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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尤瑞黛眼睛一亮:「他永遠不再來了?那是不是永遠地告別呢?」
「五六十歲吧!你在想什麼?」
「山那邊很陡,筆直降到海灣里。但是南面有好幾英里的原始林地,有些土人就住在那兒。我們不住那邊,因為水有一點咸。不過那邊有很好的牧草,可以養牛、羊。」
「阿山諾波利斯要武裝上岸,勞思和我勸他不要。我們要在此建立家園,勞思、安德瑞夫王子和我終於把他說服。我們開航前就訂了一個計劃,我相信行得通,我很了解土人。頭腦簡單的土著很容易安撫,根據我和大溪地人、三毛亞人相處的經驗,他們都是愛好和平的民族。」
她們前方靠城市的一面,有一座小教堂有紅色的十字架,尖頂藏在綠葉里,離廣場不遠。艾瑪·艾瑪又指了指博物館和文協館的屋頂給她看,就在城市上方的半坡頂。
「那是圓形劇場。希臘人對喜劇實在很擅長。他們每年要慶祝一次大節日,艾音尼基節。男性心靈撫慰學院的女生要演出一個名劇,還有詩歌朗誦和體育競賽。整個殖民地要瘋狂三天,喝酒、歡宴、跳舞。我們下去吧?我帶路,我們由城裡回去。」
尤瑞黛很快游到湖泊的半程,敏捷而優雅地划回來,泡泡水對她有益。她覺得皮膚刺痛,她趕快擦乾,一面發抖,一面用毛巾猛揉身子。她覺得很舒服。
「這完全是一場狂妄的鬧劇,時間恰到好處,表演也精彩絕倫,效果是很諷刺的。我,騎在一頭白牛上,一手拿金杖,另一隻手拿著一袋珠子。我們向前進,安德瑞夫王子在我右邊,領著一隻羊,提琴手在我後面。我們是超人,超自然的神祇。土人們俯伏在地,有幾個則跑進黑暗中,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像是中了魔似的。我不知道效果最大的是什麼。」
「你笑什麼?」
「跳下去,快點上來,早上水很冷。」艾瑪·艾瑪說。
她們走上灰岩板鋪成的路,爬上斜坡,坡上有一排排稀疏的屋舍,隱在北邊山脊熱帶林後面,和三十尺下面的小溪平行,兩旁列有散亂的石頭和蒼鬱的灌木,左下方就是天鵝絨般寧靜的晨間大海。四顧無人。深棕、帶鐵鏽色的石板看起來乾乾淨淨,因為上午常有雷雨,像個清道夫似的,把落葉和碎石衝下坡底九-九-藏-書
她們踏過發紅的沙地,走上一條小路,放眼儘是密密的葉林,撲鼻滿是樹脂的芬香。稍微爬一段,她們已站在一個岩架上。俯視整個城市,全城靜靜躺在無雲的藍天底下。城市和大海隔著一條綠綠的林帶,再遠一點就是一片藍紗似的礁湖,幾塊黑點說明了珊瑚洲的所在。起伏的鄉村慵懶地橫在一片片玉米田、台地和向海的岩脊上。田野到處散布著一塊塊灰藍的色彩,那就是橄欖林。海岸線彎彎曲曲,調皮地伸向南端突出的大海角。一點也不像她從天空看下來的樣子,不是她心目中住滿食人族和野獸的章魚形小島。島上溫暖,有人情味,充滿優美的弧線和柔和的色彩,溫暖、迷人而安詳。
向西望去,她們所站的高地緩緩下斜,葡萄園一望無際,然後又往上升,升到壯麗、崎嶇的山頂,艾音尼基族慣用祖國的地名來稱呼這兒的地方,就把這座山稱為艾達山。艾達山絲毫沒有陰柔的氣息,只有寬廣的側翼和斜坡上肥沃的平原,以大幅彎曲和摺疊之勢,降到溪谷里,使它成為母性的象徵,一朵奇怪的花崗岩壁裂痕累累,似乎是完整的一大塊,在山上形成一座圓頂,外形很像機梭,又像待放的牡丹苞尖,滑溜溜的圓形花瓣緩緩向上斜。線條柔美諧和,毫無可怕或陰森的感覺。全區最特別的山邊明亮的異彩,雜著許多泛白的顏色——巉崖那特殊的藍褐,葡萄園的暗綠和明紫,還有一塊塊紅色立在碧綠光鮮的草地上。這一切要歸功於清朗的空氣,連遠處坡地上的白羊也看得一清二楚。斜坡和高原中間有一彎清流,由上面的水壩流下來,在陽光下閃爍,活活潑潑地穿過四五個如畫的小瀑布,流到大海去。此間的風景具有好玩、嬉鬧的氣氛。
高地上的牧羊人已經出來了。艾瑪·艾瑪告訴她,這裏叫德理安高地,牧羊人和葡萄果農大部分來自德洛斯島。阿山諾波利斯的別墅名叫「官邸」,就在和她們現在所站的地方差不多高度的南面山岬上,奧蘭莎和她父親就住在那兒。通往門口的小徑兩旁有密密的絲柏和白色的迴廊,屋后是一座奇怪的石頭建築物,前面敞開,是阿山諾波利斯養黑山羊的地方。他最喜歡發毛密九九藏書布的山羊,那不只是一種嗜好,他簡直著了魔。艾瑪·艾瑪說,整棟房子都充滿羊膻味。但是阿山諾波利斯少不了那股味道。真值得心理學家研究一番,艾瑪·艾瑪說,據說他特別喜歡頭髮多的女人。黑眼的奧蘭莎可能就是一個例子……
「那是什麼?」尤瑞黛指著左邊一個露天的半圓形空地說。
「不,我這個年紀不行。」
「你不該穿高跟鞋。」
往上走幾百碼,她們轉入一條泥土小徑。繞過水松林,來到一片空地,遍地的松針,散在稀疏、俊拔的松樹樹蔭里。眼前就是澄藍的湖水,離海面大約三百尺左右。林木漸濃,七八十尺的樹梢頂傳來小鳥的輕唱。尤瑞黛心頭一驚,認出那不祥的一天,保羅泳罷上岸,一頭一臉都是水,兩三個女孩子在樹下穿衣服,正是這個地點。過去這周簡直像一場夢。
艾瑪·艾瑪對這一段插曲特別得意:「不,親愛的,不。」她語氣有一點沾沾自喜,「勞思不希望流血。我們需要他們,需要他們的勞力和友誼。你以為怎麼?我們說他們野蠻,自以為文明。在南太平洋、澳洲、紐西蘭、非洲,我到處看到白人帶槍去。我們才是侵略、好戰之徒。土人通常都很老實,像孩子一般單純。有些部落好戰,但很少是侵略性的。他們並不比我們好戰。」「你們怎麼辦呢?」
「你不下來游嗎?」
「走吧。」艾瑪·艾瑪說,「我帶你到樹林那邊的懸崖去。你可以眺望全島。」
「是的。當然還有土人的協助。」
「我不知道。」
到了平地,她們穿出一處橄欖林,由後門進入圓形劇場,對面的舞台是用大塊石板築成,完全露天。尤瑞黛趁機脫下鞋子撫摸腳踝。
她望了一下空空的看台:「全都是你們建的?」
她們向南走一條狹路,一道窄窄的石階筆直通到下面,兩旁泛著粉紅的石牆,尤瑞黛發現她的高跟鞋簡直下不了山。下坡真受罪,她又不能脫下來。有一次她絆了一跤,幾乎跌倒,幸虧扶到了牆壁。
尤瑞黛每次聽到那個名字,便咯咯笑起來。
「船呢?他們把它毀掉了嗎?」尤瑞黛問道。
「沒什麼。」
「山頂那邊是什麼?」尤瑞黛問。
「我們爬上小船,大概只有二十九個人。我頭上也九_九_藏_書有星星,手拿金杖。我是女神。我就騎在那頭塗了顏色的母牛身上。樂隊跟在我們後面,正當我們要上岸的時候,船上射出一道白光,足足在空中停了五分鐘,把黑夜都化成白晝。土人完全迷住了。」
「也許是吧?誰知道呢?也許他會純粹為了好奇再來一次,或許自己也退休而來這裏。也說不定他已經死了。」
「謀略。用謀略勝過他們,克服他們。只用幾隻羊、一些小提琴和一頭漆成白色的母牛。那是一個很特別的詭計。直到最後一刻,我們還不敢確定有沒有效果,我們不得不冒險。靠塗漆的母羊和索馬瓦未屈王子。」
「告訴我,你們起初來的時候怎麼樣?是不是和他們打了一仗?」
「然後,有件事發生了,阿提模斯博士告訴我們,下次滿月的時候剛巧會是月全食。月食來得真是時候,勞思頗費了一番周折,安排我們的領袖和泰諾斯土王在月食那天會面,討論我們安居的問題。我們已經送給他們慷慨的禮物,土王也表現得很友善,答應給我們建立城市的地方。可是安德瑞夫更進一步要求艾達山邊的坡地,准我們放牧。我們曉得土王會反抗。安德瑞夫王子非常生氣,中止了討論說:『走吧!今晚九點半的時候,我要叫月亮暗下來。』這一點,藉著許多手勢,仔細地解釋給泰諾斯土王聽了。我們小心安排了一項表演,確定土人都會來看。阿提模斯博士手裡拿著表。月食前五分鐘,鼓聲大作。在戲劇性的九點三十五分,安德瑞夫王子揮動他金色的權杖,命令月兒暗淡下去。從這次以後,我們和泰諾斯人相處就再也沒有麻煩了。」
「自從那個時候,我們知道我們眼前不會有危險了,船長泰勒馬丘斯早已會命把探照燈準備好了,萬一遇到突襲,就把光線對準他們的臉部直照,使他們看不見。不過,沒有必要那麼做了。我們向後面打信號叫更多的人上岸,這時候樂隊開始奏樂,我們快樂得跳著舞、笑著。我們真地笑了,在航行了七十五天之後我們終於登陸了。那時候是十月底。『你想他們是不是很感動?』安德瑞夫低聲問我。『現在安全了。』我說,『土人們從來沒像今晚這樣娛樂過。你去吧!用你的魁梧身材和金色的星星迷住他們,https://read.99csw.com表示你的友善。碰碰他們的頭,使魔咒繼續維持下去,並且讓他們服從你。像神一樣講話。』他照做了。過了一會兒,他發出聲王者之風的大叫,並做手勢叫他們回家。他們就像小孩似地跑了。」
「不過一定是那隻羊吧。」艾瑪·艾瑪大笑,似乎仍然欣賞那次玩笑,「那隻小羊向前跑幾步又向後奔回來。我禁不住笑起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動物,如果他們來自印加,他們就一定聽過他們的祖先談過安地斯山的駱馬。不管怎麼樣,他們的首領向我走來。我試著說了幾個字。他好像聽不懂。忽然,他跪下來,就像向女神下跪一樣。我輕笑著以金色權杖碰他的頭,作勢叫他站起來。我親切地從母牛身上下來,拿出一串珠子給酋長,這對我來講並非難事。我太了解土人了,我把珠子套在他脖子上,並儘可能甜蜜地說:『喏,那邊。』然後我走上前去,挑出年輕婦女,給她們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兒。這就夠了,果然生效了。他們很迷惑,但很友善。安德瑞夫王子也分發他的小玩意兒,戒指、手鐲。我相信裏面一定有一位皇后。那並不難找出來。一個黑黑的中年婦人正對酋長大叫,一面指手畫腳。我保留了一串最大的項鏈給她,上面鑲了亮晶晶的寶石,中心還有個鍍金的圓圈。」
「第二天早上,我們闖入村子里,吩咐大家要對土人友善,絕對不要冒犯他們。為了讓他們怕我們,我們就來了一場射泥鴿子的射靶表演。阿山諾波利斯和我們之中的一些人是好射手,他們一場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使他們永遠都忘不了。」
「沒有。泰勒馬丘斯回去了。阿山諾波利斯把船給了船長。在兩個月的航程中,我們已經了解到我們遺漏的東西。但是,不管我們計劃多麼周密,我們還是需要更多的金屬工具、補給品、紙張、衣服和藥品。船長奉命保密,沒有一個水手確切知道我們在那兒。阿山諾波利斯有一種恐懼、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擔心煙草的收成會失敗、酒和煙草的供應會斷絕。這真是件滑稽的事。當你記錄人類文明的進步時,你突然了解煙草和酒和豎琴是人類幾件永恆的發現,真正為人類獲得舒適、智慧和快樂的生活。你可以像我們一樣沒有鐵read•99csw•com路、汽車、收音機,仍然過得很舒服,但若少了煙、酒和豎琴,生活的情調就喪失了,人類就會因此更貧乏。你會以為阿山諾波利斯認為他帶來的六十箱酒足夠了,但是他覺得很不舒服,他要確定小島能造酒,而且味道甘醇,所以他才帶那些德洛斯的造酒專家來。不過,他叫船長不要泄露小島的秘密。要他一年後照我們開的單子,再帶些補給品來。阿山諾波利斯答應他每跑一趟,就送他一艘油輪。泰勒馬丘斯第二年來了,第三年也來,連續來了三年。葡萄種成了,我們已擁有一切器具和物品,阿山諾波利斯叫他不必來了,泰勒馬丘斯很高興,他現在已擁有三艘油輪。過了好多年,他為友誼又來一次,來看看我們過得怎麼樣。他真地信守諾言,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回事。那也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圖書館在哪裡?我們能不能去看看?」
「他上次來的時候多老了?」
「痛嗎?」
「我們計劃夜間抵達。到達的第一夜,我們亮起探照燈在島上的空中映出怪異、好玩的圖案。我們還找到土人的幾間房子,讓光線集中一段時間。我們看見黑黑的身影在白光中跑進跑出。然後我們開走了,沒有上岸。第二天晚上我們又來了,重施故技,還放了幾個火箭,然後又在天亮前開走。第三夜我們準備登陸。我們猜想,土人已經夠迷惑、夠敬畏了。我們要做一些驚人的舉動。我們進入礁湖,隱約看見小島圍在霧峰里。你知道,亞熱帶之夜從來不會全黑的。等一切就緒,我們就放射漂亮的煙火,一連串藍、綠、紫色的火箭、彈雨、流星,煙火的噼啪聲震撼全島。那時候是九點左右,探照燈又亮了,數百個男男女女和小孩都來到岸邊,我們繼續表演給他們看。他們看厭,音樂就開始了。先是號角、鼓聲,接著是橫笛和小提琴柔美的旋律。你絕對想不出音樂對野人的影響。安德瑞夫王子全副盛裝,帽上有一顆金星,我們這幾個獲選最先上岸的人都穿著白衣服。我有一個預感,有了王子、白牛和音樂,他們很可能把我們當做神明。果然不錯。」
「有一點。」
「我沒有別的鞋子。」
「當晚,我們就在岸邊露宿,有人守夜繼續看守,以防發生事情。」
「你有的是時間,在文協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