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村剛要起身，不知想起什麼，又坐了下來。「有件事忘了問。」他再次取出警察手冊，確認年輕刑警做好記筆記的準備后，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三天前的本周三，那天上午，尤其是十點前後你在哪裡？我們沒別的意思，這是警察的職責所在，只是例行公事。」

果然如此，光平想。「荒唐！」他當即否定，「他瞧不起我，我也不喜歡他，根本就沒必要包庇他。」

光平回想起松木問他為何不就業時的表情。當時松木說「想法是不錯，但光有夢想還不行。如果不行動，世界是不會改變的」。說不定，這句話是松木說給自己聽的。

「無聊的話題無所不談，比如對面美髮店的事情。反正都是閑話。」

「你聽說了？」光平望著廣美。

「聽語氣，你們好像一開始就認定是熟人作案。」

「是啊。」廣美拿著兩個漢堡站起來，取下保鮮膜，放進烤箱。

「什麼？松木以前的職業是什麼？」

「呃，還行吧。」光平模稜兩可地答道，「但說實話，他的事我幾乎什麼都不知道。我是三個月前才開始在青木打工的，他當時已經在那兒工作了。除此之外，既沒聽他介紹過自己的經歷，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住在這種學生公寓里。」光平的確從沒機會了解這些，他也從未刻意去了解。

她攏了攏長發，輕輕點點頭。「大約一小時前，警察局的人來了。」

「並非我們認定。只不過，」刑警翻開警察手冊，眯著眼看了看其中一頁說，「刀子是插在受害者後背上的，對吧？可見兇手是從松木先生背後行兇的。若有陌生的訪客進來，受害者應該不會背對對方。現場也沒有打鬥過的痕迹。」

「就這些。」光平搖搖頭，「我太激動了，還沒等對方說話就先大喊『報警』，對方似乎嚇了一跳，就掛斷了電話。」

「是的，只剩老闆娘。」

「這……」光平低頭想了想，「不認識。這個人怎麼了？」

「對了，問你另一件事，你認識武宮先生吧？」上村用閑聊般的語氣輕鬆地說著，眼睛深處卻充滿不容光平否認的光芒。

「我要離開MORGUE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當時進來了一名男客九九藏書人，穿著皮夾克，看上去氣質很憂鬱。」

「工薪族？」

光平起身拿過表，十二點三十分。自己居然睡著了。

「從老闆娘的反應來看，應該是一名熟客。」

「丟點東西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搶劫？」

「不是。我離開酒吧的時候是十一點前後。他說還要再喝點，我就一個人先回去了。」

「原來如此。你跟武宮先生是一起上的大學吧？好像連專業都一樣。」

「……嗯。」光平逐漸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說了聲『喂』……好像是個女人的聲音。」

那是一家以商用計算機起家的公司，目前主要從事開發辦公自動化產品、機器人、家用電腦和軟體等，在計算機業界是後起之秀，技術力量雄厚，光平的同學應該也有幾人在那裡供職。

光平連忙搖頭。

光平便把這裏當成松木的住處，夾雜著肢體動作描述起那恐怖的一幕。巡警與隨後來的另一名像是刑警的年輕男子認真地記錄著。

「女人……然後呢？」

上村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我沒想起來，而且我也不想主動提別人的名字。」

「據說真名叫杉本潤也。」

「你不想說？」刑警盯著光平的眼睛問。

光平來到青木時，昨晚那些刑警早已坐在一樓的咖啡廳，正對沙緒里進行訊問。沙緒里仍像往常一樣大胆地蹺著腿，左手托著下巴，右手夾著香煙。她的神色十分冷淡，廚房裡的老闆則一副痛苦的表情。

十一月已過去大半，這臭名昭著的南部庄終於發生了一起殺人案，被殺的卻並不是學生。

光平無言以對，只是盯著桌子上的糖罐。熟人作案？那到底是誰殺了他？殺死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嗯，十二點左右吧。」廣美回答說，「我有東西忘在那裡，就去了一趟。」

「松木先生以前在中央電子工作。」

刑警問他最後一次見到松木是什麼時候。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說了周二晚上和松木一起去MORGUE一事。那名巡警也說知道這家酒吧。

「松木元晴是個假名，你也聽說了？」

「那麼，你平時都跟松木先生聊什麼話題？」

「知道。」

見光平閉口不語，刑警觀read.99cｓｗ•cｏm察著他的表情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跟松木先生什麼關係？」

警方為確認其身份，找遍了他的住處，卻沒有找到一樣有價值的東西，連居民登記都沒做過，最後通過電話賬戶才查到身份，從而得知了其真名和住址。

看來，刑警們帶來的話題並不令人愉快。

刑警的苦笑變成了冷笑。「報紙上說的未必總是正確的。上面只是說嫌疑很大，並非確定。」

「後來就只剩酒吧的人了？」

「他是一年前辭職的，理由至今不明。」

刑警們昨晚並未報名字，所以今天是從自我介紹開始的。年長的刑警姓上村。年輕的那位，光平轉瞬就把他的名字忘記了。反正二人都是轄區警察局的刑警。

獲得自由的光平改變了順路去MORGUE的計劃，直接回到住處。他住的公寓雖沒有南部庄那麼老舊，也同樣有不少年頭了，不過住在這裏的學生的素質要比南部庄的好得多，也許是女生多的緣故。

「嗯……」刑警們似乎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光平搖搖頭。「我昨天說過了，我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認識。」光平答道。

廣美喝著啤酒點頭道：「抽屜、收納箱全被人翻過了。當事人已死，不清楚丟了什麼，但他衣服中的錢包不見了。」

「……是嗎？」廣美拿著袋裝零食，目光飄到光平胸前。光平覺得她可能有話要說，便等了一會兒，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哧的一聲將零食的袋子撕破。

「那有沒有聊過別人的事？」

「哦……」刑警略帶遺憾地努了努下嘴唇，又立刻打起精神，改變了話題，「津村先生，你跟松木先生很熟嗎？」

一名身穿灰格子西裝、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把光平帶到公寓的一個空房間，立即開始了訊問。這名男子中等身材，臉很大，留著燙成卷的寸頭。光平猜測他是一名刑警。他態度盛氣凌人，恐怕他對普通人都是這副樣子。一名巡警以立正姿勢站在入口處。刑警問他「知不知道青木」，巡警回答「知道」。刑警點點頭，把目光移回光平身上，說：「能否請你把今晚來這兒的理由，以及發現屍體時的情況說明一下rｅａd•９9ｃsw.com？」

「啊，津村先生，一會兒請你留一下。」年長的刑警一看到光平就抬起右手示意。老闆朝刑警瞥了一眼，並未發牢騷。看來刑警已經事先跟他打過招呼了。

「那可是個大美女。」身穿制服的巡警在一旁做了個無聊的補充。刑警哼了一聲，詭異地笑了笑。光平對此很反感。

「興趣愛好呢？比如說，他對什麼感興趣？」

「你是不是想包庇他？」

「是啊。」

「客人只有松木一人？」

「杉本？」光平反問道。

「老闆娘？」

「離開的時候也是一起的嗎？」年長的刑警問。

「據說他真正的家是一套很好的房子，我們平時看到的都是假象。」

「那個客人？」

南部庄已建成二十年，自從有住戶入住以來，就一直不受附近居民歡迎。

光平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不語。他既覺得意外，又感到意料之中。

「是啊。」廣美一邊回答，一邊拉開一罐啤酒的拉環，遞給光平。

「松木先生和異性的關係如何？」

訊問結束，光平正要離開時，一名胖男子突然闖進來，對捲髮刑警耳語了幾句。刑警的表情扭曲了，用比剛才略微嚴厲的聲音把光平叫住：「稍等。你認識杉本嗎？」

「那……武宮先生為什麼瞧不起你？」

「是的。」

「嗯。」廣美聳聳肩，輕輕閉上眼，「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被翻亂了？」

當他說到正要報警，電話反倒先響起來的情形時，年長的刑警打斷了他：「當時對方有沒有說什麼？」

「警察好像在尋找最後見到他的人。就目前情況來看，就是我跟純子了。」

這一表情惹惱了光平。「你為什麼要問這種事？報紙上不是都說了嗎？搶劫殺人的嫌疑很大。」

「是的。」

「你們也從未聊過這些事？」刑警問。

「沒我的事了吧？」沙緒里撓著燙過的頭髮，鬱悶地說，「就算關係很親密，也不是戀人啊。剩下的你們問光平好了。」

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是在剛從一個夢中醒來后，抑或是還在夢中時就被吵醒了。反正夢的內容他已經忘了。

「當然。警官先生你知道？」若警方能查出，光平還真希望他們能告訴自己。

刑警不情願地read.99csw.com說：「好吧，如果有什麼事請跟我們聯繫。」說完站起身來，朝光平走去。沙緒里張開塗得鮮艷的嘴唇，朝刑警們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由於他保持沉默，上村泄氣地合上了警察手冊。「算了。你要是想起什麼，請隨時跟我們聯繫。當你心情平復下來后，有些事情會忽然閃過大腦的。」

「當時見到松木了？」

「嗯，這其實是……」刑警煞有介事地中斷了話語，又徐徐地說道，「松木先生的本名。」

「皮夾克？」

光平也終於開始感到飢餓。

「津村光平。」

可能是因為光平提到了MORGUE。

刑警滿意地點點頭。「周二晚上，松木先生疑遭殺害的前一夜，武宮先生與松木先生之間發生了一點不愉快，沒錯吧？」

「是啊。」

「不清楚。」光平是真的不知道。共事了三個月，他從未問過這種事。察覺這一事實后，他自己也深感意外。

「一個名叫日野純子的人。」

「什麼話題？」光平撓撓頭，「也沒什麼，看情況而定，話題各種各樣，全是些無聊的事。」

「當時留在店裡的只有松木先生一個人嗎？」

大概是從沙緒里那裡聽來的，光平無法否認，只好小聲回答「嗯」。

鬧鐘的指針快要指向十一點。現在入睡比平時略早，但當腳底暖和起來，呼吸也回歸正常后，光平居然不可思議地感到了困意。他沒想到自己此前會那樣不安，可畢竟松木的死太過突然，沒有真實感，似乎仍未讓他回過神來。

「姓名？」

搶劫殺人的可能性很大——從報道的措辭上來看，結論大致如此。

「松木的住處，」過了一會兒，廣美一邊打開啤酒罐，一邊說，「好像被翻亂了。」

「這麼說，杉本……啊，叫松木更容易懂。你連他以前的職業都不知道？」

「是嗎？看來那個客人很快就離開了啊。」

「那昨晚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

上村煞有介事地乾咳了一聲，說：「我們已經查清了他的身份。」

光平開門的時候，腦中忽然掠過一股不祥的預感，但還好家裡並無異常。他從壁櫥里拿出被子，衣服都沒脫就鑽進了被窩，不是因為感到了恐怖，只是想儘早把今天給打發過去。無https://read.99csw.com論多嚴重的事，只要變成過去就無所謂了。

「因為一些無聊的理由，比武宮被松木揍的理由還無聊。」

「在同一家店裡上班。學生街一家名叫青木的店。」

「是嗎……嚇了一跳吧？」

沙緒里的面孔瞬間在光平腦海里閃過，他卻隻字未提，刻意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刑警用彷彿能看穿一切的目光盯著光平的嘴角，不知是沒讀懂光平的表情還是故意沒有揭穿，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因附近有大學，大半住戶都是學生，他們的特徵就是白天不露面，晚上才開始活動。有的房間通宵打麻將，整晚都傳出洗牌的聲音；有的房間則無休止地喝酒唱歌，很多喝醉的人還會到旁邊的公園裡撒酒瘋。每到這種日子的第二天早上，公園裡必然會出現一兩攤嘔吐物，散發著一股股酸臭味。

「好像是。」

廣美點點頭。「最近很少有人會一直待到關門的。」

廣美輕輕點了點頭。

最後的問題是光平對松木被殺一事是否知情。光平給出否定的回答。

「嗯。」說著，上村打開警察手冊，「你知道一家名叫中央電子的公司嗎？」

「在睡覺？」開門的廣美有點擔心地小聲問。

「不，」光平搖了搖頭，「還有一名男顧客也留在店裡，但不清楚名字。」光平說的就是那名身穿皮夾克的男子。那男子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喝酒。

刑警跟胖男子確認了一下，說：「杉本潤也。」

光平喝了一口，長出了一口氣。

「而且那公寓也並非搶劫犯喜歡的目標，對吧？」插話的是年輕刑警。他的聲音十分尖厲，與魁梧的身材極不相稱。

廣美抱著一個紙袋走進來，把裏面的東西倒在了被子旁的矮桌上，有罐裝百威啤酒、甜辣味零食，還有用保鮮膜包著的漢堡。

「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來？」上村單刀直入地問道，他問的自然是有關松木被殺的事。

「你也去了？」光平停下正往口中倒啤酒的手，「那晚你也去MORGUE了？」

周六的報紙簡要報道了松木的死。光平這才知道，插在他背上的是一把隨處都能買到的登山刀，案發時間很可能是三天前，即周三早上。

刑警似乎很滿意光平的反應，盯著他的臉，說：「工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