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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二十五章

下卷

第二十五章

父親認為家醜不可外揚,不願給杭州同鄉茶館酒肆再添笑料。
白薇和若水特意前來送行。他們發現牡丹仍然和以前一樣活潑漂亮;對和安德年的那段戀愛已經不再念念不忘了。和白薇在一處,牡丹總是輕鬆愉快,話比白薇說得多。她最後對白薇說的話,其中有:「白薇,你要有一段日子看不見我了。下一次你見我的時候兒,你大概會看見我穿著農婦的布衣裳,太陽晒黑的臉,粗糙的手,頭髮上有頭皮,懷裡奶著個嬰兒。我為什麼不嫁個男人,平平常常的男人,忠厚老實,生兒育女呢?」
素馨看見孟嘉很沉重的一下子坐在椅子里,點上一根香煙,很緊張急促的噴著。他的眼向遠處凝視,一邊用手背慢慢的,穩穩的擦自己的下巴頦兒。他又站起來,在屋裡往返的走,又順手從書桌兒上拿起一個鎮尺,在桌子上輕敲,樣子是茫然若失。
素馨問他:「你對她很不耐煩,是不是?」
父親問:「你怎麼想到牡丹會平安歸來呢?」
孟嘉很快的看了那封信,眼睛里嚴肅凝重,又顯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他問:「可是她為什麼在高郵呢?」話說得顯得非常的關懷。他把那封信在手裡掂著,然後以信遮上臉,發出了低沉的煩惱聲:「她在那兒幹什麼呢?」
「容俞漱泉幾天的工夫,他會全弄清楚的。令妹是新近才丟的吧?」
孟嘉說:「我已經把有關私鹽販子的公文細研究了一遍,把所有牽連在內的人名字都已經查到。高郵鹽務司的職員都換了,我想原來薛鹽務使的全家一定早已搬開高郵。這件事也許和他們無關,即使有關係,也難不住我。我們要弄清楚。但是揚州有勢力的鹽商,情形就又不同了。他們有個網狀組織,和海上的私鹽販子都有關係,包括各港口和各島嶼……今天下午有個人要來看我。他是那件私鹽案子調查期間都察院派駐高郵的。關於高郵的情形,可以從他口中得到點兒消息,他叫李卓。」
素馨問:「你心裏想什麼?」
李卓慢慢伸手去拿一根煙。他似乎覺得這種情形很有意思。他說:「不是。他是怕硬的。你若動厲害的,會把他的膽子嚇破的。您若叫人告訴他都察院要重審他的案子,他會跪在地下求饒。您要這麼說就可以了。您聽見別人這麼說的,您當然不負責任。對付他,你能用多大勢力,就用多大勢力。要最大的勢力。我敢擔保,他會把令妹用轎抬著送回家的。」
「那怎麼辦呢?」
「我姐姐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壞。你不了解她。」
素馨低下頭向孟嘉好甜蜜的吻了一下兒。她說:「這還好。我知道你總會儘力幫助她的。」
孟嘉多謝他指教。李卓辭去之前,答應回家找幾個有用的住址,以便孟嘉去打聽消息。
素馨在後面追問:「你上哪兒去?」
「就是。我想就照御史李卓的話辦。我明天要請中堂張大人給駐在南京的江蘇巡撫大人也寫一封信。我再給總督奕王爺寫信。倘若姓楊的需要用官家的勢力壓,那就夠他受的了,這是最大的勢力。」
「我並不生氣。當然咱們要拚命想辦法,只要她不魯莽亂來,身體還能保持健康,我有把握能從那個百萬富翁手裡救出她來。」
他太太一輩子也沒聽見這麼污辱她的話。她手捂著臉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是精疲力盡了。她哭著說:「我只求我的孩子回來。」父親邁著大步走出門去。
孟嘉和素馨都把牡丹看做最近的親戚,孟嘉仍然把她看做是個最為與眾不同的小姐。孟嘉九九藏書知道她熱情似火,好惡無常,任性衝動,做事行動都不可以常理預測,在追尋情人時,又混亂失常。孟嘉深知她喜愛年輕漂亮的男人,尤其是健壯的年輕男人。她之拋棄自己,是因為自己的年歲,這話,牡丹固然是堅不承認。孟嘉從牡丹的想法上看,自己也承認他本人也是願和少女睡,而不願和年歲大的女人睡。在這一點上,素馨反駁他說,他和姐姐都把熱情和愛情弄混了。素馨對孟嘉了解得很透澈,所以她不屑於忌妒,因而能提到牡丹時說幾句玩笑話。到現在她比孟嘉還更替牡丹著急。孟嘉氣惱的,是牡丹老不改她那喜惡無常好奇任性的脾氣。
孟嘉因公遠行歸來的前一天,素馨接到父母的信。好在她和孟嘉已經準備南返。自從結婚之後,素馨就一直急著回家看看父母,因為她曾經聽到關於姐姐的好多謠傳,又不知道家裡是怎麼個情形。再者,自己已經懷孕。早兒點走,免得在船上不方便。但是孟嘉在五月里因公去了漢口,所以返杭之行自然就耽誤了。
夫妻間這樣拌嘴毫無道理——什麼用處也沒有,雙方誰也煩惱,都沒有好氣兒。第二天,太太告訴丈夫,去直接或間接打聽安德年是否在杭州。但是又冷靜的想,不見得是純出乎拐賣為娼;可能是為了報仇——也許是鹽商;也許是費家的人,也許是金家的人——一定是因牡丹的行為使人家丟了臉,這次也是使牡丹丟人現眼。不外乎這幾種情形。
「你不懂那青紅幫匪徒的情形。他們綁架是為了報仇,為了勒索錢,什麼都可以。」
大概四點左右,李卓來了。他年紀大約四十歲,沉默寡言,故做沉穩狀,永遠不提高聲音。他這個人,知道很多秘密,自己有決斷,多一句話不說。都察院所以派他到高郵辦那件案子,並不只因為他過去官績好,也因為他是揚州人。他態度極其謙虛,說但願能有所幫助。孟嘉把現在這件事向他敘述大概經過時,他沉靜而用心細聽。孟嘉說完,問他的看法。
孟嘉又說:「不了解?我告訴你咱們怎麼樣才算幫她的大忙。物色一個英俊細白銅筋鐵骨的年輕男人。把牡丹的眼睛箍起來,送她上轎嫁過去。當然要年輕英俊的男人,第二年好準會有一個小寶寶,一切麻煩自然沒有了。」
「那麼你也不了解你的女兒。她若失蹤,那是她自願失蹤的。」
孟嘉急問:「是真的嗎?」他倒吸了一口氣,眼睛驚嚇得黯然無光。他追問:「為什麼會在高郵呢?」
孟嘉說:「你知道,我應當很感謝你姐姐。」說著一邊細看,邊慢慢摸索素馨的手。
素馨說:「這是那封信。」把信交給了丈夫。
「我到保俶塔去求過簽。很吉祥。」
她漸漸吐露些詳情細節,丈夫的臉上也就顯得越發愁悶。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向太太暴跳如雷大聲吼叫:「我想你完全知道這些事,都是你鼓動的她。你向來不為我想一想。你說!你也不想一想咱們家的名聲。我是一家之主。誰都把事情瞞著我。你想想,她若和一個有婦之夫私奔,這件醜事還得了!你這個糊塗老東西!」
「我不信。他們是綁孩子,綁年輕的姑娘。一個嫁過丈夫的女人不會上那個套兒,除非自甘情願。牡丹不會,她能照顧她自己。那綁匪若是男人,那牡丹會指使得他們團團轉的。」
「你簡直亂說!」
孟嘉這才緩和下來。素馨一句含有愛情的話總會有這種效力的。孟嘉讓素馨坐在他的書桌子上read.99csw.com,吻了她一下兒。
「咱們還不知道。但是李卓卻頗有那個想法。他知道那個地方兒,也知道那個姓楊的。我要給總督奕王爺寫封信。」
素馨一直在書房門后聽著。等把客人送走之後,孟嘉回來,看見素馨正在滿臉焦慮的等著。
「我知道,我知道。」
「還得用一兩天再找點兒重要的資料。不管怎麼樣,明天走不成,最早也得後天。」他想著剛才這位僉都御史的話,一邊彈著手指頭說:「最大的勢力。你給你媽寫信,說咱們後天動身,一切事都要安排好。說我們一定儘力做……噢,牡丹!」他幾乎要煩惱的喊叫出來。
素馨說:「我不知道,信上也沒有說。信上說,跟她在一起的那個老師推斷,可能是因仇綁架。」
她簡短的問了一句:「有點兒指望嗎?」
「要用溫和的手段對付楊樹理——您是不是這個意思?」
「當然,你若想帶她來,那就帶來。我只是說咱們有責任幫著她物色個年輕的男人。」
孟嘉撅著嘴。向太太瞟了一眼,佩服她對人的信而不疑和思想的單純。素馨看出來丈夫臉上的遲疑的樣子。
孟嘉說:「你知道為什麼?」
「不怕。不過她不來,總還單純省事,是不是?她這個人太不可測。」
父親煩惱的嘆了口氣。「她就老是這個樣子,她不想想咱們,反倒讓咱們發愁焦慮,猜東猜西的。」父親一邊說一邊搖頭。又說:「她若一回來,還會說:『誰讓你們著急了?我自己還不能照顧我自己?』」
「大概一個月以前了。」
第二天早晨,蘇姨丈來了第二封信,信上說的更詳細真實。蘇姨丈也認為,按照牡丹她父親的要求,孟嘉要在高郵停一下兒,此外,信上又說安德年還在杭州,對牡丹的失蹤大概是毫無關係。信上又說,牡丹曾和那位詩人計劃私奔過,但是戀愛已然結束,這也許能表示她突然失蹤的動機。牡丹曾經非常不安,也曾告訴父母她要離開杭州,要「重新做人」。他相信這些話可靠。就是她為什麼要到高郵去和王老師夫婦住在一起的緣故,在高郵,她就在王老師那個私立學校教書。概括來說,這封信叫別人覺得牡丹的行為確是比以前好了許多,也減少了孟嘉對她的煩惱。
可以說,他倆的婚姻是夠理想的,就好像白薇和若水一樣。當然這婚姻之中是離不開性|愛的。不過像他倆的性|愛是極其自然的。那種愛表現在彼此向對方說的一句話上,在彼此手的摩觸上,在語言的腔調兒上,在思想觀念的討論上,甚至於在彼此的各方面的歧異上。牡丹所交臂失之的,太多太多了。
孟嘉又說:「素馨,你不用發愁。我以前一度很愛你姐姐——愛得要命,不久發現她頭腦並不清楚。現在我那個愛勁兒當然早過去了,以前我不了解她,現在了解了。你提到把她帶到北京來。你知道我和你的愛情是與一般不同的,什麼也不會使咱們疏遠,這是我要說的第一件事。第二件是,倘若咱們要為她負責任,就要儘早給她找個男人,好使她別再鬧事。蘇姨丈的話若是實話,她的戀愛也滿夠了。她若以為還不夠,她在這兒也會像在杭州一樣鬧出那麼多的醜事來的。」
「她總是顧前不顧後的。」
牡丹表明決定離開杭州,父親聽了,淡然置之;他那平實缺乏理解力的頭腦已經被女兒過去一年中的所做所為,惹得煩惱萬分,在他心情平靜之時,他會自己納悶兒,為何會生了這麼個女兒?在這個女兒引起的那九-九-藏-書些醜聞閑話的重壓之下,像最近的一件,總算懸崖勒馬,急流勇退,未釀成更大的風波——這一切都使做父親的頭腦昏暈,莫辨東西。他由過去的經驗,已經知道女兒的話比自己的話傳得要快得多,勸阻她做什麼也只是白費唇舌。而今之後,她似乎頭腦清醒過來了。
素馨說:「不要生她的氣。咱們要趕緊,不能耽誤時間。」
牡丹自己說:「我是要重新做人。」他聽見女兒這樣說,覺得渾身打了個冷戰,不知道這究竟只是暫時悔悟,還是一時頭腦清楚,不過他也願姑妄聽之,容觀後果。據牡丹敘述,王老師夫婦真是可敬可愛,女兒前去居住,自是有益無損。
她經常從高郵寫信給白薇,給她父母。一天,她父親接到王老師一封信,嚇了一大跳,因為信上說牡丹突然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失蹤了,她怕是已遭匪徒綁架。並沒有她要走的痕迹,因為她的屋子還像每天她早晨離家時的那個樣子。牡丹的家信上也沒顯出什麼,她只說換了環境和工作之後很快樂。王老師以為她也許有仇人。她父母只記得一次她說過,她牽扯在她丈夫在內的那件走私納賄的案子里,還有高郵薛鹽務使在北京正法的事。那是去年九月她離京南返之後不久的事。牡丹並沒看到行刑,只是孟嘉曾經告訴過她。她曾經說有好多人牽連在內。可是她並沒詳細說,也沒說出什麼人名字,只是偶爾提到這件事,好像是早已經過去的事,已經完了,對她也沒有什麼重要。
李卓低下頭,一邊沉思,一邊用手摸索下巴頦兒。然後說:「怎麼個做法,這很清楚。要怎麼辦,主要看幕後是什麼人。我不以為,」——然後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是青紅幫乾的。他們的總機關離揚州有三里地。您不要想錯。他們不做這類事。他們的首領是個慈善家——青紅幫不是個牟利的組織,未嘗不可以這麼說。他若知道有人受了冤屈,他們才殺人劫獄。當然,他們也和一些販夫走卒賤民脫不了關係,也有些人專做偷雞摸狗的偷竊,或是向粗心大意的旅客扒竊財物。他們的頭子另有一個說法,他的理由是,他們總得吃飯啊。但是他們組織很嚴,必須嚴守幫規,不然會受很嚴厲的制裁。他們不綁架女人。這是違背幫規的。我可以把他們的頭子的姓名住址給您。他叫俞漱泉,大家叫他『俞大哥』。他住在揚州城外一所很漂亮的花園兒宅子里。您若是不以官員的身份,而以朋友的身份去看他,他會覺得非常體面。這件事要見的就是他。您會覺得他極慷慨,極客氣,很講道義,願幫助人,或是給人出主意,想辦法。」
他說:「若僅僅是個綁架案子,那倒可以想辦法。我意思指的是綁架女人出賣。這種事總是青紅幫乾的。他們有嚴密的組織,你得從上面用壓力。若是揚州的鹽商乾的——那就麻煩多了。我得先弄清楚。我現在出去——午飯沒什麼關係。」
「你說的話當然也有幾分道理。不過話何必這麼說?你若不願帶她來和咱們一起住,就不帶她來,好不好?」
素馨說:「我不懂她既要離開杭州,為什麼不到咱們這兒來。」
素馨以逗他的笑容問他:「你不怕她吧?」
「那麼,俞漱泉會打聽得出來的。您要給他幾天的工夫。若是楊樹理乾的,他會告訴您的。不過我不敢相信他會幫助您。這其間的關係太微妙,太複雜,恐怕俞大哥不願管。」
「照你這個說法,就好像是那個百萬富翁乾的了。」
母親說https://read.99csw•com:「青紅幫,當然我不懂。她也許和一時迷住了她的年輕英俊的男人跑了。我是不斷想到安德年,從上元節以後,他們老在旅館里見……他們也計劃過私奔……」
「她的面子。咱們若是碰到了她,她該怎麼辦?」
父母二人焦慮萬分。兩地距離遙遠,揣測也終歸無用。父親說他一直就感覺到要出什麼事故,他認為牡丹不會照她說的那樣安定下來教書的。他女兒若能像別的女孩子過平安正常的日子,她認為那才是奇迹。牡丹自己單獨住在一個陌生的城鎮,那麼年輕貌美,天生的氣質像水銀一般的活動,什麼事情不會發生呢?她就是太美了,像個色彩艷麗的蝴蝶,那迷人的顏色就是殺身之媒。一個顏色單調平淡的蝴蝶,遭受敵方殺害的機會自然少。這個道理,對牡丹更是一點兒不錯:不管她穿什麼衣裳,舊衣裳也好,新衣裳也罷,黑色的、紅紫色的、紫羅蘭色的,不管她的頭髮往上梳、往下梳,都掩不住她的國色天香。她懶洋洋的步行之時,胳膊輕鬆自然的在兩邊擺動,頭挺得筆直,好像和天上神仙交談一樣。她很容易被匪徒的女人販子一眼看中。她可夠值錢的呀!把她幽禁一段日子,可以把她賣做姨太太,決不是普通的價錢。那黑社會的綁匪可以開口要幾千塊錢,準會到手,毫無困難,因為她是人間尤|物,男人為她傾家蕩產冒險送命,也在所不惜的。
做母親的也炸了。她說:「現在你又該怪我了。你為什麼不勸她跟你說話?你對她關什麼心?你只是願把她嫁出去,從你手上擺脫掉。你,你的德行!」
父親沙啞深沉的笑了笑說:「可別提德行這個詞兒。我臉上也難看。女人早已不講究什麼是德行了。我實在不太相信她是我的孩子。」
「咱們什麼時候兒動身?我得立刻給媽回信,告訴她好放心。」
那天傍晚,孟嘉坐在書桌前面,給奕王爺寫信。信里的語氣很親近,算是半官半私。又請王爺鼎力相助,並請給南京的巡撫大人寫信。要用最大的勢力,他說被綁架的女人是他的親堂妹,若尚無不當的話,也可以說被綁架的也就是奕王爺的乾女兒。這樣更有用。
他立刻站起來往外走。
素馨低聲笑問他:「為什麼?」
「沒有她,咱們倆怎麼能相見呢?」
「天知道。」他停了一下兒。心中若有所思。他點上另一根煙,噴了幾口,一邊說:「為什麼她要這樣兒呢?」一邊把煙頭兒用力弄爛,感情分明在激動。然後又沉思著說:「她總是那麼衝動。誰也猜不透她下一步會幹什麼。」
他身子轉向書桌前的椅子,把鎮尺扔在書桌兒上。他說:「我不相信牡丹會那麼蠢,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到高郵去,不管她在那兒幹什麼。高郵是走私販子青紅幫的老窩,她不應當這麼無知。你知道鹽務司的薛鹽務使,是去年秋天出斬的。你記得吧?好多人牽連進去呢。那些人誰都會記得她,都願看她掉進他們的圈套兒。她完全是自己找麻煩。」
「若是這和青紅幫沒有關係,那要怎麼辦好呢?」
素馨發覺孟嘉的聲調兒里還有些恨意。那他當初一定好愛她,也因她而受不了少痛苦!
「你以為是綁架,是嗎?那她會遇到什麼事呢?」
「你說的是杭州的總督奕王爺?」
王老師的信里說警察一直在尋找線索,任何線索,各種線索,曾在湖裡、運糧河裡打撈屍體,是恐怕她遭人謀害。但是據警方說,那麼年輕貌美的女人很可能是被人綁架。王老師信里說,https://read.99csw.com若另有消息,當再奉告。
「你不相信這就是她的願望?」
「到都察院去,一個鐘頭左右以後回來。」
孟嘉說:「有。」然後又以煩惱的聲音慢吞吞的說:「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牡丹偏要到高郵去。她應當不那麼笨才對。」
素馨沒再說話,不願意再刺|激他。
素馨說:「那就來和咱們一塊兒住啊。」
素馨說:「咱們能不能及早想個辦法救她呢?」在孟嘉剛聽說這個壞消息一時的驚恐之後,現在臉上顯得是難過和關懷,素馨看得出來。
孟嘉回來,早已過了中午。素馨已經吃完午飯,坐在飯桌對面聽孟嘉說話。
「你不相信她會被黑社會匪徒綁走賣了嗎?」
怪的是,做母親的則頗為樂觀。她告訴丈夫說:「我知道,牡丹會回來的。」在她內心裡,她認為這又是牡丹的驚人之筆——又是一次逃亡。知女莫如母;十之八九,她又物色到一個男人一同私奔了。她是會做出那種事來的,她而且說過要逃避身邊的一切人等。她不能忘記女兒曾經很勇敢的和安德年計劃一次私奔。她的失蹤,和安德年不見得沒關係。
「我不知道。」
王老師的第二封信更令人失望。牡丹是完全失蹤了,一點兒線索沒留下。王老師也有幾分相信她是遭人綁架了,因為這種事情不是意料不到的。父母的恐懼是證實了。對親愛的女兒遭人拐賣為娼妓的這種恐懼,就像個魔鬼使人的頭腦陷於迷亂,思想陷於癱瘓。這種命運比死還遭罪。心裏是越想越怕,揮之不去。每一點鐘都盼望有新消息到來。有時候父親想到這橫禍都是女兒自找,咎由自取,但是自己保密,不說予別人;自己認為總是自己命運不好,垂老之年,還遭此憂傷。他看見老妻終日默默無言,天天等消息。他和蘇舅爺商量,蘇舅爺立刻想到要寫信給孟嘉,告訴他現在的情形,請他返杭途中到高郵去一趟,看能否就地得到什麼消息。
她接到了信很著急,因為上一次的信是牡丹和安德年還沒分手之前收到的。對於姐姐為什麼突然要在高郵出現,她是大惑不解。孟嘉曾經告訴她,他一回到北京,便和她立即南下,並且告訴她,不管買什麼禮品帶回去送親友,都要在他返京以前辦妥當。這些事素馨辦了。素馨這次回去,是完全要以幸福得意的新娘身份回家,愛情十全十美,丈夫是光榮體面,而且自從婚後她對丈夫更加敬愛。做個翰林的夫人的光榮,畢竟是許多女人求之不得的。現在要見到父母的喜悅,卻忽然被姐姐的消息破壞了,所以她是加倍的焦躁。
孟嘉一到家,她立刻說:「牡丹失蹤了,咱們得立刻動身。爸爸媽媽要咱們在高郵停一下兒,在那兒打聽打聽。」
李卓咬了咬嘴唇,微笑著將眼睛很快的掃了一下兒,他說:「您記得楊樹理——那個被罰了十五萬大洋的百萬富翁?他逃脫了罪刑,花錢買了兩個替身,我想那兩個替身每家得了五千塊錢,若是出了差錯兒,每個人是一萬。」他沙啞的笑了笑又說:「我想是這樣兒。您知道,他知道令堂妹手裡有那項文件。他是個酒色之徒,常霸佔良民的妻女,玩兒膩了就甩,這就是為什麼我想到他。他可以對自己說:『我花了十五萬塊錢,為什麼不玩兒玩兒那個小娘兒們?』……我告訴您,他會的,只要他知道令堂妹在他的地盤兒上,並且是孤寡可欺的話。」
素馨又吻他,總是那麼甜蜜,但是並不像牡丹吻他時那麼狂熱。她從桌子上跳下來,她說:「該睡覺了,明天還有好多事情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