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應。

「真稀奇。聽說那個人不是挺可靠的嗎？」

光平充耳不聞，只是自顧自地說道：「趕快報警！松木被殺了！」

松木俯卧在這四疊半的房間里。

先進來的紳士悠然環顧了一下空無一人的樓層，然後一臉納悶地朝光平走過來。「他呢？」紳士問。

「兩天前？」他似乎有點驚訝，還擔心地皺起眉來，「不會是生病了吧？」

「津村，你也不了解情況？」老闆問光平。

這天下班回家時，光平決定順便去一趟松木住的公寓。因為老闆總是嘮叨，讓他去看看情況。光平不認為松木卧病在床，但還是有點擔心。

「嗯。松木昨天和前天都休息了，前天請了假，昨天無故缺勤，打電話總是沒人接，老闆大發雷霆。所以我得早點過去，把他那份也幹了。」

果然不在家。各個房間的窗戶從路邊都能看到，松木的房間並沒有亮燈，從門側的廚房窗戶里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你是從事什麼工作的呢？」光平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便趁機向紳士打聽起一直在琢磨的事來。他對二人中午來打球一事一直很納悶。

「他今天還會休息？」

「你們好像跟松木很親密。」光平來回打量著二人，說道。

「去旅行了？」

「放棄了，沒天分啊。」說著，廣美忽然在光平眼前攤開右手，「就算我使勁伸也只能打開到這種程度。個頭挺大，手卻太小，不僅沒有音樂天賦，身體條件也不好。」

沙緒里只是朝他傲慢地撇了撇嘴，超短裙下露出來的雙腿仍交疊在桌子下面。有不少客人都是衝著她的胴體來的，老闆也只能一邊系圍裙，一邊發發牢騷。

「如果你聽著沒問題的話。」廣美喝了一口玉米湯，愉快地笑了起來，「看來你也跟我一樣沒有音樂才能啊。」

公寓是混凝土結構，牆上遍布裂紋。總共有兩層樓，樓梯的扶手銹跡斑斑，讓人不敢觸碰。不知為何，明明昨夜沒有下雨，樓梯卻髒兮https://read.99csw.com兮、濕乎乎的。

「休息了。」光平回答。

光平每周會在她家吃幾次早飯，菜單雷打不動，總是玉米湯、沙拉和牛角麵包。

這天，第一批來打檯球的客人是在臨近中午時出現的，是看上去像大一或大二的三名學生。三人一起來的客人一般都不是來打檯球，而是來打麻將的，由於人手不齊，為了等待同伴，只好用檯球來消磨時間。比起四球開倫，他們一般更喜歡輪換玩法。大概只是隨便玩玩，規則也亂七八糟，還大聲喧嘩，跟玩玻璃球的小學生沒什麼兩樣。

「不彈了。」

「人家卻把我們當成冤、冤大頭呢。」

「今天這麼早？」

「不用成為鋼琴家，當興趣彈彈也不錯。我偶爾也想聽一聽呢。」

「不知道，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光平想起平時總凝望窗外的松木的身影。明明是一副既沒理想也沒追求的樣子，可唯獨眼睛像搜尋獵物的野獸一樣閃閃發光。說不定他早已發現美味的獵物了。

當他緩過神來，聽筒中已響起嘟嘟的忙音。對方究竟是什麼時候掛斷的，他完全不記得。

「是很稀奇。不過，他這個人在某些方面挺怪的，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打電話……光平轉動著僵硬的脖子，尋找電話，發現就在一旁。他把手伸向聽筒，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

廣美把麵包放進嘴裏，嚼了一會兒，答道：「因為買來了，而且很貴。」

進門后是一個帶小廚房的三疊大的房間，熒光燈就吊在這間屋子裡，再往裡走則是一個四疊半大的房間。

「會不會去旅行了？」沙緒里坐在咖啡廳最靠邊的座位上塗著指甲油，不以為然地說道，彷彿無故缺勤根本不值一提。大概她就是這麼認為的。

光平小心地繞過樓梯上的水窪，來到二樓。離樓梯最近的一戶便是松木的住處。光平有節奏地敲敲門。

「哦……」紳士失望地垂下視線九*九*藏*書，回頭看向副教授，「我們的教練缺勤了，今天就讓我們兩個菜鳥比一比吧。」

「好的。」

「你、你不用道歉，反正我們也快打完了。」副教授說。說話有點口吃是他的特點。他朝學生們瞥了一眼，並腿坐在了收銀台旁邊的長椅上。「就、就是這種學生，每次考砸，總寫報告哭著求老師原諒，真、真讓人沒轍。」他的話很嚴厲，聲音卻小如蚊蚋。

三天後，周五。

決出第一局勝負的時候，有兩名學生從二樓上來，不是剛才那一夥，在裏面的一張球桌上玩起了輪換玩法。二人話很多，話題包括大學、女孩，當然還有檯球，聊個沒完。對他們來說，握著球杆打打球也是一種時髦。

松木為什麼會被殺？直到現在，這個疑問才終於開始佔據他的心。

紳士露出一副這種小事不值一提的樣子。「只是普通的工薪族，」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沒什麼稀奇的。」

「為什麼？」

「不清楚，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三天前。」那還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去MORGUE那天。松木說想再喝兩杯，光平離開MORGUE的時候，他還留在店裡。此後光平就再沒見過他。

「現在不彈了？」

「讓你說對了。」光平也笑著坐回椅子上。他看了看錄像機上顯示的時間，說了聲「我該走了」。

老闆又看了看仍坐在那裡的沙緒里。「客人馬上就要來了，你還想臭美到什麼時候？」

廣美家是一套一居室，起居室的一角放著一架鋼琴。鋼琴的顏色像廣美的頭髮一樣漆黑，原本應色彩鮮亮，可如今有很多地方失去了光澤。不知為何，光平總覺得這架鋼琴已經用了很長時間。

紳士和副教授不理會他們，仍默默地打著球，但學生們突如其來的笑聲還是讓副教授出現了失誤，他順勢放下球杆。

心臟彷彿被人從內側踢開了，光平差點叫出聲來。他用顫抖的手抓起聽筒。

賭徒紳士與「副教授」一齊現ｈｔtｐｓ://ｒeａd.９9ｃsｗ.ｃｏm身是在剛過中午的時候。玩檯球的學生們似乎已湊齊人手，轉戰到了二樓。

紳士把目光移回光平身上，指了指一旁的球桌，說：「我們稍微打一會兒。」

光平來到店裡，松木果然又沒來。

「這個我知道……你彈過嗎？」

光平打開門，直接走了進去，伸手摸索到開關，打開電燈。熒光燈像猶豫了一下，閃了閃，隨即把白色的光灑滿了房間。

「喂？」一個聲音傳來。

「估計不是。打電話也沒人接，大概是出門了。」

「也許吧。」

「鋼琴。」光平答道，「我在想，那裡為什麼會有一架鋼琴。」

「氣死我了！」老闆彷彿被人灌下苦藥似的對光平說，「三樓那邊今天又得交給你了。」

首先做出回答的是紳士。「他是我們的教練啊。」

兩名中年人各自仔細地挑了一根球杆，猜拳定好誰開球后開始了遊戲。二人玩的是規則簡易的四球開倫。光平從收銀台旁看著他們打球。從二人的打法來看，似乎都很有個性。

「以前彈過。」她聳聳肩，「很久以前，比現在的阿光你還要年輕的時候。」

「真、真讓人羡慕。」副教授邊說邊用毛巾擦脖子。「我們連這種閒情逸緻都沒有。」

副教授詫異地圓睜雙眼，抬頭打量紳士的臉。「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讓你來代替我。教那些沒、沒求知慾的學生，比拿竹籃打水還難。」

這沒有讓光平的心神穩定下來。他咽了口唾液，慢慢地做了個深呼吸，然後仔細地按下電話鍵：一，一，最後是零。光平聽著電話呼叫的聲音，再次凝視起松木的屍體。

「沒事。」光平在鍵盤中央選定位置，豎起食指。輕柔的琴聲響徹了房間。接著，他按照哆來咪的順序，試彈了一組音階，然後朝廣美回過頭來。「沒走音啊。」在他聽來，音準的確沒問題。

松木的後背上插著什麼東西。淺色的毛衣被染紅了，恐怕是他自己的血染的吧。

光平把視線從推九_九_藏_書理小說轉移到二人臉上，露出抱歉的表情。「平常都比這安靜一點的。抱歉。」

其實光平也不知道到底哪種風格好。按照松木的說法，就算裝修成這樣也沒用，店主對此也心知肚明。

副教授搖晃著瘦高的身體點點頭。「嗯、嗯，是嗎？那隻能咱倆打了。反正時間也不長，就湊合一下吧。」

「明明是你。」

「也談不上特別喜歡，不過我對音樂還是挺喜歡的。尤其是鋼琴，我覺得聲音特別美，聽著鋼琴聲，就好像在享受高雅的時光。」說著，光平把還沒吃完的沙拉推到一邊，站起來走向鋼琴。打開蓋子，一股木材的清香頓時掠過鼻尖。「可以彈一下嗎？」他問。

「這可不像是只在大學里露露面就有吃有喝的人說的話啊。」紳士略帶諷刺地說道。

從MORGUE往南走片刻，再從十字路口往西走五分鐘，就到了松木住的公寓。公寓面對一條窄路，路上亂七八糟地停著很多車。公寓旁還有一個小公園，說是公園，其實只有鞦韆、滑梯和沙坑。

廣美用叉子叉起一塊黃瓜，像兔子一樣嘎巴嘎巴地用門牙啃了幾口，然後問道：「阿光你喜歡鋼琴？」

「他是我同屆的大學校友。」副教授高興地說，「他的公司經常錄用我送出去的學生，真是奇緣，不過也算是一種孽緣吧。然後，他就經常到大學這邊來，一來就拉我來這兒。」

「請。」光平回答。

廣美輕輕地眨著眼睛，說：「請便。不過，已經很多年沒有調音了，聲音應該不準。」

光平發不出聲音，手腳也無法動彈。不知為何，他怕得要命，怕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裡間光線昏暗，松木的樣子也很模糊，但憑直覺，他依然能感到事情非同尋常。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清晰起來，光平的心跳卻在加快，喘息也如同餓極了的狗一樣越來越粗重。

光平最近才知道，副教授姓太田，就任教於前邊那所大學，聽說是電氣工學專業研究室https://read.99csw.com的，如此說來，光平也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他中等身高，瘦得像螳螂，看上去弱不禁風，每周都要爬上青木的樓梯好幾次。他跟紳士很親密，經常在一起打球，跟松木也打過，光平就見過幾次。

「因為這種學生都是糊弄到畢業的，也會給我們增添負擔。」紳士用光平遞過來的毛巾擦著手，然後還給光平，問道，「松木為什麼休息？」

光平有些失落，試著又敲了敲門，確認沒有回應后，順手扭了一下門把手。當然，門肯定會是鎖著的——「咦？」光平不禁叫了一聲。門把手居然轉了一下。他又試著順手一拽，門竟然輕輕地朝外打開了。「松木。」光平拽開一道十厘米左右的門縫，試探著朝屋內喊。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這……」光平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兩天前就休息了。」

光平不知道這裏為什麼會放著一架鋼琴。他既沒見過廣美彈奏，在跟她的對話中也從未出現過暗示性的話語。那架鋼琴總是被打理得那麼乾淨，一塵不染。

指針正指著九點三十分。

「今天不是你邀請的我嗎？」

紳士的球風通常都很紳士，可一到關鍵時刻就全力擊球，時而大勝時而慘敗，總之就是一個賭徒，因為賭徒原本就是以賭為業的玩家。副教授則基本上是一個老實謹慎的玩家，很少大比分領先，卻穩紮穩打，慢慢得分，只是一旦讓對方領先，就很難扳回比分。

「看什麼呢？」廣美停下正往口中送切碎的牛角麵包的手，捕捉著光平的視線。

留著中分髮型、蓄著鬍子的老闆粗暴地扣上電話。「還是不接。那小子到底去哪兒了？」

光平一邊小心地盯著，以防他們把球弄壞或是把桌案弄破，一邊像松木平時那樣俯視窗外。斜對面美髮店的裝修似乎已完工了一半，磚紋的牆上開了好幾扇小窗，看上去倒更像是咖啡店，原本這家店的玻璃門前只有一個被汽車尾氣熏黑的三色柱轉個不停。

「我們去幫你擦屁股。」紳士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