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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十一章

上卷

第十一章

鼓手現在越打越起勁,催動精彩的節目。小女孩兒拿起一支短笛,吹出尖聲的曲調。她母親臉上擦上粉,紅胭脂塗成圓圈兒。開始邊唱邊舞,別人也參加了歌唱。觀眾都知道這是鳳陽花鼓歌。牡丹也和別人一齊唱起來。人人都一邊拍手,一邊踩拍子,揚起了地上的灰塵。那個女人用力搖動她的臀部,這個歌那輕快動人的節奏,由鼓聲襯托就越發明顯。觀眾很喜愛,要求再唱,又吵又鬧,笑聲不停。
我今自顧,亦感震驚,疑懼之情,不覺湧起。自知往日,會有一分真情在,今孟嘉雖極渴望,我欲不克以此完整之愛給予之,果由於我愛金竹之甚耶?有負孟嘉,我又何當不知?因孟嘉固以真心待我也,近來我只視孟嘉如我梁家之翰林,不復以情人自由之矣,自思亦是咄咄怪事。我今心旌搖搖,無由安定。我身何去何從?所做所為,已不復介意矣。白薇,汝果知我耶?……筆下凌亂,正如寸心。
在四月初,剛過了清明,牡丹接到白薇的一封信。兩人來往的書信之親密坦白就如同閑話談心一樣。白薇無論說什麼話,牡丹都不會生氣。在若干其他事情之外,白薇有下列一信:
那年春天,孟嘉從都察院的朋友口中,聽說一個鹽務走私的巨大案子即將偵破。其中牽連到揚州一個出名的鹽商,他和高郵鹽務司勾結,利用官船偷運私鹽,藉以逃避重稅。一個姓薛的鹽務使和若干厘金官吏都涉及這個案子。那就是說,若是正式起訴,不但罰款極重,鹽商要流放,薛某一定要判多年流放,甚至要判死刑。關於陰謀勾結的資料,已經在當地搜集到不少。薛某和該名鹽商被控以盜竊國帑,知法犯法。究竟如何,那就看這個案子怎麼樣辦了。倘若證明罪行重大,薛某可能秋天在北京城斬首示眾。
牡丹扔進去十個銅錢,眼睛不住看那人的肌肉結實流著汗水高低起伏的胸膛。那個年輕耍把勢的一看有人扔下那麼多錢,抬頭一看,對那女人的慷慨頗感意外,又向她那玉立亭亭的身段兒看了一眼。牡丹開始推開人走出去。但是那個耍把勢的還一直望著她。望著她背後喊:「嘿,姑娘別跑!嘿,姑娘!」沒受教育的人是更為自由的。
那幾個練把勢的,其中有一個,牡丹很喜歡。生的亂蓬蓬的頭髮很好看,微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顯得老實正直。他把鑼反過來端著,好像個盤子一樣,在裏面走了一圈兒,向觀眾收錢。他嘴裏喊:「止疼的膏藥。一毛一帖。」由他喊叫的聲音看,他好像頗以那樣生活為樂。他一看觀眾扔到鑼里的錢不夠多,買膏藥的人也太少,他看了看鑼,搖了搖頭,開始說笑話,求大家同情。他彎起胳膊,讓腱子肉自己跳動,這時他說「看……嘿!別跑哇,丫頭養的才跑呢!」他指著張大的嘴,用力拍著肚子,他大聲喊叫,仰著頭,先是求老天爺,然後是求在場的觀眾。他說:「噢,老天爺!咱們賣苦力氣混碗飯吃。」這時低下頭——「咱們不能不吃飯。咱們九-九-藏-書是賣了力氣又出汗,都是為了換碗飯!老爺們多幫忙吧!」觀眾聽說耍把勢賣藝的吃飯難,不由心中同情,開始扔下銅錢去。「多謝!老爺!多謝!少爺!各位叔叔大爺!」
牡丹:
這短句在每一首歌里重複著唱。牡丹的身子不由得隨著搖擺。這個歌調,柔軟優美,雖然不夠明顯,但是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是來自阿拉伯的。鼓聲隨著歌唱,停頓之時有笛聲填補空白。到結尾時,拍子漸快,真是動人肺腑,挑動人的渴望思念。最後鼓聲突然噗通一響,歌聲停止,牡丹驚醒,不由嚇了一跳。
我的心肝兒,我愛你,
那天夜裡,她半夜醒來,便無法入睡。她起來,在黑暗中無法找到拖鞋,光著腳走到舊桌那兒,點上燈,自己坐著想。燈的柔和的光和沉默的星斗,那麼像她和金竹在桐廬那午夜的時光,她的心跳得好厲害,似乎跳到了她的嗓子眼兒里來。她雙唇緊閉,拿起一管筆,開始給白薇寫信。她向窗外一望,但見夜的天空,繁星萬點,銀河傾斜。銀河,按民間的傳說,是把一對情人牛郎織女分隔在兩岸的。她似乎聽得見金竹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聲細語,細說那牛郎織女的長相思,她倆一年一度的七月七日才能團圓一次。她想象中似乎能聽見金竹急促的喘息。
我當何以自處?務請相告,我當如何為佳?我心腸寸斷矣。我與金竹斷絕關係,實非不得已。因長此以往,實不能每年與渠只一二次相見而已。試問此一二次相見之外,其餘之歲月,我將如何消磨耶?此種情形,汝自不難了解。對往事我又焉能完全忘懷?自吾二人相愛伊始,每次相會,痛苦與激動,皆交集而不可分,相擁抱之喜,恆伴以別離之苦,肝腸之痛,正是「相見時難別亦難」也。渠雖勉持鎮定,我歸家時,見心中毫不相愛之丈夫,則深感恐懼。又因心知惟我始能與彼如此真正之身心結合,故盡情放蕩,強忍心頭之痛,以使渠享受更多之快樂。我之感覺,天生極為銳敏,我二人既相會匪易,故每逢相會,我則力求忽視現實,盲目想象,每設身處地,以結髮妻子自任,庶乎心醉神迷,暫享狂歡于剎那。
愚妹 牡丹
白薇:
也許只是女人要結婚找個歸宿的原始本能。在不合法的關係上似乎欠缺一種自然的滿足。也許是牡丹她自己敏感的,無時不在的,對不可知的東西的夢想渴望。
牡丹很喜歡那人的那麼喊叫,不由回頭望了望。
這個消息引起她一腔悔恨。因為他不能離開妻子,牡丹自然不能答應像那個妓|女一樣和他同居,這也不算自己的過錯。若給他寫封信吧,現在又憑白無故沒有理由;反倒引起更多的麻煩,又使他對舊事更難忘記。事情已經那樣,就讓那個賤貨,不管她是誰吧,讓九*九*藏*書那個婊子佔有他吧,也許能幫著他恢復一下,漸漸近乎正常了呢。
這個案子與牡丹的關係是夠近的。重要的證據當然是她亡夫親筆寫的日記和賬目。雖然鐵證如山,薛鹽務使和其他人等仍繼續否認予聞此事,把責任全推到幾個低級員司身上,那幾個低級員司家人的生活則由富商楊某答應負全責照顧。
讀來信,知金竹近況,不勝驚詫。我不斷自問,此事果我之過耶?我並未修書問候。他將永不原諒於我,勢屬必然。所尤懼者,即我果有信前往,渠必致重啟舊痛。此事只可與妹言,不可與外人道也。因我之心神早已歸屬於他,急欲贖罪愆。故每思忘懷往事,終於無能為力。我何以如此,亦不自知。我今如一葉小舟,飄蕩于茫茫大海,業已迷失方向,不復辨東南西北矣。自來北京,迄未獲得夢想之快樂。情形演變,荒唐可笑。此皆我一人之過,我非不知。以堂兄之年,為人如此,殊無瑕疵可指。我二人年齡雖有二十之差,如我能忘懷金竹,此差別亦不為害。但我實不能忘,你非不知也。金竹之愛,已深植於我之血液,我之毛髮,我之骨,我之髓,我心靈之深處。
我的心肝兒,我愛你……
那些日子,家中談到牡丹回杭州探望父母一事。牡丹自己願意南下,但孟嘉不明白為什麼緣故。萬一牡丹還怕自己被牽連在內時,他可以儘速給奕王爺寫一封信,請他向江蘇巡撫美言一二。按理說,主管軍事的總督與主管民政的巡撫,地位是相等的,雖然職權不同,這位滿洲皇家的王爺的一句話,對漢人巡撫還是有分量的。這件事辦起來是再容易也沒有。兩位大人在飯桌兒上一句話就夠了。於是,孟嘉給奕王爺寫了一封信。後來事情順利解決,孟嘉把這件私運官鹽的事情也就置諸腦後了。
現在兩個賣藝的,都是光著脊樑,兩手抱拳,上下作揖,同時兩個腳跟在地上旋轉,以最文雅的態度向觀眾說:「諸位大爺叔叔弟兄們。在下幾個江湖客是賣藝的,練的武藝不敢說高明。諸位大爺、叔叔、弟兄們、力氣大功夫好的,請多多包涵,多多指教。」說話人的聲音洪亮,氣發丹田。打把勢賣藝的照例在開始和結束的時候兒,要說這些江湖話。在走江湖到人生地疏的地方兒,都這樣說話,省得開罪當地,免得遇到麻煩。
牡丹實在無法卒讀,但覺心中忽而作冷,忽而作燒,胸中則堵塞難忍。信中並沒有說他已離開妻子,顯然是他並沒有。一個妓|女可以公開做的事,普通女人焉敢去做!牡丹知道那個妓|女一定不配金竹,金竹也並不是真正需要那個妓|女。她一時但覺肝腸隱隱抽搐,熱血衝到臉上,幾乎感到微微疼痛。
你生活上之獨立精神與勇氣,我一向佩服。你在北京所見之景物,我深信我亦甚願來日與若水一同前去游賞。你近日之生活,必然如一美夢,你真幸運兒。聞人言月下望天壇之美,我願留此樂事,將來與汝共之——或待汝少為安居就緒,未為遲也。我不克近日北上,即以此為一理由,未為不可……汝之影響于金竹之大,汝尚一無所知。我可以掬誠相告,此事我極痛心。春日他來杭掃墓,我見其形狀,不覺大驚。頭髮蓬鬆,形容枯槁。面貌竟一變至此,殊不可信。表面雖勉作堅強狀,但其內部,業已摧陷。他告我正在上海與一妓|女同居。由蘇州至上海,僅一小時里程。我今將一事相告,實為我與汝前未談及者。汝北上后,彼於十一月曾來桐廬,獨至該小溪下游,孤宿一夜。次晨他抵舍下時,兩目血紅,消瘦可怕。但彼故作勇敢堅強狀。彼今日確已改變,大不同於曩昔。汝亦無法使其恢復舊觀。我與彼交談時,彼未嘗一言以及汝,亦未提及汝之姓名。彼若對汝憤恨,汝亦不應責怪。我亦因與彼相既久,見此慘狀,實覺痛心……假以時日,彼或能自行解脫,因此人個性極強,剛而有力,我知之,汝亦知之也……九九藏書
由於幽期密約,我之感覺日形敏銳,幾至不可忍受。我已成為一極警醒之女人。夜間我身軀半裸,卧于母家床上,此時小星窺我,明月吻我,微風拂我,我臂我背,悉由愛撫——斯時也,一股春情,自然覺醒,無耐渾身饑渴,終無滿足之望。我之微恙,我之頭痛,我之懼光,使我心為之破碎,身為之改變,痛楚之情,悉化為柔絲萬縷,不知飄蕩何所矣。環顧周圍,但感空虛,方寸之間,朦朧惝恍,僅能返歸殘忍丈夫處,形如頑石木偶,勉盡妻子兒媳之道……回顧往事,終無用處。我陳下懷,心亂如麻,何去何從,茫無頭緒,如是而已。
現在也像她以前流浪的日子一樣,她穿一件普普通通沒有什麼特徵的藍布褂子,一條深藍的褲子,未免有點兒太瘦,而且也因穿得太久而顯得頗不雅觀了。在北京這個穿藍色衣裳最為普遍的地方兒,她這身打扮,在大家之中倒是絲毫不顯眼。這樣。她覺得滿高興,也擔保平安無事,她穿著這種衣裳出去,使人們頗感意外。她這種特性,素馨看來,倒也不足為奇。
冬去春來,牡丹坐立不安。這是一種小不舒服,是一種微恙,到底為了什麼緣故,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妹妹問她為什麼她要自己一個人出去,而不和孟嘉坐車出去,她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有時候兒,我願意自己一個人,完全我自己孤獨一個人。」她原先打算和孟嘉在一起過活,現在如願以償了。她不是不快樂,可也不是完全快樂。孟嘉感覺得出來,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似乎是她的絆腳石。也許是事情已發展到極點。夢般的月光中的世界,終於快要隱去,讓位於陽光普照平凡真實的人間。但是,這也不是;牡丹似乎是被一個影子迷惑住了,是一種自己也難以言喻的影影綽綽的不安情緒。牡丹自己知道她是愛慕孟嘉,以前對別的男人都沒有那麼愛過,可是在他身上似乎缺少了什麼——也許是金竹青春的影子,是那青春的read.99csw.com火。
遠處傳來了鼓聲和笛子聲。牡丹向那兒跑去。一個女人正仰身躺在桌子上,她向上彎曲的兩腿蹬著一個十來尺高的梯子。一個小女孩兒正在梯子空中上下鑽。一個男人,顯然是小女孩兒的父親,在敲鼓收錢。四周圍看得嘖嘖稱奇的觀眾正往地上扔錢。隨後小女孩兒爬了下來,母親也坐起身來。
一個練把勢的拍了拍掌,正在準備向對手高踢一腳,這時候兒牡丹正在旁邊兒看。一腳踢去,不料對方揪住他的腳,毫不費力,順手一推,踢飛腳的人,向後倒退,跌倒在地,但是跌倒得乾淨利落,說時遲,那時快,轉眼之間,一躍而起,飛起一腳,不偏不斜,正踢到對方的肚子上,把他踢得踉踉蹌蹌向後退。一圈子觀眾大聲喊:「喲!」這種喊「喲」的聲音,在戲院中一段或是一句要好兒的唱腔兒完了時,聽戲的也是這樣喊著喝彩,聲音不是發自喉嚨,而是如同大象的聲音一樣,是發自丹田的中氣。觀眾越來越往裡擠,圈子越縮越小。這時一個表演武功的,拿起一條七節鋼鞭,揮動起來,但是卻向周圍觀眾打去。但每逢那鋼鞭的尖端就要碰到觀眾的鼻子時,他立刻把鋼鞭撤回。這樣,觀眾自然往後退,周圍的圈子又擴大了。
牡丹很認真的望著他;他似乎流露著懇求的神氣。牡丹看了一下兒就微笑著走開了。附近又有一個武場子,傳來了耍鋼叉的聲音,裏面有一個練把勢的,正在把鋼叉在肩膀兒上、背上、胳膊上不停的滾轉,有些看玩藝的人漸漸在周圍站成圈子。再往遠一點兒,一個變戲法兒的,正凌空在手拿的一塊灰布下面,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來,他的兩條胳膊露在外面,上面光身赤背,前後左右都有人站著看。
牡丹這樣喬裝出遊,混跡于低級汗臭味的大眾之間。她看見了一個茶館兒,上面搭著席棚,她就走進去坐下歇歇腳,似乎是滿腔心事,卻又茫無頭緒,只覺眼中幾乎掉下淚來。她到底在追求什麼呢?自己也不明白。她只覺得心中有無名之痛,只覺得極端的缺乏什麼,缺少什麼。她露著玉臂,緊身的上衣和褲子,真是年輕漂亮。男人們在她旁邊成行的走過,有美的,也有丑的,有肌肉鬆弛的,也有肌肉結實的。每逢她一個人出去,到茶館兒里一坐,似乎沉思,其實卻一無所想,這時總有人向她搭訕說話。不管年輕的或是年老的茶房,總是以無限溫和的微笑向她這麼一個俊俏女人說話。她坦白自然,平易近人——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她是了解男人的。她並不是在男女之欲上需要他們,她只是喜愛富有男人刺|激性的那種平易自由的氣氛。難道她是尋求一個失去的愛人?還是尋找一個求之不得的理想?
她雇了一輛洋車,到外城前門外低級娛樂場所天橋去。不管到什麼城鎮,她有一種生來的本領,就是很容易找到群眾所趨的熱鬧場所,因為她和街上的陌生人也容易攀談起來。在群眾集中的地方,她很容易跟人混得熟,很有緣兒,很受人歡迎,沒有上等社會交際上那種傳統的阻礙。她九九藏書能和生人相見,不經介紹,便可交談,幾分鐘之後,便可以直呼對方的名字,以名相稱,絲毫不必客氣。
所以她一方面遵從那舊習慣,一方面又受這專橫挑撥不可抗拒的新習慣所驅使。她覺得在城裡各處亂逛,尋求遊人最擁擠的娛樂場所,這樣自己才獲得了輕鬆,求得了逃避。畢竟也與她的青春有關。
她越來越願孤獨,往往離開別人,自己關在自己的屋裡。她的情思在有所探索——自己也不知道何所探求。她依然很愛孟嘉,但已然不像在桐廬時那麼發乎自然,那麼毫不勉強,再說精確一點兒,不像船開往宜興時在船上相遇的情形了。後來,越來越厲害,她總願一個人兒出去,在茶館兒酒肆,公共娛樂場所,混跡在男人群中。一種內在的行動逼迫著她,彷彿她在尋求這個世界上早已失去,早已為人所遺忘的東西。
主要的證據,現在即在梁孟嘉的手中,不過已經抄寫了一份送交了都察院(都察院負有今日檢察長之權,對皇帝的所言所行也有諍諫之責)。本案現在正在江蘇當地審理,很快即由府至道,再到駐在南京的巡撫,最後是到大理院。孟嘉向主辦此案的御史再三請求務必以供詞為主,以個人情面為他堂妹懇求,日記部分最好不必涉及。因為他堂妹不顧亡夫聲譽,已將此日記呈交官府,也算是一功。雖然費庭炎的名字也被牽連在內,但對死者,或榮或辱,終歸無用。並且亡者遺孀對此案件,一無所知,主辦該案的御史應允不將牡丹名字牽連在內。
在天橋,牡丹正好找什麼得到了什麼。在那群追求歡樂的低級大眾之中,她很快樂的消失在裏面。年輕人一對對在推推搡搡,彎腰駝背的白鬍子老頭兒,嘴裏嚼著芝麻醬燒餅,一手領著小孫子,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子在人縫兒里擠著往人堆里瞧,拎著籃子的姑娘們發出嘹亮的笑聲互相追逐。聲音最大的還是敲鑼打鼓的聲音。就在附近,有颼颼颼、劈啪劈啦、拳掌相擊相打的聲音,正是打把勢賣藝的練功夫,嘴裏按著節奏發出吼、哈、喲用力氣的喊聲。
牡丹這次遊逛,至為快樂。在擠來擠去的群眾當中,她覺得非常投合她的脾味。這時小姑娘尖銳的笛子又吹響了,聲調兒很優美,好像由蒙古大草原上飄來的一樣。
自然,這個案子會株連不少。鹽商楊順理正在拚命掙扎,各方面活動奔走,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勢力很大,但願錢能通神。他已經派有私人代表來到北京,奔走門路,但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御史劉錚,是為官清正克盡職責的人。不知他名字那個「錚」字,是官拜御史之前的書名,還是做御史之後新起的。不論如何,「錚」指鐵之剛利,如鐵之錚錚,又喻人之剛正不阿。這件案子無法疏通,楊某的代表深冬時來京不到一個月,即南返揚州。
在二月中旬,薛鹽務使和商人楊順理即已逮捕歸案,拘押票已經發出,要傳好多主要關係人或證人查問,他們的供詞都記錄在卷。凡與官方合作的,如妓|女寶珠、小桂花都予釋放,但仍在官方監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