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因為很久沒打了吧，我也不在狀態。」
我還沒說完，秋葉就站了起來。我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嗯。」
她若無其事地俯視我道：「走吧。」
她沒有回答，像要確認什麼似的環視四周。「父親已經放棄這個家了。這裏既沒有人住，也沒留下什麼美好回憶。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買家，父親和不動產公司都很頭疼。」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想讓你看看這個家。」
一輛國產高級轎車停在我曾經搭過的沃爾沃旁邊。車旁站著一個男人，看樣子正準備上車。男人混了些許銀絲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顯得很有教養。他額頭很寬，鼻樑筆直。
「哦。」她點點頭，轉向我，「這位是渡部先生，是我現在公司的同事。我們剛在橫濱吃過飯。」
我的父母還健在，住在埼玉縣的新座市。唯一的妹妹七年前和一名公務員結婚，現在住在川崎的一幢公寓里相夫教子。
我也跟著秋葉下了車。她的父親看上去有點驚訝，來回打量我們兩人。
半小時后，我們來到位於日出町站旁的保齡球館。秋葉幹勁十足，我也為了能有好的表現而拼盡全力。
那天，一個認識的同行送給我一張位於橫濱某家酒店內的餐廳招待券。一聽是橫濱，我別提多興奮了。
「為什麼？」
但儘力並不一定就有好結果。我們的戰績都慘不忍睹。記分表上表示成績的記號屈指可數，失誤倒是應有盡有。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忽然想帶我進你家。」
秋葉端著酒杯站了起來，轉到沙發後面打開窗帘。寬大的落地窗外是庭院，但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她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清晰可見。
「回來有什麼事嗎？」秋葉問道。
然而第三局的成績仍然慘不忍睹。在最後一投失誤后，她無奈地垂下了頭。
「不用了，我在這裏下車。」
「我要回去了。」
「保齡球？你打得好嗎？」
「很普通的家庭。」秋葉點頭說道。
「什麼？」
「我要回去了。」
聽我這麼問，她睜大了眼睛。「還是茶比較好嗎？」
我蹲下身，把手放在她肩上。「你還是去休息吧。」
「你在普通家庭長大，所以能建立
九*九*藏*書起普通的家庭……」
好不容易等到了她的回信：「要是很有檔次的餐廳，就得考慮穿合適的衣服了。」
秋葉盯著杯子。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微笑道：「你不用在意我父親。無論我做什麼，帶誰回家，他都不會說什麼的。」
「我是秋葉的父親。女兒蒙你照顧了。」他的聲音很沉著，說完就用那種打量未來女婿的不太善意的目光觀察起我來。「是他送你回來的？」他問秋葉。
「嗯，沒什麼值得一提的，的確是很普通的家庭。不過普通反而有普通的好處。」
「還真沒怎麼見過女人獨自去擊球中心。」
「那你呢？」
「只是外觀還不錯。」秋葉似乎對房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剛要下車，卻忽然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旁邊的停車場。
要是秋葉回復「和你老婆一起去不就好了」之類的內容，我就立刻放棄，也不打算解釋什麼「老婆要照顧小孩沒空」。
車駛上坡道，眼前忽然出現一條大路，眾多小路在這裏彙集。大路十分平坦，兩旁都是柵欄高築的氣派住宅。
「我父親做過很多種工作，每天都飛來飛去。他已經六十歲了，但很精神，身體也很好。」
「這麼說，那個家裡沒人？」
秋葉走到我旁邊。「在這裏，就像這樣。」她忽然躺倒在大理石桌上，四肢伸成「大」字，「這樣倒在這裏，被殺了。就像兩小時的特別延長版電視劇一樣，那種有鏘鏘鏘鏘音樂的懸疑電視劇。」
「哦……這樣啊。」秋葉父親的目光里既有疑惑，又有指責。但他很快就放緩了表情。「那你們慢慢聊。」那笑容明顯是裝出來的。
我正準備說「那我先走了」，秋葉插嘴道：「渡部，我想請你進來喝杯茶，可以吧？」
秋葉搖了搖頭。「沒什麼深刻的意思，只是在說你的實際情況。」說完，她開始切主菜里的肉。
在上次約會的十天後，我和秋葉又來到橫濱，在能看到巨大摩天輪的餐廳里用餐。菜品和紅酒都很美味。秋葉穿著一件黑色連衣裙，簡直和女明星一樣。
秋葉坐到我旁邊，擰開瓶蓋，給兩個杯子里倒上了白蘭地。將其中一杯遞給我后，她和我碰了碰杯，喝九九藏書了起來。
我們到了一棟住宅前面，不對，還是叫別墅更合適。秋葉讓司機停車。看見門前的柱子上刻著「仲西」二字，我感嘆道：「真氣派！」
秋葉沉默著搖了搖頭，轉向她父親。「那麼晚安了，爸爸。」
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給出軌下的定義當然也不一樣。而且根據狀況不同，意見也是會變的。我以前就同意前者的意見，覺得結了婚就不能再和別人約會。
聽著我繪聲繪色的描述，秋葉問道：「你現在不去了嗎？」
她的話讓我鬆了一口氣。幸好氣氛沒往緊張的方向發展。「他住在東白樂的房子里嗎？」
我想起了在新宿的擊球中心見到她時的情景，那時的她和現在有著一模一樣的表情。我想，這說不定才是真正的秋葉。我在餐廳和酒吧看到的裝腔作勢的表情和說話方式都不是真正的她。
我不知道秋葉這麼說有什麼目的。
「你為什麼會忽然請我喝茶？在計程車上你可沒這麼說。你和你父親怎麼了？」
「啊。」秋葉的表情有點尷尬，「我也不是經常玩，那時有點疏於運動，而且積攢了不少壓力……所以……只是偶爾去玩玩。」
從保齡球館出來后，她還沒從消沉中恢復過來。「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今天狀態不好。」
「不是說要喝茶嗎？」
院內比外面還要豪華。從大門到玄關的通道很長，玄關的門很大，入口寬敞。但屋內空氣冰冷，能看出很長時間沒人住過了，時間彷彿停滯一般。
秋葉沉默地點了點頭，表情有些緊張。
秋葉帶我來到四十疊大小的客廳。茶色的皮沙發擺成半弧形，中央放著一張憑人力根本搬不起來的巨大大理石桌。她讓我坐在三人沙發的正中間。
「你為什麼不住？公司在日本橋，離東白樂比你現在住的公寓要近啊。」
「在丹澤有個叫小川穀的地方，有十來個連在一起的瀑布。夏天時，我經常背著登山包，被澆得濕淋淋的還去爬呢。那一帶河裡的魚沒怎麼和人接觸過，警戒心很弱，隨便垂根線下去馬上就能釣上來。那裡的大石頭都滑溜溜的，下來時就跟坐滑梯一樣，最後會撲通一聲滑進河裡。」
「狀況？」
「看看這個
ｒead•99cｓw•coｍ家？那個……房子是很豪華……」我又環顧室內，「但你父親不像是個風趣的人。」「那還用說？當然是保齡球館。」
「嗯。」
「你不會又像衝浪時一樣臨陣脫逃吧？」
「什麼意思？」
一句話就讓我的興緻衰減了。我只能微微一笑，說了句「工作太忙了」。
我強忍著笑，表示贊同。
我正準備走，秋葉卻冷不防拉住了我的褲腳。「別走。」
她父親露出些許狼狽的神色。「嗯，晚安。」他說道。
沒想到秋葉連我們一起吃飯的事都說了。我吃了一驚，驚慌失措地打招呼道：「初次見面。」
關於出軌有很多不同的定義。有人認為：「和配偶以外的異性單獨見面就是出軌，約會更是不可想象。要是知道發生了這種事，當事人的配偶就會受到傷害。只要傷害了配偶，就是出軌。」
「為什麼？」她躺著問道。
「多少錢？」我問。
還有人持反對意見：「就算結了婚，也還是活生生的人，禁止已婚者對其他異性抱有好感是不可能的。約會還是可以的，只要注意不被配偶發現。不如說，正是那種心跳的感覺才能給生活增添色彩，反而讓夫妻感情更好。只到接吻這一步還是可以原諒的，重點還是在於有沒有發生性關係。」
秋葉一臉意外地看著我。「在那個家裡一個人住？」
秋葉一口喝乾了杯中的白蘭地，擦了擦嘴，看著我。「不會有人想要這種家的。」
「不，不是那個意思。」
「這絕對不對勁。再來一局，沒問題吧？」她沒等我回答就按下了「開始」的按鈕。
我們攔了一輛計程車，前往橫濱站。但半路上秋葉「啊」了一聲。「我有事要回父母家。」
「不會的，那時是不可抗因素……」
「不是，我隨便。」
「一個人去不行嗎？」
「大概因為太豪華了吧。」
「算不算大……這個不太清楚。」她歪了歪頭，取過酒杯。
「什麼？」
我猜她可能想問我妻子的事情。她到目前為止完全沒問，我也不想主動提及。
「去哪裡？」
自從遇到秋葉，我的想法迅速向後者傾斜，覺得只要沒發生性關係就不算出軌。當然，這是因為後者能讓我心安理得。reaｄ.９９ｃｓw•cｏm
從餐廳出來后，我們去頂層的露天休息室喝了點酒。一面喝啤酒一面眺望夜景時，我想起了上次在新宿的事。
「不，他基本不住那裡。他有好幾處房子，會根據工作需要變更住處。」
我問了她父親的事。問題很簡單，就是問她父親從事什麼工作，她卻立刻垂下了視線，表情也變得嚴肅了。我驚覺可能觸到了雷區，連忙做好心理準備。要是情況不對，我就得立刻改變話題。
看來秋葉的父親是個很能幹的實業家。
「行啊，隨時奉陪。」我點了點頭，喝了口酒。
關於興趣，秋葉不用說是衝浪，而我是徒步旅行。但她的興趣還是現在進行時，而我的已是過去式了。
「是你父親？」我問道。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打出這種成績。」
我給秋葉發了一條簡訊：「我拿到一張兩人使用的招待券，但找不到能一起去的人。你能跟我一起去嗎？」
「還不錯。」她顯得頗為得意。
她微微點了點頭，同意了。
「就算回來，我也只是去二層我的房間。」
在酒店的餐廳吃飯很微妙。酒店裡還有很時髦的酒吧。而且因為是酒店，所以也可以很方便地住下來。
「是嗎？」
「最近你還去玩那個嗎？」我問道。
我不由得注意到自己在十年間到底失去了多少東西。就算有像現在這樣和年輕女人一起吃飯的機會，也完全沒有目前正在談及的新鮮話題。無論是美好的體驗，還是自吹自擂，都已經是遙遠的過去。
「以前倒是有段時間沉迷保齡球。」
「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一時間無法理解她的話，想了好幾次。命案、命案、命案……
無論是傢具還是擺設，看起來都是高檔品。掛在牆上的風景畫估計也出自名家之手。就連組合柜上的電話機分機都不像是普通貨。
「是嗎？」
「不是，我不知道你家是怎麼樣的……哦，對了，你家很大吧？」
白髮男人有些猶豫地點頭道：「來取資料。」
我總算注意到她已經醉了。想起和她在擊球中心相遇的那一夜，我放下酒杯站起身來。
「不。」她抱住我，「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
她拉著我的褲腳不放，從桌上跌落下來，四肢著地，趴在九*九*藏*書沙發和桌子間的空地上。
秋葉轉身向計程車司機解釋了一下，開始付車錢。我趕緊掏出錢包，但為時已晚。
秋葉翻了翻眼珠，看著我道：「那要不要去打一局？」
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的秋葉回來了，手拿托盤，上面放了一瓶白蘭地和兩個酒杯。
這個話題看樣子不太好。我開始找尋其他話題。
我驚訝地看向秋葉，她則直直地盯著父親。
用餐中的話題以公司和興趣為中心。秋葉對公司的工作方式似乎相當不滿。可能是我口風緊讓她比較放心，她毫無隱瞞地全都告訴了我。但她從不說別人的壞話。
「渡部，請進。」秋葉臉上浮現出我從沒見過的溫柔笑容，向門口走去。
就在主菜送上來時，秋葉問起了我的家庭。她沒問我的妻子和孩子，而是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去櫃檯結賬回來，我看到秋葉正對著牆上的鏡子重複做投球的動作。
秋葉閉上眼睛，就像是在回味房間里的空氣般深吸了一口氣。「我已經好幾個月沒來過這裏了。」
但我既沒有想象過，也沒有期待餐后的旖旎時光，反而覺得不能把一個單身女人留得太晚。
「就是這個啦。」我做了個揮棒擊球的動作。
「我不是說了嗎？讓你不用在意我父親。」她轉過來說道，「他應該注意到你已經結婚了，但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就是這樣的人。」
「哦。」他又看了看我，「麻煩你特地送她回來，真是不好意思，回去時路上小心。」
「我對打保齡球也有自信，學生時代打過很長時間。」
我向她父親點頭致意后，連忙跟上了她。我感覺到了背後投來的視線，但不久便傳來了車門關閉和發動引擎的聲音。
「因為你好像喝醉了。」
「要知道，」她直直地盯著我道，「這裏發生過命案啊。」
到了東白樂站旁邊，她給司機指出上坡的路。坡道很陡，路也不寬。
站在門口的秋葉一直看著父親開車離開。她目光冰冷，和剛才判若兩人，我嚇了一跳。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她一轉向我就笑了。「請進。」她邊開門邊說。
「那個，我不太明白是什麼狀況。」我看著她的嘴唇說道。
「沒關係，又不是很遠。」
我在電腦前無聲地慶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