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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天還沒亮,新洛高大的身子蜷伏在白色的床單上,腦子裡一片茫絮雜亂。床上罩著一頂白色的細網蚊帳,帳子掛在綵球似的圓形竹框上曳曳垂下。在這新加坡炙熱的夏夜,他半身赤|裸只穿了一條短褲,身上蓋著一塊長約四尺、對徑一尺的硬枕頭,有人叫它是「竹夫人」。既可以避免肚子著涼,也可以用來擱腳,比起薄被單蓋在身上黏嗒嗒的要舒服多了。
腦海中又浮現一陣幻影——吳太太那副粗嘹的嗓門,韓沁在他胸口上熱情的氣息。與此截然不同的,卻是柏英那份遙遠、不渝的笑靨——她衷心地愛著他,為他奉獻出一切,卻絲毫不冀望他做任何的報答。
客人都走了以後,叔叔震怒不已。他痛罵侄兒太不懂禮貌,聲音都罵啞了。他咬著香煙,不斷用手對沙發扶手猛拍,還邊罵邊吐痰,最後他才回到樓上去。替他消氣是瓊娜的職責,自然,她也跟了上去。
韓沁是一個二十二歲的歐、亞混血女郎,他是在某天下午在海灘上認識她的。
「我實在沒辦法樣樣都管,恩喜簡直是什麼都不懂,也不關心。我需要一個能替我管理一切生意,租賃、保險、股票、紅利等事宜的女婿,所以嘛,我告訴過愛麗,她結婚的時候,她可以任選一輛勞斯萊斯或凱迪拉克牌的轎車,隨她要什麼顏色——黑的、紅的、栗色的,甚至鑲金邊的……」
然後,愛麗向大家道個歉,走到沙發上坐,開始啜泣,悄悄用已經搓揉成一團的手帕擦著眼淚。
再醒來后,已經快十點了。
由於整夜都沒睡好,新洛照例伸手掏了根香煙點上,睡眼惺忪望著窗外的走廊。廊內草簾半卷。街道上仍然燈光明亮。不遠處就是新加坡港外的珠灰色大海,此時港內的海面,浮雲洋溢一片寧靜。平時到了五點左右囂叫齊唱的海鷗,此時還沒開始活動呢!
「我想知道嘛。」
在中國社會裡,姨太太並沒有應該受人奚落的道理,通常有些場合還正好相反哩!
「你認為呢?」新洛向來尊重瓊娜的意見。
新洛把頭枕靠在床頭板上,眼瞼半閉地凝望著點點密雲和海面,心底無形中又浮現另一番景象。在海平面上的雲彩上端,他彷彿看見故鄉村莊里,十分熟悉的淺藍色「南山」稜線,起伏的山丘、宜爽幽謐的樹林和柏英的小屋。他依稀覺得自己聽到了她的聲音,在那荔枝林里迴響。他為清晨美麗的時刻歡欣,尤其在這短暫的一刻,他可以讓心神輕易地由現實飄逸到虛幻的世界。
花,使你想起它的美麗,也令你憶起女人明眸的微笑。
吳太太很自信,她對每一件事都知道,就是不曉得,誰若愛上她女兒,也會被她這個丈母娘嚇得掉頭就跑。她還有一種極為錯誤的觀念,在她認為,戴了鑽戒的女孩就必然可以贏得男士的青睞和注目。
「我就知道,你一定去找她。」
「我講錯了什麼?」
愛麗先站了起來,晚餐也因此不歡而散。她面帶祈求和渴望的眼光,目送著新洛走出去,一句話也沒有說。
瓊娜看了看他說:
新洛揚起眉額,然後表情溫和地說:「你這樣想,九*九*藏*書我倒很高興。」
「都是你嘛!媽媽,都是你!」愛麗在沙發上叫著,她一定恨死她媽媽了。
「你的願望成空了,我曉得,她也一定很失望?」
這次晚宴弄得不歡而散,瓊娜自然很高興。
新洛說,他感到很抱歉。
每一個星期六上午,只有他在家,叔叔去上班,中午也不回來吃午飯。嬸嬸患有胃潰瘍,還躺在床上。嬸嬸和瓊娜都沒有孩子,只有一個廣東下女阿花,和其他幾個傭人在房子里。
瓊娜講起話來,她可以講得比吳太太快上兩倍,而且言之有物。但是她一言不發,默默傾聽觀望著。
剛開始的時候,她說她丈夫有多愚蠢、多沒用,又數落他如何追逐女色等等。愛麗聽得滿面羞愧,弄得其他人也很難為情,吳太太還稱他先生是「老不羞」。
很顯然的,今天晚上,雙方家長都還曾一致希望能討論一下訂婚的問題。吃飯中間,當新洛站起來給愛麗添茶的當兒,大家的眼光都一齊落在他們身上。
他倆之間並沒有什麼,但新洛是屬於極易讓女孩子傾心臣服的年輕男子。她和他都是聰明人,彼此間絕不會有任何瓜葛。任誰都看得出來,即使她閉著眼睛,也可以把他叔叔玩弄於股掌之上。現在,她似乎有什麼心事。
她面露微笑:「要不要阿司匹林?」
昨兒個晚上的請客,是叔叔回請吳太太前兩次的邀請,純粹是家庭式便餐,所以沒有請別的客人。愛麗也來了,坐在新洛的旁邊,新做的頭髮,緊身的襯衫,外表看起來既溫柔又活潑。吳太太坐在主客位子上,叔叔、嬸嬸、瓊娜是主人,坐在下首。不管吳太太坐在哪裡,她那桂圓大逼人的眼睛、肥碩的面頰、雙垂的下巴,還有如雷貫耳的談話與笑聲,總是制壓著整個場面。只要是她講話的時候,每個人都要洗耳恭聽,誰也插不進一句話。整個晚上,連叔叔都沒說上四五句話,愛麗坐在她旁邊,簡直就像老鼠似的。
新加坡就是這樣,窒人的熱浪和涼謐的黑夜,相互形成強烈的對比,蘸辣椒醬的烤肉串——「馬來沙嗲」——便是這個風味。賣沙嗲的小販蹲在地上,客人有的坐矮凳,也有的是蹲著,一手拿辣沙嗲,一手拿小黃瓜。若是沙嗲太辣燙了舌頭,就咬咬小黃瓜,等舌頭感覺涼了點,咬一口辛辣的沙嗲。
「那一定的。」
她思緒頻轉,然後說:「你去見了韓沁?」
拉出塞在床褥子下面的蚊帳,把它捲起甩到床頭板上,頂頭的圓框也隨之擺搖動蕩。外頭的空氣正涼得沁人,再過個把鐘頭炙熱的陽光就將輻照大地。到時候大海便會像熔熱了的銀層或像熱玻璃鏡子一樣,照得人眼花繚亂。
今晚,吳太太一進門,瓊娜又再次受到怠慢。她以最親切的態度歡迎這位貴客,而吳太太卻連頭都不點一下,只問陳大嬸在哪裡,之後就再也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了。
這時,新洛突然站起來,很不禮貌地走出飯廳,出門前還回頭說了一句:「吳太太,很抱歉,我另外還有一個約會。你如果要取消『巴馬艾立頓事務所』生意合約的話,https://read.99csw.com請便。」
「你走出門,吳太太的大眼睛還一直盯著你。」
「我會叫阿花把早點送到樓上來給你,假使你不想下樓的話。」
「大叔也很生氣喔!」
瓊娜在房裡踱來踱去,柳腰款擺。
「喔,是的,當然。」他叔叔一向起得很早。
他感覺到,自己是完全不屬於現在這種新加坡式的生活。並非他對這種生活方式感到倦怠,而是一則自己體力過旺,再則個性過於多愁善感,以致常使情緒無法穩定下來。所以他的叔叔——這間屋子的主人,才會說他魂不守舍。
新洛頭痛得要命,嘴巴也苦澀難過……顯然這是昨天晚飯吃得太撐的結果。黎明前半醒半睡,一切都顯得有點縹緲、不真實……就連劇烈的頭疼也變得麻木了。他知道過一陣子就會好的。現在連韓沁那異國烈酒般的一吻,也好像如夢如幻。四周的牆壁、書桌、半卷的草簾,甚至大海,都像夢囈中的幽靈似的,彷彿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虛幻而又飄渺不定的形影。
「為什麼?」
大嬸,她是一位守舊、羞怯的婦人家,本身莊重,謹遵古禮,又是吃素的虔誠佛教徒,所以,對於這些煩瑣的社交活動,總是把機會盡量地讓給年輕女孩去參加。
天空已漸漸由暗灰轉成碧綠,化成淺玉色,遠際的密雲也耀射出黎明的曙光。一定是女佣人昨晚忘了放下廊內的帘子。昨兒個晚上請吳太太來吃晚飯,女佣人也許看到她手上的大鑽戒,中了邪忘了吧!
中國正發生革命運動,此刻適值民國十六年。國民革命軍由廣東進發,迅速地向江西全面推進。從各種跡象顯示,這次是慎重其事,和以往建國十五年以來,軍閥、革命軍之間的內戰性質似乎完全不同。國民革命軍繼續推進,國民黨為了完成統一中國的目標,決心掃除軍閥。為了此次北伐,國民黨訂定了清晰、健全的建國計劃,舉國的知識分子也一致響應與支持。報上標題寫著「上海已攻克」。國民革命軍「北伐」正在進行,中國全體青年均全心服膺中央領導。新洛內心感到無限興奮,國內局勢月月改觀。他在想,不知道北伐軍有沒有經過故鄉福建,也不曉得自己的母親、姊姊和柏英,會有什麼遭遇。
「怎麼啦?」她的聲音充滿關切之情。
瓊娜很年輕,還不到三十歲,渾身皮膚柔嫩、細膩,生就一副姣好的面孔,以及豐|滿頗富肉感的芳唇。每天正午以前,她必然將臉龐修飾一番:畫上濃濃的眉線,唇上輕抹唇膏,除了使自己看起來更明媚照人外,尤其她那經過了化妝的嘴唇,也格外櫻紅迷人。此刻,她的雙頰雖未妝扮,卻也泛現出一片紅潤的色澤。她還有一雙動人的眼睛和嘴唇,聲音則較低沉。
她緩緩轉身過來,深深地望著他,說道:「我也很難對你說些什麼。不過……你若不喜歡愛麗,還是讓她們知道的好。」愛麗是吳太太的女兒。
「因為我是女人嘛。」
大海一片耀眼金光。海面被晨曦洗禮得閃閃發光,新加坡灣東邊,也被陽光照得使他視線迷濛。遠處一艘輪船,正揚起低沉的read.99csw.com號角,駛向港口。他走下來放下廊內的帘子。
蘇醒中,忽然聞嗅到他熟悉的「含笑花」香味,那是故鄉漳州的名花。正如它高潔清沁的香味兒,它表現出一種不同於一般環境的獨有氣質。它會使人在一時之間聞嗅不出,然後乍然又使你彷彿置身其中,再又不知不覺地對你迎面飄送。含笑花具有橢圓形的花朵,呈象牙色澤。這是柏英兩周前寄給他的,現在花緣邊上已略泛橘黃了。
「你不願出賣自己,甚至也不會為了你叔叔而出賣自己。」
「當然,我懂。」她從金色煙盒裡拿出一支香煙,點燃,猛吸一口。
「對,她不會寫信,然而花朵也足夠表達情意和一切無聲的訊息,這可是書信所做不到的,你不覺得嗎?」
「為什麼我要跟她道歉?」
昨晚請吳太太來家吃飯,她的鑽石戒指,以及亮口的金牙,輝映出一股商賈的色彩,使人感覺很不實在。就連韓沁的熱吻和披肩的秀髮,也覺得像夢境一般。
「不必了,謝謝。」
他用雙手極力壓擠頭部。
瓊娜眼光直盯著愛麗的鑽石胸針看,尤其注意吳太太項鏈上的長形大鑽石。每次她一扭動身子,鑽石就閃閃發光,而偏偏吳太太就喜歡故意扭動軀體,以示炫耀。還有,她總是不顧禮節地把抽過的香煙頭,浸熄在盛魚翅雞湯的湯碗里,又不把煙頭拿起來,就算她非常富有吧,唉!真叫人看不慣。
「怎麼說?」
新洛只能看見她黝黑的眼珠。但她對他,並不僅僅止於友善、公正的諍言而已。
愛麗身材高大、細長,長得既不太漂亮,但也不太難看。她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對過濃的眉毛。她是一個單純的高中畢業生,臉上總帶著幾許飢色,這都是因為生活受到專橫跋扈的母親——肥胖的吳太太的影響,以及經常不在家、風流成性的父親所造成的結果。平心而論,再丑的女孩子,若擁有像吳家的產業,假使真要找一個在新加坡有棟房子、檳榔島有別墅、自己還有一輛黑色或紅色別克跑車的富家子弟結婚的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愛麗就偏偏鍾情于新洛。他那雙略帶憂鬱、間或沉思的眼睛,已夠使她迷戀了。他似乎具有一股特別的氣質和與眾不同的蓬勃朝氣,顯得十分魅惑。新洛對愛麗總是表現得彬彬有禮、很友善的樣子,但除此之外,也並沒有什麼,雖然有時候他會稍為失禮、唐突,但她反而喜歡他這樣。
「可以這麼說。這一切都是環境所逼,也實在不能怪怨任何人。」
新洛一面吃早餐,一面瀏覽早報。
「叔叔呢?」新洛問她。
「但她還不斷寄花給你,她大概不會寫信吧?」
說到這裏,她眼眸變得深沉了起來。
「剛才你自己還說,要是我不想娶愛麗,還是讓她們知道的好。」
新加坡的愛情也是這樣嗎?
「好了,我要走了。出去洗個頭髮,還得先打電話叫車。你要不要跟我一道進城?」
「沒什麼,只是有點頭昏……你不懂!」
她對這位闊太太打自內心的不喜歡,因為吳太太有兩次請大叔和大嬸吃晚飯,都撇下她。今晚,瓊九*九*藏*書娜決心要讓她留下一點深刻的「印象」。
「你叔叔對這門親事抱著很大希望,他有他的理由,因為對他生意上,可以因此獲得好處。但是,在我認為,一個男人應該娶他所愛的女人。愛麗是很不錯,很文靜的女孩——我看得出來,她愛上了你……總歸,如果你不喜歡她,又何必娶她呢?」
「是的。」
「我想,你是這棟房子里,唯一講話還有道理的人。」新洛愁眉苦臉地說。
新洛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瓊娜正在跟愛麗低聲悄悄交談,瞥見瓊娜眼神流露著莫明之色,這時,吳太太俯著臉孔下巴雙垂贅肉,兩眼半閉,一副不耐煩的德性。
兩年前,他從馬來亞大學畢業,回了故鄉一趟,從此柏英就從家鄉寄花給他——春天是攀緣薔薇;夏天是含笑或鷹爪花,一種芬郁、淺藍的小朵蘭,香氣飄溢,很是清幽別緻;秋天是一串一串的木蘭珠蕊,可以把它放入茶中增添茶香;冬天則是漂亮的茶花,或是俏艷的臘梅花花瓣——極為馥郁而淡雅,芬芳泛泛,令人聞起來飄飄冉冉,難以形容。
現在,瓊娜對新洛說:「叔叔說你應該向吳太太道歉。」
「我並沒有瞞你呀!」
叔叔一時楞住了,吳太太更是目瞪口呆,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突然戛然不語,正眼注視他說:「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她還特彆強調「你」這個字。
他記得今天是周末,可以不上班。小心翼翼地把煙頭在煙灰缸捻熄之後,他又溜進被窩裡,再睡一覺。
「早。」
確實是沒有。他已經把遇見韓沁的經過,都告訴過她,但是到目前為止,叔叔卻仍毫不知情。
吳太太為了讓新洛知道她對他有多大的幫助,不辭老遠地聘請「巴馬艾立頓事務所」擔任吳家企業的法律顧問,讓他們為她照料產業上的權益。新洛工作的「巴馬艾立頓事務所」對於這份長久持續的優待,至為感激,因此,新洛在老闆眼中的地位也就更加重要。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吳太太還一再地說著。
她在一個斑漬累累、泛黃的照片前站了半晌,欣賞那張「鷺巢」——柏英居住的農舍照片——掛在牆上,用漆釉的胡桃木框框著。
「這就看你自己了。你要是不想和吳家女兒結婚,將來總會有不愉快發生——假如你去吳家向她們道個歉,叔叔會覺得好受一點,何況只要你講幾句話,道歉一聲,又不會讓你損失什麼。不過遲早……話總要說個清楚,到最後,雖然會傷愛麗的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咦,我一直聞到有股含笑花的香味——她叫什麼來著?……柏英?——柏英送你的。哪天你得跟我談談她才行。」
瓊娜掩不住的高興,但卻沒有吭聲。
這次吃飯的其餘話題——算不上彼此交談——都是聽吳太太談她自己各種的產業。
她塗著寇丹的縴手拿著一片阿司匹林,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遍。新洛對這一套早已習以為常,女人對他一向都很縱寵的。她也預知似的,知道他會要吃阿司匹林。
不幸的是,吳太太弄巧成拙,用錯了法子。
新洛的叔叔譚山泰,早年離開大陸的家鄉,來到此九_九_藏_書地當一名白天工作的工人。他如今靠節儉和精明,闖出了一點名堂。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謹慎地從事橡膠生意,稍微賺了點錢,這是他生命中的大轉機。之後,憑精靈的頭腦,進一步把所有積蓄換成美元,當時美金幣值與墨西哥幣值相等,有時候甚至還要低一點。他知道,美金的幣值一定會漲起來的。現在,在新加坡越過堤道的那一邊,他在吉佛已擁有幾處橡膠園,在「廣場」附近自己擁有一個兩房的辦公室,還有東岸路高級別墅區內也有了一棟優美的別墅。
「到辦公室去了。」
瓊娜將臀部倚靠在他書桌邊緣,用愉快的語調說:「你昨兒個晚上,中途離席而去,實在太過失禮了。」
瓊娜臨走前,看了看他,表情上流露著深摯的關懷和好奇。
不等他搭腔,她就轉身出去,然後從一扇法國落地窗走回到他房間。他連忙披上睡衣,衣扣敞開未扣。
「當然啰,很多待嫁女兒的母親,都會看上你,馬來亞大學畢業,又在英國人的法律事務所工作,而且——」她把聲音放低地說。「很多女孩子都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你,你該知道,你對女孩子很富有吸引力,你曉得……你叔叔——你很清楚,為什麼他對你的這門親事這般熱心?」
在走廊的一端,瞥然看見瓊娜,大約在三十尺外,透剔的紗籠衣飾,襯現出她那極為豐|滿而健美的身材。瓊娜是他叔叔的姨太太,也是中國人,由蘇州來的。但是她偏愛紗籠,家居總是這副打扮,說是又輕鬆又飄逸。她頭髮還沒有梳整起來,隨隨便便披在腦後,一撮烏黑的鬢髮零落在臉頰上。她看到他,於是便拖著金色的拖鞋慢吞吞地朝他走了過來。
「叔叔要你這樣,是他叫我來告訴你的。」
離他們家不遠,就在東岸路上,有一個夜市場。許多人不管是老老少少都喜歡到那兒去消磨涼夜。在露天的攤子上,有賣冷飲的、賣海苔凍的、賣熱類點心的,還有各式各樣的面點、麵線,等等。夜市的下面就是海灘,再過去是綠草叢生的荒徑,很多年輕愛侶便在那兒約會,或躺、或卧地共度令人陶醉的熱帶之夜。
她望著他,他也看著她。他說:「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錯過了機會,她現在已經結婚了。」
「早,睡得好吧?」
「我的意思是說,你去見一下吳太太,心裏若有什麼話,可以儘管對她說個明白。我答應了叔叔,過來把話帶給你。」
吳家又不同了。他們是新加坡最古老、最富裕的世家之一。他們在蘇拉巴加擁有龐大的甘蔗園,在馬來亞有一座錫礦。還有吉隆坡所有的街道都是他們的。譚山泰很高興自己在新加坡社會圈,能獲得這麼大的進展。他是一個好強的人——從他那張大口和粗短的雙手,就可以看得出來——能和吳家結成親家,是他衷心歡喜的一樁樂事。
愛麗講起話來有點大舌頭,雖然在最好的醫院做過矯正,但是她對「d」音和「t」音仍然發音不清晰。可能是舌頭太短,她老把「應該」模模糊糊念成「應孩」,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缺點。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