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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戀人

不惑戀人

雖然他的語氣已經平穩了不少,但還是喘個不停。
「那小閨呢?」
「我也不想發表老掉牙的演講了,但是不管是多麼期待的旅行,和人命相比,哪個更重要?」
「啊,那是什麼?」
根據檢查,死亡時間推定為十五號晚上十點到十六號早上四點之間,死因暫時不明,推測為頭部受創導致外傷性休剋死亡。死者身上衣服並無凌亂跡象。
「我明白。」
「喂,喂喂。」
「也就是說……完全沒人幫你?」
「哇,哇哇哇。小、小閨,冷靜點兒。別、別別、別干傻事……」
氣氛變得越來越不尋常,有些不安的我不經意間往下看了一眼,卻發現窗口的平坦石階上放著兩雙鞋子,一雙是運動鞋,一雙是高跟鞋。運動鞋我有印象,是岩仔的。但高跟鞋是誰的?小閨或者她的家人的嗎?可這雙鞋看起來如此昂貴,要是擺在玄關也就罷了,像這樣脫在庭院前,總覺得有些不自然。
「學長。」
「等等,我讓學長來接。」
「因為小閨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必須要出發了,不是嗎?」
「別、別叫救護車。」
「隨你便,你們要是肝臟破裂而死也跟我無關。」
「我、我我我、我沒有……」
「好冷淡哦。喂,高千,為我們做飯嘛!要是你不為我們做飯,我今晚也會喝酒哦,而且是出去喝哦。」
「什麼啊。你繞了這麼一大圈,其實就是想說他們兩情相悅唄?」
「喂,喂喂喂,喂。」漂撇學長大吃一驚,衝出廚房,「你幹嗎?」
小閨的眼睛就像熔爐一般燒得火紅,而猶如熔化的鐵一般的大顆淚珠從她的眼裡溢出。只要發現我們三個之中有人想要衝過去,她就會揮出美工刀作為危脅,然後又立刻收回刀刃,抵住自己的喉嚨。
「莫非……」我故意壞心眼地說,「你在乎小閨的那句話——沒想到你是這麼頭腦頑固的人,我現在才知道?」
砰!就像一腳踹在心臟上一般,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我一看,從客廳通往走廊的拉門大開著,小閨正屹立在門口。
「那是……」岩仔畏畏縮縮地猶豫著開了口,好像在徵詢小閨的指示一般,「我也不知道。」
「學長,你什麼都不知道嘛。屍體發出『聲音』是常有的事。」小閨難得地像擠牙膏一樣開始賣弄淵博學識,「那是因為滯留在肺部的空氣泄了出來。屍體可是很吵的,你去問問護士們,單人病房的患者去世的時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突然傳出嗚嗚嗚的聲音,簡直就像怪談一樣。」
我和學長不禁面面相覷,兩人的喉結不約而同地上下大幅滑動。
「濱口。」漂撇學長依然一臉討好的笑容,耐心地重複著,「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怎、怎麼能這樣。」漂撇學長就像在玩具商店裡鬧脾氣的小孩一樣,打滾撒潑,「我想吃高千做的菜,好想吃,超想吃,超級想吃——」
「別過來!」她再次揮出美工刀,威嚇奔上前去的漂撇學長,「我死給你們看,我是說真的,我真的死給你們看。要是叫警察來,我就當場死給你們看,死給你們看!已經無所謂了,都無所謂了,無所謂了,我豁出去了!」
「你們會好好給我說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吧?」
「啊。」
「所以呢?」
漂撇學長見我不頂用,一邊嘀咕著「真是沒辦法啊」,一邊從駕駛座走下來,斜視了一眼正歪著頭的我,徑直走向三樓。
「嗯,是,我們在一起喝酒。」
漂撇學長就好像踏入的是自己家一樣,自然地繞向庭院。我一邊側眼看著籬笆,宛如龜甲層層重疊一般的石頭和開滿秋海棠的花壇,一邊走近散發著朦朧橘光,宛若鬼火漂浮的落地窗。
「你是說去佛羅里達嗎?那也沒辦法啊,事情緊急嘛。只能取消機位,延遲出發日期了。然後聯絡瑞秋,告訴她計劃有變。只能這樣了。」
搞得這麼麻煩,又可以節約時間——漂撇學長和我轉過身,一邊聽著小閨半笑半怒的抱怨,一邊離開了濱口家。
「你說得還真輕鬆。明明是妨礙人家在先,卻又期待人家努力。這簡直比自願帶上貞操帶,卻又埋怨沒人和自己上床的女人還要自相矛盾。那我問你,假如警察沒法解決這個案子的話,你要怎麼辦?哎?要是因為你隱藏了殺人現場這個重要證據,導致這起殺人事件的搜查陷入僵局,到時候你要怎麼負責?」
「那到底單純只是屍體肺部滯留的空氣外泄,還是重傷患者瀕死前的呻|吟聲,你應該也分不出來吧?」
「不,我能分出來。」
「你們兩個不會又在喝酒吧?」
「你也對這小子說點兒什麼啊,對這個色|欲熏心導致是非不分的渾蛋說點兒什麼啊。」
「我才不要碰一個陌生女人的屍體,即使是熟人的屍體我也不想碰。」
「但是你說的是案子可以在一周內解決的情況,要是搜查一直持續到九月份的話要怎麼辦?」
不過,一味地刺|激岩仔的感情只會讓事情更加麻煩。這兩人的爭論現在已經陷入膠著狀態,再加上兩人都攝入了大量酒精,不知還能保持多長時間的理性……正當我為此感到擔心時——
「是我,喂,怎麼樣了?」
「只不過,有個條件——岩仔在完成『工作』之後,必須報警。」
「唉……算了,先不管宮下了,總之我們先走吧。」
「啊,對、對啊……」
「你們可以趁我做飯的時候去洗個澡或者喝杯啤酒。」
十六日清晨,安槻警署接到報案——安槻港棧橋市民交流公園中發現倒地女性。警方驅車趕往現場,于公園一角的涼亭內發現橫死女屍。
「說得也是。」
「冷靜點兒,小閨,拜託你冷靜點兒。」也許是過於驚慌,岩仔的聲音里居然帶了哭腔,「沒事的,沒關係的,就按你說的來,我們會照你說的去做。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倆都喝醉了,話題一旦轉向獵奇的方向,在兩個人疑心生暗鬼的加倍效果下,恐怖感便越發強烈。但是,其實根本用不著搬出怪談,這件事情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不是嗎?
看來他們已經做出了最終決定,應該不會再改變了……小閨似乎正如此確認著現場的氣氛,緩緩地輪流看著我們三人。那好像要噴出熔岩的眼睛轉眼間就冷卻下來。
正要問到底是什麼事的漂撇學長,將視線按順序在岩仔,站在他身後的小閨以及小閨的腳邊移動了一圈后,便突然像打呼嚕打到一半突然停止一般發出奇怪的呻|吟聲,停止了說話。
我心想不好,便趕緊插嘴。說歸說,但到底什麼東西不好,我也不知道。總之,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我擔心事態會往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我隔著窗戶上的鐵欄杆窺探房間裏面。雖然因為光線昏暗看不太清,但我還是立馬發現房間里沒掛窗九九藏書帘。過了一會兒,我的眼睛稍微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便看到沒鋪地毯的光禿禿的地板上沒有任何障礙物,冷冷地向陽台邊延伸著。房間里沒有一點兒活人的氣息。上個月或者上上個月和漂撇學長他們一起來玩時,我們各自坐在地板上或者床上徹夜長談,想起當時那熱鬧的場景,與眼前的景象形成強烈的落差,甚至讓我產生了一種進了鬼屋似的壓迫感。
高千推開昨晚宴會留下來的「殘骸」,把超市的塑料袋放到桌子上。
「那個,就像、就像宮下學長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
岩仔的車是藍色的轎車,雖然這確實是一輛新車——應該是今年四月剛買的——但有可能會提前報廢。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開車的漂撇學長雖然還沒到爛醉如泥的地步,但離口齒不清也不遠了。
「謝謝你,匠仔。」
死者推定年齡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其身份的東西,髮型原本應為長發,但卻被剪斷,而剪下的頭髮被塞在疑似死者原本所穿的絲|襪之中。調查小組正在調查此事與本案之間的關係。
「我知道啊。」
「那麼早啊?」
「哎?喂喂。」見我獨自返回,漂撇學長哼了一聲,「宮下呢?怎麼沒來?」
即使是事後再回想,我依舊確信她是認真的,但當時的我們已經猶如塗了石膏一般完全凝固。這絕不只是威嚇而已——現在這麼想的應該不止我一個。那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場景,昏暗稀疏的燈光為她製造出來的獨特陰影更是加強了這種效果。最要命的是,當時的小閨與平常天真到少了根筋的舉止相比落差太大,我們三個被嚇得渾身發抖。
「好痛。」漂撇學長轉過身來,但是看起來卻好像挺高興,「鼻樑斷了。」
原來如此,看來宮下學長好像是搬家了。雖然這件事本身一點兒也不奇怪,但漂撇學長卻渾然不知,倒不如說這一點更應該被叫作「謎」才是。
但是這次換成漂撇學長歪著頭返回車子旁了,他那窩囊的表情就好像活見鬼一樣。我想我從剛剛開始一定也和他一樣,一直保持著這種糊塗的表情。
「就是說房間是空的,三〇五室是空的。」
「你說什麼?」
「很有可能,不是嗎?」
「後天,不是,明天小閨的父母就會回來了。」
或許是因為酒精使我的注意力變得愚鈍,我從桌下爬出來的時候,腦袋撞上了桌子。我一邊摸著腦袋,一邊繞著倒地女人的身體周圍爬行,觀察她的左手。
漂撇學長和我幾乎是同時跳了起來,發出「哈」「叩」之類的怪聲,簡直是驚呆了。我們太過專註于報道的內容,竟然完全忘記了高千的存在。
「嗯。」小閨的語氣相當冷淡。從她所說的話來看,甚至可以說是像冰一樣漠不關心。「死了。」
絲|襪里塞了個奇怪的東西,一開始我以為是刷子之類的東西,但仔細一看,似乎是人類的毛髮,長約五十厘米,兩端用橡皮筋捆成一束。
「沒什麼……隨便看看。」
「命令?沒、沒有……」
「應該在睡覺吧。不,有可能已經起床了。她說機場巴士七點出發,所以五點左右就要起了。」
「不情之請,你……」
「但是從她那裡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我才恍然大悟,的確要準備車子,把屍體處理掉……」
「哎,這麼說來,」學長的臉像綻放的花朵一般,滿臉都是笑容,「哇,哇,高千要為我們做飯?」
「或、或許是沒用,那這種時候不叫救護車,也應該報警……」
「他好像以前就喜歡小閨了?」
「是嗎?我這算是給你整個容,你應該能變得更帥吧?」
「匠仔,或許你是打算想一個討巧的辦法,但無論多麼謹慎,想萬無一失地把證據一起搬走,還是無法改變妨礙警方辦案的事實。因為現場是這裏。知道嗎?真正的現場就在這個家裡,這個事實是絕對無法動搖的,根本沒法動搖。而對警察來說,殺人現場是最重要的,而你們卻想把這個現場從警察的搜查中隱去。哎?匠仔,你真的認識到了這是重大犯罪嗎,用你那被酒精泡迷糊了的腦子?」
豈止是刊登了出來!或許是沒發生什麼其他的像樣事件,這件案子竟然登上了社會版頭條,名片大小的標題躍然紙上。
「你是說那個隨岩仔他們去做的方案嗎?」
來到三〇五室的門口,我開始猶豫接下來是應該按門鈴還是直接敲門來叫醒他比較妥當。就在我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傷腦筋的時候,突然我發現,門的把手上掛著一個像標籤一樣的東西。
「喂,匠仔。」漂撇學長一邊用手指彈著櫃檯,一邊用力喘氣,差點兒把櫃檯上排列著的調味料瓶都給吹倒,「你從剛開始就一直晃來晃去幹嗎啊?」
是嗎?真是辛苦你了,你的「公主」也太養尊處優了吧——學長對著話筒頻頻附和,又叮囑岩仔好好休息,才掛斷了電話。
「我明白,我明白得很。但是,這次情況特殊……」
我一邊聽著兩人的爭論,一邊漫不經心地觀察起倒在地上的女人來。她身穿胭脂色的絲質襯衫和有著大胆開衩的深灰色緊身裙。
此外,由於向安槻警署報案的人沒有透露其姓名,因此調查小組已經著手調查此人的來歷以及與案件之間的關聯……
「到時候我來解決。」
「真是沒法跟你們交流。」
「即使晚了一個月,也總比隱瞞到底要好啊。」
「什麼?」
「你搬得還真遠啊。」
「喂喂,匠仔。」漂撇學長一巴掌拍在已然呆住的我的額頭上,「你在說什麼夢話呢?看來你真是醉得不輕啊。」
「想得美,我只是替你們把材料帶來。」
我重新看了看寫著「305」的門牌,應該就在那下面的寫有「宮下」的名牌也消失了。
「好厲害的直覺。」
「哎?不是這家嗎?可這門牌上面寫著濱口啊。」
「就算案子沒有解決,只要一周的時間,警察應該就能查明她和這件事毫無關係。」
「不愧是學長,知道得真詳細。」
滿臉驚愕的漂撇學長,朝女人身體伸出的手猶如抽筋一般縮了回來。相對地,他開始仔細觀察附著在女人太陽穴和地板上的,像血一樣的暗紅色物質。
「是啊……」學長難得示弱,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肯定會引起一場大騷動。他的父母搞不好會覺得這是遺臭萬年的奇恥大辱而大發雷霆。小閨有可能一輩子都要像坐牢一樣,永遠也不能出門了。」
高千的臉上浮現出了類似昨晚用香煙恐嚇小閨和漂撇學長時的可怕笑容,她甚至罕見地做了個飛吻的姿勢。
「知道了。」漂撇學長宛如被手槍指著一般,一臉苦相地舉起雙手,「知道了。匠仔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就不管了,隨你們吧。」九_九_藏_書
「是啊,到底怎麼了?」
我彎下身子,觀察女人的頭部。本來應該被銀質髮夾束起的長發,卻被剪得亂七八糟。那不是在美容院剪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外行人所為。
「你以為現在幾點了?」漂撇學長想抱住高千的腳,但高千卻以媲美大聯盟投手的力道將報紙砸在了他臉上。「早報也不拿進來,連晚報都送來了,你看!」
「學長,那是早報,是早報啦。」
「那就是說她還活著吧?因為那個時候她還活著,所以才會呻|吟啊!」
「繞道?去哪兒?」
「匠仔,你,連你都中了她的毒嗎?」
「那個,濱口啊——」
「當然,有可能成為證據的絲|襪,掉在餐桌下的戒指還有庭院前的高跟鞋應該也是這個女人的東西——這一切的物證也要和屍體一起搬走。這也是條件之一。」
「多虧了你,真的。」學長一邊仰望夜空,一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是說你提出的那個方案。」
「……好像是一見鍾情呢。」漂撇學長再次邁開腳步,踏上夜路,「從他們剛進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
雖然我們仍然滿心疑惑,但還是調整心情,一路朝小閨家前進。當我們到達這座兩層樓的西式建築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五十五分了。
似乎是被學長說中了,岩仔的臉漲得像個紅色氣球,就差沒哭出來了。
「我知道了。」
「——終於醒了?」
「哎?那傢伙到底死哪兒去了?該不會是被捲入異次元了吧?」
「車子帶來了嗎?」
「『工作』結束后,立刻給我家裡打個電話,告訴我屍體丟到哪兒了,我再報警。當然,我保證會匿名,而且絕對不會提到你跟小閨——這個條件行吧?」
「就是說……把這個女人的屍體從這裏搬出去。」
「——真是傷腦筋啊。」漂撇學長一面摸著絡腮鬍子,一面搖著頭,「沒想到竟然會刊得這麼顯眼……真是想不到啊。」
「嗯,最後我一直到了棧橋。」
「在於她父母。」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想說什麼?」
「還是不行。」
「啊啊,是啊。」大概是覺得嘴裏空蕩蕩的,漂撇學長叼起一根煙,但並沒點火,而是在嘴唇間搖搖晃晃地擺弄著,「仔細一想,認真的人還真是吃虧啊。明明講的是總要有人說出來的大道理,但卻得不到任何人的尊敬,而且還會被認為是死板、冷淡的人,被人嫌棄,真是吃力不討好。我以後再也不幹這種苦差事了。」
當然,說這話有點對不起岩仔,不過要是只有車子報廢就謝天謝地了。運氣差點兒的話,我可是要升天的啊。
「搬家了吧?」
「可這沒法保證啊,不是嗎?說不定搜查拖得很長,一直沒法證明小閨和案件無關。」
小閨肯定是給了岩仔某些色情暗示作為交換條件,才讓他完全陷入洗腦狀態,對她言聽計從——漂撇學長的這個見解多半是正確的,所以岩仔才會稍微一被說就惱羞成怒。
「怎、怎麼了?」
漂撇學長本來是想用諷刺的語氣進一步否決我的提議,但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善後辦法,因此語氣裡帶著微妙的遲疑,顯得不冷不熱。
或許是因為這個季節天氣很炎熱的緣故,女人沒有穿絲|襪之類的東西,露出一雙白凈的裸足。我感到有些不自然,開始坐立不安地東張西望。
「小閨太可憐了,她那麼期待這場旅行。」
「怎麼說?」
「不,是這家沒錯。我只是說不要從玄關進去。」
「拜託你們。」
漂撇學長的腦袋似乎終於可以正常地思考了。只見他臉色大變,拿起高千剛剛砸在他臉上的本地報紙,用差點兒就能撕裂它的力道把報紙攤開在榻榻米上。
「我很冷靜,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拜託你們的。」
「住手,小閨!」當然,岩仔也飛奔而出,「住、住、住、住手。」
要是其他人這麼說的話,我一定會反駁說,這個世上你不知道的東西多著呢。但從剛剛岩仔的備用鑰匙這件事可以看出,漂撇學長對於學弟學妹們的私生活簡直了如指掌,甚至有可能比他們的親屬還了解他們。
漂撇學長過了兩三分鐘就回來了。他似乎是用附近的公用電話把想說的都說完之後,便直接掛斷了。
一進去是兼具餐廳功能的客廳。原本應該是寬敞舒適的空間,但因為只有廚房裡的燈露出一絲微弱的橘色光芒,黑暗彷彿從四周壓迫而來,反而很奇妙地讓人感到狹窄。
小閨一邊大聲地抱怨,一邊鼓著腮幫子跑出了客廳。「差勁透頂!」
「啊?」
空,空空,空,空。漂撇學長用奇怪的節奏敲著窗戶。看來他們連暗號都事先定好了。
「都是你的錯,把事情全搞砸了,都是你的錯!」
我探頭去看餐桌下面,才發現原來是一枚珍珠戒指。
「好啦,情況如何?」
當然,現在再考慮這些已經太遲了。
我正要走向廚房,眼睛卻捕捉到某個發光的物體。倒地女人不遠處的餐桌下,似乎有什麼東西。
濱口家的客廳里不僅僅有小閨和岩仔兩人,還有一個沒見過的女人,只是躺在地板上。
當然,她的語氣毫無媚意,反而可以說是恐怖,就連一向弔兒郎當的漂撇學長也沒心情高興了,反倒顯得畏畏縮縮。
宮下學長住的公寓有五層樓,是比較新的廳廚一體式公寓。漂撇學長把車停在公寓前,沒有熄火,然後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讓我去叫人。
「謝、謝謝學長。」
坐在副駕席上的我,此時的心情就像是被浸入浴缸的小貓一樣,但漂撇學長完全無視我的恐懼,用輕佻的聲音大聲喊著我的名字。我想他確實是醉得相當厲害,當然,我自己也醉得不輕。
「那就玩兒完了。」
「這裡是『安槻住宅』沒錯吧?」
「喂,岩仔。」因為這句話,漂撇學長從小閨氣場的束縛中一瞬間解脫出來,慌忙怒吼,「你在說什麼?你在說夢話嗎?你還不明白嗎?」
「說到底這還是你自己的問題,別把什麼事都推給岩仔。」
「相對地——」
「別這麼喪氣嘛!這不像平時的你啊。大道理就是要由學長這樣平時弔兒郎當的人講出來才更有分量啊。小閨雖然嘴上沒說,但內心還是相當震撼的吧。」
「什麼?」
「嗯。怎麼樣了?」
「怎、怎麼可能。」
完全睡不著的我們又開始大量喝酒,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過於貪杯了,沒想到漂撇學長也是一副奉陪到底的樣子,完全不懂節制。
「當然啦,我可是扛著……」果然即使在電話中,他也很忌憚直接說出「屍體」兩個字。「而且還是我一個人扛。」
「我要把宮下也一起帶過去。岩仔好像在電話里說了需要人手,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反正今晚一起喝了酒,也算是有交情了,所以還是把宮下那傢伙也一起帶上吧。」
「複雜的道理我不懂,因為我腦子笨。我只是無法對小閨陷入困https://read.99csw.com境坐視不管。」
「誰知道呢。對了匠仔,你剛才趁我不注意說了什麼。像我這樣平時弔兒郎當的男人?什麼意思?我真的很不爽哎。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
「什麼?」
「所以說不能那樣啊。」
指針走過七月十六號上午十點之前,我還勉強有點記憶。之後我就在學長家睡著了。
「嗯,要是能這麼收場的話就再好不過啦。為了他們的將來,姑且先祈禱岩仔那傢伙在路上不會碰到臨檢吧。」
「啊?」
「喂——岩仔。」
「誰……這是誰?」
「特殊?有什麼特殊的?」
「你是認真的嗎?」漂撇學長似乎覺得如果此時一笑了之的話,還有把一切化作玩笑的餘地,但遺憾的是,他的笑容卻僵住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就、就是那個啊。」情急之下,我情不自禁地怒吼了出來,卻弄得宿醉的腦袋嗡嗡作響,「新聞報道。」
獃獃聽著這兩個人之間白痴對話的我,突然想到了某件事,頓時睡意全消。「學、學長……等一下。」
「學長你應該也聽說過,小閨的父母提了各種各樣的條件,才准許她去佛羅里達的。其中有一條就是,如果去之前出了什麼亂子,就要取消許可。」
「負責嗎……嗯……」
「在、在哪?刊在哪裡?刊出來了嗎?」
事後回想起來,不管當時的情況多麼緊急,我居然說出如此不經大腦的大話——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我知道不能把什麼事情都怪到喝了酒這個原因上,但我也只能說是當時醉得太厲害了。
「你就放手讓他們去做吧,怎麼樣?」
「總之,至少地板上的血跡你要自己擦乾淨吧。」
「嗯?」
「你看,我就說嘛。一開始你自己開車來就好了啊,也不必——」
「喂,」漂撇學長從背後叫住了剛下車走向玄關的我,「不是那邊。」
「那還用問?當然是去報警啊,說碼頭附近的公園裡有具橫死的屍體。這種電話總不能在家裡打吧?」
「從這邊。」
「別說這個了,說說岩仔吧。」
無名指上隱約留有戴過戒指的痕迹。
「蠢貨!」
「那、那、那傢伙現在到底在哪兒?」
「啊,人家好害羞啊!我要是變得比現在還帥可怎麼辦哦。」
我們把岩仔的藍色轎車甩在後面,朝學長家邁開腳步。
「亂子……」似乎是一時語塞,漂撇學長隔著廚房的櫃檯瞥了我一眼,頓了一下,「——不過,那是說如果她自己惹出亂子吧?比如說打破門限之類的。這個案子應該和她沒關係啊。」
「我、我嗎?」剛才如夜叉般的氣勢已經煙消雲散,小閨又恢復了平常那樣不知道應該說是天真還是少根筋的表情和說話方式,立刻故態復萌地開始耍賴,「要我搬這個人嗎?」
「什麼?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提到她父母?而且這究竟和她父母有什麼關係啊?」
「哎?」我突然想到那個簡直理所當然到極點的假設,「宮下學長該不會……」
該女性頭部有打擊性的外傷,而且可以看出死後有被移動過的跡象,推測是在別的地方被毆打致死後,再搬運至此。安槻警署與縣警局已聯手成立調查小組,共同追查這件殺人棄屍案。
「你就鬧到死好了。」
「哎?你說什麼呢?這是今天的報紙吧?沒錯吧?」
「我才不認識這個人!」
「他去上廁所了。」
「沒想到你還是個浪漫主義者啊。」
「什麼也沒有……對吧?」
「問題不在於警察。」
「怎麼可能,我可從沒聽人說起過。」
把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上一覺的宮下學長給叫醒,我對自己被強行施加這種任務大為不滿,但我也知道抗議是沒有用的。沒辦法,我橫瞥了一眼寫著「安槻住宅」的看板,走上樓梯。
「有腦洞這麼大的理論嗎?」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你是說他們會利用這件事作為阻止女兒旅行的借口?」
「好,好了,已經夠了!」小閨用高亢的聲音叫道,同時用一個發著銀色純光的東西抵住自己的喉嚨,「完了,全都完了。反正一切都完了,夠了,已經夠了,都無所謂了。」
「為什麼?」
「不能怎樣?發現有人死於非命時報警,是良好市民的義務啊。」
「報、報紙!」
「假如警察沒有受到妨礙,順利解決案子的話自然最好不過。否則,我就會負起一個現場見證者的責任,解決這個案子。」
「這可是犯罪啊。」
「濱口,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我想和這小子談談。」
這句話似乎觸怒了小閨,她威嚇似的低吼道。完全無法想象這和幾個小時前在居酒屋發出可愛的咯咯笑聲的是同一個人,甚至讓人感到一股殺機四伏的危險氣息。
一個人在漂撇學長家等他的時候,突然有種讓人如坐針氈的感覺向我襲來。這樣真的好嗎?要說是後悔也不對。應該說是不安或者是焦躁。當時那種場合下,順著岩仔的意讓他把屍體搬走真的好嗎?或者我也應該和漂撇學長一樣,堅決反對他們模糊犯罪的輕率行為?
「所、所以說,現在不是這個問題……」
「邊見學長。」小閨的齒縫間吐出的氣息甚至可以用凶暴來形容。她終於轉向了漂撇學長:「原來你是這麼頭腦頑固的人,我現在才知道!」
她突然鬆開捏住我鼻子的手指,然後轉向了還在趴睡著的漂撇學長。
「哎?你要去哪裡啊,學長?」
漂撇學長回來了,他用眼神詢問拿著話筒的我——是岩仔嗎?
「所以學長,你聽我說,就是這裏麻煩。換句話說——」
「不過,我不會幫任何忙,只把車和鑰匙留下。你能開車嗎?」
這麼一說,小閨好像說過她最討厭打掃——現在這個場合,我卻想起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她曾說過想要一個人生活,但如果不雇個保姆,估計是不可能的。
我們兩個又用力扯開晚報來看,有關報道果然被刊登了出來。
漂撇學長無言地點了點頭。我那脊背發涼的感覺似乎傳染給了他,他就像想起了什麼恐怖的怪談一般,表情嚴肅地低聲說道:「我們剛剛確實和那傢伙在一起吧?」
「然後他們會知道這件事。」
「你還真有自信啊!」
「怎麼可能來得及上早報?如果刊出來的話——」
「她已經死了,早就死了,現在不管幹什麼都沒用了。」
「可是,這件事和小閨無關啊。她一回家,這個女人就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了,就僅僅是這樣而已。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清楚這個女人的來歷,她根本就和這女人一點兒關係沒有。」
「啊?」
「誰會幫我啊。」岩仔罕見地發出自嘲般的哼聲。沒碰上臨檢,平安無事地完成了「大工程」,一旦四下無人之時,他的緊張感便鬆懈下來,因此脫口說出了真心話。「從一開始我就沒期待過有人幫我。」
https://read.99csw.com岩仔好像寫過好幾次情書,也邀請過小閨去約會,但到目前為止,小閨似乎都還沒給出明確的答覆。」
「嗯?幹嗎啊,匠仔。快,你也一起來求高千——怎麼了?」
「我和匠仔就先閃人啦!」漂撇學長一邊把車鑰匙遞給岩仔,一邊用演員演戲一般誇張的動作指著小閨的臉,「搬屍體的工作就交給岩仔了,不過你至少得幫著把屍體塞到車裡吧,聽到沒?小閨,知道了吧?」
「幹嗎?」
「不,已經死了。」小閨似乎覺得漂撇學長是在故意找她的茬兒,顯得很不高興,嗓音里甚至帶了一股恐嚇的意味,「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她似乎還有氣息,結果應該只是我搞錯了。不過她好像是發出了奇怪的呻|吟聲……」
「那、那是我最討厭做的事!」
「喂!」她狠狠踹著漂撇學長的背,似乎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手下留情這個詞,「你也差不多該起來了吧。」
「哎?」
「岩仔啊,你到底在想什麼?」
不用說,漂撇學長和我就像做工精緻的人偶一般,點頭如搗蒜。
「佩服吧。」
「宮下不在嗎?」
仔細一看,高千正看著我的臉,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
門燈散發出滲著水一般的白光,帶著冷冰冰的感覺,似乎是不歡迎來客,醞釀出一種冷漠的寂靜感。
「怎麼分?你又不是護士。」
「所以搜查時當然會以此為前提。我相信日本警察是很優秀的。」
「什麼?」
突然,幾個小時前才剛剛見過的宮下學長的相貌如煙一般消逝——這種幻覺向我襲來。
這話說得倒是很在理。漂撇學長總是想得很周到全面。他並不是個只會說大話的人,關鍵時刻總能靠得住。
「別說傻話了,而且還說得這麼輕鬆。第一,宮下學長肯定已經睡了,他比平常喝得多得多,而且他不是還說,他昨晚沒睡很難受嗎?」
「屍體曾被從現場移動過這個事實,只要檢查屍斑的狀態,警察立馬就會發現吧?」
「救、救護車!」漂撇學長發現這樣下去事情也沒什麼進展,便慌慌張張地左顧右盼,似乎是在找電話,「現在還不晚,總之先叫救護車——」
我一邊留意著不用手去碰,一邊藉著微弱的燈光從各個角度去觀察它。上面並沒有雕刻首字母縮寫之類的東西,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所以說我才更加不爽啊。」
「我來做飯,我來準備美味的料理,而且是專門為你們兩個準備。」
「干、幹什麼?」
我在昏暗中凝視著那個標籤,那上面用萬能筆寫著「停氣中」,邊上還印著本地知名的燃氣公司的聯繫電話。
「對不起。」小閨的身影一消失,岩仔便如從枷鎖中解放出來一般,帶著安心下來的表情,突然開口道歉。「給學長和匠仔你們添麻煩了。但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拜、拜託了,學長。」岩仔沒有放過漂撇學長這瞬間的猶豫,逮住機會突然跪下。他用力磕頭,把額頭都擦破了,就差沒把眉間給磕裂了。「拜託了,學長,這是我一生最大的請求。」
「應該能。」岩仔在學長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我試試。」
「宮下家。」
「說得也是……」
「如果往好的方面解釋的話,或許小閨覺得岩仔最值得信賴,所以在陷入極端情況下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不管是電影也好還是其他東西也好,我都喜歡美好的結局。」
「你這什麼說法啊?」
「就是……」遲疑了幾秒鐘,岩仔毅然決然地抬起頭,「我想請你們幫忙。」
「啊?」
「這麼說來……小閨的擔心也不能算是杞人憂天。」
「宮下學長的房間是三〇五室吧?」
「什麼?」受小閨和岩仔的影響,一直低聲說話的漂撇學長,聽到這話也忍不住恢復了本來的嗓音,站了起來,「還活著?那個時候她還活著?」
「啊啊啊,是的,這是你的車鑰匙。」
「可、可是……」
「那就……嗯。」漂撇學長側眼看著她,大大地嘆了口氣,「加油吧。就像匠仔說的,記得把所有證據和屍體一起搬走。」
「喂,匠仔。」
——棧橋公園發現他殺女屍。
漂撇學長用拇指和食指做了個OK的手勢之後,岩仔終於鬆了口氣,讓我們進入屋子裡面。
「空、空了。」
「非常好!」岩仔的表情終於恢復了平時的明朗,「我會一輩子記住學長的恩情。」
眼前有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頭破血流地倒在地上,這一狀況與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卻被迫開車前來的事實,漂撇學長就算腦子再不清醒也發現了兩者之間的關聯。他似乎不知道應該是發愣還是激憤,表情顯得極為複雜。
「不,你不明白。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你要怎麼辦,你到底想怎麼辦?」
「我說,這可是你家啊。」
「那個……」
「她已經死了,早就死了。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我根本沒辦法,真的,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啊……是我。」或許是因為剛剛完成了一件「大工程」吧,岩仔氣喘吁吁,「匠仔嗎?」
「嗯……」他不情願地承認,「或許吧。」
「當然有,對於我們來說確實是腦洞太大,甚至有可能濱口夫婦也覺得這理論腦洞太大,但問題是,他們本來就非常反對女兒的這次佛羅里達之行啊。」
「死了……」
「到這裏為止還好,你沒做錯什麼。」
「難道是因為她沒想到我會反對?」
「沒錯,我想那番話也應該讓她多少清醒了點兒。或許現在還不會,但搞不好九月份回國以後,她會改變心意,老老實實地告訴警察『我一直沒說,其實犯罪現場是我家』。」
我們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這時傳來一道聲音:「我改變主意了。」
「你想想,小閨明明知道岩仔的心意啊。雖然我不知道小閨提出的交換條件具體是什麼,但總歸一句,她利用了那傢伙對自己的好感,硬把這種難題推到岩仔身上。」
「夠了,夠了,反正一切都泡湯了,既然這樣,我就死給你們看。」她猛烈地搖著頭,頭髮就像火苗一樣倒豎著,呈放射狀,那氣勢都快要衝到天花板上了。她故意做給我們看似的把美工刀在空中揮來揮去,然後又再度抵住自己的喉嚨。「我死給你們看。無所謂,無所謂了,怎樣都無所謂了。」
「我知道她很倒霉,也很可憐。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沒辦法啊。對了,就和交通事故一樣。」
「我們先繞個道。」
「我不是說過她已經死了嗎?她的確是死了,不然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啊?」小閨將音量提高了三度音,巧妙地轉換了論點。此時她的臉高吊著就像夜叉一樣。「對,沒錯,我不是護士,有人死在眼前我卻毫無辦法。」
「嗯,對,我想她應該是被殺的。」小閨的表情非常焦慮,似乎是對這不知會持續https://read.99csw.com到何時的問答感到不耐煩,「大概是頭部被人用什麼東西給毆打了。不過,我剛回到家那會兒,她好像還有氣息——」
「這事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明白,我剛到家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從這裏開始就錯了。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可以被她洗腦?這時候你應該告訴她,擅自把屍體從現場轉移可是會犯屍體遺棄罪的,這可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啊!」
「那當然。」
唉!漂撇學長吐出的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成團的氣息。他停下了腳步,眉頭緊鎖的臉帶著陰影浮現於路燈的亮光下。
「這個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因為真實感太強了。」
岩仔大聲叫道,似乎馬上要暴走一般橫眉豎目。他的表情在羞恥與憤怒的夾縫中不斷閃爍、變化著。
「你喘得好厲害,沒事吧?」
「岩仔,你聽著——」
「剛剛才弄完。學長呢?」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啊。明明是不認識的人,為什麼是我的問題?」
「那就是用甜言蜜語誘惑你咯?」
「學長——」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還是要做這個不情之請。」
啪!高千一巴掌拍在晚報上,差點兒把紙面打裂。她的臉上依然掛著天使——不,是魔鬼一般的笑容。
岩仔打電話來,是在凌晨五點過後。當時漂撇學長正好去廁所,所以是我接起了電話。
我們又是心急又是恐懼地開始閱讀報道。
「嗯。說實話,我當時很傷腦筋。我不是不了解岩仔的心情,也知道跟他講大道理沒用,再加上小閨又要尋死——或許是因為我喝醉了,根本想不出好辦法。一旦站上反對的立場,更是騎虎難下了。結果,我只能一反平時的作風,發表一通跟警方宣傳稿一樣的演說。」
終於,小閨放下了手中的美工刀,刀刃撞擊地面的聲音格外響亮。
「我知道,我們並不是在懷疑她,但是警察不一樣啊。既然現場是在她家,不管有沒有關係,她都得接受問話啊!」
「安槻港棧橋公園發現他殺女屍。」
「喂喂,我又不是讓她把這次的計劃完全取消。她不是原本預定在瑞秋家待一個多月的嗎?就算晚一個星期過去,只要好好享受剩下的幾個禮拜不就得了?只是這樣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開始她打電話到學長家的時候,我還沒搞清楚狀況。」或許是為了掩飾心中的羞恥感,岩仔像是被什麼附體了一般開始辯解,「小閨讓我把車開到她家來,而且還強調要馬上來。當然,我喝得這麼醉,肯定沒法開車。可是她好像非常著急,所以我就立馬叫了輛計程車來這裏了。」
撲嚕!隨著一道類似受驚小豬發出的怪聲,漂撇學長跳了起來。「怎、怎麼了。啊,高千啊。啊,好,很好。繼續踩,繼續踹。啊,不要停,繼續,用力踩。」
「等,等等。」似乎是在計算小閨離開居酒屋回到家大概是幾點,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個小時,漂撇學長揉著眉間說道,「從那時起就一直這樣倒在地上,難不成,這個人……」
「當然,我們不會幫忙。只把鑰匙和車子給岩仔,隨他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怎麼樣?」
「碼頭前的路邊最近不是多了個小公園嗎?嗯,叫什麼市民交流公園的。我就把屍體丟到那裡的涼亭了。」
「過來一下。」漂撇學長抓住岩仔的手臂,將他朝廚房的方向拖去,並向小閨投以討好的笑容,「——抱歉,濱口,能請你暫時迴避一下嗎?」
「到底是什……」
「我只知道,即使是岩仔,也不是隨便一個女人就能迷住他的。那傢伙確實很單純,但還沒那麼蠢。假如對象不是小閨,哪還用得著我來說教,他自己肯定能理性思考,做出行動的。」
「當然。」他發出咯咯的笑聲,聲音雖然小,但卻帶著點歇斯底里,是我過去從未聽過的笑聲——那是一種交織著安心與自嘲的複雜笑法。「是我清理的。」
「搞不好等她頭腦冷靜下來,就會主動這麼做了。」
女人的身體邊上有一個大箱子擺在地上,應該是小閨的行李吧!我發現有件肉色絲|襪像被晾的衣服一樣掛在上面。
「天曉得……」
高千無視不屈不撓的漂撇學長,將塑料袋中的東西拿了出來。各種蔬菜、包裝肉類、魚乾之類的東西一一出現。
我感到鼻子有點疼,睜開眼一看,已經過了傍晚五點。
「哎?」岩仔驚訝地叫出聲來,將漂撇學長遞給他的車鑰匙舉到眼前,「……這是?」
「哎?我、我的?」岩仔的表情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沮喪,「我的車鑰匙,學長,你到底是怎麼……」
「不知道?不是小閨認識的人嗎?」
「那,這……難道是?」
「我就說嘛!」也不知道小閨到底聽沒聽到這句話,只見她完全無視漂撇學長,連聲痛罵岩仔是笨蛋,甚至開始大發脾氣,連連跺腳,「要是你一開始就開車過來,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事了!」
「話雖如此,可也不是完全無望啊。」
「幫什麼忙?」
「不用在意啦。講大道理的人往往會被當作沒有幽默感的衛道士,但總得有人扮演這種角色。」
「是啊,怎麼了?」
「該不會是小閨這麼說的吧。她命令你把那具屍體丟到別處去?」
落地窗開了道細縫,岩仔那張圓臉探了出來,我本來以為他會讓我們趕緊進去,沒想到他一臉嚴肅地說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
「這麼說,難道連地板上的血跡也……」
「別在意,別在意。」
漂撇學長發現了放在電話台上的話機,正要跑過去,卻被岩仔勸住。
「我是不在意,可是宮下學長會在意啊,而且是很在意。」
我們走了一個小時左右才回到漂撇學長的家。在等待聯絡的這段時間里,我們又本性難移地喝起酒來。
「不認識……那這個人,嗯。」漂撇學長半蹲著身子,一遍遍地仔細打量著倒地女人的臉,「那個,既然小閨不認識,那這個女人在這幹什麼?」
大概是覺得我的說法比較可笑吧,性急地想要喋喋不休的岩仔,也終於有了些放緩語氣的意思。
「我確實醉得不輕,但是……」
「當然是你們的晚餐了。今天就別出去喝酒了,好好地吃點正經的東西,知道了嗎?」
「就算案子兩三天就迅速解決,對小閨而言還是全都完蛋了。只要一報警,她日思夜想的佛羅里達之行就會被迫中止。」
「不,已經不是在不在的問題了。那個,就是說,那個房間里什麼都沒有,傢具也好,其他東西也好,什麼都沒有,簡直就像……」
「對,就是這樣。所以才不能,絕對不能讓這個女人的屍體在這個家裡被發現。」
「亂子就是亂子。既然這件事是發生在自己家裡,那對她的父母來說,就是不能坐視不管的亂子。出了這種亂子,自己的女兒還幻想著出國旅行,太荒唐了——就是這麼回事。他們一定會認為家裡死了個人,不該有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