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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啊,還有他房子牆上的照片可以證明,所以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讓他離開那裡。我把他那兒的東西整理好,等他妻子回家后就不會往壞處想。我把他拖到他車上,扔在後座。我不想讓他醒來,所以回到我的車上,因為我那兒有幾管針劑——」
「我不會的。」
「用什麼辦法呢?」
漢斯說:「我跟你說過好幾遍了,我覺得警察可能會跟蹤我,我認為馬上過來接你太冒險了。我上網看了看,療養院有一個網站,因為現在隨便一個什麼玩意都有一個網站,除了告訴世人他們的業務範圍,還告訴世人具體由誰開展那些業務。網站設有工作人員專欄,還有簡歷,只有一個人叫艾瑞克。我打電話給你,你說你決定問問他這個傢伙。之前你的論斷很有道理,我們至少應該跟他談談,對吧?我們還應該趁他不在時搜搜他的房子,看看能找到什麼。」
「那麼,我們讓他告訴我們只有兇手才會知道的東西。」
「不好。」傑瑞說,「一點兒也不好。現在該怎麼辦?」
把艾瑞克從車後座弄出來挺棘手的,他比史密斯太太重太多了。傑瑞肯定,這樣抬來抬去他明天肯定會腰酸背痛的。他們扶著艾瑞克站起來,攙著他走過車道,穿過寬敞的門進入走廊。在把他抬起來之前,傑瑞把艾瑞克的眼鏡摘了下來,放進口袋裡保管。裏面漆黑一片,漢斯打開手機,藉助著屏幕發出的微光繼續向前走著,傑瑞一路上磕磕絆絆,累得夠嗆。
「明白了。」傑瑞說。一想到漢斯的主意,他的胃就開始翻騰,但艾瑞克的胃可能比他翻騰得還要厲害。
你一定注意到了,真的,桑德拉死在你的寫作房裡。她躺在地板上,周圍全是血。血從胸部的彈孔里止不住地流出來。她雙目圓睜,雙目圓睜,盯著你,盯著我。
「去哪兒?」
「讓他說話。」
「沒有看上去那麼糟糕。」漢斯說。傑瑞對艾瑞克有罪這一想法還不太確定。「我給他打了一針,可能跟那些護理員給你打的針一樣。」
「那他為什麼在車上?」
他們把艾瑞克拖進最近的卧室。傑瑞心想,一旦人去樓空,房子就會看上去荒蕪不堪。他覺得為了把房子從痛苦的境地解脫出來,他們離開時應該放一把火把它燒掉。牆上垂下壁紙,地毯上有大片大片的污跡,天花板上有因發霉形成的形狀怪誕的圖案。他想象不出房地產經紀人會拿什麼作為賣點進行宣傳,除非他們把它冠以「初出九_九_藏_書茅廬的縱火狂的理想家居型」這種概念。卧室朝南,面向後院,光線昏暗,但是足以看到後院也鋪設著混凝土,傑瑞猜測先前的主人一定不喜歡園藝。漢斯打開窗戶,但是他必須用力向上托,因為空氣潮濕致使窗戶都走樣變形了。艾瑞克仍舊昏迷著,他還穿著療養院的白大褂,在這裏看到他有些不倫不類,不足以讓傑瑞回到理性思維的世界中,因為他並沒有置身在理性世界的感覺。
你不知道。
「傑瑞?回過神來了嗎,傑瑞?」
天色越來越暗。即使他再不喜歡史密斯太太,也還是希望已經有人找到了她。月底將開始實行夏令時了,白天將更加漫長。現在已經過了六點半,天昏地暗,漢斯必須打開前燈。交通不是太堵,下班高峰期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他們越往前走,社區就越破敗,最後他們來到一個每根圍欄都有標記的地方,小路上到處是裂縫,中間雜草叢生。他們停在一個兩層樓房前面,前院不是花園,而是一塊巨大的混凝土場地,上面油跡斑斑,裂痕從中心向四周蔓延。柵欄上釘著一塊「出售」的牌子,一定是才釘上去不久的,不然上面肯定有塗鴉;或者也許因為出售的牌子上還貼著一張特赦令。特赦令下方釘著一個布娃娃,一根瓦楞釘穿過娃娃臉中間,因而她便長了個一角錢硬幣大小的金屬鼻子。
「在電影里,」漢斯說,「非常有效。」
「哦,我在聽。」傑瑞說。
樓上散發著刺鼻的貓尿味,四處瀰漫著陳腐的氣息。看到一面牆他就忍不住想會不會有兩個人釘在上面。他們把艾瑞克放在樓梯口,他們倆都太累了,再也拖不動他。傑瑞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正處於大腦關閉的狀態。正常的傑瑞不能存儲任何記憶,只會發號施令。
「你走神了。」
「你的朋友放在車裡的?」
「要是我們這樣做了,他就告訴我們想聽的一切,那該怎麼辦?這沒有意義,對吧?只要能救我的命,只要不把我頭朝下扔出去,我什麼都會承認。」
「把他掛在窗外。」
發生了什麼。
「你以前試過嗎?」
你一定是睡著了,當你醒來時,你的手裡握著一把槍,桑德拉為什麼死了?發生了什麼?一定是你開槍打死了她,因為她的胸部有一個彈孔,她的屍體冰涼,一定有一段時間了,而且——
「你闖進去了?」
你打電話給漢斯,六個小時前你就打電話給他了;貓在幾年前九九藏書就死了,但你仍然在給它買貓食;再之前,麵包師和桑德拉苟且偷|歡,你搞砸了婚禮。你得再打電話給漢斯,看看他是否來了,如果他來了,你需要問他你都說過什麼,你需要知道什麼讓你如此憤怒,憤怒到你打算自殺,用放在你辦公桌上的、觸手可及的那把槍——打死——桑德拉。
「我希望你繼續回想把日記藏在哪裡了,好嗎?」
「在真實生活中嗎?」
「他有罪?」
「當然。我闖了進去,心想如果他是個作家,他可能有寫作房,那裡是開始搜尋的好地方。結果我發現他就在那裡,坐在電腦前,戴著一副耳機,所以他沒有聽到我進來。他一看到我,馬上就認出了我,因為我曾多次去療養院看你——」
你不知道。如果你做了,你當然會知道的。不是嗎?
但你不想處理屍體。你只想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但既然發生了,那就執行第一計劃吧:用槍打爆你的頭,不套枕套。
你不知道該怎麼辦。警察不在這裏,這意味著她在你的寫作房裡遭到槍殺,沒有人聽到任何聲音,這符合常理,因為她死在你的寫作房裡,周邊全是血。
「我們把他弄醒,然後把他掛在外面。」漢斯說著撕下艾瑞克眼睛上的膠帶,但沒動他嘴上的膠帶。「我們讓他好好看看周圍的環境,再把他拖回來,我會給他幾巴掌,我們不問他問題,只是給他暗示。我們不說:『是你殺了那些女孩嗎?』我們應該說:『我們知道你殺了那些女孩。』聽明白了嗎?」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這是在開玩笑吧?」
「那麼我們現在去哪裡?」
這麼無可挑剔的說法真是讓傑瑞討厭。
「時間緊迫,」漢斯說,「我們到底要不要審他?」
「你來看過我?」
「搞什麼鬼?」傑瑞說。
「是打算開玩笑的,但過一會兒就沒那麼有趣了。」
壞消息:桑德拉死了。
「準備好了。」
「他結婚了?」
「不是。我帶著它們是為第三條明路做準備的,你還記得嗎?打一針讓你入睡,我也給艾瑞克打了足量的針劑。我打電話給你時,正在去公園接你的路上。這就是剛剛發生的一切。現在,我們得找個地方審審他。」
「我見過。」漢斯說。
不知道啊。
「在這兒等一下。」漢斯說。他關掉前燈,下了車。過後他又回來:「我是認真的,傑瑞,我只離開一分鐘,不要出去遊盪了,好嗎?」
「針劑?」
傑瑞點點頭,他做出決定了。
read.99csw.com漢斯把膠帶纏在艾瑞克的腳踝上,把兩隻腳拴在一起,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瓶。「嗅鹽。」他說,「相信我,傑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著,他打開瓶蓋,在艾瑞克的鼻子下揮了揮。
「沒有,所以我以為他不在家。」
漢斯說:「原先這裡是個製藥廠,生產的都是些劣貨,向幾個愛尋歡作樂的青少年賣煙草和大麻,但因為這些傢伙是警察的線人,所以警察聽任他們放縱自己,只要他們做的事情不出格。結果他們真的出了格,他們與其他街區的幾個傢伙倒賣牛肉,後來的事情你知道了,附近人群的平均壽命大大下降,所以沒有人願意在這個街區買房子。警察也一直沒有發現他們的軟肋。」傑瑞憂心忡忡的,漢斯接著笑道:「別擔心,我在開玩笑。他們找到了。不管怎樣,那都是幾個月前的破事了,沒有人來過這裏,警察更沒有理由來。更何況現在這裏空空如也。來,讓我們把這個傢伙抬到樓上。」
「是他向警察告發說你向他坦承了罪行。有人給你下藥,對吧?要不然就是你真的偷偷溜出療養院,步行三十公里,去找一個你從來沒有見過的女人。他知道的,他看見我的那一刻,就明白他已經露餡兒了。」
「路上再解釋。」
傑瑞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當然去過,老兄。言歸正傳,艾瑞克看到我,因為他的辦公桌面對著門,一下子跳了起來,因為他知道我是誰。他的大腦里飛速地轉了起來,想搞明白我為什麼出現在那裡。或者,至少他覺得他知道。他甚至什麼都沒有說,就朝我扔了一隻咖啡杯,向我撲了過來。他甚至連強心劑都不用打。」漢斯說著沖傑瑞微微一笑,「我用腳踹他的屁股。他抬頭生氣地看著我,我告訴他我來這裡是因為他殺了那些女孩。他說他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告訴他我知道他在陷害你,但他搖了搖頭,說我錯了。他告訴我你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所以我使勁踢他的頭。他昏死過去,我正要把他捆起來,忽然注意到了他的結婚戒指。」
你不知道。
漢斯說這話的語氣好像再正常不過了,傑瑞猜測對漢斯而言綁架可能非常正常。他回頭看看艾瑞克,他的雙手用膠帶反綁在背後,眼睛上也粘著膠帶。
「你怎麼這麼肯定?」
「因為事情的發展出乎我的意料。」漢斯說。這個場景是不是以前發生過?不過不是在傑瑞的書里,傑瑞心想。「在網上看到他的名字之後https://read.99csw.com,我又在電話簿里找到他的地址。我給我的一個哥們兒打電話,開車去商場,在廁所里找到他,把我的車鑰匙交給他,他把他的鑰匙交給我。兩分鐘后他拉響火警,人們都向外面涌去,在人流中我甩掉了尾巴,然後走進停車場,開著我哥們兒的車到艾瑞克家。就是這樣,這是艾瑞克的車。」
好好想想,記住啊。
壞消息:桑德拉死了。
你需要打電話報警。你需要。
「因為我就是知道。」
漢斯走向前門走去,一路上將手插|進口袋裡。他消失在夜幕當中,傑瑞看不見他在做什麼,但他知道他的朋友很有可能在撬鎖,他一直認為這是他書中人物酷炫的技巧,但在現實生活中他永遠做不到。
「事情是這樣的,我敲了敲門,我想如果他給我開了門,我可以問他一些問題。」
「你準備好了嗎?」
「如果他不是兇手該怎麼辦?如果真的是我該怎麼辦?」
「你在開玩笑吧?」
「如果你是兇手,你不應該會如此反對,對吧?」
「不會的。」漢斯說,「至少現在不會。」
「他有罪,對嗎?」漢斯問。
「再加把勁。」
「你還好吧,老兄?」漢斯氣喘吁吁地問道。
「他要是醒了該怎麼辦?」
傑瑞不知道。亨利不知道。傑瑞和亨利這兩個名字的讀音相似,不知道你之前是否注意到了。
你希望醒來后發現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那你去搜他家了,給他打了鎮靜劑丟在車上?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傑瑞完了。傑瑞很困惑。傑瑞……」
「五分鐘前什麼也不記得,但是我現在記起大部分,從今天在那個女人的房裡醒來開始。我記得找到你讓我去的那個公園,在那兒等著你。我……啊,媽的,我想我一定睡著了。之後就是我在我原來的房子那兒。」
什麼也不記得,但是,快速掃一眼「狂人日記」,日記在講述一個悲慘的故事,那人在牆上粘好垃圾袋,坐在椅子上;槍的保險栓關著,所以無法射擊,然後桑德拉過來了。我們都不記得和桑德拉說過什麼,但一切都寫在日記里,你已經讀過了。
「看看我們現在落到什麼境地了,傑瑞,你很幸運早些時候計程車司機沒有認出你是誰,你可是一個被警方通緝的人。你時日不多了,如果人們相信你,你就是一個無辜的人。如果你不想這樣做,那麼行,我們把艾瑞克帶回家,再把你帶到警局,你就不能去找日記,只能伏法認罪,伊娃仍然不想和你說話,警察會把九-九-藏-書過去三十年沒有偵破的案件都算到你頭上。或者,我們相信你的本能直覺,我們審審他。」
你不知道。
「我沒有。」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傑瑞。
「我知道一個地方。」漢斯說,他當然知道。
你感覺大腦像是在溢血,像是腫脹得要爆炸一般。你要打電話給漢斯,他知道該怎麼辦。要是有人在你的信箱上寫「婊子、賤貨」怎麼辦?你還能打電話給傑瑞。但如果要處理一具屍體呢?現在,你只能打電話給漢斯了。
房子里沒有傢具,所以沒有什麼好避讓的,不用擔心會有地毯把人絆倒。他們爬上樓梯,但樓梯太狹窄了。傑瑞不知道既然是要審問,那麼樓上和樓下能有什麼差別?漢斯這樣折騰一定有他的主意。他心裏想著他們會把艾瑞克綁在椅子上,用刀指著他的喉嚨,但這裏既沒有椅子,也沒有刀。
「他給你開門了?」
閉嘴,亨利,為了上天,請,閉,嘴。
閉嘴,亨利。
「傑瑞搞砸了,傑瑞是個懦夫。」
「你還記得什麼?」漢斯問。
一分鐘后,漢斯回來了,戴著一雙薄皮手套。他看了一眼柵欄上的娃娃,傑瑞心裏納悶,當文學與紀實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時,他就能召喚出當年寫恐怖小說的亨利在腦海中浮現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中,娃娃可以把釘子從自己的臉上拔|出|來,繼續做著它被釘在柵欄前的事。
「不要放手。」漢斯說。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桑德拉死了,桑德拉死了。桑德拉,死了。
你記得什麼呢?
你這樣做了嗎?你做這件可怕的事情了嗎?
你不知道該怎麼做。
「你可以做到。」亨利說,但傑瑞認為這無關緊要了。
傑瑞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一切似乎是一個計劃好的陰謀,漢斯和亨利的想法相隔萬里,就像亨利和他的編輯一樣。也許一切都有可能,但當看到艾瑞克躺在後座上,意識全無,彷彿就像是傑瑞也可以拖著一個妓|女和連環殺手的屍體走進出版商的辦公室,告訴他這一情節可以寫進他的下一本書。虛構和現實還是有著雲泥之別的。
「狂人日記」,現在更重要的是把你的想法記下來,更重要的是把它們寫下來,記住啊。但是,寫什麼呢?你不知道。
「這樣沒用的。」傑瑞說。
「我儘力。」
「針劑,好讓他睡覺。」
漢斯驅車離開,把史密斯太太和她的鄰居——傑瑞的老鄰居——甩在身後,那些房子在眼前呼嘯而過,那些他曾經每天都能舉目可見但再也沒有任何印象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