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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敵戀人

無敵戀人

「哎,不行嗎?真的嗎?」
「那他現在靠什麼生活?失業保險?」
這話的意思似乎是我們不用付錢,這也是和解費的一部分嗎?山田又接著拿出了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寫了幾筆,然後遞給漂撇學長。
這男人大幅度揮動手臂,但他已經到極限了,作為支撐的膝蓋突然彎下來,宛如一腳踩進爛泥地里似的跌了個狗吃屎。
「嗚……是什麼呢?」
「這麼說來……」
「嗯,沒錯。」見漂撇學長哭喪著臉向自己求助,岩仔也只能苦笑,「學長,受傷的時候還是別喝酒了,最好也別泡澡,要是血液循環太快導致血壓升高就糟了。」
「你們是住這兒的嗎?」
她撩起燙卷的短髮,真的笑了出來。只是並非我想的蠱惑笑容,而是撲哧一聲,強忍住爆笑般的笑法。
「也就是說留在家裡幫忙做家務嗎?」
「哎?」
「宮下學長到底對這個叫山田一郎的人做了什麼?」
「所以說具體的我也不明白啊。不過既然花了這麼大工夫,我敢肯定絕不是一時興起。」
「毫無成果就是毫無成果啊。簡單來說,小閨的母親濱口秀子周圍最近並沒有人特意提起棧橋公園的棄屍案件,她的熟人里也沒有行蹤不明的女性,就這樣,沒了。」
「誰說我難過了?我只是驚訝,驚訝而已。」
「有。而且我孫子鈴江小姐調動一事,其實和小閨父親還有那個風戶景子有重大關係。」
高千皺起眉頭,像是有股東西腐敗的氣息撲鼻而來一般。漂撇學長說出來的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像假名或者是記號名了,但世界上還真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存在。
「別問了,快點兒給他們。」
「難道什麼?」
「你們兩個。」
「他老家的父母聯絡不上兒子,很擔心,所以我們過來幫忙調查。」
「我也不是很清楚,這裏面一定有什麼玄機,應該是用了什麼方法使得債權人無法追究他們的責任吧。只要推說大量的空頭支票是潛逃的老闆要他們開的,警察也拿他們沒辦法啊!」
「哎……哎,哎?」榮治似乎沒有明白男人的命令是什麼意思,輪番打量著山田和漂撇學長,「那個,是叫我嗎?要我去揍他?」
如此這般,我們四人便於八號晚上十點集中在了漂撇學長家。之前說過,漂撇學長特意在學校附近租了一棟獨立平房,積極地把自己的住處開放給學生們做集會場所,因此也有人提出異議說這裏不適合做秘密會議的場所。不過,萬一被別的學生看到我們四人聚集在平時不常去之處,反而會給人留下不自然的印象,所以最後,我們還是決定在這裏開會。
不過,宮下學長和自己說的相反,並沒有回老家,而他的父母又因為聯繫不上兒子而擔心,那麼事情就不一樣了。雖然我覺得宮下學長應該只是臨時改變了決定,而又忘了和家裡聯絡,但站在我們的立場上來看,以防萬一,至少應該知道一下他的新住址,這樣才能安心。
「這傢伙,由我來……」
「我記得確實是這麼念的,但你這麼一說我又不敢確定了。」
「什麼然後?就這樣啊。」
「對,說穿了就是這樣。具體經過是怎麼樣的,她本人不願多說,所以我也不太清楚。總之,今年三月份,我孫子小姐調離了海聖,去了丘陽女子學園。接下來不用我說了吧,小閨的父親推薦了風戶景子來接替我孫子小姐。」
知道因為受傷而不能喝啤酒之後才開始生氣,這也是他的可愛之處吧。當然,學長完全沒打算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拿下眼鏡的男人眯起眼,直盯著漂撇學長的臉,然後緩緩靠近他,如果從他的視線固定之處來判斷的話,他應該會從右側攻擊漂撇學長的臉,然而實際上他卻從左側揮拳攻向腹部。這種假動作似乎是他的習慣。
「整頓業者?那是什麼?」
即使再怎麼大吼大叫,但他已經氣喘吁吁,膝蓋發抖,早已沒有了最開始時的壓迫感。老實說,非但不可怕,反而讓人覺得悲哀。
「嗚。」漂撇學長盤起手臂,仰望天花板,「搞不好他的新家也不在大學附近,而是在很遠的地方呢。」
「哇。」
「沒事,我會克制,不會喝到影響開會的程度的。」
「有可能他忘了提交呢。」
「HINASHI……是還借款的意思吧。」
「是啊!目前最有力的候補人選就是這個我孫子好江了。那麼,假設七月十五號在濱口家被殺的就是她,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是誰殺了好江?動機是什麼?還有,把好江的頭髮剪下來,又把別人的頭髮塞進絲|襪里的理由是什麼?這些都是疑點——」
高千拿出一沓報告用紙。我探頭一看,上面印滿了文字處理機打出的字。
「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暫時保留這個可能性,或許七月十五號那天,好江小姐正好處於苗條狀態。至於眼鏡,只要戴上隱形就沒問題了。」
「住手!別打了!」
「你們找宮下到底有什麼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管理員遺憾地表示,宮下學長並沒告訴他搬到哪裡去。漂撇學長在向管理員道謝並告辭后,歪著腦袋說道:「就好像是宮下那小子故意不想讓人知道他搬家了啊。」
當然,男人並不會因為對手毫無抵抗之意就手下留情,而是一拳接一拳地猛烈攻向漂撇學長的腹部。
我也一樣。請別再說不能喝酒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對於漂撇學長和我這種人來說,這等於是被毀掉了人生。
銀框眼鏡男用腳尖踹向已經倒在地上的我的腹部,就好像是自然生長出來的一般,那腳尖完美地嵌入肉中。比起疼痛,我更多的是吃驚,不禁像要被強|暴的女孩一般發出慘痛的悲鳴聲。
女人帶著度數頗高的眼鏡,一頭直發隨性地束在腦後。和一起擺著剪刀手的女孩們相比,她的皮膚白得驚人,雙下巴也明顯得驚人。
「哎,嗯,我們不是……」
「這個古山春江有個未婚夫,名叫乘杉達也,二十八歲,在某個大型書店當營業員。這個人的——」
「喂,你們兩個。」
「等等,小漂,你不會在開玩笑吧?」
事情發生在今天下午。漂撇學長和我決定在今晚會議之前順便調查一下宮下學長的事情,於是我們去了「安槻住宅」。當然,我們很清楚宮下學長已經搬走,不在這棟廳廚一體式公寓中了。即使漂撇學長再怎麼對學弟學妹們的動向了如指掌,但沒有規定說搬家之前必須先向他打報告,因此宮下學長搬走這件事也沒什麼可疑的。
「白、白痴!說什麼呢?當然沒事。這種傢伙我一隻手就能幹掉……榮治,你幹嗎?你別過來,不許插手!」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你剛剛從頭一直看到尾,究竟在想什麼?」
「不,這個嘛,就是說請一定要告訴我我到底做過什麼混賬事,說過什麼混賬話,就算是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做出承諾……」
這麼說可能有點奇怪,但銀框眼鏡男就像跳脫衣舞一般裝模作樣地脫掉西裝外套,接著又拿下眼鏡一併遞給榮治,露出一雙意料之外易於親近的圓眼睛。
漂撇學長正在猶豫自己該不該插嘴,因此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山田和露咪。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根本沒關係。不過,小池先生好像挺感興趣的。因為就連乘杉先生自己都覺得,就算拋開私情客觀判斷,其他五個人也沒有理由偷自己的錢包。但這麼一來,整件事情的前後關係就說不通了。所以小池先生覺得這事既難以解釋又饒有趣味——」
「神馬?」
「AKOYA小姐……對嗎?」
賓士的副駕席有個燙著小波浪的短髮女子翹著腿坐著,看起來很男孩子氣,或者該說是男人氣。或許是因為煙霧繚繞的緣故,又或許因為角度問題,她看起來既像二十多歲又像四十多歲,總之短髮女子身上瀰漫著一股頹廢慵懶的氣息。
「當然,小閨的父親並沒有人事決定權,但為了將我孫子小姐從海聖趕走,他確實耍了不少手段。我孫子小姐是個女權鬥士,積極組織各種活動,對上司說話也不客氣,所以本來校長和教導主任那些人就不喜歡她。」
「但這些都是那個我孫子小姐的一面之詞吧?」高千冷靜地指出了這個理所當然的道理,「說她是被害妄想症可能太過分,但會不會是她想太多?」
「你真啰唆!」
「嗯。包括主人濱口夫妻在內,一共有六個人。假如乘杉先生所言屬實的話,那麼只能認為是當時在場的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五個人之一偷了他的錢包。」
但要說毫無關係,似乎又並非如此。
「說得也是……學長,沒有她妹妹本人的照片嗎?」
「你們在https://read.99csw.com那裡幹嗎?」
「啊……等等。」
「宮下到底做了什麼?」
不,並不只是肉體上的傷害。最大的原因還是,我第一次被捲入這種真正的暴力行為之中,心靈已經因為恐懼而凍結。
「風戶這個姓在小池先生的報告里出現過。你們看,風戶明弘、景子夫婦。」
「嗯,雖然年齡已經過了三十,不過長得很——」
「你們去那小子的公寓幹嗎?」
「她應該純粹是為了幫助好朋友吧。但要是小閨的父親真的和風戶景子有肉體關係,那她母親這麼努力等於是被賣了還幫人數錢。」
「啊,女的?」
「如果學長的判斷正確,」岩仔皺著眉頭,顯得不快而又悲傷,「你們不覺得小閨父親的行為與其說是為了朋友,不如說更像是為了自己的女人而費盡心機嗎?」
「借錢?」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這次男人露出了相當從容,甚至可以說天真無邪的,近乎孩子般的笑容,「那倒沒有。沒有人能從我們手中拿了錢還能逃走的。」
「所以說,要趕走她很容易嘍?」
「啊……」
你們有權力如此殘忍地對待我們嗎——我還真想對著山田一郎及他的小弟榮治慷慨激昂地說這種三流電視劇的台詞。
「動機呢?」
「聽說好江小姐的個性很極端,有時候會突然開始劇烈減肥,你們應該也能想象得到,就是在迷上新男人的時候。而要是被甩了,又會暴飲暴食,變回和姐姐相似的體形。因為她老是這樣反反覆復,所以說來好笑,就連親姐姐鈴江,在實際見到她之前也完全不清楚現在的妹妹是胖是瘦。」
「他們從中學到大學一直是同校同級。」
「聽不見嗎,小子?」
「唉,其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有些難以啟齒。」當然,漂撇學長的樣子和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正好相反,一點也不顯得難以啟齒,「我們是單方面被揍了。」
「不,其實並不是這樣。」漂撇學長乾脆地否決了高千這個想象的見解,「他們本來關係很好,雖然教的科目不同,但在工作上的各個方面,比誰都更認可我孫子小姐才能的不是別人,正是小閨的父親。儘管如此,當小閨的父親知道風戶景子需要那份工作時,便立刻翻臉,跟討厭我孫子小姐的那群幹部站到一起,聯手將她趕出去——」
「幹嗎搞得這麼神秘?簡直就像是潛逃一般……難道?」
岩仔和我看著高千放到桌子上的報告,但我的腦子裡完全沒裝進關鍵的印刷文字,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著高千那鋼琴家般修長的手指和整齊並列的指甲極為美麗。糟了!受傷的後遺症似乎相當嚴重。
「嗯。那個人的?」
「要是他真捅出了這種婁子,他父母也不會完全不知情吧。應該不是因為高利貸連夜潛逃吧。」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高千當然已經料到岩仔會用頭髮的事來反駁她,所以不慌不忙地乾脆承認了,「可是既然如此大費周章,一定有某種理由,我想大概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自己有可能被懷疑吧,總之就是會有類似的危險。」
「那是怎麼回事?我話說在前頭,可別胡扯什麼兩人一起跌倒之類的鬼話。」
「名片?被揍了一頓,還能找對方要名片?」
「好啦!前言太長了,接下來『主角』終於要登場了!」
「或者是等山田他們放棄。不過看他們那樣子,是不可能突然大發慈悲,放過宮下學長的。」
「兩個都拖過來。」銀框眼鏡男沒有回頭看那個叫榮治的飛機頭年輕人,迅速地邁開腳步,「真麻煩!」
「還是別過於期待比較好。」
「看了是想完全脫離上班族,開始自己做生意呢。不過資金似乎很難籌備,很是辛苦。」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哪有人受了傷還要喝酒的?」
「今年多大?」
「這家店是她開的,歡迎有空去坐坐。」山田似乎是抓住這個微妙的時機,連遣詞用句都變得客氣了很多,「啊!當然,我會事先跟她打好招呼,你們不必擔心,可以玩個痛快。」
「那是因為小池先生打聽到許多有趣的事,然後還記下來了。但是,怎麼看都和這次的案件毫無關係。」
「怎麼了?」
「我看不是吧?你們不是這裏的住戶吧?」
「看來他們很熟啊。」
「然後呢?」
雖然聲音沙啞,但漂撇學長的口齒仍然相當清晰,令我大為驚訝,因為我做夢也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力氣說話。
漂撇學長把山田一郎的名片翻過來給大家看。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但實在無法想象那漂亮的字跡是出自一個干那種粗暴行當的人之手。
鐵拳,腳尖,各種招式層出不窮,漂撇學長轉眼之間就遍體鱗傷了,就像任颶風翻弄的紙船一般。
「比起那個——」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哦?」
「夠了吧!別再打了!別打了!」
「有一個問題。」
「關於這件事,我不僅問了我孫子小姐本人,還向好幾個海聖的現任教師打聽過。不過,他們都是我孫子小姐介紹給我的,也就是說都是和她比較親近的人,立場當然會偏向她。因為沒有向小閨父親或者風戶景子那邊的人打聽,所以我也不能斷言小閨的父親背後搞鬼就是客觀事實。這一點我承認。不過就我個人的感覺來說,所謂無風不起浪,這些傳言應該有一定的可信度。」
「我們是衝進『安槻住宅』把這兩個小子給帶出來的,不用想也知道我們要幹什麼吧?」
「為什麼?」
甚至,漂撇學長還有餘力露出笑容,而他的笑容宛如恐怖電影里從墓地蘇醒的殭屍一般,給予男人近乎恐怖的壓力。
「你認真一點兒。」我被罵了。
因為擔心其他學生會突然闖入,我們事先準備了啤酒等,以便可以謊稱只是像平時一樣吃吃喝喝。沒過多久,高千和岩仔幾乎是同時到場,而他們見到漂撇學長和我的臉之後,便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漂撇學長想要勇敢地來救我,但一有動作就會被榮治打臉或者踹肚子,一樣渾身是血。
「我覺得……很不尋常耶!」岩仔過於驚訝,以至於找不到合適的詞彙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就算是三十幾年的交情,一般人會做到這種地步?」
「山田一郎。」
漂撇學長無視心驚膽戰的我,摸索了片刻,但裏面似乎只有傳單之類的東西和寄給新住戶梧月晦的郵件。不一會兒,一無所獲的漂撇學長便放棄尋找,死心返回。
我忘了說明,別看小池先生那副德行,其實他相當講究。在他擔任聯誼會幹事的時候,有時根本毫無必要,但他還是會興高采烈地特意用文字處理機精心設計通知書,然後印刷發給大家,引來眾人失笑。
「是哪一個啊,你們?」銀框眼鏡男揪住漂撇學長的胸口,硬將他轉向自己,「啊?」
「要是這種情況的話,就可以得出結論——小閨不是兇手。」岩仔當然不會注意不到這個道理,「如果小閨想處理掉頭髮的話,她在打電話到學長家找我之前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處理。然而她卻一直放在那裡,直到我們前來——這正是小閨並非兇手的最好證據。」
「事態好像變得很嚴重呢……」
「有沒有關係,不討論怎麼知道呢?」
「慢著,小漂。」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閨的母親對這件事沒有任何意見嗎?」
「朋友。」
驚訝成了最好的強心劑,本來腿已經完全軟掉的山田一下站了起來,差點兒把榮治給撞飛。
「你說什麼?」
「搞錯啦。」她一臉啼笑皆非的表情,用下巴指了指漂撇學長,「他不是。」
「什麼?」
把我的青春還回來——雖然是開玩笑,但卻相當接近我的心情。
「這不是佩服的時候吧?」與漂撇學長相反,高千顯得越來越焦急,甚至恨不得在學長的傷口上撒把鹽,「總之就是,小漂和匠仔被小流氓給揍了一頓,是吧?」
「好啦!」山田停下穿外套的手,顯得有些猶豫,但最後他還是聳了聳肩,簡單帶過,「這個問題你去問他本人吧。這對那小子來說是不光彩的事,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內容。」
「這和這次的案子到底有什麼關係?」
「怎……」這恐怕是我,漂撇學長還有岩仔第一次聽到高千結巴,「怎麼了?小漂你的臉?連匠仔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是嗎?那要討論看看嗎?比如這個怎麼樣?濱口秀子以前教過的學生當中,有一個叫古山春江的OL——」
「說得直接點兒,就是這麼回事。」
「你剛剛說她們是雙胞胎吧?那出問題的妹妹好江也長這樣嗎?」岩仔大九*九*藏*書概是覺得沒有希望了,又一下變回了黯淡的表情,甚至可以看得出來他似乎在後悔自己開了啤酒。「恕我直言,假如是的話,這完全不符嘛!」
雖然重要的調查報告不得不因此推后,但現在看來,如果不把漂撇學長和我碰上山田一郎這件事的經過說清楚,會議恐怕無法繼續進行下去了。
「總之——」不知是不是因為已經完全找回了自我,山田無視露咪的話,「抱歉啦,小哥。」
眼前是如此恐怖的景象,但我卻無能為力。雖然腦子裡知道應該想辦法幫漂撇學長一把,但身體卻無法移動。因為現在的我也像塊破抹布一般,臉貼著水泥地悲慘地呻|吟著。
「啊,去過了,不過。」或許是長時間的說明使得漂撇學長有些口渴,只見他拿起一瓶罐裝啤酒,「啵」的一聲打開。「醫生說我們沒有看上去傷得那麼重——」
「到、到底怎麼了?」見漂撇學長和平時一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岩仔也稍稍安心下來,「簡直像上演過全武行一樣……」
「啰唆!」
每次被打中腹部,我都下意識地踩住腳,以免倒下。這種逞強的行為對我來說只能徒增傷害,完全沒有任何好處,這正是不習慣暴力之人的悲哀。對方的攻擊直到我雙膝自然跪地,身體倒下去之後,才終於舒緩下來,多虧這樣我才真正明白了這個道理。
銀框眼鏡男揚了揚下巴,這似乎是個暗號,只見一直從背後制住漂撇學長的榮治退到了一旁。
「嗯,先等一下。」漂撇學長用怨恨的眼神看著岩仔和高千接連打開啤酒罐,「不要這麼急著下結論。」
「但是問題就在這裏。在海聖,其他科目就算了,偏偏國語這科教師人數已滿,不,甚至可以說是太多了。別說是正式教師,連臨時崗位都不缺人。因此,小閨的父親就用了非常規手段,甚至是不法手段……」
「你這渾蛋,居然、居然還敢耍嘴皮子?」
「所以啦,我覺得宮下學長可能會就此休學。」
豈止是再見面,漂撇學長命中注定將會和這個我孫子鈴江小姐成為同事,而且還一樣是國語老師,不過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所以說啊,你們搞錯啦。」
「要是她不在的話,離開的時候把這個給店裡的人看一下就行了,請多關照。」
「也許那小子的郵箱裏面有什麼東西可以成為線索啊。」
不光如此,即使再怎麼挨揍,他也不會像剛才的我那樣硬是站住腳,而是保持兩手耷拉下垂的姿態,儘可能地分散衝擊並加以吸收。
現在這個男人就像拙劣的舞者在舞廳里跳舞一樣縮腰翹臀,每當他揮拳毆打漂撇學長時,自己的身體也宛如被手腕拖動著,一副狼狽相——東搖西晃,眼神空洞。
有關小池先生調查的部分,高千一旦收到報告,就會立刻將詳情轉達給我們。而站在小池先生的立場上來看,自己調查到的內容究竟有何作用——他自然想親自確認,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不難想象他會吵著參加會議,否則就不交出調查結果。這種時候,假如「聯絡人」是我或者岩仔的話,很可能會礙於情面被他說服。為此,我們派出了小池先生從一開始就做夢也不敢討價還價的強大對手——也就是高千——去接收他的報告。
「好了,是哪一個?」
「聽說在安排風戶景子進海聖這件事上,小閨的母親比她父親還要積極,當然這也是傳言。換句話說,似乎是秀子夫人慫恿丈夫,硬要他這麼做的。」
「因為結論只要一句話就能說清楚了,那就是——毫無成果。」
「當然啊,怎麼能就這樣放過宮下這個臭小子!」
對於無力反抗、遍體鱗傷的對手,為何如此亢奮?對此感到不可思議的不止我一人。只見保管外套和眼鏡的榮治顯得相當不安,女人的表情也從煩悶變為雙眉緊鎖,靜觀事態的發展。
「畢竟還有民事不介入原則嘛——原來如此,是干『那一行』的人啊!」漂撇學長悠閑地摸著鼻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他的手指似乎不小心碰到了傷口,痛得讓他皺起了眉頭。「我還以為是普通的上班族,心想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課長,還真是厲害啊。」
「這麼說來,還有其他被招待的人?」
「就是說我們有必要找到證據,證明他們當晚真的在親戚家守夜。因為假如被害人真的是我孫子好江,而且又是因為姐姐被趕出職場而最終導致過失致死的話,那濱口啟司和夫人秀子當然也有成為兇手的嫌疑——這種可能性也應該充分考慮。」
「乘杉先生在未婚妻古山春江小姐的帶領下,於七月三十號前往她的恩師濱口夫妻家玩。而去的時候可以確定隨身帶著的錢包,回家后卻消失了——簡單來說,就是這麼回事。」
我們還搞不清楚狀況,正在支支吾吾之際,背後傳來了一道似乎是因為感冒而導致的沙啞聲音:「你們還不快點回答。」
「僅僅是這個結論的話,報告書不可能這麼厚吧?」
「風戶夫婦因為丈夫明弘的工作調動,之前一直住在東京。那個職位坐個幾年就能保證陞官,也算是榮升吧。不過明弘先生自己不知道是習慣不了東京的水土,還是厭煩了上班族的生活,今年一月份突然辭去工作,回到了安槻。事出突然,雖然景子夫人相當驚訝,但也沒有反對。」
我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互換眼色,這似乎惹惱了銀框眼鏡男。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腹部。
「哎?為什麼是我的?」
也難怪高千會吃驚。漂撇學長和我身上貼滿了創可貼,創可貼下到處露出的是紫色的瘀青和傷痕,就像橡膠制的怪獸假面醜陋地並排在一起。
這光景簡直慘不忍睹。我甚至開始認真地思考一個人被打成那樣還不會死嗎?不,換成其他人的話,估計已經死了。
「我說你認錯人了,他和那邊那個小子都不是宮下。」
「什麼意思啊?」
「剛才說的乘杉錢包被盜案發生時,濱口家招待的另外一對夫妻——」高千輪番看著漂撇學長和岩仔,當她看向我時,稍稍皺了下眉。看來我的表情似乎相當恍惚。「——就是這對風戶夫婦。」
就這樣,說來簡直可笑,漂撇學長在完全沒有反擊的情況下戰勝了那個男人。不,用戰勝來形容似乎不太恰當。但那男人已經趴在地上,而漂撇學長雖然搖搖晃晃但至少還站著,看到這幅景象,不管是誰都會抱有相同的印象吧。
「要看看嗎?」
可能是被漂撇學長那不合時宜的悠閑聲音給激怒了,那男人的眼球變成了分別向左右兩個不同的方向看去。
「幹嗎?」
「我問是哪一個!」
「啰、啰唆!」
然而,這種小伎倆對於漂撇學長來說根本毫無必要。學長只是垂著雙臂,完全沒有要保護自己身體的意思。
「你們是安槻大學的吧?哎?」梳著飛機頭的男人用充滿壓迫感的粗魯聲音說著,粗暴地揪住離他最近的我,「你有事找這裏的住戶是吧?問你話你最好快點兒回答,聽到了沒?」
「也就是說,宮下學長可能會就此休學。你們想想,要是山田一郎這夥人真的想逮他,只要等到暑假結束,然後在大學周圍撒下天羅地網即可,這是最穩妥的方法。宮下學長當然也很容易就能想到這點,因此從常理推斷,除非他乖乖現身把賬算清楚,否則他應該暫時不會出現在學校了。」
「匠仔,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懂漢字就隨便亂說?」
「這些都無所謂了。」高千就像敲門一樣,用手指關節突起的部分緩緩地敲擊著桌面。對於漂撇學長的窩囊行為,她的忍耐似乎已經到了極點。「比起這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給我說清楚。」
「錢包不見了。」
「哎呀哎呀。」其他人就算了,漂撇學長這麼說,只會讓人覺得他沒有自知之明,「那傢伙做事意外地認真啊。」
「你們是學生?」
那我就來簡略說明一下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吧。
「我、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愚見以為,還是先請教一下比較好。」
就這樣,漂撇學長和我便一同拜訪了位於「安槻住宅」一樓的管理員室,打聽消息。
「我承認這種可能性很低,可是既然現場是濱口家,那這就是不可避免的假設——喂,匠仔!」漂撇學長突然轉向我,「你完全不發表自己的意見,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有,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忙什麼啊?那是什麼?」
「嚇我一跳。」露咪小姐瞪大了眼睛,吹了聲短口哨,「你是第一個沒看假名就叫出我名字的人。」
「你聽好了!」
我根本沒法回答。我被飛機頭勒住脖子九-九-藏-書,卡住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音。我一呻|吟,後腦就會被他往鐵制郵箱上撞。
「你給我閉嘴!」
「話、話是這麼說……」
我們看著漂撇學長拿出來的另一張照片,果真如他所說,完全派不上用場。那是鈴江、好江兩姐妹並排坐在沙發上的畫面,這個時候兩個人都還很苗條,頂著短髮的臉蛋都還相當稚嫩,而且兩人都戴著度數很高的眼鏡。想要從這張照片中想象出她們三十多歲,拿下眼鏡的模樣,實在有些困難。
「類似的危險到底是哪種危險啊?如果不剪掉被害人的頭髮,到底對她有何不利?」
「安槻大學的?」
漂撇學長和我真的就如字面上所說的被拖出了這棟建築物,然後被強行塞入了停在「安槻住宅」前的黑色賓士後座。
「沒有動機。那天夜裡,回到家的小閨,和為了姐姐前來向她父親抗議而登門拜訪的我孫子好江應該是第一次碰面。小閨想勸阻處於亢奮狀態的好江,卻不慎將她推倒,殺死了她,所以是過失致死。小閨說她從來沒有見過被害人,至少這一點應該不是謊言。」
「小池先生做的報告書。」
「混賬事……」
「具體是指什麼事啊?」
這麼說來,原來漂撇學長到現在為止一點都不生氣嗎?被人打成這樣居然一點不怨恨,只能說實在太了不起了,和雖然恨之入骨卻不敢吭聲,只能躲在暗處的我相比,簡直可以說是大度非凡。
就在此時——
「嗯,拜託了。」
漂撇學長的怒吼聲傳入我幾乎麻痹的大腦角落。我反射性地用雙手護住腹部,感到自己的胃因為受到衝擊,像坐電梯一般往食道衝去。
「我和匠仔並沒有吵架。」
「對,四個人都是四十四歲。」
我不禁閉上了眼睛,帶著焦臭味的火花在眼皮內側形成旋渦並且四散開來。
「很有希望嘛!」岩仔興奮之下,「啵」的一聲打開了原本因為顧及漂撇學長而一直沒碰的啤酒罐,「不,說有希望什麼的,聽著好像是希望那個人死掉一樣,有點難聽。總之,那個死掉的女人一定是她啦!」
就這樣,不知何時太陽已經下山,這種膠著的狀態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
「什麼問題?」
「小池先生對什麼感興趣是他的自由。」漂撇學長拿過厚厚的報告用紙,嘆了口氣,「真是的,他這種莫名其妙的熱情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啊?」
「也就是說,兇手有可能是小閨的父親或者母親?」
「這是?」
漂撇學長的語氣難得如此缺乏自信,看來他似乎完全沒有向金融業者借錢的經驗,因為他的拿手絕活就是以募捐的名義向學弟學妹們要錢。
漂撇學長突然跑下樓梯。
「嗯,這就是問題所在。既然不是借錢,那到底是什麼呢?果然還是只能去問本人吧。」
我們被帶往郊外一座已經廢棄的加油站,周圍只有老舊的木屋和田地,沒有鋪柏油的路上完全沒有車子通過的跡象,簡直是荒無人煙的地方。
「真啰唆。」銀框眼鏡男大喝一聲,同時推了推女人的肩膀,「你來!」
「三十年?」
「剛才說過,這個我孫子小姐原來也在海聖學園教書,也就是小閨父親的同事。但今年四月,她突然被調到丘陽女子學園來了。我想你們也知道,海聖和丘陽都是私立學校,而且都是初高中一體式教育。說它們相互之間是競爭對手或許有點過分,但兩校每年都在競爭考上名牌大學的人數也是事實。再加上私立學校和公立不同,原則上相互間不會進行人員調動。所以大家應該想象得到,我孫子小姐的這次調動可以說非常稀罕。」
「作為假說出發點的前提過於模稜兩可了,現階段什麼也說不準……我在想,我們沒調查小閨父母的不在場證明,真的可以嗎?」
「把你的名片給他們。」
十天後的八月八號,我們又帶著各自的「調查報告」,再度聚首。
「那又怎麼樣?」
「應該說。」要是承認的話,會被誤解為這是作為男性的自己喜歡的類型,但那位小姐雖然不是選美比賽中那種類型的美女,但卻極富魅力,要是不傳達出這個事實的話,又怕自己的審美觀被質疑。因此漂撇學長似乎左右為難,回答得非常委婉:「健康啦,嗯。」
「才不是呢。正好相反,是亂開空頭支票,進行計劃破產。當然,他們會事先安排經營者潛逃,藉此大撈一筆。」
她熄滅剛剛點燃的煙,把手放在穿著超短裙的腰上,慢慢靠近兩個男人。
銀框眼鏡男在打人的時候,似乎無須用眼睛確認,而是直接用身體就能讀出對方的防禦模式。看來,他相當擅長打架。當然,這些分析都是事後得出的,此時的我根本是沙包狀態。
「你、你聽好。在我面前,別再,別、別、別再耍嘴皮子!」
回頭一看,一個梳著茶褐色飛機頭、戴著墨鏡,甚至連鬍子和鬢髮都染成茶褐色的年輕男人站在那兒。他也是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但散發出來的卻是尖銳的戰鬥氣息。
另一方面,漂撇學長當然也是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但和那個男人相比,尚可說是精神奕奕,和一開始並無多大區別。雖然他流著鼻血,眼皮也腫了起來,但一張嘴巴仍然元氣滿滿,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沒有受挫。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專門替經營不善的公司接手財務工作。」
岩仔、高千還有我不禁面面相覷。這件事衝擊性太強,以至於處於恍惚狀態的我也終於清醒了。雖然並未直接見過本人,但我們熟識的女孩的父親,竟然採用這種連電視劇里的壞蛋都覺得用了會丟臉的毫無創意的陰謀手段,實在太過老套,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
「可是,這還蠻有意思的。」
「可是,現在的好江小姐是胖是瘦,連做姐姐的鈴江都不知道嗎?」
事到如今,在榮治的眼裡,漂撇學長估計已經是比殭屍還要恐怖的存在了。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對老大如此直白地展現出不情願的臉色吧。
「可、可惡……」叫山田的男人一邊在攙扶下站起來,一邊像是在說夢話般喃喃自語,「榮治,你、你上。」
「嗯?」
「再有意思也和我們現在討論的案子沒有關係吧?」
一道響亮的男高音叫住了我們。仔細一看,一個身穿不知是阿瑪尼還是范思哲牌昂貴西裝的男人站在我們面前。他的年紀還很輕,與漂撇學長應該相差無幾。
「四個人都是?」
「或者是同時被招待的另一對夫妻偷的。」
「我雖然沒經驗,不太清楚這種事。但要借那種錢,不是必須出示身份證明文件之類的嗎,比如駕照或者保險證什麼的。假如這樣的話,這些文件上不是都記載了戶籍和老家所在地嗎,光是從租的房子逃跑,應該沒有意義吧。」
我悄悄看了一眼,山田從厚厚的錢包中掏出幾十張一萬元的紙幣,隨手塞進漂撇學長的手中。當然,作為我們兩人的醫療費來說,這豈止是小錢,簡直是綽綽有餘。我想這應該是讓我們別把事情搞大的和解費吧。
「近照完全沒有,因為她根本沒回家。最新的照片還是高中生時候的,派不上用場了。」
「為什麼?宮下早就搬走了,我應該說得很清楚了啊。」
「這麼說來,」銀框眼鏡男猶如在跳古典芭蕾一般,上踢的腳尖突然停滯在空中,「你承認是你了?」
「難道宮下那小子借了一大筆高利貸,還不出來……」
「那個——」
「確實有這樣的謠言。從今年四月開始,風戶景子冠冕堂皇地成為小閨父親的同事,但兩人在學校里卻莫名地顯得很生疏。作為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來說,態度也太不自然了。因此有人懷疑他們是因為有肉體關係,所以心裏有鬼。」
「不,沒什麼。」就算是臉皮很厚的漂撇學長,遇到這種突髮狀況,聲音也變得含糊起來,「沒幹嗎。」
「可能性很高,不是嗎?」
這個時候我還以為這個穿西裝的男人是三〇五室的新住戶梧月晦,而他是在責備我們隨便翻弄他的郵箱。
我想這句話應該是「今天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一筆勾銷的」意思吧。
然而,就結果而言,我們卻因這份報告得知了意外的事實。不,從結論來說,這和棧橋公園屍體遺棄案並無任何直接關聯。
「天曉得……」
「真的有關。」一瞬間,漂撇學長有些猶豫,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抗議『小漂喜歡』這四個字,但隨即又覺得無所謂,便繼續說了下去。「從結論上來說,小閨的父親為了讓風戶景子去海聖工作,便把我孫子小姐趕了出去,強行製造缺額。」
「匠仔!」
「你,」山田從榮治手上接過銀框眼鏡戴上九九藏書,並拿出梳子梳理亂成一團的頭髮,「和那傢伙是什麼關係?」
男人的鐵拳又如雨點一般落下,但不知何故,他也失去了剛才那股刻薄的冷靜。
漂撇學長展示的名片上印有「格蘭地股份有限公司財務課長山田一郎」的字樣。岩仔歪著腦袋端詳了一陣,不一會兒便低聲叫了出來:
「她的體重。」高千斜了一眼身材矮小的我,「大概有匠仔的兩倍吧。」
「我先來,可以嗎?」
鐵拳風暴到底持續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只見男人氣喘吁吁地揪住漂撇學長的胸口。
「我還以為是因為你心情不好呢!之前你不是大發脾氣,說有幫年輕人拿了哪家公司的支票以後就跑了嗎?我還以為你是逮到他們才下手痛扁的。」
結果,我們得知宮下學長是在七月十一號搬走的,可以說這是件相當值得注意的事。
「郵差也真是辛苦啊,這種姓氏如果不用假名標註一下的話——嗯,等等。」
「什麼?」
仔細一想,漂撇學長遭到如此痛毆,但膝蓋卻從未落地,而是一直站著,只能說太能扛了!我不由得再次對漂撇學長超人般的強韌——或者該說遲鈍更加貼切——感到驚嘆不已。
一向最痛恨被「排擠」的岩仔,這次也不得不將朋友拒之門外,站在「排擠」他人的立場上,他內心似乎頗為矛盾,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這畢竟是他自己的「家醜」,他終究還是逃不過家醜不可外揚的定律。
「什麼啊?簡直就是欺詐嘛!」
「很好,你有種。」
「不不不,誤會解除我就放心了。」
銀框眼鏡男交互蹬著被拉出賓士車的漂撇學長和我。
「不是,我叫你開車。快照我說的做,有人來了。」
「不過,也可能是原本就有基礎。也就是說,說不定小閨的父親原本就和那個我孫子小姐不和,聽到回本地的老朋友陷入為了代替丈夫支撐家計而不得不找工作的困境,就決定做個順水人情。畢竟是每天都不得不碰面的職場,相比一個合不來的同事,還是相知相交的朋友更好——」
我手上拿的是小池先生的報告。我一邊聽著三人的討論,一邊讀著乘杉達也錢包被盜事件的經過——如此這般老實回答后——
「哼!」露咪似乎對此嗤之以鼻,「真的嗎?」
「不過,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宮下學長了,即使到了九月也見不到。」
「要是你們兩個都想被打到站不起來,我也無所謂哦。要是不想的話,就給我乖乖說出是哪一個。」
當然,疼痛隨後而來,而且相當劇烈。我忍不住像烏龜一樣弓起背部,拚命護住腹部。但銀框眼鏡男早就看穿了我的防禦動作,宛如玩弄老鼠的貓一般,從容地撥開我的防禦,實打實地用腳往我身上招呼。有時候他的腳並不是踹肚子,而是往臉上來,我想這並不是他踢偏了,而是故意的。
但是銀框眼鏡男完全沒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依舊是一臉用力大便的可怕表情,並用雙眼死死地盯著我的臉,然後嘲笑般地輕鬆撥開我護住腹部的雙手,連續用拳頭毆打我的腹部。
岩仔憂鬱的自言自語似乎成了導火索,有好一陣子都沒人說話。或許大家都在從各自的立場出發,想象沒有宮下學長的大學生活或者缺少他所造成的心理傷害和寂寞程度吧!
「問題?」
說著,漂撇學長拿出一張彩色照片,上面是一個女人和一群穿著海聖學園制服的女孩一起在草坪上吃便當。
就這樣,在漂撇學長的心血來潮之下,我們一改聊天的方向,討論起了乘杉達也錢包被偷一事。枉費小池先生花了這麼多工夫,結果只被我們拿來當作打發時間的材料。要是我們像平常一樣還一邊喝酒的話,那他的報告肯定會遭遇被完全無視的命運,只能說真是太可憐了。要是他本人知道的話估計會大發雷霆吧。
「匠仔!」
「這……」岩仔似乎是被這句唐突的話給驚呆了,只見他瞪大了眼睛,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這話什麼意思?」
「沒有啦。」當然,如此斷言的漂撇學長並無任何賭氣或者害羞之情,「她很幽默,是個讓人想再次見面的人。」
「在那之前,請務必告訴我理由——」
「山、山田老大……」榮治似乎比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了漂撇學長的強韌之處,以至於聲音裡帶了哭腔,「沒、沒事吧?」
男人因過度疲勞,頭髮散亂不堪,領帶也歪掉了。只見他滿臉是汗,就像被人從頭上澆了一桶油一樣。
「那個……難道這就是?」
「可是,都已經收了人家的治療費了,現在生氣也來不及了吧。」
「說話啊,小子。」
我們在狹窄的樓梯旁被兩個兇惡的男人前後夾擊。
「原來如此,不過這完全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啊。根據我聽說的,濱口夫婦和風戶夫婦已經有三十年以上的交情了。」
「一般來說,至少他應該已經提交過住所變更申請了吧。」
「我想應該不用再重申這是假設了吧!」高千似乎是擔心岩仔,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頓了頓,「我認為小閨是兇手,至少這種可能性最高。」
「嗯……而且還需要連帶保證人什麼的吧。不,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這些東西。」
然而,漂撇學長似乎已經完全麻痹了自己的良心。他站在樓梯旁的郵件櫃前,沒有任何遲疑地打開了三〇五室的郵箱。
「我還以為那小子是借錢不還才逃走的。」
「然後呢?重建將要垮掉的公司嗎?」
男人的眼睛藏在濃威士忌色的銀框眼鏡之後,但他並非直接橫著移動眼珠,而是先往上繪出半個圓形后,才緩緩地輪流注視漂撇學長與我。當然,他的黑眼珠轉動時會形成「三白眼」,這種眼神有加倍威嚇對手的效果。
「住手!立刻住手!」
「喂喂,露咪……你在說什麼啊?」
根據事後聽說的來判斷,山田等人似乎是開著賓士偶然經過「安槻住宅」,在通過建築物的時候又正好看見漂撇學長和我在翻弄三〇五室的郵箱。因此他們誤以為是宮下學長和朋友一起返回原先的住處來取郵件,便趕緊停下賓士,衝進來抓我們。
看到眼前這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榮治一邊發出悲鳴一邊奔過來,而男人似乎連制止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這樣趴在地上,發出類似冒泡一般的呻|吟聲。他早已筋疲力盡,而這一跤更像是一直緊繃的弦斷了,讓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討厭,這種時候惹麻煩。」女人表現出很明顯的厭惡感,就像在看包裹一樣瞥了我們一眼,「你們一定要動手的話,拜託選個我不在場的日子。」
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了漂撇學長為什麼用健康來形容我孫子小姐了——如此恍然大悟的,應該不止我一個。
「我、我要殺了你!」那男人越來越激動,揮拳的動作也越來越大,打偏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一定要殺了你!」
「回來以後呢?另找工作了?」
「嗯,好像是沒什麼關係。不過,難得小池先生大費周章做好的報告,不看一眼總覺得對不起他。」
「也就是背叛嘍?」對於排擠等類似行為十分敏感的岩仔,就好像自己遭到背叛一般,露出一副悲傷的表情。「那個我孫子小姐被小閨的父親背叛嘍?」
「嗯什麼嗯?你想幹什麼?該不會今晚也要喝酒吧?」
「可、可是……其實我現在有點兒感冒,呵呵。」
「原來如此。宮下那渾蛋搬家,連你們這些朋友和父母都沒通知啊。這也難怪。」山田一邊摘下眼鏡,用手帕擦臉,一邊自暴自棄般地大聲笑了出來,「理由你們應該知道了吧?要是被我們逮到,他就得吃剛才那樣的苦頭,當然怕得不敢跟任何人說啦。」
「喲,量還真多,好期待啊!」
「就是說啊。作為候補的其他條件都滿足了,但要是長成這樣,別說和『她』一點都不像,而且要是沒有我和匠仔幫忙,岩仔一個人根本搬不動吧。」
「總之,宮下的事情以後再考慮吧。」漂撇學長如此宣言,拿起眼前已經打開了的罐裝啤酒,大喝了一口,似乎在這段沉默的時間里他早已把今晚不能喝酒的戒律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差不多該進入今晚的正題了吧——各位的調查報告。」
「當然不是開玩笑,你看,我連名片都拿了。」
「啊,我現在開始對那個山田一郎感到憤怒了。」
「對,對。」
「不過,說不定還能看得出來一點現在的樣子——」
「哎?你該不會是讓我來收拾這倆傢伙吧?」
「沒有啦,這和小流氓還是有區別的吧?不管是行動原理還是基本職業形態。說歸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啊!」高千低聲叫道,並拿起小池先生的報告,「https://read.99csw•com對了,我就說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住手!」
「這就和小漂的父親有關了。風戶景子雖然之前都一直是家庭主婦,但她其實有中學的國語教師資格證。小閨的父親東奔西走,想讓景子夫人進入海聖學園教書。」
「這些錢你拿去當醫療費吧,一點兒小錢,不好意思。」
「就是欺詐,票據欺詐。」
「等等,該不會和小漂喜歡的那個我孫子小姐有關吧?」
「哎,嗚,拖哪一個?」
男人眼球充血,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一拳接一拳地命中漂撇學長。
「我也不知道啦。」
「嗚,上面寫著二十五歲。」
「而且相當嚴重。」
離開之前,我們再次爬上樓梯,前往三〇五室。但那裡似乎已經住進了新住戶,嵌著鐵欄杆的窗戶上掛著嶄新的窗帘。當然,即使沒掛窗帘,可以看見裏面,應該也沒任何用處。
「啊,這個格蘭地該不會就是那個吧?之前鬧得很大的『整頓業者』……」
「被揍了?被誰?」
「那個好江小姐現在下落不明?」
他對榮治使了個眼色,榮治趕緊把我扶了起來。說來很丟臉,我一直倒在地上呻|吟。
一直在沉默觀戰的女人,突然打斷了又開始說關西腔的男人。
「啊,是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總之是我,所以別再打他了。」
「啊?」
「豈止是很熟,他們已經不是家族間的交情,而是已經成了一家人。不過這兩年他們卻分隔兩地。」
「等等——」
「我藉助伯母的人脈,去向目前在丘陽女子學園擔任國語老師的我孫子鈴江小姐打聽的。」
「說不定兇手一開始是打算帶走的,但因為某些突髮狀況,最終沒能帶走。」
「等等,等等。」
名叫露咪的女人似乎鬧起了情緒,但又一臉淘氣,讓人覺得她即將展現出蠱惑性的笑容,只見她輪番打量著山田、榮治、漂撇學長以及我的臉。
「這麼說來。」高千似乎非常理解漂撇學長複雜的心情,浮現出了友善的微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嘍?」
鐵拳和膝蓋踢都和剛才一樣正中目標,但男人卻彷彿招招落空一般,顯得焦慮而又狂躁。
「這個姓氏還真少見啊。」漂撇學長一臉狐疑地看著三〇五室門牌下嵌著的寫有「梧月晦」的名牌,「到底怎麼念來著?」
「還敢裝傻!喂,過來——喂,榮治,夠了,把他拖過來。」
「可能是棧橋公園橫死的那個女屍?」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們是七月十五號以小閨餞行會的名義一起喝酒的,距離他搬家僅僅過了四天,為何這個剛剛出爐的新聞在當時沒有成為話題?明明是絕佳的下酒菜啊!
銀框眼鏡男露出了像是在廁所用力大便一般的恐怖表情。就在此時,漂撇學長吐出一口氣,身體向前彎曲。雖然從我的位置看不見,但似乎是銀框眼鏡男對著他的肚子揍了一拳。
「還敢問我是什麼意思!」
「你們看這個。」
一旁的榮治就像是抱著供品一般小心地抱著銀框眼鏡男的外套和眼鏡,然後退到賓士車旁邊準備「觀戰」。
「等等。現在判斷不符還為時過早,我沒親眼見過那個『她』的屍體,所以也不好說什麼。不過雙胞胎不見得體形也一樣吧?說不定只有胖的只有姐姐,妹妹很瘦呢。」
男人似乎比我更為驚訝,一瞬間,他那因充滿敵意而顯得相當尖銳的眼角鬆弛下來,黑眼珠縮得跟針孔一樣小,但隨即臉上又恢復了兇惡的憤怒。
「算了。」漂撇學長似乎是想轉換一下心情,很乾脆地讓步了,「我們的討論也遇到了瓶頸,乾脆來談談那件案子吧!再說,現在不能喝酒,夜晚又這麼長。」
「郵件啊,郵件。宮下搬走還不到一個月,說不定寄給他的郵件還會被送到這兒來呢。」
「那好江的頭髮應該怎麼解釋?小閨為什麼要剪下她的頭髮?」
「很遺憾,古山春江小姐活得好好的,因為小池先生親自去見過她本人。」
「別動粗。」漂撇學長試圖介入我們之間,「有話好好說。」
我正好站得比較近,便從她那兒接過了名片,只見上面印著「絲麗綺俱樂部 阿呼露咪」。
「這、這個臭小子,還……」
「嗯?怪不得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你的聲音有些怪怪的——白痴,感什麼冒!快給我上!」
這個期望也太樂觀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再說,就算我們走了狗屎運,真有這種郵件,身為第三者的我們也不能擅自拆封吧。
「渾蛋,渾蛋,渾蛋,渾蛋!」
「這件事就算了。」高千嘆了口氣,與其說是啼笑皆非,不如說像是鬆了口氣。大概她也和我一樣,深深感嘆著漂撇學長那用遲鈍和大胆都不足以形容的超常神經和體力吧。「你們兩個去醫院好好檢查過了嗎?」
「做這種事不會被抓嗎?」
「要是不想再吃苦頭,以後就別再、別再干混賬事了,聽到了沒?」
「那是因為什麼?」
「什麼意思?難道那個乘杉君懷疑是濱口夫妻其中之一偷了他的錢包?」
「真是的,就知道我行我素。」女人一邊發牢騷,一邊用高跟鞋的鞋跟踩滅了煙頭,然後走出了副駕席。這種季節她居然穿著黑色絲|襪,一雙充滿肉感的腿從粉紅色迷你裙下伸出。「知道了,知道了。去哪兒?」
「沒錯。連家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聯繫她,只能等她主動聯絡,而她多半只有要錢的時候才會主動聯絡家人。」
當然,如果只是那一晚,還可以說是宮下學長忘了提起這事。但在那之後,校園裡的朋友,甚至是老家的父母都沒聽說過他搬家之事,因此,只能認為宮下學長是存心不說的。
我突然發現。漂撇學長雖然的確沒有抵抗,但每當那男人攻擊胯|下等要害部位時,他便會巧妙地扭動身體,故作踉踉蹌蹌的姿態,用身體的其他部位格擋,漂亮地避開。
「還有——喂,露咪。」
「可、可是……」
「啊?」
雖說如此,但聚集成員只有漂撇學長、岩仔、高千和我四人而已。今天的「會議」是瞞著小兔和小池先生進行的,因為棧橋公園發現的屍體其實是岩仔從現場運出再丟棄這件事,我們還沒告訴他倆。這種「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們遵守著這個理所當然的原則。當然,我們絕不是不相信朋友,只是沒必要隨便擴大「共犯圈」。
「毫無成果?不會慘到這種地步吧?」
「但是,為什麼呢?」
「潛入小閨家的動機也能想象出來了。」高千似乎也認為她是有力的候補人選,跟風一般「啵」的一聲打開自己的啤酒罐,「知道姐姐我孫子鈴江被趕出海聖的經過之後,她怒火中燒,跑到濱口家去找小閨父親這個幕後黑手理論,但她並不知道小閨父親不在家,於是走進了濱口家……」
高千交互看著山田一郎和阿呼露咪的名片,皺起了眉頭。平時總是面無表情的她露出這種表情,真是性感得和現在的場合格格不入——此時的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種蠢事。我寧願相信是傷口太疼,導致我的思緒變得散漫。
「——當時收下的,就是這張名片。」
「嗯。我孫子小姐其實有個雙胞胎妹妹,名叫好江。這個好江小姐年紀不小了,但卻沒有固定工作,也沒結婚,整天遊手好閒。」
「山、山田老大!」
「暫且不論兇手是不是小閨,頭髮的事確實是個大謎團。」漂撇學長在岩仔因為亢奮而迷失自我之前先打了個圓場,「無論兇手是誰,為什麼要特意做這種事,確實是個極為難解的謎。例如被害人的頭髮上不知何時沾到了兇手的體液或者血液,因此必須帶離現場。這我倒能理解。可是這次兇手不僅帶走了被害人的頭髮,還把另一個不知名人士的頭髮剪了下來,再用橡皮筋束起來,塞進被害人的絲|襪里,就是這一點最難理解。更何況,兇手還把這些都留在了現場。」
「那有可能就是被害人啊。」
「沒錯,這就是我孫子鈴江小姐。」
「沒有,貌似現在還沒有工作。」
邊上的超短裙女人依舊倚著黑色車身,百無聊賴地抽著煙。她的態度彷彿是在說,這場鬧劇根本是在給她添麻煩,浪費她的時間。
「漂亮?」
這麼看來,簡直分不清被打的究竟是哪一邊。
「沒有啦。」雖然眼皮宛如帶著單邊護目鏡一般腫脹,但漂撇學長爽快的笑聲中沒有一絲陰霾,「只是一點誤會,發生了些衝突,完全不必擔心,也不用這麼難過啦。」
「不,她連家務都不幫忙做,聽說她根本不回家。她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的性格,一有對象就會立刻離家和男人同居。說起來,感覺就好像是居無定所的浮萍。」
「不是像,我覺得事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