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非常正確。」
「完全好了,謝謝。」
「你常來這兒嗎?」尤瑞黛問勞思,「我聽說你家裡有個很好的廚子。」
綠麵條加上厚厚的波洛那肉醬不太適合尤瑞黛的胃口,不過咖啡很好。她垂下了眼瞼。
格魯丘說:「價廉又用之不盡,這就對了。利用太陽熱能的一大敵人就是放射線,我想我們已經碰到難題了,我們已經發現合適的高溫合金。」
「我想是吧。」
「請隨時到我家坐坐。」他說。
「芭芭拉梅瑞克。」
「是的,雄壯、威武,就像他的人一樣。當唐那提羅神父結束他的祈禱以前,正在呼求聖父聖子的時候,他就說『阿門』。他不讓唐那提羅神父說出『聖靈』兩個字,唐那提羅神父只好跟著說『阿門』。」
尤瑞黛柔聲回了一聲「哈啰」,並沒有他所期待的,由於同是美國人而有的熱情。她不喜歡他,她記得他是第一個要保羅放下槍的人,用的就是她所熟知的誇張語氣。他參与了出賣她和保羅的計劃,當他們破壞飛機的時候,就是他擔任誘騙他們的人。當然,勞思應負全責,是他下的命令,但是她並不因此而杯葛勞思。引起她反感的其實是這位年輕人的粗魯,他那不經思考的男性驕傲,以為女孩子都很輕賤,以及認為她們都會喜歡他這種壯漢的輕率假定。尤其因為他是美國人,要了解他一點也不困難,可是她寧願不要這種女性徵服者的男性來代表美國。艾瑪·艾瑪是個學者,艾瑪·艾瑪會思想;她相信他不會。她真懷疑他到底在這兒幹什麼。也許他墮落了,迷失在酒和女人堆里?
他決定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的談話,等到午餐以後,那時候他才有機會和她好好地交談,也許他還能約她出來呢。是的,那種髮型,那種錯不了的步態,和那種很會照顧自己、獨立爽朗的樣子,他一眼就看出是他熟悉的美國人。他好想家,他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舊夢又回到他心頭,一個遺忘已久的夢想,實現生命野心的舊夢,當他還是孩子時候的夢想,想象自己高大英俊,穿著白色工作服,擁有一家加油站,友善,獨立,對每一個人微笑,一面瀏覽著公路旁的廣大空地,能夠找出引擎的毛病,並給婦女駕駛提出忠告,聽有車開進來時的悅耳叮噹聲,給他的事業帶來滾滾財源。他曾在一間夜校選修汽車修理和服務的課程。然後戰爭來臨了,他被徵召入伍。他擔任教練機駕駛員,仍舊處理機器問題,然後發生飛機迫降問題和後來的一切。一個遺忘了好久、好久的夢啊!
格魯丘說:「我很樂意為你九*九*藏*書服務,我會來幫你搬東西。」
「是的。有什麼辦法呢?被埋沒在這個小島上,沒有報紙,沒有收音機……好啦,我適應過來了。現在我喜歡這裏,我唯一的懷念就是棒球季節。」
「日光馬達怎麼樣了?」
「在水壩上,就在發電廠里,當然我們是用小型馬達來實驗。對了,你可願和我一塊吃晚餐?」
「你想念美國嗎?」
「是的,她們是朋友。她宴會經常有她,她現在是寡婦了,一切都是好久以前的事。」
勞思一直很有興味地聽著,他說:「十分出色的機械師,他做得很好。」
「你是哪裡人?」
「嘿,你漸漸有身份了。」
「實在沒什麼東西,甚至連個手提箱都沒有。」
她們已來到了艾瑪·艾瑪的小屋。泰瑞莎說她不能在外逗留,她是來替克莉門帶句話給勞思,她已經在外面逗留太久了,院長姆姆會不高興的。
「是的,非常漂亮,也很不虔誠。你會在那兒住很久嗎?」
「是的。」
「不,我在發電廠工作。」
「是的。她說相信星星,使天堂充滿男神和女神,像獵戶星座啦,月桂女神啦等等,這些都令她快樂。她覺得整個宇宙都有生命,她感覺得到,並深信不疑,和她爭論也沒用。」
「當然,當然。這樣很好。我可以帶你四處看看。我認識每一個人。對不對?勞思。」
「人家告訴我,格魯丘已經很有希腊味道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有個人大步走向檯子,她認出是格魯丘。高大的運動員身材,即使單憑他像搖擺的孔雀一樣的輕快步伐,也使他很容易在其他客人中被辨認出來。溫和,友善,輕鬆,看起來自得其樂,充滿自信,是自己命運的主人,靈魂的首領。渾身發散著男性的活力,寬大的肩膀,毛茸茸的胸部,短短粗粗的鬍髭,還有特殊的慢步子,一副精力過剩的神情,彷彿孔雀在異性面前展現他的羽毛一樣。
「你身體好了,我希望?」年輕修女說。
「當然高興。」
「咦,你幹什麼去了?不,我想你不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投手。他在第九局讓兩人上壘,他們只好把他請下場。」
「李茲是誰?」
「我真羡慕你。你見過王子,也就是她父親了?」
「她怎麼了?」
「我不睡午覺,」尤瑞黛回答說,「我不習慣午睡。」
「你笑什麼?」
勞思笑了:「他剛來的時候,他見了誰都想打架,我們所有的人都很榮幸地被他罵過雜種。然後我們發現他很有修理機器的天才,他替我們修好了電影放映機。」
「真高興見到你,我聽見他們叫你尤九_九_藏_書瑞黛。」他跨坐在一張椅子上,眼睛盯著她,單純,直爽,有一點親切。
「那可真了不起,是不是?」尤瑞黛感到很有興趣地說,「當我們能利用太陽那巨大的原子能時,『舊世界』——照你的說法——的科學家已經研究好幾十年了,那將是一種廉價,幾乎不必什麼花費就有取之不竭的能源了。」
「你有空的時候來修院一趟好嗎?克莉門有話跟你說。哈啰,尤瑞黛,你什麼時候來看我們?」她真是一副無邪甜蜜和虔誠的圖畫。她的幾個英文字,發音很清楚,聽來很迷人。她英文的了解能力比表達能力好。
「唉,我一個字也說不上來,我會臉紅。他那麼高!他說我們崇拜上帝時,不管是唱詩或是祈禱,我們一定要更熱心一點,更有精神一點——要有更多的——你們那個字怎麼念?——熱誠。一個好難念的字。」
「我要搬去和奧蘭莎一塊兒住。」
「你說她崇拜偶像?」
他們站起來,勞思堅持付賬,可是裘安娜不肯。她送他們到門口,特別請尤瑞黛再度光臨。
「是的。安德瑞夫·索馬瓦未屈王子。」尤瑞黛咯咯笑了起來,她喜歡念那個名字。
「奧克拉荷馬州,奧克拉荷馬市,一個大城。你去過沒有?」
「噢,尤金妮漸漸老了,她愛管我。」勞思愉快地說,「而且我有時候也想換換口味。」
「我想我會去,什麼時候呢?」
「別你想你想的了,」尤瑞黛孟浪地說,「好吧,格魯丘。我叫你格魯丘,你叫我尤瑞黛。這該可以了吧?」
「女孩叫那個名字好氣派,你的真名不是那樣的。」
「哦,奧蘭莎!」她年輕的聲音忘情地說。她的胸部微微起伏,臉上明顯地泛紅,然後她抿了抿嘴唇,臉上又恢復清新、純潔的神采。
提到棒球,尤瑞黛對這個人的敵意突然消失,使她覺得很友善。
「好,芭芭拉。」
「當他和你說話的時候,你怎麼回答?」
提到波文娜,使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波文娜!」她突然脫口而出。
在一口又一口的魔鬼咖啡之間,時間彷彿停住了。其他吃完午飯的客人拿出煙斗,慢吞吞、和和氣氣地閑聊起來,或者擲起骰子玩;也有些人,莊重地伸長了腿斜靠著,什麼都不幹。島上的時間好像永遠是停滯不前,似乎每個人都在早上十點起床。呵,遲起真是種感官的享受,那令人愉快的懶洋洋,心裏的無牽無掛,一段美妙睡眠的享受!
「是的,對上帝祈禱要更帶勁……難道唐那提羅神父不敢跟他說話,叫他別打斷他的祈禱嗎?」
「他告訴過他。https://read.99csw.com王子說他很抱歉,可是他忍不住。他總是脫口說出阿門,由心底說出來的。下一個禮拜,他還是老樣子。他說上帝不喜歡懶人。」
尤瑞黛對老哲學家肯花那麼多時間陪她,感到非常感激,她看他離開廣場,長長的白袍罩在他魁梧的身上,一大把白花花的頭髮覆蓋著思想豐富的腦袋。與他面對面談話所引起的興奮還沒有完全消失,他新穎的思想還在她胸中激蕩。
「我想也許你很高興找到一位能和你用好英語交談的人。」
格魯丘直起身子,等他說下去,勞思沒有再說話。「當然。我乾的還不錯。」
「哈啰!」格魯丘說。
「在哪兒呢?」
「沒有。為什麼生氣?」
「為什麼?怎麼回事?你不是生氣或怎麼樣了吧?」
尤瑞黛並沒看見格魯丘進來,她太專註于和勞思的談話了。格魯丘用完午餐,一再想吸引她的目光,但沒有成功。這實在是個屈辱的經驗。他想走上前「嗨」一聲,或者友善地拍拍她的肩膀。從葬禮那天起,他就沒再見過她了。現在芭芭拉·梅瑞克就在這裏,這位從他的家鄉美國來的女孩,如果他沒記錯,是俄亥俄州人,年輕,寂寞,正當適婚年齡,很動人。所有的女孩都很動人,可是芭芭拉——他在心底叫她芭芭拉——具有特別意義。她是島上唯一的美國年輕女郎,而他是唯一的美國男人,她還是個遭受災難的小姐。用他自己的語言和想法來說,就是一位在水深火熱中的小姐。她運氣不好,沒關係。他記得保羅,不怎麼樣的一個男人,不是嗎?保羅戴著眼鏡,拿著槍的手一直發抖。而芭芭拉的外形和談吐就像大學生,對他來說,程度太高了一點,但她總歸是女人吧?
「叫我尤瑞黛,或是梅瑞克小姐。」
「你說,帶勁兒?就像打拳一樣?」
「我不知道她跟你說了些什麼,我並不反對科學進步。我只是想比別人運用得更高明。像電力,神志正常的人怎麼會反對呢?我們為水力發電引進了整套機器,而日光馬達不一樣,它是一種新的基本能源。事實上,我對這件事很熱心。我所相信的是,我們在利用日光能方面會成功。一旦成功了,我們就引進了一個新世界。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電力是人類的一大無條件的福祉,一點也不會增加戰爭的爆炸力。有了日光馬達,我們就可實際生產電力,儲存起來當成一種能源。」
她和泰瑞莎修女一塊兒轉回家,她們進入窄窄的、陰涼的巷子。
「上帝保佑你!請你務必要來修院一趟,社區另一面的美景很美。」
尤瑞黛眼睛一亮:https://read.99csw.com「哦,是的。你知道嗎?在離開聖菲力浦的前一天,我從收音機里聽到密瓦基勇士隊領先了三場比賽,安吉羅·李茲得了感冒……」
「你以為呢?」
「我們崇拜他。馬格莉塔說她愛他,當然是指精神方面。我也愛他,也是指精神方面而言。那你以後會常見到他啰!」
「我會來的,今天是我出來的第三天而已。」
「你怎麼沒取個希臘名字呢?」尤瑞黛問。
「是的。她的母親是史米拉地方的希臘人,已經去世了。她在十一二歲的時候和她父親來到此地,安德瑞夫眼看著阿山諾波利斯愛上她。她非常有吸引力——俄國和希臘的混血兒,你知道的——烏黑的頭髮等等,還有才華;腦筋不錯,不像她父親。我們以前叫她公主,她長大以後就拋棄了那個頭銜。他們以前有很多穿著制服的僕人,她也放棄掉了,她從小就有自己的主張。我不怪阿山諾波利斯愛上她,外形完美,頭腦聰明,又愉快,又明理,還充滿女人味。真是大自然一項成功的實驗——非常稀有,我不得不承認。她是坦誠的偶像崇拜者——你會經常發現她口沒遮攔,但是你會喜歡她。」
「奧蘭莎請我和她一塊兒住。」
「效能不錯噢。沒有水力發電那麼便宜,但很有效。我相信我們採取的途徑很正確,我們已經起步了。只要找到了正確途徑,我們總可以改進的,我很願意帶你去參觀。」
「她就從來沒邀請過我呀,那麼你要移到高階層去啰。當然啦,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過可別對我擺架子喲!」
勞思說他要去看克莉門,他向尤瑞黛道別,尤瑞黛衷心感謝他這頓午餐。
「我甚至還沒見過她,她是個異教徒——像你一樣?」
「那個名字好滑稽,你不會懂的,有些事不適合講給你聽。」
「我聽說她是個非常吸引人的女性,」尤瑞黛說,「在島上每個人都那麼好。」
「真不幸。」
「它產生的力量是三又二分之一馬力。我想如果我們能使溫度升高到一千二百度的話,透過黑色的放射體,我們就真正能有一些成果了,阿提模斯博士正在研究。那時候我們就得建一個更有力的壓縮機,附帶安全斷流器。」
「你決定搬到奧蘭莎那兒和她一塊兒住了嗎?」哲學家問。
「也許,過幾天吧!我正要搬家。」
「我不知道,她請我去。」
尤瑞黛對勞思說:「我以為——艾瑪·艾瑪告訴我你要緩和一下科學的進步,你們卻在這裏發明日光馬達。」
尤瑞黛聽了這些,覺得很舒服,也很驕傲,這個美國人畢竟沒有玷污她的國家。格魯丘轉向她說:
「你們修女https://read.99csw.com覺得他怎麼樣?」
格魯丘說他願意陪她回家,但是她說用不著,距離很近。何況,泰瑞莎修女似乎要陪她。
「怎麼說呢?」
「你是說她和我一樣神志清明?是的,非常清楚——而且迷人。我真覺得你該搬去,我想你會更舒服。艾瑪·艾瑪像一個隱士,她的生活就是研究。我相信,她喜歡你作伴,因為你也是美國人。但是學者通常都善於自處,當然你還是可以常常來看她,也許這樣對她更方便。她有波文娜……」
「我認為你該回去睡個午覺,」勞思說,「在這種天氣里,你該好好照顧你自己。」
「好吧,尤瑞黛。我想我已經好久沒見到過美國女郎了,我們該做好朋友的,不是嗎?你在這兒看見美國同胞不高興嗎?」
「搬到哪裡去?」
泰瑞莎修女在門外靜靜等著,當他們走出來的時候,她甜蜜蜜地對勞思說:
「他也許會再回去投球,我們卻在這說廢話。真是罪過。」
問題的關鍵是,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美國女孩了。
「沒有。」
「在島上的每個人都午睡的,小睡片刻對你有益,去陪奧蘭莎一起住吧,上面涼快多了,山頂不斷有海風吹來。」
泰瑞莎驚訝地把嘴唇撅成一個圓,天真的她不自覺地說:「這麼高大的王子,就像故事書里的一樣。一個真正的沙皇亞歷山大三世的曾孫。在教堂里,他要比別人高出一個頭來。他也唱詩,可是荒腔走板,可是他還是唱。他從來不跟著風琴,而是他領頭唱。我們有一架小小的風琴,有時候我彈,有時候馬格莉塔彈。而馬格莉塔,跟著他,反過來去配合他。我才不呢,我會彈得更大聲,和他對抗,想要他跟上我。但是沒有用。他一定要帶頭,王子永遠要帶頭。好雄壯的聲音!有一次儀式完了以後,他和我講話,他問我為什麼不跟隨他。他說我們必須用充滿活力、雄壯威武的聲音來讚美上帝。我英文說得正確不正確?」
「我猜不到,該不會是在當棒球教練吧?」
「波文娜是個好女孩。」她很平淡地說,不希望惹來閑話給她帶來麻煩,「談談奧蘭莎吧!安德瑞夫王子不是她的父親嗎?」
「在美國我們說帶勁兒,這樣比較好說。」
「一個偉大的城市,一個人在那裡可以過得很好。有好多人從德州搬來,因為氣候一變,河流都乾涸了。」
格魯丘有點泄氣,只好告別:「一定來找我哦,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這次會面雖不能算是十分令人滿意,可也並沒有完全喪失掉希望。尤瑞黛看他跨著大步消失在廣場對面,覺得他真好玩。
「隨你高興哪一天。」
「她和伯爵夫人處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