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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發展

事態發展

「好的?你這『好的』是指什麼?他對我撒謊,我現在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他說什麼了?」
露西對我來說仍然是個謎。在許多方面,她是一個模範孩子。我們彼此了解越多,我就越喜歡她,越愛帶著她在身邊。暫時不談她母親的問題,關於我們的小姑娘倒可以說上千般好話。一個對大城市生活完全陌生的孩子,卻很快適應了新環境,在街坊鄰里中幾乎一開始就感覺像在家裡一樣。不管卡羅來納卡羅來納會在什麼地方,英文是那裡說的唯一語言。現在,每當我們沿著第七大道往返,經過乾洗店、食品雜貨店、麵包店、美容院、報攤、咖啡館,她就能接觸很多很多不同的語言。她聽到西班牙語和朝鮮語,俄語和漢語,阿拉伯語和希臘語,日語、德語和法語,她不但不感到害怕或困惑,反而很喜歡聽到這多樣化的聲音。一天早晨我們從一家開著門的商店或人家前面經過,見一個矮胖的小女人朝著一個老頭兒大聲嚷嚷,露西對我說:「我想像她那樣說話。」「Mira! Mira! Mira!」露西模仿那女人的聲音,相似得驚人,「Hombre! Gato! Sucio!」過了一會兒,她又模仿一個男人用阿拉伯語叫喚街對面一個人的聲音,這些語音我就是練一輩子也不會像樣。這孩子有靈敏的聽力,同時又能用眼睛去看,用腦子去想,用心靈去感受。在夏令營里,她善於交朋友,過了一周就有三個不同的女孩邀請她參加所謂的「玩耍約會」。對我的晚安之吻和擁抱,她並不畏縮。她吃飯不挑食。她很少對什麼事情大驚小怪。儘管她常犯驚人的語法錯誤(我決意不加糾正),儘管她看電視動畫片看得入迷(我果斷地只許她每天看一小時),我可從來沒有後悔收留她。
「瞧,好寶貝,我絕不敢給你什麼忠告。談到婚姻問題,我是世界上最無資格給人指點該怎麼做的人。你這輩子第一個十八年和我同住一個屋檐下,我不必讓你記起我和你母親如何把這個家搞成一團糟。在我感到厭惡她的時候,我真希望她死。我曾想象汽車撞毀、火車失事、從高高的樓梯上滾下來。做這樣的供認很可怕,我不是要你以為我為自己驕傲——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什麼是錯誤的婚姻。你母親和我的婚姻就是錯誤的。我們相愛過一陣,後來一直是錯上加錯。可我們仍維持了很長時間,我們在一起雖很糟糕,卻又設法把你生出來。你是這整個悲劇故事的美滿結局,也因為你就是你,我絲毫沒有後悔。雷切爾,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對特仁斯了解不夠多,不好對他妄加評論。但我真的知道,你們的婚姻沒有錯。人們犯錯誤。人們干蠢事。可喬治娜現在大洋的另一邊,除非你是和一個不可救藥的好色之徒拴在了一起,我倒覺得這個小插曲已經休止終結了。再堅持一會兒,看看情況到底怎麼樣。別倉促行事。他對你說他是無辜的,有誰能證實他說的是假話呢?老情人都難忘記。特仁斯或許昏頭昏腦了一陣子,但現在他跟你一起回到美國來了,如果你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愛他,一切問題就都有了迎刃而解的好機會。只要他不蛻變為你父親這樣的臭德行丈夫,就有希望。很多希望。一起歡度未來的希望。有孩子的希望。有貓有狗的希望。有樹和花的希望。有美國的希望。有英國的希望。有世界的希望。」
表面上,她看來是個最快樂、最滿足的孩子,但想到她為保守秘密而必須經受的苦惱,我感到read.99csw.com心神不安。要一個九歲半的孩子肩負如此沉重的責任,這真是太過分了。她正身受傷害,我卻想不出辦法來加以阻止。我跟湯姆談到是否要送她去看看心理醫生,但他認為,這隻會浪費時間和錢。如果露西不跟我們說,就肯定不會跟一個陌生人說。「我們得耐心,」他說,「她遲早會憋不住那麼多東西,會把一切都傾吐出來。可在她樂意並準備就緒之前,她是不會說一句話的。」我接受湯姆的意見,暫時放棄去看醫生的想法,但這並不等於我認真考慮他的意見。這孩子永遠不會準備就緒的。她那麼固執,那麼倔強,根本撬不開她的口,我相信她會永遠隱瞞下去。
「可是,哈妮,我還沒有愛上你呢。我甚至還不大了解你。」
「要說是一種安慰,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可笑。喬治娜。這名字叫我想起金黃鬈髮、下巴又肥又紅的維多利亞時代女孩,動輒咯咯傻笑。」
「他否認唄。他說我嫉妒,說我編故事。」
「她和特仁斯是大學同學。她是他的第一個大情人。後來她愛上了別人,跟他吹了。那是他到美國來的時候。爸爸,他那時消沉極了。他告訴我,他想過自殺。」
可湯姆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眼看他身處困境,我心裏很難受。就在此時,我主動提出要為書店業務做些服務——只要每月一美元的象徵性工資。我說,由我來替代拉弗斯,只要需要,我可以暫緩退休來盡一個布賴特曼閣樓書店底層營業員的繁重職責。如果湯姆希望,我甚至很高興稱他為老闆。
「還有呢?」
「不壞。很忙,有點兒壓力,但還不錯。自從最後一次見你后,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的老闆死了,看來我接下了這個書店。我還在設計該怎麼張羅。」
「您怎麼可以老這樣說呢?」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這是現在。」
我照例錯了。我和雷切爾共進晚餐后整兩周,在此月份最後一個星期五,哈妮·喬德爾身穿白色夏裝、頭戴垂邊大草帽大踏步地邁進了書店。那時是下午五點。湯姆坐在前櫃檯後面,正讀著一本軟封面的舊版《聯邦黨人論文集》。我已把露西從夏令營接回來,她和我在書店裡面,重新排列一下歷史類圖書。前兩個小時沒有一個顧客進來,唯一可聞的聲音是電扇輕輕的旋轉聲。
「首先,你會了解我,然後你會愛上我。」
「這是我最想的。每天晚上我都向上帝祈禱,希望她回到我身邊。」
湯姆從書上抬起眼睛,說道:「我的主啊,哈妮,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當然,我問過。他剛回到他父母家,我就問了。我們大吵一架,這是我認識他以來吵得最厲害的一次。」
「這是什麼樣的婚姻啊?當你不再信任你與之結婚的男人時,這就像根本沒有結過婚一樣。」
「沒有錯。這個學年兩天前結束了,我遞了辭職書。現在我像鳥一樣自由。」
「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當我們在倫敦,我們仨一起吃晚飯時,特仁斯的眼睛始終離不開她,就好像我不在場似的。後來,他就不斷地談起她。喬治娜好聰明啊。喬治娜好風趣啊。喬治娜這個人有多好啊。兩天後,他單獨和她一起吃午飯。後來我們去康沃爾探望他父母,可三四天後他又乘火車回倫敦,跟出版社談他正在寫的那本書。這是他說的。我想,他是回去跟那個傻傻的喬治娜·沃特森、他一生的意中人相會。這好可怕啊。他就這樣把我撂在鄉下,跟他父母——右翼反猶分子在一起,而我所能做的就是裝樣子,似乎喜歡那裡的每分每秒。他跟她睡覺了。我知道他干那事read.99csw.com兒了。他跟她睡覺了,現在他不再愛我了。」
「露西,你想念你母親,是不是?」有一天晚上我問她。
「這就是說你仍然單身一人,是不是?如果你與某人墜入了愛河,你的心跳要快得多。」
「我不明白,」我說,「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好好的。特仁斯好極了。你也好極了。你們剛慶祝結婚兩周年。你對我說,這兩年是你一生中最快樂的兩年。這事兒出在什麼時候?3月下旬?4月初?婚姻是不會破裂得那麼快的。人們在相愛的時候是不會這樣的。」
我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我說的都是些謬論和矯情的話,像洪水一樣飛快而不可阻擋地從我嘴裏衝出來,等我的可笑演講一結束,我看見雷切爾在笑,這是她進餐館后第一次露出的笑容。或許這就是我可以希望達到的唯一目的。我要讓她知道,我和她在一起,我信賴她,而局面並非如她所想的那樣黑暗。如果別無他意,這笑容告訴我,她正開始冷靜下來。我不停地說著話,漸漸地把她從當下的話題引開,我知道最好的良藥就是使她忘掉特仁斯一段時間,使她不再在這個困擾她數周的問題上沉吟不決。我把我們上次會面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樁一樁地都講給她聽。實際上,我所講的就是迄今為止我寫進此書中的所有事情的縮寫本。不,並非所有的事情——我刪略了瑪麗娜及另一條項鏈的故事(太傷心,太丟臉),一字未提我與那位不宜提及者的不愉快的電話交談,也省略了《紅字》手稿騙局的痛苦細節。但幾乎所有的其他部分我都講了:《人類愚行大全》,表弟湯姆,哈里·布賴特曼,小露西,佛蒙特州之行,湯姆和哈妮·喬德爾的露水之情,哈里遺囑的內容,蒂娜·霍特假唱《忍不住愛我那人》。雷切爾仔細地聽著,一邊吃飯喝酒,一邊全神貫注于如此之多的驚人消息。至於我,我是越講越自我陶醉。我不知不覺地成了古代水手般的角色,可以把故事一直講下去講個通宵達旦。雷切爾尤其想見見露西,我們便約好下星期日她到我公寓樓來,帶不帶她丈夫則隨她的便。她說,她也盼望見到湯姆,接著,她問了一個六千四百美元問題:「哈妮怎麼樣?您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就這樣。」
「我必須這樣,湯姆。如果我對自己不自信,我就不會在這兒。我就不會讓我的所有行李等在外面的汽車裡。我就不會知道你是我這一生的男人。」
「假設最壞的吧。假設他跟她睡覺了,回來向你說謊。可這還是好徵兆。」
於是,我們生活的新時期開始了。我給露西報名參加林肯街伯克利·卡羅爾學校的藝術夏令營,每天早晨送她經過從公寓到夏令營的七條半街,然後沿第七大道溜達回來,在書店櫃檯後面就位。我的《人類愚行大全》撰寫工作因日程改變而受影響,但我還是儘可能讓我的手保持勤快,夜間在露西上床睡覺后匆匆揮灑一陣,一旦生意較淡,便這裏抽個十五分鐘,那裡擠個二十分鐘。十分遺憾的是,每天和湯姆一起吃午飯的慣例被中斷了。簡直沒有時間享受坐下來從容就餐的雅趣,我們只好改為自帶午餐,在書店沉悶的小天地里吃三明治,喝冰咖啡,用幾分鐘飛快地把東西吃光。四點鐘,湯姆讓我放下櫃檯后的工作,好去夏令營接露西。我把她帶回書店,我們六點鐘打烊之前,她可以自得其樂,從底樓書架上的四千二百冊圖書中挑一本來讀。
「我的心臟?它還在跳動。每分鐘七十二次。」
「我想她想得厲害,」她說,「我想死她了,想得九九藏書我心都痛了。」
「還有什麼?」
此時此刻,我想他們彼此已經說夠了,我就叫露西不要再躲了。她衝過店堂,向哈妮徑直奔去。
「我想這是一個好計劃,」露西說,「如果我跟你和湯姆舅舅住在一起,我就不用再到餐館去吃飯了。你會做一手好菜把我塞得飽飽的。納特舅公什麼時候喜歡跟我們一起吃就跟我們一起吃。你和湯姆舅舅進城去的時候,他可以照看我。」
「我怎能忘得了?」
露西點了點頭。
一看見哈妮進來,露西就面露喜色。她正要朝她奔過去,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低聲對她說:「等一等,露西。先給他們機會說話。」哈妮的眼睛盯著湯姆,沒有注意到我們在場。我們的小女孩以及鄙人就如兩名秘密特工,躲在一個書架後面,觀察著兩人如下的應酬情景。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後來我們去了英國。」
「記得嗎?這傢伙跑了半個地球來追求你,說服你嫁給他。是他追你的。起初,你甚至還不清楚到底喜歡不喜歡他。」
「我聽見了。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傷心。」
「過去一個月,你沒有碰到什麼人吧,是不是?」
「露西,地獄是沒有的。你也不會給焚燒,一分鐘也不會。大家都愛你母親,我們想做的就是要幫助她。」
「會什麼?」
「你想再見到她,是吧?」
「喂,湯姆,」哈妮一邊說著,一邊啪嗒一聲把錢包往櫃檯上一放,然後摘下草帽,甩出又長又厚的頭髮,「活得怎麼樣?」
「你還記得佛蒙特嗎?」
第二天晚上,由湯姆照看露西,我和雷切爾一起在曼哈頓中城吃晚飯,那家餐館離我在中大西洋事故和人壽保險公司的老辦公室不遠。我們周圍的世界改變得多麼迅速,一個問題多麼快地替代了另一問題,幾乎沒有享受勝利喜悅的時刻。近一個月來,我一直在為寄給我怨艾、疏遠的女兒的短簡煩惱不安,希望我的道歉告饒之詞能了卻多年的怨憤,恢復我和她的父女之情。由於某種奇迹,我的信成全了我希望成全的一切。我們又互相信賴了,忘掉了過去所有的尖酸刻薄,這天的晚餐應是一次歡樂的團聚,一個歡聲笑語、暢憶往事的愉快時光。可我剛恢復雷切爾的父親身份,就立刻被召去幫助她度過她成年生活中最艱難的境況。我的女兒正身陷「壞事」,處於危機,除了她的老爸——他也許一向是一個無能的傻瓜,她還能向誰求助呢?
「在我聽來不像個競爭對象。」
「嗬!」
「是的,。就因為我在看你時所見,我放棄了一切,跑到布魯克林來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
「那現在某人已經不相干了。」
「你知道我在看你時看見了什麼,湯姆?」
「我不知道,哈妮。我看見你。哈妮·蛤蜊湯。一個有著難以置信的名字的女人。一個有著難以置信的名字的難以置信的女人。」
我開始為湯姆打工是在6月14日,即哈里的骨灰撒在展望公園、拉弗斯回牙買加他奶奶家后的第三天。上班后第二天,我的女兒從英國回來了。自從跟那個當過我孩子的媽、現在已不值得一提的人可悲地在電話里交談過以後,我一直想著6月15日女兒從英國回來的日子,但我們倉促離開蛤蜊湯旅館后,我因那幾樁大事忙亂不堪,毫無旁騖,所以沒有像平時那樣注意日期。那天正是6月15日,可我當時竟忘得一乾二淨。六點鐘書店打烊后,湯姆、露西和我在第二街餐館吃了一頓早的晚飯,然後露西和我回到我的公寓樓,打算這個晚上玩大富翁或妙探尋凶,彼此較量一番。此時我聽到了雷切爾在電話答錄機上的留言。她的飛機是下午一點降落的,她回到家是三點,讀我的是五點。聽她說信這個字的語氣,我就明白一切都寬恕了。「謝謝,爸爸,」她說,「您不知道您的信對我有多重要,近來有那麼多壞事情發生,這正是我需要聽到的。如果我現在能得到您的支持,我想我能熬過一切。」https://read•99csw.com
在我認識湯姆的所有這些年裡,我第一次見到他發脾氣。「別啰唆了,內森,」他說,「究竟由誰來操心?我總會想出辦法來的。你就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行不行?」
「我不想告訴你,納特舅公。我一直在對你說同樣的話,可你就好像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
「是的。我記得那一夜。」
「是的,就這樣。」她稍停頓了一會兒,笑了笑說:「順便問問,露西她好嗎?」
「我不清楚我要不要知道。」
「不,夫人,」露西一邊說,一邊以冷麵滑稽演員的冷漠表情回頭轉向她,「我會很壞。我會是上帝創造的所有人中最壞、最討厭、最該挨罵的小女孩。」
「美國,英國,有什麼差別?不論你們在哪裡,你們還是你們啊。」
「這很難受。只要一提她的名字我就反胃。」
「你看我時看見了什麼,湯姆?」
「愛河?你在說什麼呀?」
「你問過他嗎?」
「她會來的。你要做的事兒就是告訴我在哪兒可以找到她。」
「是你啊,我的小芒奇金。」這名前小學教師把我們的小女孩一把抱起來,從地板上舉了起來。最後把她放下后,哈妮問道:「你聽見湯姆和我說的話了嗎?」
「你在那兒的最後一夜,你還記得嗎?」
我為我們父女倆在拉格勒諾維爾預訂了一桌。這是一家價格昂貴、裝飾講究的紐約法國飯店,某某某(略其姓名)和我帶著女兒就是到這裏來慶祝她的十八歲生日的。她戴著我寄給她的項鏈來了,另一條與其一模一樣的項鏈在宇宙小館招致了很多傷心事。我很高興看見這條項鏈很適合女兒,由其深色眼睛和頭髮襯托,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我不禁想起另一條項鏈,當我回顧我帶給瑪麗娜·岡薩雷斯的那場災難時,這條項鏈引起我萬般悔恨之痛。我對自己說,有這麼多三十來歲或三十齣頭的年輕女子,這麼多年輕的女性生命,在我周圍轉悠。瑪麗娜。哈妮·喬德爾。南希·馬祖凱利。奧羅拉。雷切爾。在這群人中,我女兒給我的印象是,她最穩健和最成功,最紮實有力,最少可能被困難所壓倒,可此刻,她在餐桌旁與我相對而坐,含著眼淚告訴我,她的婚姻要崩潰了。
「不,先生。不是那麼回事兒。求您了,納特舅公。別再問我任何關於媽媽的問題。她很好,總有一天她會到我這兒來的。這是我知道的,我能告訴您的也就是這點。如果你再問我,我就回到我剛到這兒來時的樣子。我會緊閉嘴巴,不跟您說一句話。可這對我們有什麼好呢?我們說話時,多開心啊。只要您不問媽媽的事兒,我就最高興了。我指的是跟您說話。您是個叫人愉快的老頭兒,納特舅公。我們不想把好事情搞糟了,您說是嗎?」
「可憐的內森。他不適合做那種活兒。這孩子需要一個母親。從今以後,她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我不能談這個。我保證過,要是我違背諾言,我會下地獄被燒掉。地獄是永遠的,而我還是個小女孩。我還沒有準備永遠被燒掉。」
「因為這說明他不想失去你。他不想結束你們的婚姻。」
「露西很好,九_九_藏_書她和內森住在第一街。」
「沒有。當然沒有。我太忙了。」
她拒絕談她的母親,這依然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奧羅拉無形中支配著我們這個小家族的存在,不論我提了多少問題,不論我多少次哄露西,試圖從她嘴裏套出些有關的零碎信息,仍然毫無所得。我想,一個如此年幼的孩子身上有如此堅強的意志,這是令人讚賞的事情,但我發覺,這也是令人惱怒的事情,這一僵局拖的時間越長,我就越感到沮喪。
「我仍然愛他,」雷切爾答道,「我擔心的是特仁斯。」
「這是好的徵兆,雷切爾。」
湯姆困惑不安。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覺得對處理眼前的財產尚未做好準備。他是否願意接管哈里的生意、把他今後的日子都花在公園坡的店面里做善本書和舊書的買賣?或許,就如哈里死去那天晚上他所提議的,他只需賣掉整個生意,與拉弗斯平分變賣收益?拉弗斯不要錢財這個情況並不要緊。那房子是財產中的重要部分,如果拉弗斯堅持拒絕接受出售房屋所得的一半,湯姆一定能做到讓他祖母代他接受下來。賣房會有大宗現鈔收入,他們每人所得不會少於幾十萬美元,湯姆用這份收益可以從頭開始重塑自己,朝他喜歡的任何方向發展。可他究竟想要什麼?這是一個基本問題,而眼下這依然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湯姆對追求「生存飯店」這個理念是否還有興趣?或許,他更喜歡返回他原先的「后密歇根計劃」,找一份中學英語教師的差事?他是願意待在紐約呢,還是準備離開這個城市搬到鄉下去?後來幾天里,我們把這些問題反覆討論了不知多少次,可除了決定離開其陋室、暫居書店樓上哈里的住處外,湯姆還在閃爍其詞,還在沉思冥想,還在悶悶不樂。幸好沒有壓力要他當機立斷。哈里的遺囑要開始做麻煩的驗證,那房契要過好幾個月才能交到受益人手中。至於哈里的其他財產——不多的銀行存款、少量的股票和證券——也被凍結了。湯姆正坐在一座金山上,可是在弗林、伯恩斯坦和瓦勒洛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了結哈里財產事務之前,他的生活其實比原來還差。他每周的薪水沒有了,除非他全力以赴做好布賴特曼閣樓書店的生意,否則他就幾乎沒有任何收入。我表示願意借錢給他,可他拒絕考慮。我建議他夏季關門歇業,跟露西和我去度個長假,他也沒有多大興緻。他說,他欠哈里的情分,要把書店開下去。這是一筆道德債務,他認為為了榮譽不得不堅持到底。好啊,我說。可靠你一人怎麼經營這個店?拉弗斯走了,你就沒有營業員了。你雇不起新人,是不是?他的薪水從哪兒來?
「放棄了一切?」
「上次咱們談到『現在』的時候,你說你們在考慮要孩子。你說特仁斯想當父親想得要命。不是一個抽象的父親,而是你們的孩子的父親。那就是男人們在和一起生活的女人相愛時說的話。」
「啊。我們這才進入正題。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端出來?」
哈妮咧嘴笑了:「而你會成為一個好女孩,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她是個耗子似的淺黑型小女子,頭髮油膩,皮膚粗糙。」
「你會的。」
「我們過一會兒再說這個。首先,我想知道你好不好。」
「你對自己非常自信,是不是?」
「我說的不是生意。我說的是你。你心髒的內部作業狀況。」
「你怎麼想?」
「我看見一個傑出的男人,這就是我所看見的。我看見一個我從未遇到過的最優秀的人。」
「也許是吧。可喬治娜不在美國。她在英國。」
「我拿不準,」我說,「湯姆把電話號碼留給了她父親,請他轉交給她,可她沒有打電話來。據我目前所知,湯姆也沒有給她打電話。如果我打個賭,我會說我們再也見不到哈妮了。太遺憾了,可事情顯然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