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為她解釋。

「我怎麼知道，讓我想想看。」

「大街是東西向的，街的西端就是學校，學校的校舍一共有十五扇窗子，中間有一座鐘。操場就在校舍後面。」伊娃一口氣地把它說完。

現在，他看到了通往屋后五棵荔枝樹的小徑和樹上的鳥巢。他告訴躺在他旁邊的佛羅拉：

佛羅拉無法用廣東話說出她心裏想說的話。「告訴媽媽，」她對她丈夫說，「天主教是真的宗教。」

媽媽就再把后羿與嫦娥的故事說了一遍：「后羿愛上了嫦娥，開始追她，而嫦娥卻因害怕而逃走，后羿在後面緊追不捨。後來嫦娥逃到月亮上，在一株桂樹下坐了下來，嫦娥飛到那裡去以後，就回不來了，她只能坐在桂樹下思念她的情人。這也就是月亮為什麼常在少男少女身上施展愛的魔力的原因了。」

「再說一遍嘛，媽媽。」

但是當佛羅拉指著天空，輕柔地說「你知道，那裡真有一位神」，聽起來就不同了，湯姆有些迷糊了。

「我們家裡有幾扇窗子？」湯姆問佛羅拉。

「九九藏書你相信嗎？」她問湯姆。

「媽媽！告訴我們嫦娥奔月的故事。」

「湯姆，你在想些什麼？」

「你們已經聽過這個故事了。」

「你漏掉了一件。」

除了媽媽以外，每個人都舒服地躺在氈子上，他們談著家鄉的事情和留在家鄉的親戚朋友。

湯姆和伊娃本來想到陽台上去的，但是看到爸爸生氣了，湯姆就叫伊娃去問爸爸。因為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孩，爸爸又一向比較疼她。

伊娃走過去跟媽媽低聲商量，她是不是可以去問爸爸。媽媽叫她直接跟爸爸說。

「佛羅拉，我喜歡你的宗教信仰。」媽媽說，「它使你變成一個好女人。」

湯姆躺在那裡，看著無垠無涯的天空，明亮的繁星以及月亮靜悄悄地移動著，心裏不禁產生一種崇敬之意。

「我們應該感謝今天我們全家能聚在一起。我們也應該享受一下。」媽媽支持伊娃的建議。

佛羅拉不說話了。

「十扇。」伊娃回答。

「大嫂問我們信不信神。」

他們開始算，但是他們一直ｒeａｄ•9９cｓｗ•ｃｏm在爭執天窗是否也要算在內。

「如果我們向神禱告的話，他就會照顧我們。」

湯姆笑了：「不是的，我只是跟你開玩笑罷了。」

爸爸沒有說不好。兩個孩子一下興奮起來，七手八腳地把氈子、枕頭和月餅帶到陽台上，一家人也跟著上去了。由於他們房子的兩邊都是較高的建築物，所以陽台的兩邊都被圍牆堵住了。鄰居家的樹枝伸展到陽台上來，映著月光，活像一團白色的大傘蓋。明亮而冷冽的月光正好從鄰家的屋角照過來，照亮了他們大半個陽台。這真是一個涼爽、平靜而美麗的夜。

湯姆幾乎忘了置身何處，他一再告訴自己他和家人一起在紐約，他也進入了美國學校就讀，但他還是老覺得自己回到了家鄉，回到了興會村的農莊中。鄉村中的羊腸小道，屋后的荔枝園，家鄉的玩伴和他們所玩的遊戲，還有學校教室中的窗戶、鐘塔中的鍾……這一切都如此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到美國后常常回憶著這些細節，事實上，當他在海上航行之時九-九-藏-書，他已經不由自主地寫下了這些懷念，這幾乎是和生死一樣重大的事情。如果他的父親說移民局的辦公室有十扇窗子，他會立刻校正說有十二扇；如果父親說村子里的大街是南北向，他會反駁說那是東西方向的；或是其他任何細節弄錯了，他就會想到坐船橫渡太平洋回到他的家鄉去。

「當然，如果他不保佑我們的話，他怎麼算是神？」媽媽說。

「不要傻了。當然有神，如果你是好人的話，死後就會升上西天；如果你做壞事，死後就要下地獄。」

「我知道。村子里還有一座教堂，教堂並沒有鐘塔，只是用牆把鍾圍起來而已。」

「大嫂，我們在家鄉有一幢大房子，那時候父親寄錢給我們，荔枝園附近有個養鴨子的池塘，每天晚上媽媽都要到池塘邊把鴨子趕起來，然後我們一起把鴨子趕回家去。伊娃，你還記得我們家有幾扇窗子嗎？」

「你相信嗎？」她轉向伊娃。

「我相信。」湯姆遲疑地說。

「你如果要到中國去的話，你最好先弄清楚，要不然我們不讓九_九_藏_書你上岸。」

佛羅拉沒聽懂他們說些什麼：「你們在做什麼？玩遊戲嗎？」

「我如果要去的話，跟大哥一起我就不害怕了。」

湯姆和伊娃想聽故事。以前他們在中國的時候，媽媽常在夏天的晚上，講故事給他們聽。

他的家鄉和許多鄉村一樣，都排斥基督教的信仰。這其中大多是社會的因素，而不是宗教的因素。美國傳教士與他的妻子，到他們的村子中，並不比任何具有自己信仰的中國人好，也不比他們壞。他們的生活與中國人隔絕，他們所接觸的也只有他們的中國助理。傳道士的妻子是一個和善的女人，她在學校里彈風琴，教小孩子唱歌。傳教士則穿著短褲，戴著盔形的帽子，在村子里大步而快速地走著，拚命地想拯救這些異教徒，儘管他穿著短褲急匆匆地走著，但看起來還是頗有威嚴。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用廣東話傳道，可是他經常只主持儀式，然後就讓中國傳教士來佈道。他的工作是支配資金的運用，他經常像個生意人那樣爭論著當地老師薪資的問題，還ｒead.９9ｃsw.coｍ不時摻雜著幾句咒罵的句子。根據他家的僕人說，他在家裡還曾經暴怒地向妻子大聲吼叫。非基督徒的人們討厭基督教徒，因為這些教徒把他們自己從社會上與別人隔離了。他們不參加村裡的禮拜，自成一個緊閉的社團，他們還覺得自己依賴著外國的保護。基督教在廣東雖有一百年的歷史，但還是一直保持這種情形，沒有任何改善。

「你知道嗎？真有一位神存在呢！」佛羅拉說。她平靜也很自然地說出這麼一個簡單的句子。

「想天空！」他用手向上指，「不是很棒嗎？」

「我相信。」

「爸爸！今天是中秋節，我們去陽台上賞月不是很好嗎？」

湯姆並沒有想有關人的好與壞的問題，他所想的是人的生命，世界之大，使他在其中顯得渺小、微不足道，以及這個浩瀚宇宙的美、力量和神秘。

「你們在談些什麼？」媽媽問。

「村子里的大街是什麼方向？」

「通過了。」

「任何宗教只要能使人變好，就是真的宗教。」媽媽回答說，「如果天主教能使你變好，它就是好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