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我嘆了口氣，放在餐桌上的雙手時而交握，時而鬆開。她所說的事委實超出了我的想象範圍。

她頓時鬆了口氣。「有空。」

「對了，你以前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呢。」

沙也加抬頭望著我。「你願意和我一起去了？」

她欲言又止，是疲於解釋，還是覺得再說也白搭，我無法判斷。她伸手去端茶杯，但杯里早已空空如也。

「是的。其實我從上小學時就開始為這個問題所困擾了。為什麼我沒有任何兒時的記憶呢？要是我已經長大成人，想不起讀小學前的事情或許還很正常，可才上小學就這樣，你不覺得奇怪嗎？」

「因為他們是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淡忘的。如果我也是那樣，就不會耿耿於懷了。」

「那什麼地方可以說？」

「可是——」我用力想搶過賬單，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沙也加的左腕內側。那裡蜿蜒著兩條與錶帶平行的紫色傷痕。我鬆開了手，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是說你和他們不同？」

「那你周五晚上給我打個電話吧，具體情況到時再說。」

依我推測，沙也加存在某種精神上的煩惱，為了徹底解決問題，才把尋找失去的記憶當成了救命稻草。我不是不想幫她這個忙，但如果不了解她的煩惱所在，也不可能輕易插手。

「噢……」彷彿解開了一個死結一般，她的表情放鬆下來，「我會盡量小心的，而且那個人至少半年內不會回來。」

「你有reａｄ•9９csｗ.ｃom煩惱可以隨時找我商量，只要不是這種性質。」

「好吧……」

我在咖啡廳門口等她。她左腕上的傷痕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或者應該說，乍見時的震驚久久無法消失。

她搖了搖頭。「是我找你出來的。」

「父母給我拍了很多照片，所以家裡光兒時的相冊就有兩本，但真正幼年時期的照片卻一張也沒有，相冊第一頁上貼的就是小學開學典禮的照片。」

「因為我很眼熟。」她說。

「那麼，你認為由於某種特殊的緣由，你喪失了童年的記憶？」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問道。見她點頭，我又問：「而你期待這個地方有尋回記憶的線索？」我指了指桌上的地圖。

「好吧。」隔了半晌，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很輕，「或許我不該來找你，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再對前女友的煩惱一一奉陪。」

「你不搭計程車回去嗎？我可以送你一程。」她的聲音比剛才開朗了不少。

「這個嘛……確實有點奇怪。」

「他們說起這段往事時，你也沒有任何印象嗎？」

「這樣啊。」無數念頭在我腦海中盤旋，我又猶豫了。

我們倆都沉默下來，周圍的嘈雜越發分明。我望了一眼那對小情侶，他們正在愉快地嬉笑。

她搖了搖頭：「我不想在這裏說。」

我鬆開抱著的胳膊，稍稍傾身向前。還沒有完全理解整個事態的我，向她露出微笑回道：「那又read.99csw.com怎樣呢？忘記往事的人有的是，誰也沒放在心上啊。」

我邁步向前，沙也加則留在原地。當我穿過酒店前的馬路回頭看時，發現她依舊在目送我。我朝她揮了揮手。

「哦。」我點點頭。但我們並沒有就此道別，而是面對面站著。三個身著西裝的男人從我們身邊走過。我向她走近一步。「你不擔心你丈夫知道嗎？」

我們並肩走出酒店大門。我準備走地下通道，她停下了腳步。

「多謝招待了。」我說。

「確實欠缺啊。」她固執地說，「我知道的，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個有缺陷的人。」

「不用了。」

「那你上小學之前的事情，你也沒聽父母回憶過嗎？」

「好的。」她眨了幾下眼睛，「謝謝你。」

我舔了舔嘴唇說道：「下周六你有空嗎？」

她把地圖和鑰匙收進包里，欠身站起。我伸手去拿餐桌上的賬單，不料她也同時抓了起來，一時間形成僵持的局面。

「對不起，我也覺得自己說的話莫名其妙，但眼下我只能說到這種程度。」她又垂下頭。

「是真的，有時間拿給你看看，就放在我家裡。」

「謝謝你。不過，如果不是這種性質，恐怕我也不會向你求助了。」說著，沙也加露出落寞的微笑。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問道。

「我搭計程車回去。」

「我不是很理解，這件事對你有這麼重要嗎？當然，我明白你一直為此感到煩rｅａｄ.９9cｓｗ•ｃｏｍ惱，但現在你不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況嗎？那這樣就可以了呀。我雖然有童年的記憶，可是根本不值一提，有沒有這種東西，對今後的人生並不會有多大的影響啊。」

「一點不誇張！」她難過地說，「完全是張白紙，連你剛才說的那種記憶碎片都沒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思索著。沙也加毫無兒時的記憶的確很奇怪，而她的雙親沒有留下任何關於那段時光的記錄同樣令人費解。不管什麼樣的父母，在小孩剛出生的頭三年裡都會鉚足了勁拍照，甚至為此專門購置相機的也不在少數。

聽她說出這種意想不到的話，我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焦急地問，「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如果去這裏應該可以。」說著，她把手放在那張地圖上，「只要去了這裏，找回記憶，我就會把一切告訴你，相信你也會理解的，所以我才希望你和我一同前往。」

「因為太不可思議了，我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我完全不記得幼兒園時候的事呢？父親回答說，因為那時我還小。但這個解釋無法讓我信服，我身邊的朋友沒有一個是這樣的。不知不覺中，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很煩惱。我很想徹底拋開，可又不知道怎樣才能拋開，一顆心沒個著落，總是莫名地覺得很孤獨、很恐懼。」沙也加兩手捂住胸口，做了個深呼吸。

我再次交抱雙臂，靠在咖啡廳的沙發上，不自覺地低吟https://read.99csw.com了一聲。

沙也加用力閉上眼睛，又慢慢睜開，似乎在努力壓抑內心的焦躁。她說：「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是十分必要的。」

「可是你並沒有完全坦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如此煩惱，我全都一無所知。不過或許這樣也好。」

「遇到你的時候，我對這種狀況已經習以為常了，更確切地說，我已經放棄了。只是我沒有兒時記憶的意識一直都在，和你交往的時候也從未忘記過。」

「不客氣。」她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我撓了撓頭。「你這話聽得我一頭霧水。」

「如果我們兩人結伴同行，這件事不會傳到你丈夫耳中嗎？」

可能她也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把抓著賬單的手藏到背後。「我去結賬了。」她邁步走向櫃檯，左手依然藏著。

「我這麼懇求你都不行嗎？我已經坦白到這個地步了。」

「我來付吧。」

「我最近才發現，自己欠缺了很重要的東西。反覆思索原因之後，我終於想到兒時記憶一片空白這個疑點。」

「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呢。」她輕輕嘆了口氣，「就連父母提起的時候，也不是那麼津津樂道的口氣，只是平淡地說有過這回事而已。」

「你怎麼會欠缺什麼呢？」

我瞥了一眼她的左腕。她注意到我的眼神，便用右手握住那裡。我移開了視線。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我說，「我覺得我不是妥當的人選，應該還有其他人比我更合適。」

「有過這回事啊……九*九*藏*書」

「為什麼？」

「對什麼很眼熟？」

「怎麼會有這種事！」

「但你家總有相冊吧？那裡面肯定有你童年時的照片，比如七五三節啊、幼兒園入學儀式啊，看到那些照片沒有想起什麼嗎？」

沙也加回來了。她低著頭，表情像個害怕被訓斥的孩子。

「這把鑰匙。」她拿起黃銅鑰匙，「這把獅頭鑰匙我見過，不過不是在上小學以後，而是之前。我覺得如果從這把鑰匙著手調查，一定能找回我的記憶。」

「嗯……」沙也加側頭思忖著，「倒不是完全沒有，像出生後過的第一個女兒節、新年什麼的都提到過。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五歲那年差點走失的事，聽父母說，當時他們急得臉色大變，到處找我，最後發現我在家裡的儲藏室里睡著了。」

「雖說不記得兒時的事，上小學以後的事情我還是有記憶的。特別是開學典禮時，媽媽牽著我的手，穿過小學的大門。沿著圍牆種著一排漂亮的櫻樹，飄落的花瓣宛如雪花般飛舞……」說到這裏，望著遠方的沙也加搖了搖頭，「可是我想不起更早之前的事情，那部分記憶就像完全脫落了一樣。」然後她求助般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