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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砸婚禮當天的兩個小時后

搞砸婚禮當天的兩個小時后

距離你和桑德拉爭吵有一個小時了,距離剛剛喝酒有十幾分鐘了。現在,在線視頻的點擊量已超過十萬次。不少人叫你同性戀,還有不少人罵你渾蛋。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你可以聽到別的房間里的聲音,最後一個聲響是桑德拉輕輕關閉卧室門上床睡覺的聲音。你今晚會睡在沙發上,雖然你不太習慣,不過你很快就會被送到療養院了。
「有多少人?」傑瑞問。
「警察會把沒破獲的凶殺案都安到我頭上,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們。」
「你在胡說。」
在一分鐘內,漢斯編造了如下故事:的確有一個蘇姍,不過她真正的原型是把「朱」寫成「茱」的茱莉婭,她的臉龐讓傑瑞刻骨銘心。他在書中塑造了這個人物,每當想起這本書,他腦海中就會浮現她的那張臉,那麼逼真,那麼活靈活現。每當他承認殺人時,他就會想起這個女人。三十年前,他站在茱莉婭的後院里,黑暗裹挾著他。她是他的鄰居,年紀比伊娃大不了多少,生著一頭金色的頭髮,湛藍的大眼睛,身體健壯。他經常會看到這個女人在清晨慢跑,馬尾辮一左一右有節奏地晃動。茱莉婭六個星期前和男友分手,她的男友名叫凱爾·羅賓遜。據她的朋友說,他經常騷擾她,總是給她打電話,工作時去找她,還會到她家裡去找她。他常送鮮花給她,有一次,他在她家門口放了十二朵凋零的玫瑰。她的朋友讓她報警,拿到禁制令,但她為他辯解說他還沒有那麼糟,儘管他們分手前幾個九*九*藏*書月他動手打了她。只有一次,如果不算那次他狠命地抓著她往牆上撞的話。她認為告發他會讓情況更加惡化。後來,人們發現了她的屍體,她的男友被認定為頭號嫌疑犯。這是他無法擺脫的嫌疑,他在四十八小時內被逮捕,被控謀殺罪,一年後,他被判定有罪,並判處十四年有期徒刑。在服刑的第十一個年頭,另一個犯人刺穿了他的喉嚨,於是她的前男友就被裹在屍體袋中提前三年離開了監獄。
漢斯沒有回答。他兩眼緊盯著電視屏幕,新聞還在繼續。
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自由地待在寫作房裡,所以此刻房間里充滿了懷舊的氣息。有些細節變得非常模糊,有些則十分清晰。你能記得伊娃九歲的時候被蜜蜂蜇了,她便把在嬰兒時給她買的一個很貴的萊希蜜蜂玩具扔出房去,還包括裏面的蜜蜂圖畫的兒童圖書;你還記得你媽媽打電話過來說你爸爸去世的那一天;你還記得如何教伊娃放風箏,風箏線斷了,風箏隨風飄去,你對她說風箏飄去了太空。後來的幾個星期,每到晚上她都會問風箏現在到哪裡了,你就說到火星了,到木星了,它被困在土星的光環里,後來又掙脫了,她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一切的,你說每天晚上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會打電話過來,他們在用巨型望遠鏡跟蹤著它。在過去的幾個小時里,你的腦海里不斷湧現無數幀記憶畫面,你很享受,但你也十分清楚,不久它們將因神經通路的改變而被隔斷。
九-九-藏-書「我需要把你帶到警局,但首先你需要放鬆,想想日記在哪裡。」
漢斯點點頭:「是的,那天晚上我也想起了她,你的模樣不禁讓我浮想聯翩。」
壞消息:你還活著。
「他總是說他是無辜的。」漢斯說著,在沙發上向後仰去。
「當你一年前發現我滿身是血的時候?」
「我覺得我不能掌控決定事情成敗的關鍵因素。」傑瑞說。
「是的。」
「你心中就沒有一絲疑慮嗎?」
好消息:讓我們來看看……你還活著。
「不過當她的男友被捕后,我對你的懷疑就消失了。但在過去的一年裡,你開始承認自己殺死了蘇姍,於是我一直在猜測蘇姍原本就是她,是茱莉婭。」
「那樣做是錯的。如果他們把那些案子都算在我頭上,真正的兇手就會逍遙法外。他們會叫我『克萊斯特徹奇屠夫』,不,也許他們會叫我『刀鋒狂人』。」
「如果你認為我沒有殺害她,那麼這個問題就沒有探討下去的必要了。」傑瑞說。
漢斯到另一個房間去了,傑瑞獃獃地坐在沙發上,他喝著那瓶水,看著新聞。新聞里報道的是汽油價格上漲的事,他忽然想到他再也不必為此事擔憂了,同時他還想起一件事:她再也不必為菲奧娜·克拉克的事擔心了。他竟有了一種深深的認同感,他想到他在此之前曾經做過此事——不是殺人,他從來沒有殺過人——他看著新聞,看到電視屏幕上出現一個死去的女人,他頭腦中想象的齒輪飛快地運轉,填補了腦中的read.99csw.com空白。有時,犯罪小說家的想象力異常強大,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種詛咒了。所以他以前盡量不去看新聞,每當他看到有人被謀殺后,經常會受案件的感染,腦海中總會浮現出那些人生命的最後幾分鐘的情景:他們所經受的折磨,恐懼、乞求、逃生、絕望。這是憂鬱症升級后的幾個階段。他的想象力不僅牽引著他想到他們被害的場景,還牽引著他來到被害之前的時刻:要是他們遇到十字路口往左轉而不是往右轉,要是綠燈變成了紅燈,要是他們還想再喝一杯咖啡——他們都不會死去的。然而,正是他們的決定,引導著他們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在其他方向,他的想象力也是異常豐富,比如兇手實施犯罪后離開的背影,一位母親看罷新聞節目號啕大哭,一位丈夫瘋狂地猛擊牆壁,孩子們的困惑和恐懼,男朋友乞求警察和兇手獨處五分鐘,他們都會被強迫注射鎮靜劑的,就像昨天那樣。他抓撓著手臂,注射后留下的針眼奇癢無比。
「沒有。」
「這一次是不同的含義。」
「種種跡象表明是她的男友殺害了她。」傑瑞說。
「讓我們把這事處理好。」
他說的那些傑瑞都不記得,忽然他想起與桑德拉之前的一段對話。他們在談論去約會、去看電影,他告訴她自己是個《星際迷航》的影迷,她問他壁櫥里還有什麼。他是怎麼告訴她的來著?他告訴她,他在那裡藏了前女友的屍體。天啊,這會不會不只是一個玩笑?如果他能記得這些的話,read.99csw.com那麼他肯定能記得茱莉婭的。只是他不能。
「他們已經這樣叫你了。」
「我殺了人嗎?告訴我,漢斯,告訴我,我是不是殺了人?」
漢斯合上筆記本電腦。電視上仍然播報著新聞,警察、記者和圍觀的人群站在一幢房子外,房前拉起了警戒帶。這是今天上午傑瑞醒來的房子,漢斯用遙控器調高了音量,警方沒有透露死去女孩的名字。他們看著新聞,誰也不說話,但傑瑞知道他們兩人都在想著同樣的事情,是他殺害了她。他殺死了茱莉婭、他的妻子,還有花店老闆。是他殺死了她們,甚至還有死在監獄里茱莉婭的男友。他殺死了他們,為了自我防護,他的大腦隱藏了記憶。
「我們仍然可以去脫衣舞酒吧。」漢斯說。
「對不起,老兄。我們需要去報警了,我已經夠縱容你了,都這麼長時間了,現在應該走了。日記到底有沒有新線索?」
傑瑞微微搖了搖頭。他要告訴他的朋友,他沒有殺人,但發現難以啟齒。他不是可能殺了人,而是極有可能殺了人。「漢斯?」
「你以前提到過她很多次。自從你搬到那條街之日起,你就經常說住在你對面的女孩如何如何性感、如何如何火辣。你一直在談論她,後來她死了,你絕口不提了。這事發生在你遇到桑德拉之後不久。在她的屍體被人發現后、她的前男友被逮捕之前的那幾天,你緊張得要命。我想,那是因為你喜歡的人被人謀殺了,讓你心煩意亂得很。但我有時也在想,如果她還活著,如果我沒有教九_九_藏_書會你怎麼開鎖,又會發生什麼呢?」
所有這些遐想……你要去散步了。你需要同「狂人日記」分開一段時間了。現在你需要偷偷爬到窗外,找一間酒吧,只是在那裡小坐一會兒。就像你爸爸以前那樣,他不開心時就懶得回家。也許你還可以小睡一會兒。
漢斯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在他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他把筆記本電腦放在凳子上,再向前拉拉凳子。
「我是在胡說。三十年前,她死了,她的前男友也死了。而你住進療養院里,在現實世界和虛幻世界之間游弋,只要你不能控制自己,你就開始毫無羈絆地遐想。這太不可捉摸了,夥計。」
「好吧。」傑瑞說,他終於接受了,他別無選擇。「那麼,日記還有什麼用?咱們這就去警局。」他說,「咱們儘快結束這一切。」
「但這會給很多人一個交代。」
「我不知道,傑瑞,也許沒有別人。」
視頻的點擊量已經超過十一萬次了,很難預測最大點擊量會達到多少,你也非常想知道你的出版商是否已經知道了講話內容,或者明天又會發生什麼。很多你認識的人會看到這段視頻,比如你的編輯、你的醫生、你的律師,還有花店老闆。你很想知道這些人會怎麼看你。
傑瑞繼續說道:「兩個案子都算破了,也可以說沒有破,案子破了是因為他們抓錯人了。自從茱莉婭·巴恩斯死去以後經過了三十年,如果這是真的,我是不是把我犯下的所有罪過都寫了下來?那麼有多少人呢?五個?十個?還是一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