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莎疲憊地笑笑，有點像從鼻子里噴出來似的。

尤瑞黛依稀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她討厭那些噪音和笑聲，加快了步子。她知道她吸引了廣場上某些人的注意，好多人擠在餐館門口偷偷望著她，空氣中充滿了下作的笑聲。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她知道有些人為此事非常開心。毫無理由的，她竟覺得自己也是這個不幸事件的一部分。

奧蘭莎看見她滿臉激動走進來，奧蘭莎平靜得叫人生氣，她一定早就聽她女兒談過這件事了。

「他何苦呢？一個人就是為好朋友，也不至於這樣做。沒有理由嘛！而且他是個很難親近的人物。」

「怎麼回事？」

老人類學家客觀得可惡，等她的波文娜也陷入這種局面，她打賭艾瑪·艾瑪就不會這麼客觀了。

「我覺得王子殿下晚上這個時間通常都出去散步，這幾夜他都沒出去嗎？」

走到郊外，步子慢下來。她恨，恨這些可惡的艾音尼基人的仁慈。幾乎是出自本能，她避免走通往文協館的捷徑，當然里格不會在裏面。她走蜿蜒的長路上山。

「你為什麼如此激動？」她說。

「我聽說了。」艾瑪·艾瑪靜靜地說。

「他對我完全是君子作風。」

「那麼，他們結不結婚完全操在瑪格莉塔手中！」

尤瑞黛覺得很不舒服，想換個話題。

「誰告訴你的？」

「那他會娶她。」

「那是艾音尼基人的習俗。」

「不會怎樣，只是很少女孩子https://read.99csw.com願意嫁給他了。」

「沒有。他只有說他們要把這件事安撫下來。瑪格莉塔會在她母親家把孩子生下來，除非她選擇下嫁里格。可是里格當然要有好一陣子才能把這件事遺忘，這是件可鄙的行為。」

「聽說瑪格莉塔承認她愛里格，那件事不是強|奸。」

她為什麼這樣？她心裏產生了進一步的迷惑。為什麼奧蘭莎強烈相信他有罪，像艾瑪·艾瑪，像廣場上每個人一樣？

「遇到漂亮的少女，年輕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尤瑞黛更加心亂，她氣每一個人，氣里格、唐那提羅神父，氣艾瑪·艾瑪，也氣艾音尼基族全體和他們的陋規、他們可惡的怪法子，她甚至恨勞思。她有點惡毒起來。

「十年監禁，包括三年的苦工。」

沉思的最後結論是暫時別理阿席白地，讓時間治愈他的傷痕。

她垂頭喪氣走出艾瑪·艾瑪的小屋，進入窄巷。來到噴泉，到達噴泉處，聽到喬凡尼餐館爆出一陣笑聲，裘安娜的高嗓門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早上這段時間，餐館擠滿閒蕩、多嘴的人潮，非常有生氣，很少有這麼甜美的緋聞。沒有鐵路車禍、飛機失事，也沒有警匪槍戰，天使墮落的話題免不了讓大家熱鬧一個月。大家意見紛紜，對瑪格莉塔和里格各有不同的看法。兩個人突然變成重要人物，連小時候的每一件小事都被人提出來講個不停。大九九藏書家詳細討論修女夢遊的習慣，這個故事的特徵已變成家喻戶曉，天使墮落的故事本來就很有趣，證明沒有人比大家神聖。

「沒什麼。」

「里格會怎麼樣呢？」

「你聽說什麼沒有？」她問少女說。

尤瑞黛把裘安娜的話告訴她，還提了泰瑞莎修女告訴她的事——黑色巨人的故事以及瑪格莉塔夢遊的習慣。

尤瑞黛躲到房間去，不是因為大家的意見都和她不同，而是自己無能為力。

她必須找奧蘭莎談談。

里格要怎麼辦？她問自己。這個念頭突然化解了她的憤怒。她同情他，他也和自己一樣，與社會格格不入，不能完全被同化。這件事一點都不像里格乾的，她沒有辦法相信。當他帶修女回她母親那兒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一群人和剛剛在廣場上所看到的譏笑人潮一樣？她想起他們在沙灘的那天，連華特·拉雷爵士也不能表現得再好了。當然！她想通了。華特·拉雷爵士把斗篷鋪在泥地上，讓伊麗莎白女王走過去。啊，對了。把自己塗上一身泥來袒護別人。保護誰呢？但是他親口告訴她，他做錯了事。那是什麼意思？整件事都很不尋常。最重要的，他要怎麼辦？瑪琪（她想起瑪格莉塔不過是一位瑪琪）——瑪琪會控告他嗎？她該不該找他談談，警告他拒絕那位夢遊美人呢？最好還是別去，他會氣她管閑事。現在真相大白了，「我必須獨自承擔。」如果他沒罪，只有替某一個不九*九*藏*書可測度的高尚理由背黑鍋，對一個誠實的靈魂來說，是什麼樣的十字架啊！這完全是英國作風；他要獨自承擔，默默受苦。

「他們兩個人都承認互相吸引，我還能怎麼想呢？」

她不容許這種事發生，但是希望不大。里格已經公開認罪，還把開除的修女帶回她母親身邊。

「他會怎麼樣？」

「娶她，我想，當然他們可以在庭外和解。他母親必須準備送禮給女方，看她會不會把強|奸改成和姦。要修女這樣說比較困難，你知道。」

「但是，聽說不至於這樣，雙方會同意是和姦。」艾瑪·艾瑪說。

「她很漂亮？」

「如果判強|奸罪，他會受罰嗎？」

「為什麼不可能？愛神的力量像醇酒。他們都很年輕，很正常，掙不脫肉體的誘惑。我知道瑪格莉塔，她屬於緊張、神經質、熱情的一型。她夢遊沒錯，阿席白地又很英俊，忘了他吧？尤瑞黛，海中多的是魚。」

消息比她原先所擔心的稍微好一點。

「非常漂亮，典型的聖母臉蛋，你知道，現代義大利常見的一型——黑黑的頭髮、挺直的鼻樑、下巴尖尖的鵝蛋臉。」

奧蘭莎聽著，表情很冷漠，眼光像奧林匹亞山一樣遙遠。然後又集中在一點上。

她一定要查明白事情的演變，艾瑪·艾瑪將會知道，艾音尼基的人類學家有什麼想法呢？她發現艾瑪·艾瑪在家，老婦人正埋頭用功呢！

她被這一則緋聞嚇呆了，便下山到城裡去。大家都已經知九九藏書道。怪不得里格躲開她，把她甩了。他要娶瑪格莉塔？如果這樣，他真是一個可憐的傻瓜，他一定會發現自己被一個夢遊的太太拖累終生。

「你不覺得，他也許是無辜的，可能替人背黑鍋？」

「裘安娜到底怎麼說？」

尤瑞黛發抖了一下。

人類學家又在喋喋不休了，說不定是一個鐘頭的長篇大論，她可有的是足夠的材料。

「沒有——我真的不知道。怎麼？」

「如果女方不想嫁，就不必。她可以做一個受人尊敬的未婚媽媽，這是艾音尼基族的風俗。如果她不是修女，大家馬上就會忘記這回事。島上所有小孩子都是自然的，婚生、私生都不例外，這全看他們兩人。」

尤瑞黛非常非常生氣。

「那麼你相信他有罪啰？」

她突然想到，瑪格莉塔在英文里就是瑪格莉特，簡稱「瑪琪」。不，不可能。她那位純真、高貴的理想家裡格是無辜的，她知道，他不會愛上「瑪琪」。不會的。

奧蘭莎開始狂笑，一種敏感、諷刺、徹底、邪惡的狂笑。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但是又不盡然。尤瑞黛感受到房間里的氣氛——音調太有節制，屬於老練、虛偽的交際花特有的笑聲。

「我聽波文娜說的，波文娜聽到利斯帕思醫生說，利斯帕思醫生又從裘安娜口中聽來的。裘安娜知道。」

「你相信——里格這樣的君子會做出這種事？」

晚餐后，尤瑞黛到涼台找可洛兒。可洛兒像平常一樣坦白、愉快、無憂無慮。大九_九_藏_書家都如此，只有她自己例外。

「菲利蒙對你說了什麼沒有？」

「所有小孩都是自然或超自然的，你知道。沒有不自然的孩子，以前我們用這個怪名詞來指婚生子女。事實上，古代歷史中的偉人都有超自然出生的故事。但是，這種超自然出生的說法在最近一千年已經沒有了。我想不起一個例子……」

「你別忽略了一項基本事實，他承認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

樓上王子的房間燈光亮著。

「她從來不肯定說什麼。我想，女方大概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嫁他。她一定很愛他，才赦免他的強|奸罪，不然就是被收買了。裘安娜說，她看見有人到瑪格莉塔家，送了一大堆禮物。裘安娜認為禮物是里格的母親送的。」

「因為——因為我相信里格是無辜的，和你我一樣無辜。」

「聽說他們要掩飾一切，沒有進一步的事情會發生，里格不會受罰，但對修院卻是個恥辱。她正準備要擔任聖職呢，她在修院已待了三年了。」

第二天就不滑稽了，流言四起。全城都知道，阿席白地·里格誘|奸了一名修女，並且使她懷孕。他承認了，並且隨唐那提羅神父去接她回家。奧蘭莎聽到這個故事，可洛兒也聽到，安德瑞夫·索馬瓦未屈王子比她們知道得更早。奧蘭莎相信，可洛兒相信，索馬瓦未屈王子賭咒說這是真的。

那天晚上可洛兒回來吃晚餐，她們斷斷續續聊一些閑話。安德瑞夫王子嚴肅、莊重一如往昔，沒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