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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球手 1

接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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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兩個人就騎上自行車走遠了,聲音也漸漸聽不到了。
「喂,須田。」笹井低聲喚他。與此同時,大家開始慌慌張張地回到位子上。只見班主任佐野正從教室門口走進來。「書獃子,真能裝!」笹井扔下一句滿載惡意的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為了追求夢想,他決心不讓自己的耳朵沾染雜音,但今天的雜音卻格外多。勇樹還沒將《金甲蟲》看完一頁,手邊的光線就暗了下來。抬頭一看,笹井正泛著一絲淺笑俯視著他。
「這個我可不知道。」溫泉努起嘴說道。
「不一定就是刀具吧,手槍也能致人流血呢。你沒看過西部片嗎?」另一個學生說道。
很明顯,事態並不尋常。幾輛警車停在那裡,很多警察正神情嚴肅地來回走動。圍起的隔離帶更是把本就狹窄的路面擠得只剩下四分之一寬,導致準備去上課的學生都堵在了這裏。
周圍兩三個人點了點頭。
勇樹從包里拿出了愛倫·坡的英語讀本,打算在自習課上看。將來要從事能用到英語的工作——這是他模糊的夢想。作為實現夢想的階梯,他將考入東京大學作為首要目標。勇樹自然不知道各大學之間的差別,但不管怎麼說,進入那所彙集了日本最優秀人才的大學是不會錯的,他一直這樣堅信。
「女生嗎?」
「這個嘛,我就不知道了。我沒聽得那麼仔細。」
「找我什麼事?」武志側著臉問勇樹。
「可是……」
在警察的疏導下,道路終於暢通起來。經過似乎出了事的現場旁邊時,勇樹稍稍踮起腳看了一下,但什麼也沒看見。只有那群目光銳利的男子正表情嚴肅地商討著什麼。
「就是……」勇樹低著頭吞吞吐吐道。他想找一個能令人信服的借口。
「跟你沒關係。」武志甩下這句話,徑直上樓去了。
「算了吧。對不起了。」說完,勇樹打算下樓。
但隨著讚譽之read.99csw•com詞不斷向哥哥拋來,在喜悅的同時,勇樹也感到一種渴望逃脫般的焦慮。並不是因為他被拿來跟優秀的哥哥相比而感到不快。勇樹心裏明白,誰都沒有拿哥哥和他比較的意思。他之所以會感到焦慮,是因為想到與哥哥相比,分配給他的任務基本上還沒有完成。而哥哥也不過是將二人決定好的分工內容順利地完成罷了。
「為什麼森川會跟警察面談?」
「這是要去嗎?」笹井瞪著勇樹問道。
勇樹跨坐在自行車上,沒有踩腳蹬。他一隻腳著地,目光看向前方。不光是他,周圍的學生都是這副姿勢。
佐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全班人都鬆了口氣。特別是近藤。不過他表情雖放鬆下來,卻還殘存著幾分緊張的神色,看來是正在周圍人面前逞強。
「森川是棒球部的領隊吧?」
有關兇器與出血程度的知識,大家都是半斤八兩,因此沒有更深入地討論這個問題。
「你自己去不行嗎?」勇樹含著怒氣說道。
「應該錯不了。我經過現場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警察這麼說的。」
勇樹一言不發,只是整理著英語單詞的筆記,沒有要答話的意思。明顯看得出來,笹井好像在期待著什麼。
大聲說出這句話的,是個外號「溫泉」的小個子學生。他是澡堂老闆的兒子。
好幾個人聽得直咽口水,而近藤接下來的話讓大家更加緊張。他說:「被殺的人怎麼看都像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勇樹目送哥哥的背影消失,帶著快要令他窒息一般的混亂心緒下了樓。
過了一會兒,又一個學生自言自語般說道:「那段河堤,早上和晚上經過的人都很少,很危險啊。」
沿這條路直走就能到開陽高中的大門,他們卻在離大門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勇樹的頭頂傳來說話聲。即便沒看見臉,勇樹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勇樹走進read.99csw.com二年級A班的教室時,同學之間正為這件事聊得熱火朝天。他座位附近也不例外,以近藤為中心,一圈人正說著話。近藤平時並不是個惹眼的學生,但今天早上,他的眼睛卻熠熠生輝。
「誰被殺了?」
「殺人案?真的嗎?」另一個學生小聲問道。
有幾個學生似乎聽見了笹井的聲音,都湊了過來。
然而他好不容易才有的求學心,緊接著就被一個剛走進教室的學生打斷了。
森川是勇樹他們的物理老師,三十多歲,以前打橄欖球,體格健壯,很受學生們的歡迎。讓勇樹在意的是,森川是棒球部的領隊。
二樓的學生趁著自習吵鬧起來,與之相比,三樓安靜得甚至讓人覺得一個人都沒有。再加上三樓的走廊是木板的,勇樹不管怎麼小心,每踏出一步還是會響起木頭被踩壓的聲音。
他們停在沿河堤的道路上。旁邊流淌著的,是一條名叫逢澤川的小河。
佐野正要出去的時候,前排響起了聲音。是坐在前面第三排的近藤發出的。
從雲的走勢看,雨滴似乎就要落下來了。大多數學生都帶著傘,須田勇樹將傘和書包一起綁在了自行車后架上。
勇樹看著哥哥的臉,發了一陣呆。剛才那句話的意思還沒有清楚地印入他腦中。「北岡學長怎麼了?」他反問道。
「找我有事?」
「嗯。」勇樹點了點頭。
「是北岡。」武志漫不經心地說道。
「真的嗎?」不知誰說了一句,「難以置信啊!」
「用手槍可不會讓血飛濺成那個樣子吧?」
聽到勇樹的反駁,那個男生嚅動了幾下嘴巴,默不作聲了。看著這樣的狀況,勇樹厭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勇樹從朋友那裡得知,因為近藤到校的時間比其他人早許多,在還沒引起混亂之前就經過了現場,因此掌握了相當詳細的信息。
勇樹躡足而行,順著樓梯往上走。武志所在的https://read.99csw.com三年級B班在三樓。
這是個大胆的猜測,但周圍的學生都點頭贊同。笹井似乎對大家的反應感到心滿意足,微笑著對勇樹說:「須田,你哥可能知道些什麼呢。」
「等等!」這時,身後傳來了武志的聲音,勇樹停住了腳步。
據近藤說,他經過現場時,那裡還殘留著大量血跡。對於這個場景,近藤形容道:「那就像水桶被打翻,水濺了一地一樣。血已經變干,顏色黑紅,反正很噁心。」
班主任佐野教歷史,平日里是個溫和敦厚的中年男子,但今天他的眼神卻嚴肅得出奇。平時多半是一邊點名還一邊開玩笑,今天卻什麼笑話也沒講。
開陽高中校內,不消說,勇樹的哥哥——須田武志的名字幾乎無人不曉。他是開陽高中棒球部的投手,球隊以前連每年夏天縣內大賽的第三輪都沒進過,卻在他的帶領下,于去年的秋季大賽中奪得了亞軍。大約十天前的選拔賽上,開陽高中雖然遺憾地輸掉了,但他卻近乎完美地壓制住了高打擊率的大阪亞細亞學園隊,牢牢牽住了球探們的眼睛。他那旋轉極佳的快速球和準確的控球技巧,據說很快就被職業球員借鑒了。
勇樹確認他們的對話告一段落,便將抄有英語單詞的筆記本取了出來。他想起自己根本沒有閑暇在這種事情上花費時間。
一幅女生被虐殺的圖景似乎在他們腦海中被勾勒了出來。說起來,最近「攔路殺人魔」這個詞正頻繁地出現在報紙上。
他悄悄地離開窗邊,放輕腳步,順著走廊準備回去。然而,他身旁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了。或許是門的開合狀況不好,聲音很響,勇樹禁不住要喊出聲來。
「不是很清楚,但我覺得是這樣。」
「在接待室呢,我進去的時候看見的。是森川,千真萬確。」
「走一趟吧,」笹井說道,「森川被傳喚的事肯定跟棒球部有關係,因為森川並九-九-藏-書不是班主任。就請你到須田學長那兒走一趟,問問這事吧,反正三年級的人現在應該也在自習。」
被殺的應該就是這個班的學生——教室里充滿深沉的悲痛和凝重的空氣,讓勇樹有了這樣的直覺。
武志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抓起勇樹的胳膊,說:「到這兒來。」說完便走了起來。武志力氣很大,勇樹被拽著一直走到了樓梯平台。
勇樹沒能編出合適的謊話,只好將剛才與笹井他們的一番話向哥哥做了坦白。
「你來這兒幹什麼?」
「我要是去了,你哥可能也不會搭理我。你去不挺好嘛,又沒什麼損失。走一趟吧。」
勇樹一面豎著耳朵聽動靜,一面在走廊上前行。來到三年級B班的門口時,他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從教室里傳來了異樣的響動,他仔細一聽,似乎是細微的抽泣聲。勇樹半彎下腰,從窗外窺探教室裏面的情形。這個班有半數是女生,幾乎所有女生,要麼將白手帕蒙在眼前,要麼伏在桌子上。男生則有的雙臂環抱,有的用手托腮,有的閉著雙眼……無不浮現著悲痛的表情。
勇樹極不自然地嘆了口氣,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書上。但是這頁書已經讓笹井二十多厘米長的手掌蓋住了。勇樹仰起臉,對著笹井怒目而視。
「是嗎?」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我哥要被警察叫走?」
有一個天分如此之高的哥哥,勇樹覺得很驕傲。選拔賽之後,他甚至想邊走邊舉著一張寫有「我是須田武志的弟弟」的紙。
「是啊,去一趟有什麼不行的?」旁邊的一個男生也附和道,「況且須田學長說不定也被警察叫走了呢。」
「教物理的森川正跟警察面談呢!」
點過名后,佐野宣布第一節課改成自習。他給出的理由是要召開緊急教職工會議。平時一聽見自習就立刻表現出喜色的學生們,今天倒是特別仔細地聽著佐野的話。
「在哪兒?」近藤向溫泉問九*九*藏*書道。
「是出什麼事了吧?」勇樹的朋友下了自行車,跳著望去,隨即說道。但除了走來走去的警察,什麼也看不到。
「聽說是殺人案。」一個留著平頭的學生悄聲說道。
他後悔來到這個地方了,而一想起自己正在窺探別人,更是有了一種想要嘔吐的厭惡感。
「真的。」武志說著,腳步轉向樓梯,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弟弟,接著說,「行了,知道了就回教室去。別為這閑事操心,你應該還有其他的事要做吧?」
「殺人案?」勇樹一邊蹬著自行車,一邊重複著這個詞。這是個喚不起他任何實際感受的詞,裏面似乎包含著他所不知道的大人世界的味道。
「這幫人,真是無聊!」武志厭煩地說道,但語氣中似乎並沒有平時的那種魄力。
「既然流血了,兇器應該是刀具之類的東西。」近藤旁邊的學生說道。
「他被殺了,」武志直截了當地說,「北岡被殺了。」
「說不定,被殺的是棒球部的成員?」
「我只是不想在這種爭吵中浪費時間。」說著,勇樹便走到走廊,氣勢洶洶地摔上了門。
勇樹從這片混亂中脫離出來,這時,他聽見了旁邊幾個學生的說話聲。
武志坐在靠走廊一側最後面的位子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兩條長腿蹺起二郎腿,銳利的目光在空中遊走。
佐野聞言,對著近藤的臉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只見佐野氣勢十足地徑直走到近藤身邊。近藤縮起身子,低著頭。勇樹想著近藤是不是會被佐野打一頓。但佐野什麼也沒說,只是環視了教室一周,告誡道:「保持安靜,不要吵鬧。」接著便快步走出了教室。
或許這句話讓人想到這並非事不關己,大家都露出了複雜的表情,沉默不語。
大概是感覺到了勇樹內心的波動,一個高個子學生朝他回過頭來。這是籃球部一個姓笹井的男生,才高中二年級,卻鬍子濃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