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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二十六章

下卷

第二十六章

那天晚上,孟嘉請他們到外麵館子里吃飯。孟嘉夫婦獲得了全部想得的消息,向王老師夫婦致誠摯的謝意,說第二天早晨要回揚州,就告辭分手了。
「監務司的職員里有些人是被逮捕審問過,另外還有幾個妓|女。牡丹她丈夫當然是牽連在內的,我聽說。我想她和這件事是沒有關係的,她的遭遇真是令人百思莫解。」
高郵的天氣熱得要命。他們剛才把行李留在揚州的騎鶴賓館,那是在一片大花園裡的一個豪華旅館。實在是沒法兒睡,一則因為天熱,二則因為夜裡大半的時間都有絲竹管弦的音樂聲由花園裡傳來。孟嘉夫婦並沒驚動親友,倆人是坐船南來的,因為孟嘉曾經和妻子商量好,坐船比坐轎或坐車還舒服。素馨要來是想要和王老師夫婦談一下兒,並且親自看一看牡丹住的地方。她以前再沒有像現在這麼體會到如此愛自己的姐姐!她一方面想到極其可怕的情況,一方面又希望他們到達時能看見牡丹已經平安歸來,心情就在這兩種感覺中間搖來擺去。他有好幾次問孟嘉:「我們若發現牡丹今天在王老師家,該怎麼辦?」
素馨和牡丹臉部的側影之相似,確不尋常。素馨今日之能嫁與孟嘉,本是牡丹原來也可辦到,其實現在素馨也滿像牡丹,只是加上了忠實貞節。素馨是否真的睡著,孟嘉也不知道。他用手輕摩了她的背部一下兒,她微笑著睜開了眼睛,發現孟嘉正向她凝神注視。
「您相信我吧。」孟嘉話說得很簡單,態度鄭重。
俞大哥把所有被捕的和判了各種輕重刑罰的人的名單兒拿給梁翰林看。梁翰林的眼睛把名單兒上的名字由上往下看,俞大哥的眼光也跟隨著走。
孟嘉打量了一下兒這位中年婦人,立刻說明自己的身份。
「您還得聽我的消息。不要去看我,有什麼消息,我會叫人送來。第一件事是要弄清楚令堂妹現在何處。」
「噢,牡丹!你想她現在在哪兒?」
孟嘉說:「你知道去年販賣私鹽的案子吧。以前那個監務司的薛監務使的家,還在高郵嗎?」
「我也但願如此,可是不敢那麼想。」
「這也是我要問您的。你知道姓楊的膽小如鼠,有錢的人都是那樣兒。您要逗弄他,激動他,然後看他怎麼動。令堂妹如果在他那兒,他一定有所行動。然後咱們就知道了。在夏天,他住在靠近屏山的花園裡。過了二十四橋,有一片大花園子。裡頭還有一個內花園兒,他就住在那裡頭,四周圍有高牆,沒人進得去。這就是為什麼我讓您嚇嚇他。」
「不在了。監務司的職員全都換了,事後他的家人都回安徽去了。」
「您聽說有什麼人當時牽連在那個案子里嗎?」
「您以為牡丹在這兒有仇人嗎?」
「沒什麼,要叫他聽懂您有權要使這個案子重新再審。當然您不要顯得是公然威脅。只說是風聞——並且,你認為是非常可能。您剛從北京來,聽來自然像真有其事,自然您只是當內幕新聞來說。」
孟嘉說:「也許你說的對。」說著把妻子拉過去坐在他的懷裡。然後接著說:「在咱們一邊兒等候消息,不妨去逛二十四橋。二十四橋,都說是壯麗可觀——一里遠近的地帶,全是一大片富麗read.99csw.com堂皇的別墅花園兒,在那蜿蜒如帶的河岸上。聽說真是神仙世界一般。」
孟嘉幾乎沒有聽見素馨的問話。
大家坐定,孟嘉說明此來是打聽事情發生的情形。
「若是找到她,咱們說什麼話呢?她真可能是自動失蹤的而又已經回來了。」
「她怎麼會有仇人呢?由學校回來之後她幾乎一直不出去,也不認識什麼人。」
素馨說:「我不是牡丹,我是她妹妹。」
俞漱泉向梁翰林凝神注視說:「您得幫我個忙。」
「有可能,但是不太會。等一下兒就知道了。」
孟嘉把俞大哥送到門口,作揖道別之後,回到屋裡。素馨正在等著他。
有旁邊那一片光亮的水襯托著,妻子臉面的側影,看來明顯清楚,滿像姐姐的臉盤兒,他不由感到驚奇——都是同樣的鵝蛋臉兒,尖尖的鼻子,同樣端正秀氣的嘴唇和下巴,頭同樣向前如弓狀,即便脖子的後面也是一樣的豐|滿。他忽然覺得素馨是比牡丹更年輕,更甜蜜的構型,是把剛猛的性格,任性衝動的氣質,肅靜之後的牡丹。多麼相像!又多麼不同!現在在睡眠時,她仍然把兩手放在懷裡,她那乳白杏黃的上衣,規規矩矩的扣著,一直往上到脖子,坐下時,裙子都細心整理好。素馨把自己看做是「翰林夫人」,也希望讓人看來正是恰如其分;她絕不願累及丈夫的體面榮譽。在家時,孟嘉也從未看見她懈怠鬆軟的跪在床上,她從來不把兩條腿大叉開像牡丹那種挑逗人的樣子。在多聞多見之後,她比牡丹頭腦更為清楚,而且脾氣永遠溫柔。她說話總是圓通機智,不會措詞不當。在結婚典禮時,人人說她沉穩端莊,心想這位堅持獨身不娶的光身漢,無怪乎對她那麼傾心了。現在,雖然她在小睡,她還是渾身上下無一分不像翰林夫人。她生活上似乎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使丈夫快樂,並以有如此一個丈夫為榮耀。
俞大哥問:「這個人名單兒能提醒您想到什麼不?」
梁翰林感到意外,大笑說:「這話是怎麼說的?您現在是正大力幫助我呢。」
王師母不勝驚異,立刻說衣著不整,非常失禮。她說:「請進,今天好熱。」轉身對孩子說:「快跑到學校去,告訴你父親回家來,說牡丹姐姐的妹妹和翰林從北京來了。」
俞漱泉又說:「您若不經意的提到去年的案子,說您聞聽都察院要這麼做。道台若不自己把話傳過去,他的師爺也會把話傳給姓楊的。」
「咱們現在沒法兒知道,見了俞大哥之後就知道了。她失蹤之後,恐怕已經三十幾天。今天若發現她已經回來,那才怪呢。她若還沒回來,那她一定真遇到了麻煩。所以時間對這件事特別重要。」
「現在我懂了。」
「我的手下還正在追查。我告訴他們說,這個案子和我的一個好朋友有關係。」
素馨問:「你心裏想什麼呢?」
孟嘉尋找牡丹越找得接近,心情也就越為緊張。在高郵他很平靜,但是見了青紅幫的首領俞大哥,好像要走一步好運。第一次會面是在揚州城外那個大花園中禮貌的拜訪,很少人能有機會見到這位傳奇式的大人物。孟嘉發現這個人隨便而直爽,六十五歲九九藏書年紀,穿著小褂兒,正在堆滿文件的桌子上做事,嘴裏有兩個金牙閃耀發光。他很習慣於交際應酬上的禮貌言談。他的客廳里掛著好多名家的字畫,前面花園裡立著一塊白石板,是他六十一歲生日時為紀念他的德高望重,好多有地位的商界名人和社會士紳敬送的。由此立刻就可以明白,他的名字總是見於呼籲慈善救濟等公益事業上的。這些青紅幫的人物並不一定合乎《水滸傳》梁山泊傳下來的那種「忠義」標準,但至少他們並沒完全忘記那些道理。在善良無辜的老百姓遭受了不白之冤,這些江湖人物就起而相助。他們那些嚴格的榮譽法規(如偷富濟貧)和有效的傳遞消息的秘密組織,往往使政府官吏不能不藉重他們。
俞大哥繼續說:「我不知道令堂妹為什麼事要回高郵去。由她到高郵至她失蹤,從各方面的報告上看,她根本沒跟什麼壞人交往過。我剛才說過,弟兄們還正在調查到底是誰做的。我不相信會是鹽務使,因為他離出事地點太遠。我對這件事特別注意,不單是因為您不恥下問,給我這個臉面,而這也正是按照『忠義』字,我們弟兄們應當管的,因為這是濫用金錢勢力為非做歹。從另一方面說,我必須對您十分坦白,說實話,我是左右為難。事實是,運鹽的私梟和我們弟兄們,在彼此的地盤兒上有一種默契。也許您知道,我們的活動是在運糧河和長江上,由漢口往下。他們的活動是在沿海一帶。我們雙方是互不侵犯,我們也不和他們敵對。我若認為這件事是他們的人做的,那我就不能明著幫助您。我是願和他們共同遵守一項協議。我知道您可以用別的方法把令妹救出來,我們弟兄有什麼消息都可以完全供給您。」
俞大哥一向注重禮貌,他去回拜梁翰林。翰林的官級之尊貴,是盡人皆知的,所以孟嘉之前去拜會他,俞大哥是覺得十分光彩。他曾經說幾天之後,就可以得到必要的消息。現在他來,不僅是有重要的消息,也有寶貴的意見,對事情自然是大有幫助。
孟嘉顯得鬱鬱不樂,深有所思。一路航程之中沒說什麼話。想到又要見牡丹,自然喚醒他倆當初的離別。他的心思又回念到他和牡丹在太湖船上初次相遇的那幾天,那時候兒,他所見到的一切忽然都情景不同,但是在和牡丹這場交戰之中,他是敗下了陣來。那次戀愛的失敗,留下了永不會消失的迴音,在他的腦際繼續震動。生活再無法像以前一樣。現在,他一看見那赤背的船夫,他就想到傅南濤那個打拳的,他該是多麼打動牡丹的心呢。素馨看見了他兩隻眼裡那茫然的神情。每逢他那個樣子,素馨總是不去干擾他。
孟嘉微微欠身離座,對這種親近態度表示謝意。
孟嘉還是有點兒茫然,他又問:「告訴那道台有什麼用啊?」
素馨嫣然一笑說:「你今天下午去看那位道台,咱們明天去逛二十四橋。」
在俞漱泉的臉上,孟嘉看得出他是個有勇氣有決斷而精力充沛的人。對於這個斯文儒雅的人,孟嘉心中感覺到萬分欽佩。
閃亮的白色天空,高懸如蓋,把一帶湖水變成一片厚實的強烈閃光。孟嘉為素馨打著一把旱傘。有時九-九-藏-書山風吹來,一陣清涼,驅走白晝的炎熱。船規律的搖動使素馨打盹睡去。前天夜裡他們沒睡好,今天早晨又起得早。素馨坐得筆直,兩手放在懷裡,下巴頦兒放在胸膛上,恰像個小孩子一樣。孟嘉看見妻子即便在睡覺時,還是那麼寧靜安詳,規規矩矩,實覺有趣。
孟嘉回答說:「只是看你,我心想從側面兒看,你好像你姐姐。」
「他是百萬富翁那個姓楊的鹽商的朋友。您記得楊樹理受了一筆重罰,找他那鹽行里幾個小職員兒替他頂的罪。毫無疑問,一年之後,他要再去賄賂,好把那倆可憐的傢伙釋放出來,或是減刑。我知道這個姓楊的並不是不喜歡玩女人這個樂子。他弄去了女人,藏在他那三個別墅里。我們並不干涉這些事,因為我們這個組織並不和他作對。可是,我跟您說過,這種事可不是我們這個幫會贊成的。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很有理由相信,他在這件事情裡頭有一腿。」
王老師話說得很慢,是有意語氣嚴肅,好適於這件事情的嚴重。他說:「事情發生在五月二十八,她沒在經常回家的時候兒到家,我們等了整個兒傍晚。由學校走回來只要一刻鐘的工夫。她屋裡還像平常一樣,她並沒說要到什麼地方兒去。第二天,我們聽說有人看見她在運糧河邊兒。她是從城鎮的近郊來的,街道在那兒就到了盡頭,只有幾隻零零落落的小鋪子坐落在距離河岸不遠的地方。後來我們聽說街上出了事,一群人圍著看,兩個男人因為看拉洋片打起架來。有人看見她被一個挑水的撞倒,衣裳弄濕了,躺在地上。一個年輕人邁步過去,把她扶起來。別人看見她被那個男人扶著走了。由我們看來,整個兒事情好像是由那個年輕男人事前安排的,此後就沒人看見她。我們向地方治安當局報了案,但是他們找不到什麼線索。已經一個多月了,我已經給杭州寫了幾封信。」
他說:「姓俞的說是那個鹽商乾的。派人到北京和咱們說話的那個人——你還記得吧?」
真是出乎意料,下午剛過了一半兒,他們就到了高郵。他們告訴船夫要等著,因為明天還要回揚州。孟嘉夫婦立即去找王老師家。
他們坐的是快船,一點鐘走三里多,船輕而淺,由四個健壯的漢子划。孟嘉曾經告訴他們,日落以前若能到,會多加賞錢。快船果然走得快,把別的船逐一甩過去。快速前進之時,在擁擠的水道上,好像要隨時撞上別的船。每逢船槳嘩啦一聲打起水來,船夫的腳一踏船,船就震動一下子。船夫只穿著一條短褲,精光著身子,在太陽里閃亮。每逢素馨看見前面有船一直向他們衝來時,就心跳得厲害,但是每次船夫都使船僅僅磨擦而過,平安無事。
梁翰林很謙虛的說:「我還是聽聽您這內行人的高見吧。」這位老大似乎已經費了老大不小的力量做了一次徹底的調查。
那個男孩子慢慢把手放下來。他說:「可是你看來好像她,我以為你結了婚回來了呢。」
王師母端來了臉盆和毛巾給客人洗臉。他們剛剛寒暄已畢,王老師已經邁著迅速而不穩定的腳步從院里走進屋來,走得有點兒喘。他向客人問好,有幾分急促不安。客人站起九_九_藏_書來,賓主鞠躬為禮。
姚翰林想起來李卓也告訴他同樣這個步驟。他問:「為什麼要這樣兒呢?」
王老師家是一棟石灰泥砌抹的很結實的老房子,王家這所房子已經傳了好幾代。後面是矮叢樹籬笆,圍繞著一片地形不整齊的園子,王氏夫婦就在那兒種菜。最上一層樓的小窗子,正面臨一片麥田,麥子正在成熟中。王師母剛做完家事,正在扇扇子,多肉的身體坐在一把椅子上,背著廚房門,若有點兒風動,好能在此涼快涼快。她的夏布上衣只是半扣著,心裏正在想好熱的天,她偶爾擦一下兒腦門子上的汗。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她自己管家。還有兩個小點兒的孩子,一男一女,都在上學,最小的八歲,正在家陪著母親。阿寶忽然跑進去,扯著嗓子喊:「牡丹姐姐回來了!」
「那麼我們就等好了。」素馨看著丈夫坐在那兒,滿腹心事。她走過去站在丈夫後面,兩手放在他的肩膀兒上。孟嘉的手抓住妻子的手,用力攥緊。妻子安慰他說:「我跟你是一樣發愁,我想事情等不久就會明白的。現在其實該輪到姓楊的發愁了,我相信巡撫也會幫忙的。」
這件事很讓王師母傷心。她很難過的樣子說:「她是那麼個乖乖的好姑娘,就和我的親女兒一樣。她總是準時回家來,從來沒跟年輕男人出去過。她和我們住在一起,和在家一個樣,居然竟發生了這種事。我覺得很對不起她父母。」
「最近發生過很多綁架的案子嗎?」
「為什麼一定去看那個道台呢?」
孟嘉說:「這麼打擾您,實在不安,都是為了鄙親。謝謝您費心照顧她!」
素馨又重複了一句:「牡丹在哪兒呢?」
他走進客棧,在櫃檯上打聽梁翰林,態度是貴族的那種溫和高雅。可以說是行禮如儀,鞠躬如也——很難令人相信這個文質彬彬的老翁,就是手握幫會中每個人的生死大權的人,他那個幫會的勢力囊括自山東到上海一帶,他的話就是法律,言出必行,號令如山。
孟嘉說:「素馨,你真是我的寶貝。」熱情的吻了她一下兒,說:「現在起來,我有事情要做。」
「沒有,人家干這個做什麼?在荒年有好多父母賣自己的女兒做娼妓。還要把她們養大,還要教給她們那些彈唱等等的本領呢,在揚州單有這種市場。」
素馨很體貼的說:「您千萬不要這樣。家嚴家慈寫信告訴我,說您對家姐太好了,我要替父母向你道謝。我們一聽到這消息,儘快趕來的。」
「我記得。牡丹在哪兒呢?」
在剛巧躲過了一條舢板之時,素馨就嚷聲:「小心點兒!」
他們坐的船真是一去如飛,在平靜的水流上撞起了箭頭似的波浪。槳每濺一次水,他們的身子就向後猛然一仰。轉眼就把揚州拋在大後面,到了楓橋,運糧河在此與一條巨大的水流相遇。兩岸的風景一掠而過,青翠的山巒,樹木叢生的島嶼,把不同的水流彙集起來,錯雜變化,清新爽目,與以前大不相同。溪流之上,木橋橫波,岸上的高桿頂端,黑旗飄揚,正是遠村之中酒樓旅館的市招。這一帶富庶而地形諸多變化的鄉野,正給私梟提供了美好的藏身巢穴,和逃避水上捕快絕好的道路。
王老師說:「真read.99csw.com是做夢也不敢想您的大駕光臨,」似乎還有點兒沒平靜下來,「我聽牡丹常常提到您,您的大作我也拜讀過幾本。」
「那然後呢?」
他說:「我想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因為一旦知道了牡丹的下落,也是要請地方當局幫助。我恐怕還要去拜訪駐南京的那巡撫,此外只有靜靜的等了。」
俞漱泉說:「我知道我能夠對您推心置腹。我若能和您共機密,您一個字也不泄露給別人,我再跟您說。」
俞漱泉又說:「要叫對方覺得您的話是無心說的才好。因為你經過揚州,順便禮貌上拜會一下兒。偶爾提說您正在尋找您那失蹤的堂妹,求他指教。因為高郵在他的治下,所以您求他幫助,自然十分感激。我想您在這兒要待幾天吧?」
王師母一下子跳起來,搖搖擺擺的走到門口兒,發現一對穿著高雅的男女在門外站著。小男孩兒咧著大嘴露齒而笑,叫「牡丹姐姐」,就要過去拉那位少婦的手。
孟嘉請他進入私人專用客廳,把門都關上。清茶一杯在手,那江湖前輩以直截了當的聲調兒說話,並不拐彎抹角兒。他說:「我已經讓弟兄們去調查,我相信我手下沒有一個人會與令堂妹的失蹤有關係。在另一方面,根據報告,我想是有人要綁架她。去年都察院派人來調查私監案子時,我手下的弟兄在客棧和下處都幫過忙,所以我都知道那件事。我知道令堂妹就是以前費庭炎的太太,並且薛鹽務使知道費庭炎死的時候兒,他的日記落在都察院手裡。姓薛的把那本日記和別的東西親自寄給費太太的,所以那結論是不問可知的了。」
素馨追問她最怕的一個問題:「我意思是說綁架良家婦女賣入娼寮的事。」
「我是要使這種謠傳進入姓楊的耳朵里。姓楊的和地方官很親近,他不這樣兒不行。也許道台會把他找去,以一個朋友的關係告訴他這個消息。您就要和尊夫人回杭州,是不是?」
「沒有,近幾年來一直沒發生過。」
梁翰林說:「是啊。」對他這秘密消息的精確頗為吃驚。
素馨很焦急的問:「有什麼消息沒有?」
俞漱泉話說得清楚而懇切,令人覺得別人說的話他也會字字記在心中。大家都知道他對人是一諾千金。情形似乎令人樂觀,孟嘉立刻對他的鼎力賜助表示感激。第一步是找到牡丹的下落,然後才知道如何著手進行。
素馨鬆了心,嘆了口氣,兩隻胳膊兒也松垂下來。
一個年輕船夫說:「別怕!您不是要日落以前趕到嗎?」那幾個年輕小夥子,又笑又叫,滿嘴亂說髒話,簡直是彼此爭強賭勝賽力氣。
孟嘉的臉上興奮而緊張。
「現在還不知道,正等姓俞的消息。這個人了不起。」孟嘉想到牡丹被扣在那個流氓家裡,不覺面帶愁容。他只希望牡丹平安,不要受害。他覺察到有事情就要發生。倆人是斷斷續續的問答之下,孟嘉告訴了素馨俞漱泉的行動計劃,還有他必須去拜訪那位道台。
俞漱泉向屋子四周打量了一下兒,把自己的椅子又拉近了點兒,用越來越低的聲音說:「我要讓您做一件事。您對當地的道台要做一次禮貌上的拜訪,順便揚風兒說都察院要重新審問去年揚州的私鹽案子。」
「那要看情形需要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