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來了。」

「我不知道。」媽媽冷淡地回答。

舅舅、媽媽和大哥連忙「噓」了幾聲，不讓父親繼續說下去，因為這是不吉利的話。二哥一副狼狽的樣子。

這年中秋節的夜晚，是一個特別值得紀念的日子。成舅舅送了他們一盒月餅，馮老二也特別邀請他來家裡過節。舅舅在唐人街的商店中，看到有螃蟹出售，也順便買了幾隻帶過來。螃蟹雖然不大，但是肉很鮮美，使過節的氣氛增加不少。月餅是舅舅特別定製的，他們準備拿來當作他們玩骰子遊戲的獎品。

「我不需要任何假牙。你們不要管我的牙齒。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再咬上個二十年。」

「你是想對你的父親推銷保險嗎？」

「可是你們的生意不是很好嗎？」

「這不是簡單的事情啊！」父親說。

「你實在不用捶我捶得這麼重。」媽媽站了起來，進入她的房間去了。

「如果你還尊敬、還順從你爸爸的話，你不要管我的生活好嗎？如果我死……」

「是的，可是你從來就不肯聽我說。」

「是不錯。」媽媽信心十足地說，九*九*藏*書「我們的新顧客一直在增加。可是要開餐館恐怕還要等幾年。」

「我的意思是，一份基金保險可以把錢儲蓄起來，我並不是……」他不知道怎麼說下去，這個話題就被扔到一邊去了。

他把放醬油的小碟子，拿到媽媽嘴巴前，另一隻手在媽媽肩膀用力一推，說：「用力咳一聲。」她咳了一下，一顆牙齒就掉在小碟子上了。

等媽媽從房間內出來，二哥說：「你應該裝顆假牙，填補那個空位。否則連臼齒都失去效用了。」

媽媽做了一桌子好菜，除了螃蟹外還有用雞湯煮的魚，還有用砂鍋煮的鱉肉和鴨掌（二哥雖然說沒有營養，可是他吃得比誰都痛快）等。大家都沉浸在歡愉的氣氛中。

媽媽用手撫著臉頰，呆坐在那裡，大概那陣痛楚還沒消失。

「你媽媽是對的。你沒看過牙醫嗎？他們一看你的牙齒，就起碼幫你拔掉六顆，你就得乖乖地付那麼多錢。如果你的牙齒上有個小洞，他們第一件事就是幫你把那個洞挖大一點。然後他們就替你弄個假牙架子，那個架ｒeａｄ.９9ｃｓw.ｃｏｍ子緊緊地扣住好的牙齒，直到把好的牙齒也壓出毛病來，讓牙醫把它們拔掉。你不要管你的牙齒，妹妹。」

「我們還負擔不起！」大哥說。媽媽在旁邊看著他。

「如果你又掉了別的臼齒呢？」二哥說。

「我真替你覺得不好意思，舅舅！」二哥說，「你已經在這個國家待了那麼久了，你還這麼說。美國是很科學的，牙醫們都是科學家。」

「你們都錯了。你們都有了美國人的觀念。你應該生個兒子做父親了，你以為生命是幹什麼的？是為了傳宗接代的。」

「為什麼不？」媽媽說，「我一直都在等待著。」

「我們有這麼一大家子，想開家餐館實在不簡單。伊娃和湯姆又正在發育時期。我們只能存下一小筆錢，我們的路還很長呢！幸虧沒有人生病，只有伊娃要拔顆牙齒，大概要花掉我們五元。她一直想去校正牙齒，我告訴她我們付不起這筆錢。」

晚餐后他們玩骰子，第一個獎品是放在餅盒中間的，直徑在八寸左右的大月餅。其他還有中型、小型的月餅，全部都以它們九九藏書所包的材料來命名。放在下層的是數量很多的小月餅。他們輪流擲六個骰子，只要其中有一個骰子是紅色四點朝上，他們就可以得到獎品，至於得到什麼，就看六個骰子的點數而定。但是第一獎只有一個，誰也不敢說自己會得到。他們就來了最後一圈，決定六個骰子中，擲出四個點數相同的人中彩。這些小月餅大部分都是甜豆沙的，而最大的那個月餅是包蓮蓉的，外形美麗而且比其他的月餅厚，就像一面小鼓一樣。大家都想得到第一獎，整個氣氛都很高昂。伊娃中彩了，大家都歡呼著，大餅歸伊娃所有。

「加油呀！洛伊。」舅舅說，「你也差不多該有個兒子了。」

「妹妹，你養了一窩好小雞！」成舅舅說。

「不是我承包，而是康尼紐斯保險公司，紐約市最大最好的公司。」

大家吃著月餅時，舅舅坐了下來跟父母親談生意。「關於開餐館的事情，你們談得怎麼樣？」舅舅問，「如果你們也搬到唐人街來的話，我們就可以常常在一起了。」

舅舅站起來夾了另一雙鴨掌，然後又坐了下來。他那九九藏書個橡皮似的脖子，又一伸一縮的，看起來很滑稽。

爸爸的眼中充滿驚奇的神色，他驚奇于媽媽肯定的腔調。「你說話的樣子好像很有把握？」

舅舅很少來他們家。馮老二把店門關了，樓上的燙衣板、洗衣籃都拿開了。他們就在這裏吃晚飯，他們一面吃飯，一面從廚房的窗戶望出去，看著高掛在樹頂上的那輪明月。

「我說，那真是勒索。你去漱漱口，幾分鐘后什麼都好了。」

「他們簡直就是勒索嘛！」舅舅驕傲地說，「美國醫生拔一顆牙齒要收五塊錢，跟勒索有什麼不同？」

舅舅一搖一擺地走回他的座位邊，一屁股摔回他的椅子中。

「他們是科學家。」二哥堅持說。舅舅呸得更大聲了。「就連保險業，」二哥繼續說，「也是一門科學。爸爸，如果你想存錢開餐館的話，你可以弄一份基金保險單，讓它生利息。而不應該把錢藏在抽屜裏面。」

「你想跟我推銷保險，你就不是我的兒子。」

他在媽媽面前彎下腰來，說：「把眼睛閉上！」他把手指頭伸進媽媽的嘴裏。媽媽呻|吟了一下，舅舅不管ｒeaｄ•９９cｓw.coｍ她繼續地弄著。媽媽又呻|吟了，舅舅更堅決地拔著，終於在媽媽第三次呻|吟時，舅舅把手指拿出來了。

「你什麼時候當grandma（祖母）啊？」他故意在廣東話中夾了「grandma」這個英文字，佛羅拉一下就羞紅了臉。

「兒子想承包父親的生活了！這變成什麼世界了？」

「我不需要一顆假牙。」媽媽聲明。

成舅舅很高興有這個難得的機會，可以替別人拔牙齒。他站起身，走過來說：「我看看。」他用手指頭搖搖那顆牙齒說，「它搖得厲害。」他說，「這並不困難。」

「科學家！」舅舅一連「呸」了好幾聲。

「湯姆和伊娃講的英文和美國小孩一樣好。」媽媽驕傲地說。

「我也想到了。」媽媽說，「成，我有一顆牙齒已經鬆動了很久，你幫我把它拔掉好嗎？」

「可是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們全家好。」

「如果你覺得肩膀痛，就不會覺得牙齒痛了；如果覺得牙齒痛，就不會覺得肩膀痛了。」

「別弄我笑了！」舅舅說，「如果你失掉了一顆臼齒，就是失掉一顆臼齒了。又有什麼影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