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戀人
高千無視眾人驚訝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將不知何時新調製的酒水遞給宮下學長。
此時的漂撇學長還算冷靜，大概是覺得少了個男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當高千和小兔都說要回去的時候，他一下就慌了。
「你要相信我的技術。」
「啊，你是說蕾絲邊？誰知道呢。」他一邊聳聳肩，一邊給自己和岩仔調了杯酒，然後迅速遞給我純酒和淡味飲料。別看他這副德行，其實也是個手腳麻利的人。「不過確實有這種傳言。」
「說什麼呢，你也要來啊。」
情緒轉換一向很快的漂撇學長聳了聳肩，喝乾了酒就沒再多問了。
即使身處魚龍混雜的繁華街道，高千那高挑的身材依然格外醒目。偶爾會有醉漢帶著感嘆聲一邊觀察一邊靠近她，然而一被高千用帶著金屬質感的尖銳目光盯住，他們就會發出怪聲，落荒而逃。大概是誤以為高千是干那行的女人吧。高千的美貌與其說是妖艷動人，倒不如說是蘊含魄力，這一點似乎是大家公認的。
「這家店有什麼招牌菜嗎？」
「哎？我不知道……」
說是學弟學妹，其實安槻大學的校園裡，根本沒有人可以當他的「學長學姐」。據說，連那些早就工作結婚甚至已經生了孩子的畢業生里，也有他的「學弟學妹」存在。雖然這話是帶點誇張成分，但他倒是真的已經休學和留級好幾次了。現在的他已經完全變成安槻大學的「地頭蛇」了。
「喂？」漂撇學長一拿起話筒，不快的表情一掃而光，突然變得滿臉喜色，「啊，小閨啊，怎麼啦？這麼晚打來，果然還是一個人太寂寞睡不著吧。要不要來這兒？一起喝——啊？」
「不過，你，那個——」
「沒關係，我們到不花錢的地方去喝。」
「怎麼了？發生什麼了嗎？」
「什麼？那個『黑德羅』是什麼？」
彎著腰，不顧一切放聲大哭的岩仔，突然伸直了腰桿，恢復了正經的表情喝起酒來。他用冷靜的語氣搶先說出了似乎是漂撇學長想說的話：
小閨本人大為歡喜，我們也是極為興奮。雖然小閨都已經大二了，但卻從未參加過任何聯誼。在如今這個時代，用奇特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了，能以這種方式生活到現在的，也只有活化石一般的女大學生了。
「再怎麼說我也得偶爾回家看看啊。」宮下學長有些不悅，似乎以為小閨是在嘲笑自己是個離不開父母的嬌寶寶。「至少盂蘭盆節和新年應該回去一趟吧。」
前往岩仔家附近的包月停車場時，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小偷。一看到民宅的燈火，我就莫名地產生了一種要被責罵的感覺，全身發軟。
「哎？」小閨彷彿身邊有一大群蒼蠅一般，滿臉厭惡地揮著雙手，「才不會呢，絕不會。想家什麼的，我才不會呢！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輩子留在佛羅里達生活，再也不回日本了！」
「喂喂，怎麼能這樣？兩個人一起走是犯規行為，至少留一個吧。難道讓我們幾個大男人一起悶著頭喝酒嗎？」
「哦，好耶！」眾人正為平安無事地躲過這有些險惡的氣氛而暗地裡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漂撇學長仍是渾然不覺，自顧自地在那兒興奮。「我們這些人里最成熟的高千居然說出這麼可愛的話，總覺得……深受感動啊！」
「怎麼可能沒事，我和你喝得一樣多啊。」
「這就是少年維特的煩惱……不是，是少年維特的煩惱啊！」絕不忘記加幾句冷笑話，這是漂撇學長的本性。「嗯，懂了，懂了，然後呢？」
「我的車開不了，沒油了。」
「沒關係，總會有辦法的。」
「那兩人在偷偷幽會？」
在居酒屋大聲喧嘩的我們，目送小閨消失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下的人山人海之中。好，讓我們為慶祝小閨的遠行，大喊三聲萬歲，來，大家一起喊——漂撇學長堅持要這樣做，而阻止他便是我和岩仔的工作。
岩仔就這樣在莫名的有點壓迫感的氛圍中用很低的音量嘰嘰咕咕，竊竊私語了一陣，不一會兒，只聽見他用呻|吟似的聲音嘀咕了一句「知、知道了」，然後才放下話筒。
「這組合是不是太富有意外性了？」
他一邊摸著因為懶得刮而肆意生長的鬍子，一邊拉著褲子拉鏈——他剛從廁所回來。
但是只有一個人說他後天要回老家，一直待到九月初。那便是宮下學長。
一開始堅決反對的父母，不知道是因為被瑞秋的人格給迷住了，還是因為實在拗不過女兒的不屈不撓，過完年之後，他們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開始表現出積極支持女兒出國的樣子。
當然，她也沒法交男朋友。據說，小閨的父母嚴令她大學畢業后不用先就業，而是先去相親，就連相親的人選都已經定好了。這些光是聽著就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來了。
「話是這麼說……」
接過高千遞來的菜單，小閨整個人變得畏縮起來。雖然高千並未出言責備她，但那可怕的笑容里蘊含著的隱藏信息她已完全讀懂：喝酒就喝酒，別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
「那、那個……」
「啊，你、你果然都知道！」
「這個嘛。」漂撇學長終於點燃了那根一直叼在嘴裏的香煙，緩緩地吞雲吐霧。只見他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歪著腦袋，似乎被煙熏到了，眯起了眼睛。「……我也不知道。」
但是，現在的我還不知道，我們的命運即將捲入比小偷這種程度嚴重得多的「壞事」當中。
我無心嘲笑宮下學長的狼狽之態，因為我也很害怕。
「哎？不對啊，學長，不是說開車過去嗎？」
「這個嘛，你跟我來就是了。」
「怎麼說好呢？就是……」
「好可愛，好像讓人一把抱住！既然想裝大人，不如今晚就行動？怎麼樣，高千？要不要和我發展成大人之間的關係？嗯？怎麼樣？」
「哎？真的嗎？宮下學長！我真不敢相信！」小閨——濱口美緒發瘋似的大聲叫道，「好不容易才放暑假，你居然要和父母一起過？」
小閨的父母我並未見過，只是聽說兩人嚴格到就算稱他們是上個時代的人物也不足為過的程度。別的不說，光是給小閨限定晚上六點的門限這件事就足夠驚人了。
「那、那個，岩仔知道這事嗎？」
「原來如此。不過，岩仔啊，那畢竟……」
「啊？」在小兔身邊坐下，興沖沖點燃香煙的漂撇學長，突然像是被煙熏到眼睛一樣，皺起眉頭，歪著腦袋問道，「高千，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那還用說。」學長很乾脆地給出了一個亂來的九_九_藏_書答案，「當然是開岩仔的車啊，本來就是那傢伙要用車啊，開那傢伙的車去不是更加貼心，更加合理嗎？」
「我能問你個事嗎？」
「就是那個啊，就是，對男人沒有興趣那種，怎麼說呢，就是那個啊。」
「不行，真的不行啦。我明天得早起。」
當然，對於宮下學長而言，不過是回家過個暑假而已，為何被批得一無是處。起初他還試著輕輕帶過這個話題，但沒想到小閨實在是太難纏了，讓他逐漸動了怒。
說白了，不管是遭到女孩子的破口大罵，還是被女孩子毆打甚至是被用高跟鞋踩在地上，漂撇學長都絕不會氣餒——僅此而已。憑藉著鋼絲一般粗的神經和長了硬毛的心臟，學長見到女孩子不是打招呼，而是直接甜言蜜語。不管對方是高千還是誰都沒關係，不管是被一笑而過，還是被肘擊，甚至是被當作變態，他也絕不會記恨或者發牢騷，而是不屈不撓。當然，將愛稱「漂撇學長」縮短為「小漂」，還有用對待晚輩的口氣跟他說話這種小事，對他來說連屁都不是。
「嗯，然後呢？」
「但、但是，屋子的鑰匙就算了，你怎麼連車子的備用鑰匙在哪兒都知道？」
「班上的同學們經常聚集在校規禁止去的咖啡店裡聊天，我有點喜歡的那個可愛女生也在其中。這種情況你懂嗎？」
漂撇學長住在大學附近的一棟獨立建築中。因為是木頭做的舊屋子，所以房租便宜到令人不敢相信。儘管如此，這棟建築卻有兩層，房間數量更是多到一個人住會遭天譴的地步。據我觀察，漂撇學長應該是想把家裡變成學生們的集會場所，才會特意租下這種家庭用的房子來住。
因為被高千委婉地斥責而消沉下去的小閨也終於重新振作起來，對宮下學長從容地露出了禮節性的微笑。
「後來、後來，我一心想加入他們。結果、結果，我一去，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立馬停止玩耍，然後一聲不響地用一種帶著奇怪含義的眼神看著我。喂，你們懂嗎？懂嗎？學長，你能理解這種充滿疏離感的寂寞嗎？」
雖然漂撇學長喊得很大聲，但是並非事事都能盡如他意。首先是宮下學長以昨夜睡眠不足為由，先行回家了。
「學長，該不會，我的東西——比如說存摺和印章——放在哪兒，你都一清二楚吧？」
「不然還有別的方法帶過去嗎？難道你要扛過去？」
「後來，我鼓起勇氣走進咖啡店。可是我一進去，發現大家都已經不在了，而身穿制服、獨自茫然無措的我還被老師看見了，挨了一番教訓——就在這時我睜開了雙眼，發現全身已經被汗濕了。」
因為他開口閉口就說自己是旅人，還總是讓人叫他漂鳥，實在是啰唆得讓人受不了了，所以學弟學妹們便把他的本名，也就是邊見二字和漂鳥二字結合，戲稱他叫「漂邊見鳥」。然後又把這名字給縮短，就成了「漂撇」。
「不不不，小閨，宮下學長才不是僅僅為了看父母才回家的。」難得一起飲酒作樂，要是氣氛弄僵了就不好了——對此有些擔心的岩仔——岩田雅文趕忙替兩人打圓場，「宮下學長在那邊肯定有女朋友啦。」
正因為有如此嚴格的父母，所以小閨即使有什麼自己想做的事，一般也不會被允許。說要打工，卻被父母以無法專心學業為由禁止，說起來都令人心酸。話說回來，基本上沒有在晚上六點就能準時回到家的打工者吧。
「不，不是的，岩仔老弟。你，那個，嗯，那個，嗯……」
「什麼？」
其實這場餞行會是今天偶然在學校碰到的朋友們突然決定的。一聽說小閨的父母因為親戚發生不幸而不在家，大家便決定以餞行會為名，今晚圍著她好好喝個痛快。
高千——高瀨千帆手裡夾著細長的香煙，不知是何時點的火。
「當然啊。喂，岩仔啊，你真的一直在擔心和害怕這種事？」
「是啊，總之你快接啦，她好像很急的樣子。」
小閨的偉大計劃便是先從徹底籠絡瑞秋開始的。接著，她數次帶瑞秋回家，介紹給父母認識，等到雙方熟了之後再進入正題。換句話說，她是這樣說服父母的：雖然是海外旅行，但也並非整天無所事事地觀光、購物，而是借住在瑞秋家學習英語，過儉樸而充實的生活。
「有那種地方嗎？」
「呃，嗯……喂，是我——哎？」
我就這樣被強行拖了出去。然而漂撇學長卻看都沒看一眼自己停在停車場的車，而是朝農田邊的夜路走去。
「直到今天我都沒擔心過。可是學長和匠仔都不告訴我高瀨的事，而是兩個人偷偷地分享秘密，排擠毫不知情的我，把我當傻瓜。嗚哇哇。」
「怎、怎麼了，那傢伙？」
這也難怪，大家都知道，平時像木雕人偶一般毫無表情的高千隻有在內心焦躁時才會這樣刻意地露出笑容。
「小閨也是明天開始就要去瑞秋家住一個多月了，這是你第一次出國旅行，又能逃離父母的監視，當然覺得很悠閑，但是當暑假結束的時候，搞不好你會覺得想家呢。」
漂撇學長——別人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外號。他總是纏著學弟學妹讓他們叫他漂鳥，然後一個人自得其樂，他的外號正是來自於這個煩人的癖好。
「可是主角都不在了哦。」似乎是擔心漂撇學長會硬拉著小閨去下一家店，高千立馬出言阻止，「別喝了，明明就沒錢了。」
「我沒有女朋友。」宮下學長交互瞪著小閨和岩仔，彷彿要他們別亂造謠，「只是每年夏天都要在那邊打工。」
「那就這樣啦，大家晚安。」
「知道了，知道了，那就讓小閨先回去，我們接著喝吧。」
「難道……」
我的名字叫匠千曉，人稱「匠仔」。
「哦，別客氣。隨便拿，隨便吸，不用一一向我彙報。高千總是這麼見外，唔，真是的，小心會變鬥雞眼哦。」
「嗚哇——好可怕。」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小兔一邊扭著身體，一邊高興地勾住高千的手腕，「嘻嘻。」
或許是因為這種形象的緣故，高千總是獨來獨往。雖說如此，她的身上卻完全沒有陰鬱的感覺，在我看來倒不如說她是在享受這種孤獨一般——直到漂撇學長開始調戲她為止。
「這是她自己的隱私，我就是在意也沒用啊。」
「不、不要啊！我還不想死！」
「可是，學長……」不是我自誇，別說汽車，我連駕照都沒有。「真的沒事嗎？」
「真奇怪啊。」
「可是，要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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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濱口夫婦的人一致認為：即使對學業有所妨礙，他們仍會以家訓——也就是門限——為先。這麼一看，用小閨這個昵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來形容美緒還是有些不夠徹底啊。
「偶爾回去看一眼煩人的父母，才更能體會獨居的好處啊！」見這是轉移話題的好時機，小兔——羽迫由紀子趕忙做總結性發言。
「是啊，是喜歡。尤其是她的胸部。」
「高千，別說這種超現實的風涼話嘛。就是因為我們之間的交流總是不夠徹底，所以才會到現在都遲遲無法發展到成人之間的關係。」
「沒油了？」
對於一般的學生而言，晚上六點正是一天的開始。這可不光是針對我這樣不管是獨處也好聯誼也好，都要喝個痛快的人而言的，而像那些一年到頭整天做實驗，直到夜裡還在做實驗的理工科學生也是一樣。還好小閨是英文系的，要是她學的是物理或者化學，不知道她的父母會如何是好——因為實驗要做到天亮而直接睡在學校里的情況可絕不少見哦。
「還是會在意的吧？」
「本來今天要加的，結果錢都用在這次餞行會上了。」
「我還沒喝夠呢。」漂撇學長使勁地搖著頭，打斷了正要宣布散場的小兔，「去下一家吧。」
「謝謝……」
玩著玩著，我們覺得懲罰只是喝酒未免太無聊，便開始互灌混了威士忌的爆彈酒，也就是俗稱的「鍋爐機」，瘋狂至極。這在漂撇學長和我的聚會上是經常發生的。
「找你的。」
「說得也是，那你準備怎麼辦？」
「那她到底是不是啊。」
「你到底期待我們做什麼？」高千撩起微卷的頭髮，聳了聳肩，冷冰冰地說，「像夜總會的女招待一樣為你服務？」
漂撇學長沒有乾脆的肯定，而是裝糊塗，這隻能說明岩仔本人根本不知道吧。
就像大家都覺得高千總是和漂撇學長形影不離一樣，他們也覺得我總是和漂撇學長一起喝酒。當然，這倒是事實。或者說，我和漂撇學長之間的交集，也就只有「酒」了。
事實上，今晚聚在這裏的人就是如此。三年級的宮下學長另當別論，小閨、岩仔、小兔還有高千四人都是和我一樣的二年級學生。但若不是因為漂撇學長這個「黏合劑」，我想我是絕對沒機會認識他們的。
雖然從剛才開始我一直忙不迭地對漂撇學長又褒又貶，但說真的，漂撇學長這種樂天又厚臉皮的性格也不全是壞處。若不是因為他，恐怕有些人我直到畢業都不會認識吧，更別說成為熟人甚至是朋友了。
「我知道。」
這麼一來，本來很冷靜的其他人也會被拖下水，變得跟宮下學長一樣，情緒越來越高亢。結果，原本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最後也會變成惹上麻煩的種子。
「你要在東京……」岩仔那原本就顯得茫然的臉，在被酒精染紅后更是失去了焦點，「住一晚嗎？」
「我也不知道啊，她自己的性取向我怎麼會知道。匠仔，你知道嗎？高千是不是蕾絲邊？」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他說讓我把車帶過去。」
「喂……學長。」
「有你一個人就夠華麗的啦，小漂。」
如同懸疑片中主角面臨危機時所響起的驚悚配樂一般，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可怕笑容。這次，她又朝小閨的臉上緩緩吐出白煙。
「嗯？怎麼了？大家怎麼了？怎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你們都好好喝酒了嗎？」
看來岩仔已經喝得相當醉了，不知道是什麼成了導火索，讓他兒時心酸的回憶噴涌而出，一發不可收拾（而他似乎是那種醉酒便開始哭泣的人）。
「高瀨的性取向啊。」
「早起？幾點？」小兔一喝醉，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就像她的愛稱一樣，會被染得和兔子一樣紅，而且看起來閃爍著明亮的光輝。「你當然是坐飛機去吧？」
「那你準備怎麼辦？」
「是、是。」我從容地走出包廂，前往櫃檯。
「哎——宮下學長，你的意思是瑞秋家是地獄？你這樣說對她和她的家人太過分了吧！」
學長說了句「拿去」，把話筒遞給了岩仔，岩仔依然一副鬆鬆垮垮的表情，張大了嘴，嘴角還掛著口水。
「我拿了你一根煙哦，小漂。」
岩仔沒有回答，只是一味說著「對不起」「告辭了」，便著急地站起了身，像雪球滾下斜面一般慌慌張張地離開了學長的家。
漂撇學長一邊說著無聊的笑話，一邊自顧自地哈哈大笑。年紀比他小很多的高千喊他小漂，說話語氣也像是對著同輩——甚至是晚輩——似的，他卻一點也不介意。他原本就是不拘小節的性格，再加上又非常欣賞高千，所以只要平時沉默寡言的高千肯開口說話，他就已經高興得眼角下垂了。
「我當然擔心啦。」
「誰知道呢。」高千臉上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可怕笑容已經消散，再次面無表情。她毫不客氣地將剛剛點燃的香煙摁滅在煙灰缸里，說道：「一定是開始想裝大人的年紀吧。」
「喂喂喂。」
「我、我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只有我融入不了群體。在上託兒所和幼兒園的時候，班上的小孩都開開心心地在一起玩，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才不要呢，求您修好積德饒了我吧。」
「你們餓不餓？」
「岩仔？不知道啊。不過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是啊。」
在到達幾分鐘路程之外的岩仔家后，他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拿起藏在信箱里的備用鑰匙，走進空無一人的屋裡。我正在想他到底要幹什麼，可沒過幾分鐘他就回來了——手裡還拿著類似鑰匙的東西。
對啊，這麼一說，至今為止我也從沒見過高千嘴裏叼著煙。也就是說——
「因為岩仔說了要帶匠仔一起來啊。」
「是啊，就是那種車子啊。」
「要說印章你也只有市面上那種便宜貨吧。」
尤其是高千。
「啊？」
「沒問題吧？」岩仔莫名地用不舍的眼神目送著小閨，「派個人送她回去會不會好點兒？看她喝得夠多的。」
「我不相信，學長你不是喜歡高瀨嗎？」
「學長你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會知道。不過，高千自己也的確沒否認過那個傳言。」
我深深地感到漂撇學長那種得意忘形的性格的偉大之處，再加上坐在那兒的高千也起到了抑制作用，所以氣氛才能平和下來。正因為兩人的相互制衡，大家才能在適度的範圍內情緒高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兩人真是一對好搭檔。
「能啊，隨https://read.99csw.com便問。」
當然，他十分好酒，一有什麼事就喜歡湊熱鬧。只要動了今晚想喝酒的念頭，不管對方是不是熟人，他都會毫不介意地叫去喝一杯。他這種性格說好聽一點是自來熟，其實就是厚顏無恥。他似乎深信周圍的學弟學妹，特別是學妹們都非常喜歡自己。
「學弟學妹們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有這種理論嗎？當然，對於漂撇學長來說，「我的東西也是學弟學妹的東西」，這樣雙方取得了平衡，也算是一種補償。可就算如此，這樣說來，這人根本是原始共產制度的化身啊！
「不、不要啊，怎麼這樣？簡直蠻不講理！」
據我觀察，小閨對於被父母過度束縛的自己抱有一種奇妙的自卑感，而這和她對那些離開父母獨自生活的學生所懷有的嫉妒——或者說是某種類似敵意的態度——是一體的。當然，平常與我們相處時，她一直扮演著可人女孩的形象，從不會表現出深層的心理。但明天就要出發去美國，而今晚父母又意外地不在家，再加上酒精的作用，種種因素加在一起，她那扭曲的自我主張便噴薄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借錢給你哦。」
目送著像戀人一般相互勾著手腕消失於人群中的高千和小兔，漂撇學長仰望夜空。
「啊，真爽，真爽快！」
宮下學長似乎也在反省自己孩子氣的行為，回了個靦腆的笑容。見狀，小兔和岩仔也露出了放下心來的表情。當然，我比他倆更加鬆了口氣。
「真是可悲啊，多麼可悲啊。這樣兩個美女竟然要互相安慰，我該說暴殄天物？毫無意義？還是說讓我也插一腳？唉，算了。」該死心的時候就死心，這是漂撇學長的長處。不，其實他並不死心，只是情緒轉換得很快而已。「我們也走吧。」
「嗯，就是，就是這樣。根本沒人想要排擠……」
但是，小兔這次結束話題的嘗試卻產生了反作用。
一陣銅鑼般的聲音乾脆地——不，不如說是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這如幕布降下般尷尬的沉默氣氛。
「但是現實中也有類似的事情……唉，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個陰鬱的傢伙。」
「車？」我忘了擦嘴，滿臉驚愕地說道，「車？是說那種車嗎？汽車的意思？」
「高瀨，真的是那個嗎？」
「不！」
一開始，小閨只是說到自己將和瑞秋在佛羅里達度過暑假，問其他人暑假要怎麼過，有什麼打算之類的。這本來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話題，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都回答說除了打工以外沒什麼特別的計劃。
就這樣，真正前往漂撇學長家的，就只有從不拒絕喝酒邀請的我和沒來得及逃跑的岩仔了。我們三個大男人，為了節省打車費，一邊聊著別人聽見會悶死的無聊話題，一邊走了大約三十分鐘的路。
「我也想加入他們，但是因為會違反校規，所以一直鼓不起勇氣。而在店裡的那些傢伙就透過玻璃嘲笑沒種的我……我有這種感覺。」
「嗯……嗯……嗚……」
岩仔一臉嚴肅的表情，叫住正在為接下來繼續喝酒而興緻勃勃準備冰塊的漂撇學長。
「備用鑰匙啊。」漂撇學長像是在挑選沙拉調料一般，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岩仔車子的。」
「那、那是什麼？」
「在意？在意什麼？」
雖然大千世界啥人都有，但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高千說出如此大胆對白的，恐怕只有漂撇學長一個了。說歸說，但他敢對高千如此「不敬」，絕不是因為高千對他抱有好感。
不知道小閨說了什麼，岩仔突然降低了音量，似乎生怕被漂撇學長和我聽見，還彎起身子背對著我們。
「對、對不起，學長。」面對因好奇心爆棚而探出身子的學長，岩仔突然用幾乎要壓扁胃袋的力道猛地跪下，「今晚，我就先告辭了。」
「天曉得。」
「嗯，早上第一班。」
「我……找我的？」
小閨聞言后便開始大聲喊著：「哎？騙人的吧？真不敢相信！」
「濱口，你呢？」高千對被煙嗆得直咳嗽的小閨投以蠱惑式的微笑，「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別客氣，今晚可是為你而開的慶祝會。」
「說得也是。不過到底說了什麼呢，真搞不懂。」
「那，你多保重啊。」
漂撇學長似乎想開口說點兒什麼，但又放棄了，搖搖頭，把話給吞了回去。他對我投以無可奈何的眼神，然後嘆了口氣。
「岩仔都哭著求我了，沒辦法啊。」
「到底什麼情況？」或許是因為剛剛狂吐過，腦袋裡就像咕嚕咕嚕煮著的味噌湯，眼球裏面被酸味所麻痹，根本無法好好思考。「真搞不懂。」
漂撇學長的聲音被我逆流的胃液聲給蓋住了，所以後面說了什麼我完全沒聽到。我吐了好長時間——長到自己的身體都快化為馬桶的一部分，然後才到廚房去漱口。
「天知道。不過，雖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在旁邊聽著感覺不像是那種羞羞的事情……」
「哎？你在說什麼呢？還早呢，還早。」當然，漂撇學長想阻止她回家，「現在才開始慶祝呢，現在！」
「所以說啊，所以說上了大學以後我好高興，因為漂撇學長還有大家都能表裡如一地接受我，我真的好高興。我再也不用擔心，再也不用害怕被排除在外了。」
「真是的，泡妞也要晚點再泡嘛！」既然漂撇學長這個可以調節氣氛的人回來了，那麼即使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也沒關係了——看上去安心下來的小兔發出咯咯的笑聲，「剛才我們在討論要點什麼菜，學長有什麼想吃的嗎？」
電話鈴突然響起，蓋住了漂撇學長的聲音。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大概是午夜零點二十分左右。
「但是呢，我有時候沒法這樣理性地思考。」就在漂撇學長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岩仔卻又開始抽抽搭搭地流眼淚了。「不應該說有時候，應該說我經常沒法理性思考。中學也是，大學也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大家都把我當傻瓜，瞞著我偷偷地分享秘密，在背地裡嘲笑一無所知的我。」
最後，讓我做個遲來的自我介紹。
「你還沒去呢！」似乎還在生氣的宮下學長譏諷道，「話別說得太絕。有可能聽起來是天堂，到了才發現是地獄咧！」
當然，說是遊戲，但既然是漂撇學長和我感興趣的，自然不會是撲克牌或者黑白棋。我們有時會玩一種叫「四毛錢」的遊戲——在杯子中注滿酒，然後試著將硬幣彈到酒里，成功彈進去的人有權讓對方一口氣喝掉這杯啤九-九-藏-書酒；或者玩「散彈槍」——用開罐器在罐裝啤酒的底部開一個洞，然後一口氣喝完，看誰用的時間短。總之，都是些跟酒有關的遊戲。
「可、可是……是小閨打來的？」
「岩仔？啊，他在這裏。嗯，等等。」
「帶過去？帶到哪裡去？」
「確實有過這種期待啦。」漂撇學長真老實。「啊，不對，我期待的並不是那種下賤的東西。我期待的是，嗯，也就是……華麗的氣氛。」
「啊，真是的。真是傷腦筋的傢伙。」知道了岩仔突然放聲大哭的原因之後，漂撇學長似乎鬆了口氣，然後一邊苦笑著一邊叼了根煙。「真是的，到底要我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我和匠仔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高千的性取向，對吧？」
「那個？是什麼？」
「這個嘛……」漂撇學長用空啤酒罐代替了煙灰缸，彈落了煙灰，站起身來，「只能祈禱別碰上臨檢了。」
「實際上，她比那些膚淺的男人更受女孩子歡迎。」
「沒什麼特別的。」學長把沒點燃的香煙貼在下唇上，來回搖動，一面歪著腦袋，一面摸著鬍子，「只是說如果岩仔在的話讓他來接，就這些。可是感覺她很著急的樣子。」
「氣氛很熱鬧啦。」帶著冷笑，虛情假意般回答他的，正是高千。她用那猶如鋼琴家一般修長的手指，將煙盒與打火機推到漂撇學長的面前。
不過，濱口夫婦可不是浪得虛名，不會簡單允許獨生女兒遠赴美國。去美國之前，要是捅出任何婁子都要撤銷許可；到了聖彼得堡之後，必須每天用航空郵件寄信回家……諸如此類的條件，他們一條一條地寫好了交給美緒。
「既然如此，你應該會在意她到底是蕾絲邊還是黑德羅吧。」
「喂？啊？岩仔啊？怎麼了，哎，什麼？」
「是嗎？」喜歡照顧人，常常被人依賴的人也不容易啊。
要說他為什麼總是留級和休學，那是因為他喜歡去東南亞一帶流浪。當然這隻是他本人的一面之詞，從沒有人跟他一起去過，所以到底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他有個讓人厭煩的壞毛病：偶爾他會以募集旅行費用為名，向學弟學妹們借錢然後不還。與其說他是個極為隨意的人，不如說得更明白點：一個性格馬虎的渾小子。
有人說她的體形就像超級名模，這話相當貼切。實際上，她的穿衣品位也有點奇怪，常穿著無論怎麼看都像破布一樣的——也就是時裝秀上才能看到的——奇裝異服，淡定地在校園裡昂首闊步。
「好、好過分！」岩仔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一下倒在榻榻米上大哭起來，「也不用把我當傻瓜當得這麼明顯吧。」
「就是異性戀的意思。」我轉向一臉不解的漂撇學長，這樣說道，「同性戀的反義詞。」
「啊……啊？」漂撇學長一臉茫然地和我對視了一眼，搔了搔腦袋，結結巴巴地說，「什麼？岩仔，你在說什麼啊？」
「那學長你就不在意嗎？」
「學、學長！」
「來，宮下學長，請用。」
「喂喂，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
「岩仔和小閨？」
「你這人還真是麻煩，快來。」
「簡直太奇怪了，還有，那傢伙……」
「這家店有沒有那種菜單上沒有的特別的菜或者可以引起話題的那種料理？」
「然後大家就說不玩了，去別的地方吧——還是沒帶我。就這樣，大家總是，總是，把我一個人排除在外。嗚哇哇——」
「不行。」高千用尖銳的眼神望著漂撇學長，「小閨可是快要跨越太平洋的人，必須保證充足的睡眠時間才行。」
喝了酒難免會意氣用事，像今晚的小閨這樣情緒高亢的人，往往會在一個話題上執拗不放，總要據理力爭，直到最後大家都同意自己說的才是絕對真理為止。
總之，可以在名字前加上上百個超字的小閨，有生以來第一次從父母的監視和束縛中解放出來，獲得自由。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暑假的時間，但想必是極為高興的。所以她即使今晚不喝酒，情緒也依然會高漲吧。
說高千是我們當中最成熟的，應該錯不了。剛才小閨和宮下學長之間那種一觸即發的狀態，她巧妙地用一個小道具——平時根本不抽的香煙——便輕輕鬆鬆地讓兩人偃旗息鼓，手段就像是個混跡多年的女招待。不光如此，就連外表，高千也散發出一種讓人覺得不是「新手」的獨特氣質。
今晚，我們是以給小閨餞行為名聚在一起的。她將於明日，也就是七月十六日從日本出發飛往美國，並在佛羅里達一個叫聖彼得堡的小城待到八月底。
再加上她的臉輪廓分明，很有西方人的感覺，所以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從入學那天起，高千便在街頭巷尾被叫作「那個像模特一樣的女孩」，成了名人。不僅是學生，就算是教職員工，也沒有不知道她的。
「別說傻話啦，匠仔。你根本沒有存款，你賺的錢立馬就被你喝光啦。」
宮下學長的頭腦似乎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只見他戰戰兢兢地抬起雙眼，乖乖地等高千拿出攪拌棒之後，才接過杯子。
「什麼？吃的？那還是問今晚的主角吧，小閨，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好，那接下來大家都到我家集合吧。」
「嗯？什麼事？」
「你是認真的嗎？」
「那傢伙剛剛出去的時候，是不是在偷笑啊？」
「在老家那邊？那把女朋友叫來這裏就好了啊！」雖然岩仔難得出面調解，但小閨依然不依不饒地纏著宮下學長不放，「還是說學長要帶著女朋友一起去什麼地方旅行？」
「好羡慕啊，真心的。」
「那樣的話，回去個兩三天就夠了吧。」對吧，哪有這麼傻的——雖然小閨這麼想著，嘴上還是沒說出來。她像是在徵求他人同意一般，說道：「沒必要整個暑假都在家過吧。」
「好，那點菜就交給你啦，可要好好點哦。」
前面說過，漂撇學長沒事就喜歡找人喝酒。但是世間之人並不是都像他那麼閑，所以有時候會叫不到人。這個時候，對他來說剩下的「保險」就沒有別人，只剩下我了。關鍵是因為，我是一個如果有人叫喝酒就絕對不會拒絕的男人，所以極受漂撇學長的看重，也因此才能加入漂撇學長的「朋友圈」。
「那、那她真的是蕾絲邊嘍？」
「所以說我還是不懂啊！打工什麼的，這裏也能打啊。我真搞不懂，好不容易一個人搬出來住。要是我，絕對不會回家的。」
小閨說這話時，離晚上十一點就剩十五分鐘了。
「無所謂啊，反正我身邊還有小兔。」
「沒人把你當傻瓜啊，也沒人排
九-九-藏-書擠你啊。」「不，我會直接去成田機場。」小閨好像喝得相當醉了，特意興高采烈地反覆說著大家早已知道的行程，「然後坐上去洛杉磯的飛機，接著在洛杉磯換乘去坦帕機場的飛機，到了坦帕之後，瑞秋會開車來接我。」
的確，對於她來說，一個人生活這種事簡直比做夢還不現實。而宮下學長在沒被強迫的情況下，自己主動要回到父母身邊度過漫長的暑假，這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的行為。豈止如此，在她看來，這就和有錢人閑得無聊故意裝成流浪漢來戲弄別人一樣，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性的，不可原諒的行為。
這次美國之行，應該是小閨有生以來第一次從父母那兒奪得的「勝利」。據她所說，她從去年的春天就開始計劃，花了一年多時間才說服父母。
「嗯，嗯……有點兒理解。」學長似乎正在苦苦思索要如何回答才能平復他的心情，「我理解，我理解，嗯，你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因為受不了這樣的漂撇學長，所以就連高千也沒辦法，只能做做樣子應付他——這才是真實情況。學校里的人似乎也都明白這一點，所以即使看到他倆並肩走在一起，也絕不會用「情侶」這樣的有色字眼去形容他們，頂多會覺得他們是一對搭檔——對口相聲二人組。
「有啊，我家就是啊。去我家繼續喝吧。」
再沒什麼比在酒桌上起爭執更讓人討厭的事了。真的。
「嗚，就是這樣，把我當傻瓜，每次都排擠我。」
是漂撇學長——邊見祐輔。
「好啦，來吧。」
「哎？不，沒關係啦，可是，喂，小閨到底怎麼了？」
「應該沒事吧。」小兔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聳了聳肩，「雖然剛才還穿錯了我的鞋子，不過應該沒事，這裏離大路很近。她也說了坐計程車的話很快就能到家。」
總之，這樣一來，剩下的人就只有漂撇學長和我了。酒是我倆之間唯一的交集，所以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共同話題了，我們就和平時兩人喝酒時一樣，自然而然地玩起了遊戲。
「哎？為、為什麼？」
「哎？這裏啊。嗯……這裏的話，喂，匠仔！」漂撇學長從小閨轉向我，「這個店是你推薦的吧。有什麼招牌菜嗎？」
「好、好啦，喂，岩仔，你先冷靜一下。」
「他說帶到小閨家去。」
「可、可是，可是可是……」岩仔那張本來就因喝醉而變紅的圓臉，現在漲得更紅了，簡直就像要裂開一般。他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道：「你們倆明明什麼都知道，卻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戲弄我，排擠我。過分，太過分了！」
「作為一個學長，哪能不了解跟學弟學妹們有關的各種情報？以防萬一嘛——實際上，現在這個『萬一』的時刻確實到來了，不是嗎？」
「難道什麼？」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我也不知道啊。」
「我也知道的。這樣想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說是被害妄想也好，想太多也罷。或許大家根本就沒想過要排擠我，只不過因為那時大家都已經玩膩了，所以只是我加入的時機太差而已。」
當然，他也不是只有缺點。雖然會借錢不還，但反過來自己借給別人的錢他也常常就那樣忘記了，因此他倒是不招人恨。他還很會照顧人，因此頗有人望。突然提出今晚要為小閨開餞行會，並且把有空的人逐一聚集在一起的也是他。
「本來我爸要送我的，一直送到成田。」小閨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解放感，「他說要送我一程，我以為是送到機場，誰知道他說要一直送到成田！我才不要呢！但是你們知道我爸媽的性格，說了他們也不會聽。唉，該怎麼辦呢，讓老爸一起同行實在是太丟人了！當時的我都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了。但是太好了——雖然這樣說不太好——我真的很感謝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死掉的親戚。」
我讓熟識的店員拿些有意思的東西出來，然後就回到了包廂里，這時氣氛已經完全平和下來，很難想象大家剛剛還差點兒大聲吵起來。
「別發出這麼奇怪的聲音，都這個點了。喂，別誤會啊匠仔，我也不是經常幹這種事的。」
而這次成功的關鍵，便是留學生瑞秋·華萊士的存在。瑞秋是個二十五歲的美國女性，為了學習日本文學而來到我們就讀的國立安槻大學進行短期留學，直到今年春天才回國。
「你一個人去東京？」平時幾乎不怎麼臉紅的宮下學長，今天可能確實是喝多了，連眼角都被染成了紅色，而且表情有些微妙地變得鬆鬆垮垮，簡直浪費了他那高鼻樑的俊臉和媲美歌舞伎演員的儀錶。「沒人送你嗎？」
看到學長接下來的舉動，我簡直目瞪口呆。
「那麼，今天就到此為止——」
「喂，慢著，慢著。岩仔啊，不是說了嗎？」漂撇學長用手拭去嘴角流下的酒水，「真實情況到底是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總之你不用擔心啦。」
今晚的漂撇學長似乎相當走運，短短半個多小時，便如怒濤洶湧般灌了我大量的啤酒和爆彈酒。第二通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正抱住馬桶狂吐白沫。
「啊，什麼？原來是做夢啊。」
「嗯……也不是沒有。」
不知道小閨說了什麼，學長的黑眼珠瞪得跟圍棋一樣大，轉頭看向我們。
先說她的身高，足足有一米七吧，搞不好將近一米八，總之比小個子的我要高上整整一頭。還有她的手腳很細長，說得難聽一點兒，就像四肢張開的蜘蛛一樣。
「——啊，糟了！我要回家了。」
「……岩仔說了什麼？」
「小閨到底說了什麼？」
他說那句話，原本只是想表示，旅行如果不是實際到了當地，是無法了解真實情況的，卻被小閨抓住小辮，說他是誹謗瑞秋的家人，這讓宮下學長大為光火，甚至掄起拳頭就要怒吼。就在此時——
「但是，他說帶過去，該不會是想讓你開過去吧？」
一陣煙霧在絕妙的時機吹向宮下學長的臉，他忍不住咳嗽起來，皺著眉頭將已到達牙齒內側的怒吼又給吞了下去。
當然，我在認識她之前就聽說過有關她的傳聞，因此我以為她是個很難接近的人。抱有這種看法的不止我一個，在她身上常常圍繞著過激的評價。比如說把追求她的人打得半身不遂，還有人說她其實是個只喜歡外國人的重度蕾絲邊。大家一面覺得這些傳言是不是有些過頭了，一面又很奇妙地無法完全否定它們。就這樣，高瀨千帆這種異於常人的形象，就在和本人毫無關係之處被不斷地製造出來，並且愈發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