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這樣。警察說是衝動性自殺。」

「上次我去見蘆原，回到辦公室后發現你不在，就想你可能去找他了。」

「在母親住的地方。那年新年我是和母親一起過的。那時她一個人住在吉祥寺的公寓。在離婚前，他們已經分居了一年多，那所公寓是父親給母親準備的。他們分居以後，我還是經常去母親那裡玩。父親當然知道，偶爾也跟我打聽母親的事。但我經常耍賴說我沒去母親那裡。」

秋葉張大嘴連吸了好幾口涼氣，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搖了搖頭，不停地眨眼，隨後輕輕擺手，擠出如下的話：「不行。這樣不行，你絕對不能這麼做。你在耍我嗎？這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

「我有個女兒。」我衝著她的背影說道，「要是我離婚，我女兒是不是會恨什麼人呢？」

「是我主動去找他的。」

「你和你母親關係很好啊。」

秋葉盯著我的眼睛說道：「精神問題。」

「放開我！」

「哦？那是和朋友來的嗎？」

「是啊，你不覺得他那張顴骨高聳的臉長得很像日本象棋的棋子嗎？要是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你就會看出『金』字來。下次你好好看看。」

「什麼？」

「一點都不好笑。」我緊繃著臉說道，「為什麼你們倆會被懷疑？這沒道理啊。」

「我也不太清楚。」秋葉一臉不解，「但蘆原是這樣想的。他認為案子和仲西綾子有關。」

「你母親去世前你也去見她了？」

「你說有兩個人……」

「是嗎？那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前面應該有家環境低調的咖啡廳，不知道還在不在。」

「本條認識的人？」

我嘴裏含著的咖啡差點噴了出來，我慌忙咽下，感覺喉嚨都要燙傷了。

秋葉皺了皺眉，用指尖按了按太陽穴，隨即換上笑容。「這個嘛，太久了，我忘了。」她合攏大衣前襟，轉身走開。

「他為什麼認為案件和你母親有關？」

秋葉收緊下巴，眼睛上翻著看著我。她的眼神認真得有些冷酷，我不由得吃了一驚。

「再去走走吧。」秋葉語氣輕快地說道。

秋葉帶我走進一家像走廊一樣狹長的咖啡廳。店內的一整面牆全是玻璃，所以完全沒有壓迫感。店面朝南，店內像溫室一樣暖和。我不禁無聊地想象夏天時這裏的情況。

「嗯。」

「這樣啊……」

「是嗎？嗯，可能是吧。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對母親的反抗意識還沒ｒｅaｄ.９９cｓｗ.ｃｏｍ萌芽。」

秋葉慢慢把茶杯湊近嘴邊。她刻意放緩動作，似乎想讓自己冷靜一下。「我在母親去世前不久還和她見過面。」

「蘆原懷疑你父親嗎？」我不禁睜大眼睛。

「怎麼了？你沒事吧？」

這一帶還真有不少中學生模樣的女孩。

「相反？」

「那時剛過新年。母親喝除草劑自殺了。大人們並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是我看到父親和姨媽忙來忙去，就問發生了什麼事，姨媽才告訴我母親自殺了。父親都沒正眼瞧過我，對母親的死也沒有任何表示。說起來，那時警察也來了。我當時還什麼都不懂，不知道這就叫非正常死亡。警察雖然來了，也只是問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現在想想，要到死者的前夫家裡訊問，警察也一定很鬱悶吧。」

「排除法？」

「母親的朋友。打電話來可是沒人接，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跑過來，跟公寓管理員說了情況，讓管理員開了門，結果就發現了。」

經過一座小橋後走進一條羊腸小道，就算來到了元町商業街的正中間。那裡都是年輕女子喜歡的蛋糕店、首飾店和時裝店之類，街上大都是三三兩兩的女人，看不到幾個男人一起在這裏逛街的景象。

秋葉邊思考邊慢慢邁開腳步。「是啊，是在懷疑我父親。但他不只懷疑我父親，或者說我父親在他的名單上還不排第一個。」

「你的意思是另有原因？」

「什麼意思？」

「哦。你問他關於我母親的事了吧？」

「這倒沒關係……」

「你要是問我難不難過，我當然難過。我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非離婚不可。我那時只是初中生，可也大體懂得男女之間的感情是會變的。但我總是毫無根據地認為自己的父母與眾不同。父母的離婚讓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只不過是幻想，這讓我很受打擊。」

她沉默片刻后，小聲說道：「我就是擔心嘛。」我感受到了她心裏的痛苦。

我覺得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豎了起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不停地眨眼。秋葉從我身上移開視線，望向遠處。

「仲西……那是誰？」

「我想聽你說說你母親的事情。」我心一橫，脫口而出。

「誰發現的？」

她輕快地邁開步子，我趕緊跟上去，追趕時發覺她竟然對我剛才說的話沒有一點疑問。按理說，要是有人忽然說想了解你媽媽的事，一般人都會覺得奇怪九-九-藏-書。

「嫌疑人的名單。因為我父親沒有殺人動機。」

我猛地收緊下顎，挺直了脊背，把手伸向水杯。

「你家裡。」

「為什麼沒道理？」她問道，「所愛的人死了，就會怨恨導致這件事發生的罪魁禍首，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認為蘆原的想法沒有錯。」

秋葉也笑了，但她很快就嚴肅起來，說道：「蘆原認為我家的案件並不是單純的盜竊殺人。」

秋葉停了下來，但沒有轉身。「就算開玩笑也別說這種話。」

秋葉點了點頭。「沒錯。是蘆原告訴你的吧？」

「我不會讓這個夢醒來的，不會讓它只是個夢。」

「你剛才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情。」她說道，「你讓我看了一個夢。這個夢絕對不能看，所以我已經把它封起來了。你明白嗎？比起做夢前，夢醒時會更加心寒。」

「沒事吧？」她笑著問道。

「是和男朋友來這裏約會嗎？」我刻薄地問道。

我像剛注意到似的應了一聲，答道：「沒事，你別擔心。」

她轉過身來。「你真是個殘酷的人。」

她的母親，即仲西綾子，肯定為丈夫炒過栗子。

「我不是說他們分居了一年多了嗎？正式離婚申請是在母親去世前一個月遞出的。」

也許是我太沉默了，秋葉微微笑了，但看起來笑得很勉強。

看到我的反應，她笑了。「你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吧？母親有點抑鬱症，去醫院看過，還開了些葯。但從自殺前幾個月開始，她就不再去醫院了，葯也不喝了。據說這是抑鬱症的典型癥狀，最後會發展到連去醫院都難受的地步。她不服藥，病情當然不會好轉。後來她越來越悲觀，最後覺得還是死更輕鬆。據說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抑鬱症患者都想過自殺。」

「一個是仲西綾子的妹妹，還有一個是她的女兒。」秋葉停下腳步，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迅速轉過身來。一瞬間，她的大衣下擺像裙子一樣展開了。「怎樣？很有趣的說法吧？」

「不過……案發三個月前你母親應該已經去世了啊，而且更早的時候不是離婚了嗎？」

「那誰有動機？」

「談話內容太沉重了。」

秋葉把垂到臉上的頭髮往後捋了捋。「從我剛才的話推斷，不是當然的嗎？」

「他自己做了不少調查，認為盜竊殺人的可能性為零。那麼，作案的就是本條認識的人了。殺人動機是什麼呢？他按照這個思路一個個排除，最後https://read.99csw.com就只剩下我母親了。他覺得這和我母親的非正常死亡有關。」

我低著頭，用勺子攪動咖啡。

秋葉像是沒聽到我的問題一樣環顧周圍，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有葉子的氣味。你不覺得空氣不像以前那麼冷了嗎？是春天臨近的感覺呢。」

我很能理解她的話。我很幸運，父母沒有離婚。但我完全不覺得那是僥倖。像秋葉一樣，我也毫無根據地認為只有我的父母是特別的。

「正式離婚？」

「名單？」

秋葉直直地盯著我。「自殺。母親是服毒自殺的。」

她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走了兩步，但很快又停下來說道：「我並沒有生氣。但要是今天繼續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好像要毀滅了，有些害怕。」說完她便走了。

「我說，」秋葉喝了口茶，「蘆原告訴你什麼了？」

「不是，不是的。我真不是這個意思。」

聽秋葉說起她的母親，我吃了一驚。她總是這樣，完全能洞察我內心的想法，然後提前一步踏入核心，而且每次都這麼突然，讓我驚慌失措。

「綾子，岡本綾子的綾子。我的母親。」

我想起蘆原那張臉，不禁笑了出來。秋葉說得一點都沒錯。

出了咖啡廳，我們走上一條緩坡，不知不覺到了元町公園。那裡有條被樹木環繞的道路，通往外國人墓地。

我斟酌著字句。秋葉停了下來，轉向我。冷風從坡下吹上來，撩起了她的長發。

「他說這是隱私，沒跟我說多少。」

我很想問她對父親有沒有反抗意識，但忍住了。不知為什麼，我腦海里閃過了園美的面容。

「我總說要和她一起過新年，但也就是一起喝喝茶、吃吃點心。」她嘆了口氣，「母親的遺體是在兩天後發現的。」

「等等！」

我目送著她的背影，審視自己的所作所為。無可挽回的事情——也許的確如此。

「為什麼？」話一出口，我的嘴角也緊張起來。

「秋葉……」

「就是……」

「他認為作案的是本條認識的人，或者有本條認識的人涉入。」

秋葉正準備掙開我的手，聽到這番話，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臉色發青。「輕鬆……你什麼意思？你不是把和我的關係隱藏得很好嗎？」

「我想聽你說沒關係。我想聽你告訴我，就算父ｒｅａｄ•9９ｃｓｗ.ｃｏｍ母離婚了，你也沒受到太大影響，沒有恨任何人。如果你這麼說，至少能讓我輕鬆一點。」

那麼離婚應該就是自殺的導火索了。

「他用了排除法。」

「我沒有耍你。這種關係我已經覺得很難受了。我知道我讓你很痛苦，可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想這樣了。要麼和你分手，要麼離婚，兩條路我只能選一條，而我不想和你分手。」

「非正常死亡？」

「那個象棋男，沒想到他居然會用隱私這個詞啊。」

「你指什麼？」

「不知道。因為完全沒有線索，他只能試著把以前發生過的事一件一件地拼湊起來。」秋葉歪著頭說道，「前妻自殺后三個月，情人就被殺了……如果以我父親為案件中心來考慮，警察當然會在意了。」

「不清楚。他們沒跟我詳細說過。那天我從學校回來，母親跟我說她要和父親分開住，我當然問過原因，但母親的回答模稜兩可。她只說兩人商量后覺得這樣最好，卻沒告訴我他們都商量了什麼。」

聽完我的話，秋葉閉上眼睛，雙手抱頭蹲了下來。

「知道什麼？知道你和蘆原見過面？」

「哦……」

「他們立刻就明白你母親是自殺嗎？」

「那個我早就知道了。姨媽告訴我的。你新年時不是見過我姨媽嗎？」

「你明知道我曾經和你的女兒處境相同，卻故意這麼問。我會怎麼回答，你心裏再清楚不過了。別想什麼離婚，會傷害你女兒的，不要讓你女兒重蹈我的覆轍——你想讓我這麼說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剛好相反啊。」

「以前經常和母親到這裏撿栗子。」秋葉邊走邊喃喃地說，「母親說栗子炒了以後下酒很好，可我沒吃過。」

「殘酷？為什麼這麼說？」

「以前我經常來這一帶玩。」秋葉邊走邊說，目光中帶著懷舊。

我們從新山下一帶駛出灣岸線，前往石川町站。在去車站的途中，我們發現了一個停車場，就把車停在那裡。因為是星期六，停車場比較擁擠。

「你……你恨嗎？」我微微低下頭，窺視她的表情。

「母親以前很喜歡這裏的乳酪蛋糕。」她環顧店內說道，「曾有一次一口氣買了五個回來，全被我們倆解決掉了。」

「對了，蘆原到底認為你母親和十五年前的案件有什麼關係呢？」

「今天的約會到此為止。對不起。我坐電車回去。」

「夠了！」秋葉嚴厲的聲音回蕩在樹林里，「你別擔read.99csw.com心，我會按照你的期待回答的。你不能離婚，你得珍惜自己的家庭——這麼說行了嗎？」

「自殺的原因弄清楚了嗎？」

「你今天沒事嗎？」她語氣輕鬆地問道。

「怎麼了？」秋葉轉過頭來看著我問道。因為我停下了腳步。

「秋葉，到底是誰……」

秋葉歪了歪頭。「丈夫工作繁忙無法顧及家庭，妻子則無法理解丈夫的苦衷。兩人商量后，決定為了各自的幸福重新開始。」說完，她看著我聳了聳肩，「很奇怪吧，明明是為了幸福才結婚的，最後卻要為了各自的幸福離婚。」

「你知道他們分居並離婚的原因嗎？」

「拜託，什麼都別說了。還有，請允許我任性一次。」

原來如此。那天五彩夫人可能看到蘆原從店裡追出去找我了。

秋葉點了皇家奶茶，我則點了咖啡。

她笑了起來。「那時我才是初中生，哪來的男朋友啊。」

聽了秋葉的說明，我還是無話可說，只好喝咖啡來矇混過關。至於咖啡的味道，我根本沒品出來。

「醫生說，可能是正式離婚擊潰了她最後的心理防線。」

在那個戲劇般的情人節過去一周后的星期六，我開車帶秋葉去橫濱。我們已很久沒有開車兜風了。是她說想去橫濱的，說想去元町走走。

「那個……」我戰戰兢兢地問，「你父母離婚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秋葉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著點了點頭。

「衝動性……」

「現在是這樣，但要是我離婚就另當別論了。我覺得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

她沒有停下，我追過去抓住她的肩膀。

「我不是在開玩笑。」

「見過面？在哪裡？」

「兩個人。」她伸出兩根手指，「有兩個人有殺人動機，而且動機相同，都是因失去了所愛的人而施行報復。」

我對比自己的情況想了想。有美子也應該不會馬上同意離婚，可能會先分居吧。

「所愛的人……你是說你母親？」

秋葉搖了搖頭說道：「是和我母親來的。我們都很喜歡來這裏購物，還喜歡邊走邊吃蛋糕。」

她說完就迅速走下坡道。

「你……你怎麼知道？」

事情大致明白了。秋葉也知道父母離婚是因為本條麗子。簡單來說，是秋葉的父親仲西達彥的婚外情造成了她父母離婚。不知道秋葉父親的婚外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這樣想就能說通了。秋葉父母在分居后沒有馬上離婚，應該是因為兩人花了很長時間商量解決方案。

「象棋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