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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哦,天啊,他們對你怎麼了?」她一面剝下綠葉,一面說。
「進來吧!你得躺在床上,我來料理傷處。」
「我想確立男人和女人的性周期。勞思也很感興趣。」
「我已經休息好一會兒了。」女孩回答說,一面不自覺地把背轉過來給她看。黑黑的臉孔露出了微笑,甚至顯得自豪,因為她已經完成了任務。她背上有幾條暗紅色的交叉鞭痕,一直延伸到腰下,消失在短短的紅裙里,傷勢嚴重的地方覆著綠葉。她跛得很厲害;每走一步都會引起劇烈的疼痛,但是她盡量忍受。提華哥扶著她的手臂,喃喃地發出聽不懂的柔聲細語,女孩微笑著。
「我不知道。你記得你自己第一次來是什麼時候?」
她被護送到西邊的房間,一張原始的竹床佔了半間房。提華哥和尤瑞黛進進出出,幫著拿水和繃帶。女孩美好的身子側躺著,光滑、健壯,有如黑色的豹子。尤瑞黛和那個年輕人站在門廊的窗外望著,艾瑪·艾瑪則替她清洗傷口,敷上藥膏。剛才爬上岩石小路時,有些傷口又流出血,把裙子都染紅了,這女孩居然還能走路,真是奇迹。不過她吱吱喳喳講個沒完。波文娜這個「個案」,艾瑪·艾瑪無法以人類學家的客觀態度處之。她眼看著這個泰諾斯族的女孩,由小孩長成明媚、自主、動人的二十歲少女。艾瑪少不了她銀鈴般的笑聲和她偶爾的任性。
第二天早上,尤瑞黛醒來后躺在床上。她覺得自九_九_藏_書己十分強壯、十分健康。她來泰諾斯已經有一禮拜了,她真該起來,好好參觀這個小島。她想去晨游,以前在聖菲利浦常和保羅一起去游。他們往往通宵工作,喝個四五杯咖啡,游一會兒水,然後才上床睡覺。到這兒才一個禮拜,而她已經把一切都撇在身後了。波文娜,走路還是一拐一拐的,已經在廚房裡忙了。艾瑪·艾瑪喜歡躺在床上,閱讀或寫她的稿子,通常到十點才起床。時間在這小島上不算一回事。
艾瑪·艾瑪看出她的反應,「希望你別介意。我正要為你做些筆記……」「我也是你研究的個案嗎?還是金賽博士的報告?」尤瑞黛具有主教會會員的敏感,她覺得這問題幾近粗俗。
「早安,尤瑞黛。告訴我,你第一次月經來是什麼時候?」這太過分了。尤瑞黛滿臉通紅,很不自在。真是拜占庭式的寧靜!她真不該和人類學家住在一起。
波文娜來敲門,手上端著托盤,茶和早餐都放在盤裡。艾瑪·艾瑪對她微微笑了一下:「傷口怎麼樣了?痛不痛?你是個好女孩。東西放在那兒就好了。」
尤瑞黛一面躺著,一面感覺自己快掌握住人生的根本。以異乎尋常的眼光看到的人類社會心理的問題。如果她被迫留在小島上,至少不會再有懸而未決的苦悶。她在這兒,保羅已經死了,腦子不必作決定了。
「這主意不錯,你現在複原了。波文娜會帶你去—九*九*藏*書—不,我陪你去。你真該好好看看這個小島,你還沒有真正參觀過哩!」
「我來那天,看到女孩子洗澡的那個湖。我很想大清早去游一下。」
她指指書架上的一堆檔案夾:「很重要。」
少女走出門的時候,艾瑪·艾瑪目送著她。「真是好孩子。」她說,「我才不會替我爸爸挨打哩,老天爺。(艾瑪·艾瑪有時候會賭咒)我正在說,這位中國作家列出神秘的性周期,女人是七,男人是八。似乎講得通。真有點神秘。女孩的青春期開始於七的兩倍,也就是十四歲。男孩開始於八的兩倍,也就是十六歲。女人的更年期四十九歲開始,男人則開始於六十四歲。這個基本的周波似乎很正確。當然具有重要的社會含意。男人成熟較慢,周期也較長。譬如十七歲的叛徒,或者智慧齒之類的問題。有一個神秘的『X』支配著人體的發條……把那杯茶遞給我好嗎?謝謝。」
她想著所有她聽說過的人——勞思、伯爵夫人、奧蘭莎和王子。命運使她投身在一個奇怪的人群中——她的工作突然中斷了。統計、紀錄、報告和地學測量旅行——一切都安全地拋在身後,再也喚不回。她會在這奇怪的社會上待上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這裏人們的行事方式,像是一個理想國,眼看著要粉碎她過去所有的信念。她可以在心中畫出這小島在地圖上的位置,像是浩瀚的太平洋中的一顆珠寶,孤立、自足,一個read.99csw.com充滿文化樂事和愉快的生活方式的地方——那裡有二萬冊書籍(他們發覺原來的一萬二千本不夠使用,後來又由「世外桃源號」運來一些加以補充),大概在文協館里——遠離人類智慧應付不大的文明所帶來的煩惱和難題。糧量問題、人口壓力、好戰國家的忌妒和競爭——所有這些都彷彿離開她好幾世紀了。這時一切複雜難題都顯得不必要了,人類在未經思考和計劃的進化過程中,跌入了一個自我困境。沒有人想過或預言過,工業進展對人的影響究竟如何。她現在開始看到一點端倪了。
「是的。他有一個驚人的理論,他曾讀到過西元二世紀一位中國作家的作品。這位中國作家……」
「什麼湖?」
「他看了。打完了之後,我把背給他看,叫他以後要檢點些。我想他很慚愧。」
提華哥把女孩留給艾瑪·艾瑪照顧,自己回村子去了。他說他第二天再來看她。
艾瑪·艾瑪摘下了眼鏡。
尤瑞黛靜靜躺在床上。沒有早上的報紙,沒有辦公時間的限制,沒有電話。她從那兒聽來的一個名詞,「輝煌的獨處」?艾瑪·艾瑪告訴她,她來這兒真是幸運。此地的寧靜氣氛幾乎是拜占庭式的。她聽到廚房的動靜,思慮轉到那位泰諾斯少女身上——想到她的勇敢,她的責任感,她對那位青年的愛情,她腦子的單純。她曾兩度看到她中午獨自下水,在岩石間、小溪里游泳,除了圍一條毛巾,身上是一九-九-藏-書絲不掛。她一直以為上釉的浴缸是文明必需品呢。她突然想起一句諺語,生命中最好的東西往往分文不取。
「我不知道,聽來蠻有趣的,湖泊在哪裡?」
艾瑪·艾瑪啜了幾口茶。托盤上有希臘點心。「勞思那說,女孩子整個青春期是七年,男孩是八年。少女到了二十一歲完全成熟,男人要到二十四歲,這是他們該結婚生子的時候了。你認為呢?」
「如果他們不打我,就會打我弟弟。他太小了。等他到了十六歲,我就要他取代我的位置了。我已經在家留了話,如果我父親再打架惹事,要他們來找我。」
「告訴我嘛——你不會介意的——我不是為警察局做檔案——一切都為了科學。」
「提華哥,她的男朋友。」
「你說勞思有興趣?」
「我忙得很快樂,當然不止這些,我想研究一切影響男女性格、風俗、信仰、偏見的力量,包括內在和外在方面。」
「你父親有沒有看見你挨打?」
「很不幸,我忘記了。不過我保證這個資料對科學很有用。我備有島上一百三十五位少女的記錄——希臘人、義大利人、泰諾斯土著,還有混血兒。」
尤瑞黛聽了這女孩的話以後,覺得有件事很奇怪——怪的是這種懲罰居然對犯罪者產生作用。除非他是徹頭徹尾的無藥可救,他不會喜歡見他的子女為了他的緣故而遭受鞭打,他下次要喝酒、打人的時候,就會三思而行了。不過,尤瑞黛認為勞思的辦法比較好,如果孩子read•99csw•com因行竊而被抓,他的父親就會被關上三天,讓每個家庭照顧成長中的小孩,美國該使用這個辦法,就不會有少年犯了。多年來,少年犯罪的問題曾耗去了她不少心神,始終不能接受任何解決方法——尤其是把少年犯關在國家感化院里,與年長的惡棍、流氓為伍。相反的,泰諾斯人似乎把懲罰兒女教育父母的辦法反過來了。野人的智慧……旅行確能增長見聞。
「湖泊在哪裡呀?」她走進艾瑪·艾瑪的房間說。
「那個年輕人是誰?」尤瑞黛問道。
總之,她認為就算地學測量的人一年左右不來找她,也不算壞事,她可以學一點新東西。
「嚴重嗎?」當他們走進前門時,艾瑪·艾瑪問她。
「請問是幹什麼用的?」
她爬起來,披上艾瑪·艾瑪給她的上衣。
「這個就讓你忙了這些年?」
太陽下山的傍晚時分,他們可以看見波文娜黑黑的身影,由一個年輕人攙扶著,一拐一拐地走上斜坡,時而被山腳下的甘蔗田遮住了。底下的山谷躺在陰影里,藍色大海仍在傍晚的夕陽下閃閃發光。她們由門廊望過去,看見年輕工人扶著波文娜走上岩石小道,那條路蜿蜒地伸向城中心,離屋子約五十碼左右。艾瑪·艾瑪站起來向她揮手,波文娜也揮揮手,面露微笑。
穿過廣場時,波文娜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大家圍著她問了許多話,並檢查她背上的鞭痕,裘安娜已經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一些無所事事的人就在附近遊盪,等著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