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言
6
然而，真正該驚訝的事從這時才開始。
那是田島加入棒球部那天的事。
「那就是說，你現在投的球就是你最好的球嘍。好的，不錯，你明天開始也要參加投球訓練。」谷村十分高興地說。
站在一旁的所有人剎那間都沉默了。接球手也半晌才想起把球扔回給他。
正走上前來的谷村聞言，停住了腳步。「你說什麼？」
到第九局的上半回合，三人三振出局。比賽結束時，佐倉商業隊的人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而開陽隊也是同樣，以至延遲了在本壘的列隊。
最先投球的是一個姓松野的學生。在田島的記憶中，他在慢跑時就是一個勁亂跳，收拾用具的時候也不怎麼動手，倒是不停地在炫耀他初中時的事迹。
田島回憶起這兩年間武志投的球，無論哪個球對田島來說都是令他驚異的。比賽全程出場、奪下二十次三振、連續三次比賽不讓對方得分——無論哪次比賽都是如此。更讓田島驚嘆不已的是武志的精神力量。無論是何種局面，武志都非常冷靜，就像懷著一顆冰凍般的心臟。這異常的冷靜甚至讓人恐懼。
田島內心高興得忘乎所以，因此便沒有把接下來投球的人放在眼裡。
田島採取低手投球的方式。他初二開始練習這種投法，初三時憑此闖進了縣大賽的前八強。他雖然擅長曲線球和滑行曲線球，但有松野的先例，他想還是不要說出口為好。
第三球是偏向外角的慢球，但擊球手似乎想著什麼，對著球伸出手臂奮力一擊。觸到球棒前端的球滾落在武志面前，接著連續傳到接球手和一壘手手中，攻守互換。
「這事你是怎麼……」
那個學生將球在掌中揉捏幾下，然後慢慢擺好了姿勢。他的動作並不花哨也不帶任何逞能的感覺，投出了一個漂亮的上肩球。只見他的重心穩穩地落在軸心腳上，接下來身體重心的移動也很流暢。他的肩像弓一般有韌勁，右臂隨即如鞭子一樣甩了出去。像彈簧般飛出的球，一瞬間就到了接球手的手套里。
「須田那傢伙是對準了打的。這我可知道。」
比賽繼續進行。
「……」
「真快……」松野在田島旁邊小聲低語。他都忘了自己的投手身份已被降級，現在只是愕然地htｔpｓ://ｒeａｄ•9９csw.ｃｏm張著嘴。
這個人便是從東昭和中學來的須田武志。
田島看見的是比剛才幅度稍大一些的動作。右臂畫出一道圓弧，離開指尖的球瞬間橫向切開了眾人的視野。這個球速遠超之前所有的投球。
不一會兒工夫，對方就奪得一分。現在的情況是己方一人出局，二壘、三壘有人。從比賽開始到現在還沒過十分鐘。投手板上的市川臉色蒼白，而且看上去因為投了幾次球，肩部因喘息正劇烈起伏。
他加入棒球部的初衷很單純，只是想在高中時期積累些特長，也因為他在初中的時候一直打棒球。當時的開陽高中棒球部實力之弱是出了名的。作為一支球隊該有的目標什麼的，這個棒球部一樣都沒有。當時希望加入棒球部的有二十來人，大體上都懷著和田島一樣的想法。
「那個死球啊。你不是覺得那是偶然嗎？」
接著，谷村便給他指令：明天開始進行投球訓練。
「是嗎，三吉中學很強啊。」
這個場面中的主角，卻站在投手板上平靜地環視著眾人。
松野擺出怪異的架勢，踏響了投手板，在大家的注視下終於投出了第一球。這是一個飛快的上肩球，離開指尖的球畫出一道白色軌跡，被接球手收進了手套。
這才是我的球。
「很好！」谷村滿意地說道，「你是哪所初中的？」
佐藤的聲音在顫抖。平日表達流暢的他，現在即便是轉達一件事，也要口吃幾次。
看來要和他爭奪王牌投手的寶座了。
「我最常投的是曲線球。」
當事人武志卻似乎連自己立下大功的事都忘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凝望著掠過車窗的景色。
這一影響很快就在下半回合顯現了出來。對方的投手用盡了力氣要壓制局面，連投四球，但到頭來卻被打出了適時三壘安打。一會兒工夫，比分就逆轉成了二比一。佐倉商業隊似乎按捺不住了，也更換了投手。因為對手是開陽隊，佐倉商業隊此前都是替補投手在投球。
谷村想問些什麼，對方卻全然不理會，做起了投球的準備。接球手慌忙又把手套戴上。
一開始，他試著輕輕投了一下，球卻意外地畫出了一個很長的弧線。大家的臉上htｔps://ｒeaｄ•99ｃｓw•ｃoｍ都露出驚奇的神色。
開陽高中的須田這個名字在高中棒球界被熟知，是那年夏天的事。全國高中棒球賽的縣預選賽第一輪比賽，開陽隊遭遇強勁對手佐倉商業隊。佐倉商業隊已經在當年春天的選拔賽中出場過，也是被視作今年夏天有望奪冠的一支球隊。
他接著又投出了三個同樣的球。
從力量對比來看，這場比賽的結果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上，來為開陽隊加油助威的，也只有隊里的幾個選手罷了。參賽的選手們也不認為自己能贏，甚至連應該奪得幾分，把對手的得分壓制在多少以內這樣的目標都沒有。
田島咬住嘴唇。
第一周只是讓成員們隨便跑跑步，之後就到了觀察新成員實力的階段。採取的方式是：沒打過棒球的做投接球練習，打過棒球的訓練防守，當過投手的則投出五六個球展示一下。自稱投手的是包括田島在內的三個人。
田島的志向是法學院，他力爭考上國立大學或者一流的私立大學。正因為如此，從上三年級起，他就開始了複習。
並不只是松野一個人，以谷村為首的眾人都啞口無言。
真快，田島想。
第二球也是同樣的路數，擊球手揮動了球棒，卻連擦都沒擦到球。
然而在他混亂不堪的腦海中，有幾段影像卻毫無理由地復甦了。他沒有辦法，只能任憑思緒在一個接一個的影像中遊盪。
這個時候的田島，確信自己會奪得王牌投手的寶座。他也知道，市川和作為王牌投手替補的二年級學生並不是很出色。
「三吉中學。」田島答道。
田島凝神思索的時候，只聽那個男生在投手板上自言自語般說道：「這可不是我最好的球。」
「你覺得那是偶然嗎？」北岡問道。
緊張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些。特別是當時的王牌投手——一個姓市川的三年級學生——心如石頭落地一般，繃緊的表情放鬆下來，對著身邊的人說了些什麼。看了松野的球，他似乎有種安心感：自己王牌投手的寶座不會被奪走了。
從此以後的比賽，武志全都會上場。雖然因為隊友的失誤，開陽隊敗在了第三輪，但須田的名字卻因為這次大賽，連縣外都知曉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接球手也愣住了。九*九*藏*書這個狀態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武志的第一球遠遠偏離本壘外角，第二球也稍高且軌跡明晰。「沒有制球力！」從對手那裡又傳來嘲笑聲。田島從來沒有見過武志如此混亂的控球。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這麼了不起的一個人竟……
於是開陽隊的領隊森川換了投手。市川下場，一年級的須田武志站到了投手板上。與此同時，對方的休息椅那邊傳出一片喝倒彩的聲音，表現出勝負已定的樣子。然而，這片嘲諷在武志開始投球練習時，似乎稍稍收斂了一些。
接下來第三球被投了出去。球剛脫手的瞬間，無論是誰，心中一定都在驚呼：糟了！這是個內角快球，對方的擊球手避之不及地逃開，但已經來不及了。剛聽到一聲鈍響，便看到擊球手捂著側腹蹲了下來。
對方好幾個人跑了過去，接球手北岡也一臉擔心地瞄向那邊。武志一面摘下帽子，一面走下了投手板。
田島似乎看見他在說這樣的話。
「那倒沒問題，可是……」
想來確實是那個死球分出了勝負。因為有了那個球，開陽隊成了滿壘，接著又打出了雙殺。「那個死球是歪打正著，」隊長谷村也這麼說，「須田連續出球的時候，我還想是怎麼回事呢。」田島也是這麼想的：就算是須田也會有緊張的時候。
這時，佐藤打來了電話。
「什麼偶然？」
那個男生接連投出球，且球速一個比一個快。一片沉默的操場上，只有球一來一回的清脆聲音在他和接球手之間響起。
這個天才須田被殺掉了。
田島也一樣，在聽佐藤說話的同時，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后，他仍無法停止顫抖。他感到呼吸都亂了，輕微的噁心感和頭痛向他襲來。腦中也是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思考些什麼，整理不出任何頭緒。
北岡在他耳邊繼續說道：「他就是這種人。那傢伙，在對準人的命中率上也是名人級別的。」
比賽就這樣進行下去，佐倉商業隊領隊的怒吼聲甚至傳到了開陽隊的休息椅那邊。聽見那聲音，開陽隊的九個隊員越來越放鬆，而佐倉商業隊的九個隊員則越來越緊張。
田島得知其中的真相，是在這天返程的電車上。當時ｒｅad.9９ｃsｗ•ｃom他的座位和北岡的相鄰，他便試著說了這件事，北岡馬上顯出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因此對於接下來上場的擊球手，武志投出的第一球是令人出乎意料的。又是一個稍高的內角快球，勉強進了好球區。或許擊球手還記得剛才的死球，一閃身，目送著那個球從身邊飛過。
那個男生向谷村問道：「我再投五個球，行嗎？」
田島吃驚地看向武志。
接到那個消息的清晨，田島正在房間里學習。他手拿一杯速溶咖啡，正對著下一道數學問題幹勁十足的時候，電話響了。
當時的隊長谷村是個三年級學生，他讓新成員列隊，向他們開始了一番長篇大論：抱著來玩的心態在這兒是待不下去的，這是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下去的世界。然而這隻能讓人感到是些走形式的、毫無說服力的言辭。
令人注目的是最後一球。就好似聚起了最大的力量，他那彈簧般的身體眼看著瞬間縮到一起，手臂已經往下甩出。嗖的一聲，聲音直傳田島這邊。白色的球已經到了本壘板上面，猛地一衝，伴著劇烈的聲音，被收進了手套中。三年級的接球手受到衝擊，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三個投球的，是個讓一部分新成員另眼相看的學生。此人在初中時並沒有耀眼的戰績，因而田島對他並不熟知，但田島一直記得有人說過他很厲害。他平時不是特別引人注意，即便他說話，田島基本上也沒聽進去。甚至他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過些什麼，也沒在田島的記憶中留下半點東西。但田島注意到，當聽到他名字的時候，谷村等人的臉色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第二球投了個曲線球，接著又投了直線球。他再次做出投球動作時，隊長谷村告訴他已經夠了。接著，谷村指示松野明天開始跟守場員們一起訓練。松野一副眼看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央求說讓他再投幾個球，卻根本沒人搭理。
接下來是田島走向了投手板。他到底還是有些緊張。
開陽隊的選手大喜過望，佐倉商業隊的隊員則全是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他們本想在第一局就拿下十分，但結果只拿到了一分。
瞠目結舌的谷村良久才想起了什麼。「能投曲線球嗎？」他跟剛才問田島一樣問道。
「他是為了更好地對付後面
九_九_藏_書的情況。你看見佐倉那幫人泄氣的樣子了吧。」
谷村問他能不能把球投出曲線，田島便展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他曲線球和滑行曲線球各投了兩個，全都令人滿意。第二個曲線球因為有落差，甚至讓接球手急造險些沒接住。
或許是察覺到了這絲氣息，松野的表情變得稍微認真起來。
那個擊球手終於站了起來，緊鎖雙眉，走向一壘。接著各位選手都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比賽繼續。這是個並無異樣、經常發生的場面。初登投手板的武志給大家留下的印象只有因為過於緊張，控球亂了方寸。
王牌投手出陣，這一局到最後雖然保住了比分，但佐倉商業隊明顯慌張了起來。面對須田武志的球，似乎有什麼在催促著擊球手早早擊球。武志用讓人以為是慢球的曲線球擾亂對方的時間預測，又不時在心中盤算著用自己得意的快球讓對方躲閃不及。佐倉商業隊的擊球手看起來很滑稽地反覆打出質量不高的擊球，頻頻出現連開陽隊的守場員在訓練中都不曾有過的草率動作。
開陽隊的領隊森川進一步補充道：「那個死球似乎讓武志的態度嚴肅了起來。」對方學校的領隊也褒揚武志說：「他是個投球果斷的出色投手。」接著又後悔道，「即便如此，那個死球本來應該是可以抓住的機會，但我們的選手反倒選擇了逃避。」
不出所料，王牌投手市川在第一局很快就被纏住。擊球手擊中了球心，但球正好落向其中一個野手的位置，導致一人出局。對市川來說，這樣的好運卻並沒有持續。市川使出渾身力氣投出的球，被佐倉商業隊的擊球手輕而易舉地打了出去。擊球手判斷準確，似乎神經都通到了球棒的末端。而在對手看來，不過是市川投的球太容易被擊中了。
要是王牌投手，可無法這樣學習。
「第一局上半回合勝負就已經見分曉了。」面對記者的提問，兩所學校的領隊做出了同樣的回答。
新成員回答，他還沒真正投過變化球。
他最近經常這麼想。雖然有自暴自棄的成分，但多半是出於真心。他能在大清早學習，也因為他不過是個替補投手罷了。
第二球他稍微提了點速度，比剛才更令人滿意的一球落到了手套里。王牌投手市川的臉色變得有些嚴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