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尤金妮已經把餐桌布置好了,優妮絲走過去問了她一些話。
艾瑪·艾瑪坐在勞思的右邊,奧蘭莎在他左邊。艾瑪·艾瑪說:「尤瑞黛和我昨晚聊了一會兒,她問我有關女子教育和學院的問題。我引用了學院的座右銘——『女人最大的學問就是研究男人。』她問我男人適當的研究又是什麼,是不是女人呢?我回答不上;我說教男人了解女人沒有用。我說得對嗎?」
「你所說的話非常發人深省,但是菲利蒙談到詩歌、神話和宗教的結合,贊成假的宗教不是很危險嗎?當然世上有一個真上帝,還有許多假神。」尤瑞黛抗議地說。她發覺自己陷身在一群多神論者和偶像崇拜者的窩巢中。
勞思說話了:「真宗教是個醜惡的名詞,頗有正統、霸道和想與人打架的意味。那就是穆罕默德一手拿《可蘭經》,一手拿阿拉伯彎刀作戰的原因。十字軍和回教徒撒拉遜人都會為保護真宗教而痛殺敵人。俄國天主教徒曾有一大段時間上演反對猶太人的節目。像優妮絲剛才說的,沒有人透過邏輯來認識上帝。事實上,世界上所有的偉大宗教都是一神論的。印度教、猶太教、回教、基督教和道教——全都肯定上帝只有一個。不過,假使只有一個上帝,還有什麼可爭的呢?爭論只集中在先知身上。不論是野蠻人或文明人,沒有一個會思想的人打開鬱金香的花瓣,而不自然認定世間有神明,有造物主的。那種虔誠驚嘆的感覺是宇宙性的,沒有人對這點有所異議。後來邏輯開始摧殘那種感覺。聰明的老人開始討論並確定,上帝是在鬱金香外面,或者在裏面;上帝是形而上的,或是近在眼前的。如果認為上帝在外面,他就是一神論者;如果在裏面,他就是泛神論者。你看這一切無聊。婆羅門教的領袖認為上帝無所不在。但你不能否認婆羅門教是一神論的,只信仰一個婆羅門。多神教,相信有許多神,是從一神教分裂出來的,起源於人類將上帝具像化的需要read.99csw.com。神聖的秩序,他們如何崇拜神聖的秩序呢?他們要神聖的雜亂,一個由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神明,按照對你有利的情況,干預或改變事情的方向——如果不是上帝本身,那麼就是個小神或聖徒也可以。你朝北航行的時候,也可以使風向北吹,當你朝南航行,也就使風南吹,並且詛咒航向相反的混蛋。這種神才是他們所需要的——一種有超自然神力的私人隨從。誰說我們要一個對大家平等的宇宙性上帝?如果也寧願以他自己的方式行事,不聽我們的祈禱,好吧,就讓他管自己的事吧!」
「我說得有什麼不對嗎?」奧蘭莎說,「永恆、永無止境的運動,也是歷史上最古老的運動,就是男人追求女人,不是嗎?」
笑聲傳遍了餐桌,阿席白地臉紅了,尤瑞黛看到了,覺得很喜歡。
尤瑞黛說:「我想有些以西克爾和耶利米的用詞,連美國電視都不準用。」
「那就不會有以西克爾書和耶利米書了。」菲利蒙說,「耶利米書和各種感情用事的狂言都被認為格調很低,你不同意嗎?」
「放點續隨子蕾芽吧!試試看。」優妮絲建議道。
「對極了,」優妮絲加進來說,「法國人在他們《聖經》里說耶和華是暴躁易怒的,英文《聖經》則說他充滿氣憤和怒火。想想看,耶和華居然會暴躁易怒!假如以西克爾是個英國人,他一定會說上帝懊惱極了。他不是說發火,他的上帝一定是緊抿著上唇走開,喃喃說著一些聽不見的詛咒,而不失鎮定如恆。他不會為烏合之眾浪費口舌,那一群愚蠢的、崇拜偶像的笨蛋。」
「你這個不可救藥的異教徒。」艾瑪·艾瑪甜蜜地斥責說。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尤瑞黛說,「你認為呢?勞思?我知道雅典娜的膜拜是開朗又快活的。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發覺我無法拿它當一回正經的事。」
「是的,大家想知道我們怎知道先知說的是真的。上帝用宇read.99csw.com宙的秩序、美和理性來證明他的真理;先知必須用無法用理性解釋的紊亂的因素和無法理解的宇宙的瘋狂來證明他的真理。像燃燒的叢林、法律和秩序的暫時中斷,向所有邏輯解釋大胆的反抗。那真是個悲劇,地震被視為上帝的行動,鬱金香的色彩卻不見得。奇迹,當然是。如果艾隆(摩西之兄)的蛇吃掉了埃及魔術師的蛇,那麼艾隆的神就是真的,如果埃及的蛇吃掉了艾隆的蛇埃及的神就變成了真神了。全世界的人心實際上都是一樣的,世界上沒有一種宇宙觀比佛教的宇宙觀更偉大了,但是他的門徒也用神跡證明男女神祇的存在,用宇宙正常軌道不可解的混亂來答覆善男信女。你看,紫羅蘭和鬱金香的美麗和細緻只能證明一個宇宙性神祇的存在,這點不能滿足大眾的心靈;美和秩序的擾亂——比如鬱金香不自然的枯萎,或花朵不按時序開花——這種地方性的干擾,不論是多小的,都可證明某一男神或女神的存在。在古代,證明『真』神的方法通常都比較殘暴。你要上天下冰雹、下硫黃來毀滅敵人,摧毀一個城鎮;或者用洪水、報復的瘟疫、戰爭或戰場上的征服來證明。任何大屠殺都可以證明,當時的神明通常非常殘暴。譬如以西克爾(猶太預言家)的神明,來答應以色列花七個月的時間埋葬瑪各的果格手下,而且可以『吃勇士的肉,喝地上王子的血』。證明很有效,結論是無可避免。『我也將降雨於他和他的軍隊……降暴雨、降冰雹和火與硫黃。這樣,我必顯彰我自己,使自己神聖……在許多國人民的眼中被認知,他們就知道我就是上主。』這是個相當戲劇化的證明真神的方法,你不覺得嗎?那就是在那個時代所謂的『真』神。」
「我的意思是,以前有人以毀滅敵人和叛徒的威力來判斷或證明神祇的真假。即使是現在,信徒也堅持要以理性的混亂和宇宙暫時的瘋狂來證明上帝,而不是用理性。」
「不過九_九_藏_書,真宗教和虛偽宗教之間不是有所區別嗎?」尤瑞黛問。
王子在伯爵夫人的別墅里玩得很痛快,賓客全是從唐那提羅神父的信徒中選出來的。阿席白地·里格則和尤瑞黛陪同艾瑪·艾瑪到勞思家裡參加午宴。客人還有亞里士多提瑪神父、奧蘭莎和她女兒可洛兒、菲利蒙和其他的人。優妮絲也加入他們,她一向喜歡勞思這一群人。
「男人,對不起?」奧蘭莎回答說,「我說男人最好的研究還是男人,男人最佳的運動才是女人。」
「譬如耶路撒冷那婊子和如此其他的一些措詞。」
當他們坐下來午餐的時候,忙著聊些閑話。尤金妮向來客宣布她不上「油膩」的菜,因為晚上還有大餐,大家都笑了。
「那倒是真的,」亞里士多提瑪說,特別覺得自己是希臘人而愛國起來。「希伯來的神祇的確很暴躁,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生氣,他對其他部族一定特別不仁慈,他喜歡攻擊希提提斯人(古小亞細亞及敘利亞人)和莫比提斯人(死海車南古國)。」
「你不該認真的,」勞思說,「那是一項錯誤——途徑的錯誤。就像菲利蒙說的,這該超越真假的境界。我們又何必非把上帝放在一定的地方不可?我們希望把上帝編成法典,卻不問上帝是否喜歡,當你由一件美麗的東西得到啟示的時候,或者被一樁偉大的經驗感動的時候,語言根本表達不出來。情侶們示愛的時候,永遠結結巴巴的;他們不知道說什麼,該怎麼說才好。你用詩歌、音樂來表現偉大光輝的愛情或者上帝的經驗,要不然就轉化成神話和象徵的語言。這都是不盡相同的事。你無法表現、解釋、證明或下定義。你描摹出輪廓,提出暗示,把感覺遺留在那兒說不出來。桑塔耶那是唯一了解詩歌、象徵與宗教關係的哲學家。神話是結合詩歌與宗教的特別語言。它把即時的情緒轉化成意象,把好玩的幻想和真理的瞬間印象合而為一。至於現代人對創造神話的無能,我想簡單的理九*九*藏*書由就是我們詩意的幻想已乾涸了,由於科學教育所使然。我們心靈中重要的一部分已經萎縮了。」
尤瑞黛問。
尤瑞黛盡量回想亞莉雅頓的故事,那是今天下午女孩演齣戲劇的題材——甜蜜的公主亞莉雅頓如何幫助他的情人西修斯逃出迷宮,並且殺死怪物米諾塔,他們如何私奔,結婚,後來在一個島上又被遺棄了,最後如何回到巴丘斯。
「不過,你一定能證明真正的上帝。」尤瑞黛抗議說。
「舉例看看?」奧蘭莎問。
「我想英國人天生善於咬緊牙關,以沉默來忍受煩惱。」奧蘭莎說著,敬佩地瞥了里格一眼。
「證明上帝?先知從來不用理性來證明上帝,而用非理性,也就是理性的對偶來證明上帝。」
「我們午餐吃什麼?」優妮絲問。
阿席白地·里格發覺問題是對他而發的,就回答說:「我想它的格調不高,是嗎?」
大家都為優妮絲的俏皮和把英國腔模仿得惟妙惟肖而大笑起來。
「煎嫩龍蝦。」胖胖的法國廚娘小聲說。
這足以表示奧蘭莎很可能知道里格英雄式的犧牲。真奇怪,這群人對他印象似乎很好。也許奧蘭莎知道吧?優妮絲也知道,她和伯爵夫人這麼接近,那麼勞思可能也知道了。尤瑞黛認為,他們不提瑪格莉塔的事,實在是善體人意。也許是事情牽涉到王子,大家都有忌諱吧。
優妮絲澀澀地說道:「我想你用錯了字眼,我想你所謂的真宗教就是指正確的宗教,一種正確的形態,由恰當的人民來膜拜。我可以說,走對了路子。就是你所屬的,受到社會認可,附有不會被誤解的標誌的宗教。那是很大的社會組織,你絕不懷疑你身邊的人。教堂義賣啦,慈善行為啦,教區學校這類事,都使你堅信自己的宗教確實是正確的。你無法想象美國會有一位天主教徒當總統,或者愛爾蘭有新教人士當政。人民不會支持,因為不對勁。我們所謂的真宗教,就是這麼回事。你休想要信徒費心去管教規和信條的問題,那些問題早就解決九*九*藏*書,根據就不存在了。至於對上帝的真理的真正思考,沒有人由邏輯去認識上帝。甚至連先知也一樣,他們不會勸上帝走出天堂。他們只是看到上帝或聽到聲音,我們不得不相信他們的話。」
「用非理性?」
「你說得很對,」勞思回答說,「我想,上帝誠心讓女人難以捉摸,神秘難解,那是她在求愛過程中扮演的角色。男人是追逐者,她是被追逐者。結果她越難捉摸,越吸引人。你覺得如何,奧蘭莎?男人最好的研究對象是什麼?」
「我懷疑《聖經》?不可能!以西克爾——耶利米——我能認出他們所有的呼聲,以西克爾確實說過剛才勞思所引用的話。每個國家都用自己的意象構想上帝,使上帝使用他們自己的語言。」
尤瑞黛說:「古代希臘人是編神話故事的能手,沒有其他的人說出這麼迷人的男女神祇的故事。為什麼現代的人再也創造不出神話了呢?」她問對面的菲利蒙。
「是的。」
「你懷疑《聖經》嗎?」
「用奶油和大蒜煎?」
勞思回答說:「我怎麼知道?問尤金妮吧!」
「那不公平,」尤瑞黛說,「以色列人早就脫離了那種部落神明的見解了,在《新約》里那種部落神祇就無跡可尋。」
「我想希臘人具有俏皮的幻想,其中潛伏著法國作家拉伯萊辛式的幽默,超越了真假的界限。現代人要求一件事一定要有真假,這當然就把一切神話都扼殺了。我個人喜歡詩歌和宗教的結合,他們一面崇拜神明,一面歡笑。我想宗教的衰微始於詩歌和宗教的分離,真遺憾,世界因而更貧乏了。阿茀黛提不再白海浪中冉冉升起,普塞登不再統治海洋。你知道,要在科學時代保持宗教心,頌揚大地,頌揚生命的賜予,是不可能的事。一捆捆棉花、一堆堆麻袋製造出醜惡的神祇。要現代人重新捕捉古希臘的詩意精神和歡樂精神實在很難,宗教應該屬於心靈、感覺和精神方面,而哲學是有關頭腦的事。現代宗教充滿了鉛灰的色彩和陳腐的霉味,你不覺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