你做這個幹嗎?」
「我的生日是七月五日,巨蟹座的。」
「什麼?」
「隨便你。但你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體力。」
沒關係,我一定沒關係。
「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彩虹了啊……」
她轉過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倒是立刻就能說出對不起啊。」
我對她家的情況很感興趣,但她讓我在東白樂站下了車,說要把車停進停車場,然後順便進去換身衣服。我下了車,她就沿著一條很陡的坡一路開了上去。
「渡部先生,你平時還是多運動運動比較好。」
秋葉的臉上原本還掛著一副調侃的笑容,聞言一下子嚴肅起來。她減速把車停到路邊。
談了會兒無關痛癢的話題后,我下定決心邁出了一步。「你剛才跟我道歉了吧。」
「哦。」我拿過蛋殼。蛋殼一端有一個很整齊的圓形開口,應該就是從那裡清空蛋清蛋黃的九_九_藏_書
「嗯……來點清淡的東西吧。」
「啊!」秋葉指向天空。我看向她指的方向,也不由得「哦」了一聲。那裡有一道短短的彩虹。
我不由得「哦」了一聲。「這樣看起來就是聖誕老人了。」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向我靠近一步,表情很嚴肅。「渡部先生。」她躊躇著,聲音像擠出來一樣,「關於你的外套,真是很抱歉……對不起。」她低著頭,又低聲說了一次對不起。
她說得沒錯,可我不能承認。「我才沒精力考慮那麼多呢。等碰上個條件好的日子我再去挑戰一把,今天你就饒了我吧。我可是初學者,而且缺乏運動,對體力沒什麼自信。」
我不由得暗暗記了下來。
「去喝了點酒。」
沒關係,我並沒有動真格,只是因為和年輕女子親近而有點春心蕩漾。證據就是一進家門,我就變回了和以前別無二致的丈夫和父親。我怎麼會和秋葉有不正當的發展呢?
我也看了一眼時間。「我們走吧。」
「清淡的是吧?」她邊想邊走進廚房。我一面喝酒一面看電視新聞。啤酒喝到三分之一時,有美子端著盤子出來了,是粉絲色拉。
那一瞬間,我腦中一片空白。我覺得能像這樣放下各種各樣的顧慮、矜持和警戒心來和她相處實在是太好了。我深呼吸了一下,說道:「機會難得,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我換上家居服回到客廳,有美子還對著餐桌。桌上放了五六個雞蛋殼,還散落著顏色鮮艷的布片。
「你想逃嗎?」她直視著前方問道。
但和她分開后,我還是給她發了一條簡訊:「今天玩得很愉快。雖然打聽了一些很在意的問題,但我決定把它們忘掉。下次還可以約你出去嗎?」
「看到好東西了。」我說。
「那下次我陪你去好了。」
我很明白她的意思。「對不起」的確是句很方便的話,常常會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這種情況不能算道歉。但我沒想到,她居然在這方面這麼固執。
我是打著和同事去練習高爾夫的旗號出去的,要說起吃飯的地方,也必須和這個情況相符。這樣考慮的話,也就是一般的居酒屋了。
「什麼?」我看著她的側臉。
我喝乾了杯中的酒,站起身來。這時秋葉說道:「到了明年四月……」
「給你做點下酒菜吧。」
有美子比我小兩歲,和我在學生時代就認識,然後戀愛,分手,再複合,這麼折騰了好九-九-藏-書幾次,總算在九年前的春天結婚了。一直到四年前孩子出生為止,有美子都在證券公司工作。
「答對了。很可愛吧?」
「吃的什麼?」
「當然了。我可不會臨陣脫逃。」
「天氣沒問題嗎?」
「我只是不想隨便說。除非歉意從心底湧出,不由自主地說出口。」秋葉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至少,我覺得這不是一句別人讓說就能說出口的話。」
她一點餘地都沒留給我,我也只能道聲「晚安」。
在大黑埠頭看完彩虹,我們先去了東白樂,她父母家在那裡。她的車平時似乎就停在那裡的停車場。

「希望你沒有逞強。」她無聲地笑了。
上床后,我捫心自問。
「嗯……各種各樣的東西。炸雞塊、烤雞肉串什麼的。」
我們乘計程車到了橫濱,又轉乘電車前往東京。她要回的不是父母家,而是高圓寺的公寓。
「只是陰天而已,沒有問題。莫非你想取消今天的活動?」
「下雨沒關係,主要是海上風浪大。」
「可現在才九月份啊。」
「紅色的雞蛋唄。」
天陰沉沉的,好像就要下雨了。天氣預報說低氣壓正在靠近。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下起了瓢潑大雨,但秋葉仍只顧往前開。我終於忍不住說道:「今天還是取消吧,不少人都中途返回了。」
「一般情況下都是這樣的,這我知道。是我不太正常。」說完她抬起手來看了看手錶。
「你別弄壞了。」
「真的?」
有美子抬起頭來,拿過放在旁邊的東西給我看。那是貼上了紅色布片的雞蛋殼,蛋殼一端的圓形部分已經剝掉了。「你看這是什麼?」
秋葉的表情緩和下來,點了點頭。
「你是不想讓我做勉強的事吧。」
在橫濱吃過飯後,我們去了酒吧,並排坐在吧台旁,喝了好幾杯雞尾酒。秋葉知道不少雞尾酒的名字,但她的了解似乎也僅限於此。她解釋說,她有個熟人經營酒吧。
她大概是個撩撥男人情緒的高手,我卻不善於把別人的撩撥當成耳邊風,於是回復道:「當然要去了,倒是你,可不要臨陣脫逃。」
我們的女兒叫園美,現在已經在隔壁以拉門隔開的和室睡下了。園美還在上幼兒園。自從她出生以來,我和有美子就分房睡了。
「那我可得特意選一條超高難度的路線。」
「你還說『就不會這麼痛苦了』。你說要是能無所顧忌地道歉就不會這麼痛苦了,那是什https://read•99csw.com麼意思?你現在因為什麼事情很痛苦嗎?」
我家在這棟公寓的五層,是前年秋天買下的兩居室。我用鑰匙打開門,一進去就看見妻子有美子正面朝餐桌擺弄著什麼。聽到我回來,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說了句「回來得好晚」。已經快晚上十二點了。
我就著色拉喝了兩罐啤酒,然後就回卧室了。我對有美子抱有輕微的罪惡感。雖說沒有重大的出軌行為,但確實騙了她。
「你果然還是想當逃兵哪。」秋葉說的和我預想中的一樣。
「對不起——這還真是句很方便的話啊。聽到這句話的人一般都不會不高興的。只要說了這句話,就算犯點錯誤也很容易被諒解。以前我家旁邊有塊空地,左鄰右舍的小孩都在那裡玩球。球經常會打到我家柵欄上,有時還會飛過柵欄落到院子里。每當那時,那些小孩就會按我家門鈴,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對不起,請讓我們把球撿回來。』我母親平常很不喜歡小孩玩球,但小孩這麼一道歉,她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當然那些小孩也明白,所以就簡單說句『對不起』。其實他們不可能真心覺得抱歉。『對不起』這句話真是萬能啊。」
從橫濱站上了電車,我一路都沉浸在幸福中。但那時我還是試圖告訴自己,這種心情僅限於那晚。
她把車停在大黑埠頭的停車場。因為是周六傍晚,停車場很擠,餐館里也人滿為患。
秋葉完全沒注意到我。她的舉動和往常一模一樣,這讓我越來越焦躁。
「知道啦。」我把蛋殼放回桌上。
「我吃過了。」
「我也這麼想,可沒什麼機會。」我撓了撓頭,「謝謝你這次約我出來。」
我打了個OK的手勢,她滿足地點點頭,繼續去做蛋殼聖誕老人了。對她來說,做一盤粉絲色拉比修指甲還簡單。
秋葉的話里疑團重重,讓我非常困惑。看起來情況比較複雜,我在心裏敲響了警鐘。這時候趕快轉變話題是最好的辦法。
我吃了一口。她問道:「味道如何?」
「那這樣呢?」她說著把一個小小的圓錐狀物體扣到蛋殼上。
「對不起。」她低喃道。
車駛過跨海大橋。我提議休息一下,她同意了。
在周六之前,我一直都抱著興奮和不安交加的複雜心情。在公司里見到秋葉,我就覺得很開心,能聽到她的聲音也很激動。
「我們先去橫濱好嗎?」
秋葉盯著我,舔了舔嘴唇。「不錯,很成熟的處理九九藏書方式。」
在去東京的路上,我胡思亂想了很多,精神高度緊張。秋葉則一直看著車窗外面。
一路上,對面駛過不少載著衝浪板的汽車,都不像是一大早衝浪回來的,而是和我們一樣衝著傍晚的好浪去的。肯定是海上起了大風浪,他們不得不中途折返。
我的確有些怕,也想逃,但又擔心秋葉。如果就這樣去衝浪,她應該會不顧風浪下海。我不認為她有那麼高超的技術,非常怕她不自量力,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但若照實說,她肯定會更加固執。
「我沒那麼說。看樣子你很希望把我說成個膽小鬼啊。」
我和秋葉約在橫濱站碰面。我來到車站不久,就看見她開著那輛沃爾沃來了。車上並沒有放衝浪板。她說她一直把衝浪板寄放在鵠沼海岸一家熟悉的店裡。看樣子除了那裡,她應該不怎麼去其他地方衝浪。我一直認為應該在早上衝浪,因此午後才出發讓我很意外。
「啊……」我不由得捂住了嘴。
她露出有些心虛的表情,然後笑了。「你以前不是參加過徒步旅行嗎?現在不去了?」
我們沿來路駛入灣岸線。這時,就像關上了水龍頭一樣,大雨忽然停了,烏雲的間隙中甚至還露出了藍天。
雨越下越大了,秋葉調快了雨刷的頻率。
然而第二天,在公司見到秋葉后,我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她簡直成了一個發光體,我目光的焦點就聚集在她身上,眼裡只清楚地映出她的身影,除此以外的東西都很模糊。我的心跳也比平時要快。
「嗯?那你父母呢?」
秋葉微微皺了皺眉,我不禁有點慌了。「啊,那個……我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只是有點在意。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對不起。」
「一個人去很無聊的。」
「課上要講怎麼做聖誕節用的小飾品。我正在做準備呢。」
「呃……」我一面沉吟一面關機。我不明白秋葉的真心,但還是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我已經很多年沒有享受過和異性周旋的樂趣了。
我一直想當然地以為她周末會在父母家過,所以有點意外。我不禁在想這是不是她想表達的某種信息,比如可以帶我回她的住處。
這樣一說,聽的人反而忘不掉了。正在我斟酌該怎麼回答時,她站了起來。
「家裡都有誰?」我問道。
快要回到位於東陽町的家時,我收到了她的回復。我在公寓大門前激動地打開了簡訊,內容很短:「你覺得不行嗎?」
「那你父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