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用了，多謝招待。」我下定了決心，「多少錢？」
我偷瞄那個女人的側臉，她似乎沒注意到我的異常舉動。
我一面說，一面回想當時的情況，腦海里又浮現出秋葉在擊球中心不顧一切拚命打球的樣子。那只是不久之前的事，卻感覺過了很長時間。
「跟我合作。你在和秋葉交往，可能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你能毫無隱瞞地告訴我嗎？」
她微微歪了歪頭，問道：「你是秋葉的男友？」
「結婚時間一長，就不會再做那些事了。」
白髮調酒師看起來也和往常有些不同。他一直在不經意地觀察客人，努力儘早洞察客人的需求，提供完美的服務。可他明顯對那女人看都不看，至少在我眼中是這樣的。
「你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材料？你應該是想問濱崎女士有關案子的事，才到蝶之巢去的吧？你跟案子有關？」
聽著釘宮真紀子的話，我大體了解了她對這起案件的看法。我不禁想起之前跟秋葉的對話，蘆原的話也浮現在我腦海里。
雖然只是一點配線故障，但若要排除，就必須切斷大廈的部分電力供應，這就麻煩了。我們先和承包這項工程的公司碰了頭，之後便去跟客戶商量善後。折騰來折騰去，最後離開現場時，已是晚上八點多了。
「我再問個比較傻的問題，是你追求秋葉的吧？」
那是一篇舊報道，標題是「光天化日下東白樂盜竊殺人」，照片上毫無疑問是秋葉家的房子。
「不是還記得，而是最近才知道。那起案子快過訴訟時效了吧？」
「你什麼時候開始和秋葉交往的？」釘宮真紀子問道，連等啤酒送上來的這段時間都不想浪費。
「話是這樣，可是……」
「是嗎？」秋葉一臉疑惑。
「他肯定收到了。」秋葉用胳膊肘捅了捅田口真穗，「渡部先生只是不好意思承認。」
我看了看他的臉。他嘴角浮出笑容，目光卻非常認真，毫無笑意。
秋葉盯著我看了看，開玩笑似的聳聳肩道：「你有沒有收到都無所謂。」說完，她轉身走回了座位。
我慌忙喊道：「啊，請等一下。」
「告訴你倒沒問題，但我知道的只有秋葉告訴我的那些。」
「我想了解仲西秋葉的近況，還想了解她現在如何生活、如何和男人交往。」
剛才不經意間看到的材料內容深深地刻在我的腦中。
「你明白就好。那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可以吧？」她背好背包，轉身就走。
蝶之巢所在的大樓還是一如既往的寂靜。我走上狹窄的樓梯，打開右邊的店門。店裡放著鋼琴演奏的爵士樂。九九藏書桌旁有兩個客人，吧台旁也有一個，卻不見五彩夫人的身影。蘆原也不在。
她不知所措地半張著嘴，眼鏡後面透出不安的目光。
「不想聽到的……不，提出想了解案情的人是我。」
那個調酒師果然知道這個女人的身份。
「沒收到，她才不會送我呢。」
「你只是從秋葉那裡聽說的嗎？」
「渡部先生，你應該有不少需要回禮的人吧？再不趕快準備就來不及了哦。」
「對不起，我從你身後走過時瞥到了那份材料。你收集的是有關東白樂盜竊殺人案的資料吧？」
「是秋葉啊。」
「不是那個意思……」
「不用，謝謝。我剛好到附近，就順便過來看看。」
她從背包里取出名片，上面寫著一家設計事務所的名稱和釘宮真紀子這個名字，頭銜是設計師。
釘宮真紀子盯著我的眼睛，眨了好幾下眼後點了點頭。「我們找個方便談話的地方吧。」
我喝完第二杯，正在猶豫要不要再點一杯時，那女人動了起來。她合起材料，把它們收進一個大背包。
因為要躲這個女人，五彩夫人今晚才沒出現在店裡嗎？
「這樣啊。」
我沉默了。她笑出了聲，但眼神仍然冰冷。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咬嘴唇，一會兒嘆氣。不久，她抬起頭看著我，下定決心般地點了點頭。「沒錯。你都報上名了，我還遮遮掩掩的就不公平了。而且要是你去問蝶之巢的調酒師爺爺，他也一定會告訴你。」
「是女兒。」
我瞥了一眼材料的內容，頓時驚得啞口無言。
「是仲西家的人嗎？」
「沒仔細聽過，而且她似乎並不願談起這個話題。」
「什麼條件？」
我忽然有種衝動，想抓住她的肩，讓她等一等。她簡直就是在揶揄我之前的話，言外之意似乎在說：「婚姻美滿的你根本不可能離婚。」
看我吞吞吐吐，她向上翻了翻眼睛，瞪著我道：「不是說好什麼都告訴我嗎？」
「中立是什麼意思？」
我走到洗手間附近接電話。部下報告說，故障總算排除了。我正給他髮指示，忽然看到了某個東西，隨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的熟人和案子有關，我是從她那裡得知的。」
「嗯。」我點了點頭。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我解釋道：「對不起，我是在剛才那家店裡，就是蝶之巢里坐在你旁邊的人。」
「聽她說過後，我也讀了有關報道，就這些。」
「嗯。」
不遠處有個家庭餐廳。我們在最靠邊的桌子旁坐下。四周無人。
「去年秋天。」
我們點了兩杯生啤，我不禁想起reaｄ.９9cｓw.cｏｍ她在蝶之巢喝黑啤的樣子。
「她今晚出門了。」調酒師平靜地回答，「有什麼需要轉達的嗎？」
我語塞了。這個問題問得突然，我不知要不要老實回答，但我的猶豫反而讓她確信了。
我感到身體發熱，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非同一般的話。
「哦，這樣啊。」
日子很快就到了三月。早晨去公司時，秋葉已經到了，正和田口真穗等人談笑風生。於是我湊過去問了一句：「聊什麼呢？」
「沒錯……你是看了最近的報紙知道的嗎？」她明顯有些失望。我覺察到如果我只是通過報道了解到一些事情，她就不打算和我說下去了。
調酒師似乎有些意外，說了句「請稍等」，拿起了計算器。
「材料？」她皺起了眉。
她打量著我，可能是在猜測我和秋葉的關係，以及我為什麼會對這起案子感興趣。
我不能只被動地回答問題，便主動出擊，問道：「我知道這很失禮，但我想問問你為什麼收集那起案件的資料呢？還有，你去蝶之巢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
「你是她的男友，從她那裡聽說了這起案子，當然會在意我的材料。你應該也知道蝶之巢的老闆娘是秋葉的姨媽吧？」
「今年我沒收到巧克力啊。情人節趕到周六了嘛。」
「那家是父女兩人一起生活。你的熟人是……」她盯著我的眼睛問道。
「深挖？什麼意思？」
她臉上又浮現出興趣，朝我走近一步問道：「你的熟人和案子有什麼關係？」
「都有什麼呢？」
「沒錯，那又怎樣？」
也許是我的興奮傳達給了她，她換了一副沉思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手錶，再次看向我說道：「要是那樣，還是跟你說說比較好。我也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釘宮真紀子搖了搖頭。「並不是讓你跟我說案子，而是讓你跟我說些有關秋葉的事。」
「才不是，我說的是真的。」我不禁有點生氣了。
「是啊，她有個男友也不奇怪。」
「好可憐哦。」田口真穗說道。
「為了你自己？」
「你為什麼問這個？」等服務員走後，我問道，「我不認為這和案子有什麼關係。」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別生氣啊。而且是你先來找我的吧。」
「如果你成了仲西家的人，我就什麼都不會說了，你最好也不要問。就算你問了，也只能平添不快而已。那時你肯定會像濱崎妙子一樣躲開我。」
「再來一杯嗎？」調酒師問道。
「所以我說這和案子沒關係……」
「秋葉的事？」
我一面https://read.99csw.com快速地喝酒，一面環顧店內。旁邊的女客正在看一本很厚的材料，看上去是一份剪報。她看起來四十多歲，戴眼鏡，齊肩直發染成了茶色。
「那我就告訴你吧，但你可能會後悔哦。」田口真穗用一隻手捂著嘴，悄聲說道，「我們在說白色情人節。」
釘宮真紀子從背包里取出那份材料，放在桌上。
「你真的想知道嗎？」她說道，「我接下來要說的是，殺害本條麗子的真兇就是仲西秋葉，你的女友。」
「這下你明白了吧？我想知道姐姐被殺的真相，想找出殺害姐姐的真兇，才會背著案件的材料到處走。我也有工作，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考慮這件事，但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儘力調查。去蝶之巢也是我調查的一環，再怎麼說，濱崎妙子也是為數不多的證人之一。」
「喂，能聽到嗎？」部下在電話里喊道。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推銷，是想問你點事，有關你剛才看的那份材料。」
「這樣啊。」釘宮真紀子點了點頭。女服務員端來了生啤。
「什麼？」
「為了我自己，我也想知道。」我猛然間說道。
「釘宮……對吧？」
我趕緊追上去搭話：「請等一下……」
她的語氣有種奇妙的明快，讓我的心混亂起來。
「要是不夠，請把賬單寄到這裏。」我把一張名片放到賬單旁邊，拿起外套。
「關於案子你知道多少？」
「還有一條。」她豎起食指，「你必須保持中立。如果你的立場出現傾斜，我就不能再跟你說了。」
這樣磨磨蹭蹭會跟丟的。我心下著急，便從錢包里取出一張萬元大鈔放到吧台上，說道：「這些應該夠了。」
我急得牙根痒痒，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當面跟她這麼說，只得回到座位上。
就在我不知所措、幾乎要放棄時，那個女人從旁邊的便利店裡走了出來。她左肩背著放材料的大背包，右手提著一個白色塑料袋，隱約能看見裏面放著瓶裝飲料和三明治。
「你要是想推銷，我一概謝絕。」她的聲音很低，卻很堅決。
我從懷裡取出名片。「我姓渡部，是仲西秋葉的同事。」
我又點了一杯酒。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多了解那起案子……」
調酒師驚訝地看著我，表情很狼狽。
她睜大了眼睛。「你還記得那起案子嗎？」她的聲調提高了一些。九_九_藏_書
其實我還從蘆原那裡得到了一點消息，但我隱瞞了這一點。
「我是她妹妹，是貨真價實的被害人家屬。」她略微抬了抬下顎。
我點了一杯時代波本威士忌配蘇打水。喝了一口后，我問道：「濱崎女士呢？」
「是嗎？真是對不起。」調酒師鞠了一躬。
我一時無從回答。我從沒想過被害的本條麗子可能會有家人。雖說我沒有機會問，可的確連想都沒想過。
「這個……」
「什麼啊，神神秘秘的。」
她打斷了我，朝我舉起酒杯。「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這時秋葉開口說道：「那你可得買禮物送給太太。你收到太太送的巧克力了吧？」
「是的。」
「多少錢？」她問調酒師。
「你聽她說過有關案子的事嗎？」
她接過名片仔細看了一會兒，仍是一副不明就裡的表情。她大概覺得，若只是同事，應該不會對十五年前的案件感興趣。
她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隱藏在眼鏡后的目光卻是冰冷的。「你為什麼問這些？我喜歡做什麼是我的自由。」
「因為秋葉也對那起案子很在意。我覺得那起案子無論對她還是對仲西家來說，都是不能觸碰的傷痕。如果你有能接近真相的線索，哪怕一點點，也請告訴我。」
她緩緩地眨了眨眼，說道：「倒是有一點。再怎麼說，我也是連續查了十五年哪。」
我掛了電話，回到原位繼續喝酒。我覺得口乾舌燥，沒幾口就把杯里的酒喝得一乾二淨。
「難道，」她用指尖扶了扶眼鏡，再度看著我說道，「你很在意還有人對那起案子感興趣？你不希望還有人深挖那起案子？」
我把車留給還在那裡幹活的員工，自己叫了計程車前往橫濱站。但路上我改變了主意，跟司機說要去中華街。
「白色情人節……這麼快就到了啊。」
「是嗎？只是這樣啊。哦……」她故作姿態地點了點頭。
我拿著空酒杯，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關於秋葉家的案子，她一定知道些什麼。也許不僅僅是知道，她肯定是為了這件案子來見五彩夫人的。
「為什麼？」
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我拿著外套跑了起來。到了十字路口，我四下張望，還是不見她的身影。
「晚上好。」我跟白髮調酒師打招呼。他也招呼道：「歡迎光臨。」
釘宮真紀子看了一眼手錶，看樣子不想再跟我談下去了。「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不然我丈夫會擔心的。」
「嗯，能聽到。就按照剛才說的順序進行。後面的事就交給你了，拜託了。」
「我知道。但我倒沒有清楚地表白過。我們偶然碰見，然後一起去https://read.99csw.com喝酒，這就是交往的開端。」
「本條……」我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猛然倒吸了一口氣，「本條……你是本條麗子的……」
「是被害人的家人……不，應該是住在案發地的人。」
「我能點杯啤酒嗎？」她問道。
「知道。」
「你還是別問為好。」田口真穗笑著說。
「那個，等一下……」
我是站著接電話的，從我這裏不僅可以看到坐在吧台旁的女人的後背，連她正在看的那份材料都能看到。
「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不管怎麼說，是你主動約她的？」
她大概是上了計程車。那樣的話就不可能追上了。我很後悔在她離開時沒有立刻追上去。
「不是。」我追上去，站在她面前，俯視著雙眉緊皺的她，舔了舔嘴唇，「那……關於案子你查出什麼了嗎？例如報紙沒報道過的事實，還有新消息什麼的……」
旁邊的女人一面看材料，一面慢慢地喝黑啤。杯里的啤酒泡沫已經完全消失了，看起來就像是一杯沒了氣的可樂。很明顯，她並不是來品酒的。
「請便，我也要啤酒。」
「沒錯。」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舊姓是本條。」
「你想拿來安慰秋葉嗎？」
「這樣啊……」
她向我瞥了一眼，頓時面露驚訝，但之後並沒在意，直接往車站方向走去。
調酒師把價目表放到她面前。她沉默著從錢包中拿出錢，然後便收起錢包，穿好大衣，背起背包朝門口走去。
她顯得很意外，隨即嘆了一口氣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至少，她不是單純地只想一個人來這裏喝酒，應該是來找五彩夫人的。
「我知道了。按照你說的，我還算中立。我沒打算偏袒任何人，只是想客觀地把握整起案件的來龍去脈。我知道你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令人不太愉快，但我還是想知道。」
「我……」我趕緊調整呼吸，接著說道，「我打算和秋葉結婚，也就是要和仲西家發生聯繫。所以我有必要知道她家發生過什麼事。」
打開電腦，收件箱里有一封郵件報告橫濱某幢大廈的霓虹燈出了問題。真煩人！我立刻給客戶打電話道歉，然後便和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一起開公司的客貨兩用車趕往故障現場。
我不再理會調酒師，徑直走了出去。一出門，我立刻四下張望。
我正琢磨獨自來這種地方的女人到底會是何等人物，手機響了，是部下打來的。
「聽我說話的心理準備啊。要是想打退堂鼓就趁現在，因為我要說的話是你絕對不想聽到的。」
既然五彩夫人不在，那待在這裏就沒有意義了。我本想問問她秋葉母親自殺前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