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八章 證據

第八章 證據

「您知道他們去哪兒嗎?」
崇史說了一聲「晚飯之前出去一下」,然後就出了家門。
「這就不知道了。」老頭齜牙憨笑著搖搖頭。
難道從和直井雅美會面到去篠崎家,自己一直在被監視?
「什麼樣子?」
是一副眼鏡,鑲著金邊,右鏡片還碎了。
「知道了。」崇史答道。
「兩個人是什麼樣子?」
崇史倒過信封,用左手抓住滑落出來的物品。
「應該不是,可能是有點疲勞。」
「其他的東西怎麼辦?丟掉嗎?」
「啊,沒什麼。」崇史佯裝平靜,「那你小心點。」
總之,崇史認為,即使再待在這裏,也不會有收穫了。唯一能確認的是,篠崎的失蹤被極其巧妙地掩蓋了起來。
崇史不斷地眨著眼睛,大腦昏昏沉沉的,視網膜上閃爍著奇怪的殘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靠在牆壁上。一瞬間,他竟弄不清自己是在哪裡,可隨後就想了起來。原來這裡是篠崎伍郎的房間。
崇史感到了強烈的不安。他受到了衝擊,無比混亂。最終,他叫出聲來:「是我殺了智彥!」
「嗯,還不用。」
「啊,對啊。」
車內廣播響起,「山神號」不久便抵達了靜岡站。此時有數名乘客站在崇史旁邊,都是上班族模樣的男人。
看到兒子突然歸來,比起驚喜,母親和子的臉上更多的是不安。
他從東京站給公司打了電話,希望帶薪休假。聽到他毫無起伏的語氣,主任的聲音有點慌亂,但還是什麼都沒問就批准了。部下要求帶薪休假的時候是禁止詢問理由的。
「嗯,沒事。似乎是站得有點頭暈。」說著,他按住雙眼。
當天篠崎大概也是穿的這些吧,崇史想。倘若他真的被裝進箱子運到了某處,那一定有人把這些東西又從他身上收了回來,帶到了這裏。如此不厭其煩大概也是偽裝工作的一環。
他感覺有樣東西飛快地動了一下,於是條件反射地把臉轉向那邊,看見兩名高中生模樣的年輕人在談笑著走路。正當他繼續注視四周時,一輛車從岔道里開出,沿青梅大街駛去。是一輛黑色轎車。
正要離開房間的時候,崇史一下子把放在腳下的紙袋給踢飛了。剛才他已經確認了裏面的東西,是篠崎在MAC時穿過的工作九-九-藏-書服和安全鞋。
「你沒事吧?」直井雅美擔心地問道,仰著臉盯著他。
店的後面應該是住宅。崇史打量了一下大門,發現信箱上面有個對講機。他按了一下等待反應,卻全無應答。他又按了幾次,結果還是一樣。
「倒也不是。」
遠處傳來聲音。起初沒弄清說的是什麼,但聲音逐漸清晰起來。「敦賀先生,敦賀先生。」原來那聲音正喊著自己。是女人的聲音。
崇史一直在想,那個箱子里會不會是篠崎呢?因為得知篠崎離開MAC的消息正是在那之後。原來篠崎並非真正離開,而是被悄悄運到了某處。
崇史為這聲音驚愕了。剛才的聲音是誰的?是我,還是記憶中的我叫出來的?
他認為,自己可選的路有兩條:其一,無論是須藤還是麻由子,總之先找出一個了解真相的人,問出內情;其二,在自己的記憶恢復正常之前,先找個地方隱藏起來。
「今天這家店休息嗎?」崇史指著智彥的家問道。
崇史看了看表,拿起放在地上的運動包。靜岡就要到了。
這是什麼?崇史略加思考,但還未等找到答案,他就把膠條剝了下來,打開了紙包。露出來的是一個黃色信封,裏面不是信,而是別的東西。
突然,濃霧碎裂開來,縫隙間露出一幅鮮明的圖像。
「啊……」倒是有這麼回事,崇史忽然想了起來。那時衣服裝滿了兩個紙箱。
「你也是。」

他沒怎麼猶豫便決定選第二條路。他覺得找出麻由子等人恐怕極難,而且在記憶未複原之前,即使活動,也不會有好的結果。
「你忘了?你不是把以前攢下的待洗衣物全都用快遞寄回來了嗎?全部洗完費了很大力氣。」
「沒事,我乘電車回去。」
是智彥的臉。沒戴眼鏡,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吃到一半,哥哥夫婦也帶著孩子來了。孩子已經兩歲。望著抱起孫子后變成一個和藹老人的父親,崇史不由得想,我究竟在幹什麼?雖然回到家,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其他東西?」
崇史再次望望工作服和鞋子。每一樣都不是很臟,但也沒有洗過。再仔細一看,工作服的袖口處還粘著幾根細毛狀的東西,大概是刷毛之read.99csw.com類。
店的玻璃門關得緊緊的,後面拉著白色的窗帘。他試圖打開玻璃門,卻發現上著鎖。
在記憶恢復之前該躲到哪裡呢?考慮到這個問題時,靜岡的老家立刻在崇史腦中浮現出來。真是諷刺:他以前一直很少回老家,也從未想過要回去。他覺得留戀故鄉的行為中有一種倒退的感覺,這些事情等到年老一些之後再做就行。但考慮到自己的現狀,回靜岡似乎是最佳選擇。那裡有真實的過去,很多無須對記憶抱有不安的過去。
「一起裝進去的書啦漫畫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雅美朝他點了點頭,隨即離開了。崇史凝望著她的背影,腦中卻開始思考別的事情。
「嚇了我一跳。有點貧血嗎?」
對於這些話,崇史也是隨聲附和。他不想破壞父親的人生觀。
「你這麼一說,我心裏也輕鬆些了。」他把目光投向道路上的車流,想攔一輛計程車,「我送你吧,有點晚了。」

「那個,剛才說的是什麼來著?」崇史按著太陽穴問道。
「可是……」
「你工作很累吧?」
但崇史無法把這件事告訴雅美。原本她就對篠崎的生死存有疑問,若是聽了這些話,一定會徹底絕望。事實上他自己也已經懷疑,篠崎或許已經死了。
崇史來到靜岡一事,「敵人」完全有可能已知道。他們害怕崇史找智彥的父母打聽,就搶先下手跟智彥的父母取得了聯繫。不難想象,以前打電話的時候也是這樣,智彥的父母也是隱瞞事實一方的人。
就在車門即將關閉的一瞬間,崇史跳下車廂,車門隨即關閉。他環顧附近,似乎沒有乘客像他那樣在車門臨關閉前下車。
崇史想,若是直接去問,或許還能抓住點什麼。如果是面對面,既容易判斷對方有沒有在說謊,說不定根據具體情況還能追問下去。
「全是冬天的衣服,我都放在二樓的柜子里了。需要的話給你寄過去。」
一瞬間,崇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憤怒涌了上來。
「出事了?」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好好洗啊。為什麼問這個?」
由於談到了智彥,崇史忽然想起要去他家看看。他記得以前打聽智彥的消息時,智彥母親的反應就很奇怪,似九九藏書乎在隱瞞什麼。
正嘆氣時,崇史發現其中有一個小紙包。包里似乎是一個長約二十厘米的細長東西,用包裝紙包著,外面纏著膠條。
「好著呢。」崇史答道,「那小子現在在美國總部。」
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崇史想。篠崎、智彥、麻由子、須藤,現在又有兩個人消失了。
崇史坐在椅子上,把桌上和抽屜里的東西,還有書箱里的書等一一過目。每樣東西都寄託著回憶,現在也還可能從記憶中撿起來。一切都沒變,可唯有在和麻由子的關係上,記憶與事實相悖。
崇史只覺得視野在縮小,這不是錯覺。他不由得閉上眼睛,向一旁的被子上倒去。一種映像正試圖映在腦海中,卻怎麼也清晰不起來,因為遮蔽著濃霧。
母親這才放下心來,問起身體情況如何、工作是否勞累等等。崇史有個哥哥叫茂,在當地工作,已經成家立業,所以對和子來說,最不放心的就是獨自在東京生活的次子了。
書箱前面放著一個紙箱,似乎就是母親說的那些東西。崇史盤腿坐在被子上,打開箱子。乍一看,裏面也沒裝重要的東西。首先是十本漫畫,因為找不到地方放,扔了又覺得可惜,才決定寄回老家。其次是小說和紀實文學共八本,還有舊鬧鐘、款式難看的帽子,另外還有幾件只能算是破爛的玩意兒散落在箱底。
「還不是因為今年春天的事。」
光亮逐漸從昏暗視界的一邊擴散開來。模糊的映像在焦點凝聚起來后變成了一張年輕女人的臉。
「葬禮。」雅美說道,「我父親的。」
崇史想起了某個場面。那跟出殯很相似,男人們搬出長箱,旁邊站著智彥。雖然弄不清以前為什麼沒有想起來,但現在已變成明晰的記憶儲存在腦海中。
「都裝進紙箱放在二樓房間里了,不要的東西你能不能挑出來?」
「啊,好像是。」自行車店店主說道,「突然關的店。」
崇史仍在徘徊時,一個身穿工作服的老人從一旁的自行車店走出。崇史認得此人,他最初買自行車時就是在這家店,後來還找此人修過多次。但老人似乎什麼都沒想起來,蹊蹺地望著他。
「崇史,你平時都好好洗衣服嗎?」晚飯後,母親忽然問道。
忽然,他的右眼角捕捉到read.99csw.com了奇怪的動靜。
「特意讓你把我領來,卻沒能發現新的線索。」離開篠崎的公寓,走到青梅大街時,崇史說道。
就著母親親手做的新鮮海鮮,父子倆久違地喝起了啤酒。浩司想詳細了解崇史的工作內容。崇史知道,作為一名老技術人員,父親很想給他一些建議。但他只能撒謊。
我放那些東西了嗎?崇史的記憶模糊起來,又覺得似乎是放了。
被追趕?恐怕是在躲避什麼吧,崇史想,但他立刻想起一件事。
難道是在躲我?
「而且,」她繼續說道,「我想在伍郎住過的街上走一走。」
「春天?」
「他」就是智彥。這是智彥的眼鏡。
「嗯。」崇史點點頭,傷感起來。那天晚上智彥等人搬運「棺材」一事還是不能告訴她。「那也好。」說著,他環顧四周。
篠崎的身體發生了某種異變,如此推斷似乎也比較妥當。
「山神號」停了下來。車門一打開,那些乘客便全部下車而去。沒有人上車。崇史在車廂內逗留了一會兒。停車時間是一分鐘,他用手錶計算著時間。
「在美國?真的?哎,果然是與眾不同。」和子感慨道。她一直堅信,多虧了三輪,自己的兒子才喜歡起學習來。
「你或許會有各種不滿,不過公司這種地方,說到底還是守護員工的地方。相信這一點沒錯。」
崇史的房間在二樓,是一個四疊大小的和室,靠牆放著書桌和書箱,睡覺的時候就把被褥從壁櫥里拿出來。不過今夜,被褥早已鋪好了。
他從靜岡站攔了輛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之後,他回頭望了望後面,似乎沒有被尾隨的跡象。當然,即使被尾隨也沒關係,他覺得只要躲在老家,就不怕被監視。
「不是。」老頭抱起胳膊,「很慌張,我跟他們搭話,他們都心不在焉的。我耳朵不大好,可能沒聽清他們的話,但還是覺得他們好像在被人追趕。」
眼鏡的形狀看著很眼熟。不止是外形,連鏡框的設計和鏡片的厚度都那麼熟悉。從高中時代起,「他」就一直愛用這副眼鏡。神經質的「他」說其他眼鏡不合適,只能用這副。
崇史感到腦袋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一種東西正欲從記憶底部浮上來,另一股力量卻抑制著它。
「突然?」read.99csw.com崇史皺起眉,「什麼時候的事?」
崇史靈活地應答,必要時也撒了一些謊。崗位變動的事還不能說,麻由子的存在也最好隱瞞。同居的事情他怎麼也說不出口,而且對於與麻由子有關的記憶,他也沒有自信。
「那個……顯得很愉快嗎?」
「你怎麼了?」雅美似乎發覺不對勁,問道。
智彥的家在站前商店街稍微靠里的地方,掛著一塊寫有「MITSUWA印刷」的招牌。這裏不讀MIWA而是讀MITSUWA,大概是智彥父親的匠心所在,但智彥極討厭這個店名。上小學的時候,有個同班同學正是因為看到了這塊牌子,才給智彥取了MITSUWA的綽號。
雅美搖搖頭。「這是沒辦法的事。只要有人真心地為他擔心,我也會感到有底氣。」
崇史想起上次去智彥家時的情形,當時也感覺被人監視了。他懷疑的那個人也是開車離去的。
眼鏡。智彥的眼鏡。我是從哪裡弄到這個的呢?
「怎麼會。出差來到附近,就順便回來一趟。」
「三輪君也很好吧?」詢問了一番兒子的近況后,和子又問道。
好久不見的「MITSUWA印刷」的大門比崇史印象中的要小很多,門前的道路也很狹窄。崇史想,或許是當時自己小,才會覺得一切都很大吧。事到如今,他才覺得記憶這東西可真是奇怪。
崇史感覺到了正俯視智彥的自己,還有當時的感情。
崇史回家時,父親浩司早已回來。浩司是一家食品廠的廠長,還有三年就退休了。
次日下午,崇史乘上新幹線的「山神號」。車裡有很多空座,可他並未坐,一直站在車門附近。旁邊沒有其他乘客。
他想說「現在已被調任閑職了」,但沒有說出口。
「再發現什麼的話請跟我聯繫。」
「今天啊。上午還開著,到了下午突然關了。兩夫婦拖著大行李箱出去了,一副海外旅行的樣子。」
你們到底是要幹什麼!讓我有了這種遭遇,還想要監視什麼?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不久,濃霧又把眼前包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