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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噢,他們所有的!你剛才不是在說什麼可以對你有幫助嗎?」
她的調子使他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表明他對她疑慮的理解。但他還是決定退守對查德的信心。「還是相信他吧,徹底地相信他。」然而話才出口,他自己便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十分奇怪和空洞,便乾笑一聲,但馬上又停住。他更關切地幫她出主意,「他們來的時候,盡量多讓讓娜露面,讓瑪米好好看看她。」
「哦,」她順著推下去,「而你有瑪麗亞。」
「噢,可愛的吉姆!我倒想和他認識。我必須那樣做。」
「我的印象是這樣,比我想的深沉。但不用著急,我們兩人一起,會弄明白的。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結論。」
斯特瑞塞正視著她的眼睛,然後,他說了一句她也許沒有料到的話:「可憐的小鴨!」
「所以,」她不等他說完,「你覺得我這個破舊的家可能有用?噢,」她悲哀地小聲說,「那我真正是山窮水盡了!」
他又想了一想,然後笑著說:「你女兒會對你有幫助的。」
「可是吉姆先生——他有誰呢?」
她顯然還有疑慮。「那麼,吉姆的情形呢?」
「哦,也許他暫時不會。」
他受苦的景象使她顯出感動的樣子,他覺得她是真誠的,「我不知道男人對女人能不能比你對我這樣更好。」
她聰明的眼睛告訴他她在想什麼。「可是,你到達的當天就遇見了瑪麗亞。波科克小姐遇見了誰呢?」
他想想,笑著說:「不比我用的更短。」
「啊,絕對不可以那樣,」她笑著說,「人只需想儘可能少的事。」
「我也暫時不會同他談起的。」
可是她好像總是歸結到懷疑。「沒有誰的感受力及得上你,不——沒有任何人!」
「關於你的一切?不錯,我在她面前極力稱讚你。可是,還有許多東西是語言無法形容的——只有身臨其境,才能體會得到。」
「是我們那樣稱呼那位年輕女士的。」
這事在他眼裡如此不簡單,以至於當他想著這一點時,我們的朋友竟在女主人面前站了起來。這是在不到十分鐘里發生的,而且,為了減輕內心的焦慮,他還開始像在瑪麗亞面前一樣,在她面前踱起步子來。他分秒不差前來赴約,顯得急不可耐,雖然事實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有太多的事要告訴她還是根本沒有什麼要告訴她。在發生那件事以後的一段時間里,他得到了許多的印象——還有一點要說明的是,他已經毫不隱瞞地,簡直可以說公開地把那件事看成他們共同的事了。如果說德·維奧內夫人在薩拉眼皮底下拉他上了她的船,那麼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疑問,他是待在船上了,而且在過去許多個小時里他意識中最清楚的就是那船的運動。此刻他們就一同在船上,這在以前是不曾發生的,而他也還不曾說過哪怕是一句最溫和的話來表示不安或者抗議,像他在旅店裡差一點說出來的那樣。他沒有對她講她使他處於尷尬的處境,因為他有另外的話對她講,因為這處境很快就變得讓他覺得不可避免,不光不可避免,而且令他興奮、回味無窮。他到來后給她的第一個警告是,雖然蓋子揭開了,事情的結局卻遠不如他預想的那般清楚。她就用溺愛的口吻說他未免太著急了點,安慰他說如果她懂得應當有耐心,當然他也應該懂得。他覺得和她在一起,她的語調,她的一切都幫他使自己耐心一點,這或許也可以證明她對他的影響,他和她談話的時候已經放鬆下來。等他對她解釋完為什麼他得到許多印象卻反而變得迷惑不解,他已經覺得好像兩個人在一起親密地談了足有幾小時了。那些印象讓他迷惑是因為薩拉——薩拉實在深沉,她以前還不曾有機會在他面前表現出這般的深沉。他還沒有說這部分是因為假如可以把薩拉比作一口井,那麼這井是直接同她的母親相通著,而既然有深不可測的紐瑟姆太太,薩拉的深沉也就在預料之中。但他並不是沒有一點兒無可奈何的擔心,像薩拉和她母親這樣密切地彼此交流,有的時候他覺得簡直就是在同那位母親直接打交道。而薩拉也必定會察覺這一點,那樣一來,她就更加有了折磨他的手段。一旦她知道他可以被折磨——
「噢,『不管他們做什麼』!——他們不會做多少事,尤其是假如薩拉沒有比目前我們所看到的更多的表現的話。」
「你也成了『事例』?」
「你當時表現得出色極了,」斯特瑞塞告訴她,「但是說『一切』也不是那麼嚴重,事實上那也不多。話說回來,到目前為止,它還是一種很美好的關係。她想有一個屬於她的男友。」
她謙遜地面對這個現實。「我可以試試。那麼說,我的壞處對於他正是我的好處咯?」
「哦,他有——他有整個巴黎——或者可以說事情彷彿是那樣。」
「可是你說你告訴過她——」
他遲疑片刻——是這樣的。「噢——我明白了。」他覺得他的確是明白了。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認九*九*藏*書為。「你是指你們的那個年輕人?」
他當時就覺得那好像是一局遊戲中的一步似的,而且,即使在那時,他就覺得讓娜不該就那樣嫁人。但是他馬上表現出關心,儘管——他自己隨即就注意到了——他犯了一個可笑的糊塗錯誤。「你們?你和——呃——不會是查德吧?」自然,「我們」的另一半應該是那女孩的父親,可是他得要費一番力氣才能想到那一點。但是且慢,接下來的事情不是說明德·維奧內伯爵歸根到底並沒有被包括在內嗎?——既然她自己接下來說她的確是指的查德,而他在整個事情里是再好心不過。
「可是你為什麼可能那樣?」他的夥伴對他使用了這個字眼感到吃驚。
她覺得好奇。「她算是個『事例』?」
「你是說瑪米——如果我們各人都有一個人的話,關於她,」斯特瑞塞說,「你可以信任查德。」
「啊,」她小聲說,「你這話對誰說呢?」然後,又更小聲地說,「他什麼都不在話下。」
「那樣的話,」他說,「人就必須學會選擇。但是我的意思只是說——因為我的表達方式很強烈——她有機會觀察我。對我這一方面,事情的結果還不得而知,她可以看我焦躁不安的樣子。但這也不要緊,」他繼續說,「我可以忍受。總會結束的。」
「你談到信任他,」她又說,「現在你看到了我是如何信任他的。」
她對這表現出興趣。「他和她是這麼好的朋友?」
「當然,首先是查德和我。但是他把你也算上了,雖然他還沒有怎麼見過你。只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把你想得很糟。」
「怎麼說呢,查德比他強。」
一個倏然閃現的念頭使斯特瑞塞將目光移向一旁。她是多麼奇特的單純和神秘的混合!她有時和他對她最美好的推想完全吻合,而有時又將他的推想碰得粉碎。她有時說話就彷彿她全部處世之道就是純真無邪,有時又彷彿連純真無邪到她手裡都變成了處世之道。「哦,他現在是全心全意供他們驅使,而且打算一直這樣到底。對象近在眼前,他怎麼能不想得到一個全面的印象?——他的印象,你知道,比你的或者我的都重要得多,不過他這才只沾濕了一點表皮,」斯特瑞塞從剛才的分神中恢復過來,說道,「他是打定主意要浸透的。我願意說他是非常出色的。」
「在非常非常短的時間里,在我到達的當天。」
斯特瑞塞承認他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一個深沉的女孩怎麼看一個深沉的青年男子?」
「他無論如何不會傷害她的,也不會——假如她果真結婚的話——做出任何可能妨害她的幸福的事來。而且,他也決不會傷害我——至少他不會有意那樣做。」
「我?」他有些意外。
「所以,他現在要暗中活動,讓他保特安靜?」
「他會將她奉若上賓,只要先給他一點時間把吉姆對付完了。他想要吉姆能給他的——還有吉姆不能給的——他全都要,雖然他實際上從我這裏已經全部都得到了,還得到更多。但是他想要他自己的印象,而且他會得到的——而且會很強烈。只要他得到那個,瑪米就不會受冷落的。」
「唉!」德·維奧內夫人嘆息著轉過臉去,露出疲倦的神色。「我還有多少事要讓查德去安排!」
「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困難的是,」幾天後,斯特瑞塞對德·維奧內夫人說,「我可以讓他們驚奇,卻不能使他們哪怕露出一點跡象,表明今天的查德再不是三年來他們一直隔著大洋對他瞪眼睛的那個查德。他們一點都不顯露。他們是有意這樣,你知道——你們所說的偏執、深沉的遊戲——這真是不簡單。」
但斯特瑞塞可以寬慰她。「不用擔心。只要他用完吉姆,吉姆就歸我了。那時你看吧。」
他搖搖頭。「巴拉斯小姐是個格調高雅的人。她的樂趣不會因為有波科克太太而減少的。相反,它還會增加——特別是,假如薩拉贏了,而她來觀賞勝利的場面的話。」
她終於向他伸出手來。他握住她的手:「有多少東西必須由我自己決定?」
「那樣會對每個人都更糟糕一些。這很簡單。」
他又搖頭糾正她。「瑪米不會的。你要相信他們。」
好吧,他權且承認。「我有瑪麗亞,瑪麗亞有我,等等。」
她有些不明白。「抓住他?」
「你是說因為他——不管他們做什麼——可能本來就不會喜歡他們?」
對她好的確是他想做的,然而,就在那迷人的眼睛看著他的時候,他卻依然能夠誠實而風趣地坦白說:「你知道,我剛才說結果還不得而知,」他笑笑,「也指我自己。」
「她覺得他變了。」
「很糟?」她全都想知道。
斯特瑞塞唯恐漏掉一個字,他察覺自己都聽得有些出神了。「我衷心希望是這樣,」片刻,他又大胆地問,「難道沒有什麼是取決於她的么?」
「她那樣想她?」
「每個人都這麼深沉?連她也是?」
這話又九-九-藏-書引來她一句習慣的含糊的「噢,『我』,原來是」。
他又停下想想,但終於說出來。「她遇見了查德,不是么?」
「瑪米和薩拉——特別是瑪米。」
「你想——」看她遲疑著該如何表達她的意思,他恭敬地等著。
他站在她面前,自己被自己的一番表現弄得興奮異常,他忍不住想開開玩笑:「一切都是比較而言。你這點聰明應當有呀!」
他終於同她道別了,五分鐘前他就想道別了。可是,她又起身送他,陪他走出房間,來到另一間房間,再來到另一間。她古老而高貴的住宅有一連三間相通的房間,其中前兩間雖稍小,但都透出一種古色古香的高貴氣派,它們成了前室的自然延續,使來拜訪主人的人在經過它們進入第三間房間的路上留下深刻的印象。斯特瑞塞喜歡這兩間房間,它們讓他浮想聯翩。現在,當他和她一起慢慢穿過它們時,他最初的印象又鮮明地回到腦海里。他又站住回頭看去,兩間狹長的房間宛如一條長長的通道,使他感到一種憂傷甜蜜的意味,他似乎又隱約看到了歷史的影子,隱隱聽到了那偉大帝國大炮的吼聲。這當然多半是他的想象力的作用,但置身於打蠟的拼花地板、褪色的粉紅和淡綠的綢緞、仿古的枝狀燭台的包圍中,他便不能忽視它的存在。它們可以很容易地使他神思恍惚。查德與女主人的奇特、新奇、富有詩意的——他該怎麼形容它才恰當?——關係向他證明了它浪漫的一面。「他們應當看看這個,你知道,他們必須看看!」
「你的壞處,和你的出色魅力,他認為這兩樣是分不開的。你知道,他以為查德和我首先是想尋歡作樂,他的想法十分簡單明白。他無論如何不相信——以我的所作所為——我這次來不是為了在事情變得太晚以前也像查德那樣快活一番。他本來不會認為我會這樣,但是人們注意到烏勒特像我這樣年紀的男人,特別是那些平時看來最不可能的人,往往會突然做出一些古怪的事情,在已經太晚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去追求一些不尋常的理想。據說在烏勒特生活一輩子往往就會對人造成這樣的影響。我這是告訴你吉姆的觀點,你可以做出自己的結論。而他的妻子和岳母,」斯特瑞塞繼續解釋下去,「出於名譽的原因,當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不論它是太早也好,太晚也好。而這樣吉姆就和他的家人站在了對立的立場上。再說,」他又說,「我也不認為他真想讓查德回去。假如查德不回去……」
「那麼,你必須接受我的,特別是因為它們非常出色。它們是建立在古老的智慧之上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還會看見、聽見更多,而且,相信我,你都會喜歡的。不要擔心,你會滿意的。」她就這樣向他談論她內心深處的世界里——因為歸根結底事情涉及那個世界——哪些他必須「接受」。她就這樣可以以一種十分不尋常的方式說話,好像在這類事情上他是不是滿意很重要似的。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而且它使得整個事情具有了更重要的意義。在旅店裡,當著薩拉和韋馬希的面,他感到自己像是在她的船上。那麼,現在他又在哪裡?這個問題徘徊不去,直到她的另一個問題代替了它:「你是不是認為他——既然他這麼愛她——會做出輕率或者狠心的事情來?」
「噢,」她覺得有趣,「『一切』是不好隨便說的。我不能肯定——我忘記了。我只顧去注意她了。」
「噢,瑪米一定不能受冷落!」德·維奧內夫人懇切的語氣讓他覺得寬心。
「我想讓她儘可能幫助我。」
「從她看我的樣子——或者從她看你的樣子——你覺得是那樣嗎?」斯特瑞塞很容易地擋過她的揶揄,「你知道,每個人必定都讓她覺得有一個人。你有查德——查德有你。」
「自然是的——也指你自己!」他的形象比剛才變矮小了一點,但她看他的目光卻更柔和了。
「他就更少牽制?」德·維奧內夫人立即便領會了。
「哦,她會的。一旦我的朋友韋馬希——現在應當說是她的朋友了——給她時間。」
「那麼,」斯特瑞塞用社交的口吻說,「我衷心希望你能成功。」他覺得沒有別的什麼好說,儘管她的這一番交心在他身上產生了十分奇特的效果。他隱約地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好像他自己也被牽扯進了一樁深沉卻又不十分明白的事情中。他並非不知道有時水會很深,但這般的深度他卻的確沒有料到。他有一種沉重的、荒唐的感覺,彷彿他要對現在從水底浮到水面上來的東西負責。這裏面有種古老的、冷冰冰的東西,這就是他會稱之為真正貨色的東西。簡單地說,女主人向他透露的消息對他是一個明顯的震動,雖然他說不出為什麼,而他的壓迫感則是一個他覺得必須立即設法擺脫的沉重負擔。要讓他勉強覺得可以採取任何別的行動方式,這裏面都還缺少很多環節。為了查德,read.99csw.com他準備忍受內心的折磨,他甚至準備為德·維奧內夫人而那樣做,可是他還不準備為了那小女孩而受折磨。所以,現在他既然說完了一句得體的話,就想告辭。可是她又用另一個問題拖住了他。
「不——恰恰相反。抵消薩拉的影響。」他給她解釋他對這件事情的想法,「吉姆是個十足的懷疑派。」
有了他這時對事情的領會,她的表情便告訴了他比她話中更多的東西。或許那裡面多了些什麼,或許他現在看得更分明,反正,她的全部故事——至少,他那時所認為是全部故事的那些——從那裡向他伸出手來。還有她所說的查德採取的主動,產生了一種意義,就是它像一道光線、一條通道,突然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又一次想帶著這些印象離開,而這一次終於容易一些,因為一個僕人聽見大廳里有聲音,便走了過來。當他打開門不帶表情地等著的時候,斯特瑞塞把他感受到的一切都總結在一句話里:「你知道,我不認為查德會告訴我任何東西。」
「噢,可愛的吉姆!」德·維奧內夫人露出一絲笑容。
她瞧著他,不太明白。「這會有作用?」
「一個十足的壞女人。當然,是非常非常出色的那種。可怕可愛,不可抗拒。」
「你知道我希望怎麼樣嗎?我希望紐瑟姆太太自己能來看看。」
「你是說,」她急切地問,「幫助我?」
德·維奧內夫人看來很想弄明白。「那麼她會和她一起來,對嗎?我是說,瑪米會和波科克太太一起來嗎?」
她好像已經看見了,但她仍然等著。片刻,她又問:「她果真十分迷人嗎?」
「一切。」德·維奧內夫人說道。她這句話,還有她臉上優美的、半藏半露的、抑制的激|情,便是他帶走的主要印象。
這的確是更加深入了。「噢,我敢肯定是那樣的。」
「噢,那個么,我也一樣。」他鼓勵地說,這樣,談話至少暫時顯得順利一些——彷彿她回答了所有的問題。這又使他回到心裏的另一個問題。他再次轉身,然後馬上又站住,滿面笑容地說:「知道嗎,吉姆真是個人物!我想最後做成這事的會是吉姆。」
「是的,」她若有所思地說,「但假如他們閉眼不看呢?」
這時他們已來到前室,仍然只有他們兩人在一起,她還沒有打鈴叫僕人。四方形的前室很高,它也有一種莊重的引人遐想的氣質,甚至在夏天也給人一絲涼意。地面有一些滑,牆壁上掛著幾張舊版畫,斯特瑞塞猜它們一定很貴重。他站在中央,像要走又不走,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盪著,而她則靠在門柱上,臉輕輕貼著石壁。「你本可以成為一個朋友的。」
「一定會的,不談別的,她的好奇便會使她來。不過,放心讓查德去安排吧。」
「是的,我認為是。至少,我會知道是不是。」
「但你以前不認識她么?」
「哦,事情本來也發生得相當匆忙——都是在很短的幾天里發生的。而且,事情還沒有發展到可以以任何形式公開的地步。我只是告訴你——絕對只你一個人。我想要你知道這點。」自從在這個大陸登岸第一小時以來便常有的那種越來越深地「陷入」的感覺又一次佔有了他。然而,在她這樣可愛地將他拉入的方式里卻仍然有著一種高雅的冷酷。「德·維奧內伯爵反對也無濟於事。他自己提了不下半打的提議,而且一個比一個荒唐,他即使活到一百歲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而查德卻完全不動聲色便找到了它。」她信任的臉上微微泛著紅光,繼續說,「其實應該說是它自己送上門來——因為一切對他都是自己送上門,或者說他都有準備。你可能會覺得我們做這種事的方式有些奇怪,可是人到了我的年紀,」她笑笑,又說,「就必須知足。我們的年輕朋友家裡的人看見了她——他的姊妹中的一個——我們對他們的情況都清楚——在某個地方看見她和我在一起。她對她的兄弟談到她,使他發生了興趣。然後我們——可憐的讓娜,還有我自己——又在毫不知覺的情況下繼續被人家觀察,那時還是初冬。事情就這樣繼續了一段時間。我們的離開並沒有使它就此完結,所以我們回來以後它又重新開始,而且好像一切都幸運得令人滿意。我們那位年輕朋友遇見了查德,他請了一位朋友去見查德,對他說他對我們有濃厚的興趣。紐瑟姆先生對這件事非常小心,他非常美妙地保守著秘密,直到一切都令他滿意,才對我們提起。我們已經有好一段時間在忙這事。看起來像是個合適的安排,真正,真正是不能再好了。現在只剩下兩三個問題還沒有決定——全都取決於她父親。但是這一次我想我們有把握。」
「這些就在我的周圍,」他只顧繼續說下去,「紐瑟姆太太是個感受力很強的人。」
「當然是的,可是這不是第一次呀。他是她的老朋友。」見斯特瑞塞笑笑,慢慢地、意味深長地搖頭,她又說,「你是說至少對她來說他是一https://read.99csw.com個新人——她覺得他變了?」
「我們的方式和你們的是這樣不同。」
「噢,自然,一切都取決於她。可是她對這件事完全滿意,她有絕對的自由選擇權。說到他——我們的年輕朋友——他真是樣樣都好。我簡直崇拜他。」
她認真地看著他,而後,好像這是她必然的歸宿似的:「我相信的人是你,但是,」她又說,「我在旅店說的話是認真的。我當時的確想,現在也想我的孩子……」
「你說波科克一家?」她用不滿意的眼光環視四周,她似乎看到了他看不到的缺點。
「她對他怎麼看?」
「怎麼,你在旅店沒有看見一切?」
「這一兩天讓你覺得這麼漫長?」
「糟糕?為什麼?」甚至在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在心裏把它叫作迄今為止自己最大的不誠實。
斯特瑞塞也思忖片刻。「啊,也許那並不要緊!」
「不——依我看我了解的是我們。我了解薩拉——我對一些事情有把握,也許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查德陪吉姆的時候,韋馬希會帶她四處去逛。我向你保證,我會為他們兩個高興的。薩拉會得到她要求的——她可以有機會表示一下她對理想的嚮往,而韋馬希也大致相同。巴黎的氣氛就是這樣,所以誰能夠拒絕那樣做?如果說薩拉想表明什麼的話,那她最想表明的就是她不是到這裏來做個狹隘女人的。我們至少會感覺到這個的。」
她顯得似乎已經看見兩個女孩面對面的情形。「好讓瑪米恨她?」
斯特瑞塞不僅僅贊成。「噢,他出色極了。我越來越喜歡,」他用認真的口吻說,「看到他和他們在一起。」然而就在這對話進行著的同時,他也愈發明顯地感覺到兩人之間這種奇特的調子。它將這青年置於兩人面前,她的興趣的結晶,她的天才的產物,它承認她對於這奇迹的功勞,讚歎這奇迹的稀罕;它於是使他幾乎要開口,向她更詳細地打聽造就這奇迹的經過。他幾乎忍不住要問,她是怎麼辦成這件事情的,從她所獨享的近距離去看,這奇迹又是怎樣的。然而時機稍縱即逝,話題已經轉到更近的事情上,他不得不滿足於對眼前的事態表示讚賞。「想想他多麼值得信任,使人非常放心。」見她沒有馬上答話——彷彿她的信任還有某種保留——他又補充道:「我是指他一定會在他們面前好好表現的。」
「認識的,」他笑笑,「不過在家裡她不算什麼『事例』。而現在她要算了。」他似乎在告訴自己,「她變成事例了。」
「你照你認為最好的方式辦。你必須自己決定。」
而她的隨聲應答也同樣讓他沒有料到。「可憐的小鴨!可是,」她說,「是她自己很想見見我們朋友的表妹的。」
她只勉強應付一句:「哦,你,誰能比得上你的聰明。」但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波科克太太究竟會不會上我這裏來呢?」
斯特瑞塞折回腳步,然後說:「他沒有對你說起過吉姆?這之前他沒有給你『解決』過他?」他有些不明白,「他難道不對你說點什麼嗎?」
「但我本來不打算對你說這些,」他繼續說,「這隻是我自己的一點小事。我剛才只是向你說明波科克太太的有利地位。」不,不,儘管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誘惑,儘管他的確覺得前景未卜,乃至踱一踱步子都讓他覺得輕鬆些,但他還是不打算同她談紐瑟姆太太,他不想借她來緩解薩拉故意不提那位女士給他造成的焦躁不安。她表明了她代表母親——事情的不可思議正在於此——卻絲毫不曾提起後者。她沒有捎來口信,沒有暗示過有什麼問題,而對斯特瑞塞的詢問也只敷衍了事。她設計了一種答問方式,顯得他彷彿是個只需禮貌地打發一下的遠房窮親戚,反而使得他的問題都顯得荒唐可笑了。加之他既不願暴露自己最近消息的匱乏,便不宜多問,而她那方面明知如此,也不露聲色。儘管如此,所有這些,他都不打算向德·維奧內夫人吐露一個字,無論還要踱多少步子。他沒有說的話——還有她沒有說的話,因為她也有她的高貴和尊嚴——在十分鐘里他更真切地感到自己正以從前不曾有的親近同她在一起——當然是為了拯救她。最後兩人都顯然意識到雙方有話沒有說,這使得他們之間生出了一種十分美好的感覺。他內心本想聽聽她對波科克太太的評價,但他不願越過自己規定的正派得體的界限半步,甚至連她對她印象如何也幾乎沒有問。其實那問題的答案他不用為難她也知道,有幾件事她不願開口,其中一件便是她不明白,以薩拉所具有的條件,她居然缺少魅力。斯特瑞塞本有興趣聽她將那些條件講評一番——她不容否認是有些條件的,本可以一件一件來賞析——但他連這一點樂趣也沒有讓自己得到。德·維奧內夫人今天在他身上產生的效果本身就是稟賦的出色運用的一個範例。一位她自己照他的印象通過如此不同的途徑獲得了魅力的夫人,怎麼會認為薩拉具有魅力呢?從九_九_藏_書另一面說,薩拉自然也無須有魅力,但某種東西似乎告訴他說德·維奧內夫人卻必須有的。這些不談,重要的當然是查德如何看他姐姐,而這個問題自然又由有關薩拉對她兄弟的見解的問題引起。這個他們可以談,而且,既然他們在許多別的問題上付出了代價,甚至可以不受拘束地談。然而困難在於對這個問題他們可談的只有猜想。過去一兩天里他並沒有比薩拉提供給他們更多的線索,德·維奧內夫人還說,從他姐姐來后,她就沒有見到過他。
「是的,她可能,」斯特瑞塞這時才笑了,「但是他每天從早到晚都和吉姆在一起。他還在陪吉姆遊玩呢。」
「你對我們了解得真透徹!」德·維奧內夫人嘆口氣,坦率地承認道。
她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噢,我不會假裝我不想他。有時我每天和他見面,那就是我和他的關係,隨你怎麼想吧!」她奇怪地笑笑——一種有時會跳動在她嘴角上,使他不止一次自問應當怎麼去判斷的笑。「但他完全是對的,」她又趕忙補充說,「我無論如何不願意讓他在這件事上有什麼不對,我寧願三個月見不到他的面。我懇求他對他們要非常的好,他自己也覺得完全應該那樣。」
他說完話,已經站起身,拿起帽子和手套。「我不知道。我在注意著呢。你可以說,我在研究這個事例。我肯定我能告訴你的。」
「未來的,假如我們把這件事促成的話。」
「她不是有你么?」
斯特瑞塞不想弄錯。「你是說你未來的女婿?」
「噢,」她嘆息道,「我們好像會『感覺』到許多呢!可是,照這樣說法,那個女孩又怎麼辦呢?」
她想了一想。「就是說,是個警告?」
「我指你們的那個,我指的是紐瑟姆先生。」這話猶如一束亮光一閃,使他在一瞬間看得更真切。當她繼續說下去的時候,這閃光還觸到了深處。「感謝上帝,他對她有著最真誠、最溫柔的情意。」
「我?」為什麼不連這個也抵賴呢?「我沒有任何方式。」
「來看我這個破舊的地方?可是他們所有的……」
「由於你說的那些原因,你並不笨。」然後,彷彿這就給了她理由似的,她突然說,「我們要讓讓娜嫁人了。」
「是的,一點不錯,可愛的吉姆!他真可愛極了!他想要做的——願上天寬恕他——是幫我們的忙!」
她認真的調子使他一面繼續四面環顧,一面笑笑。「也許會的。」
「可是對於韋馬希先生——」她想起來了,「難道巴拉斯小姐不是比所有人都重要嗎?」
「如果我一定得把什麼都告訴你的話,是他使我們得到一個機會,而且就我目前所能看到的,這是我們做夢也難得到的好機會——即令德·維奧內先生會為女兒的婚事操心也罷!」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談起她丈夫,這使他立刻感到與她更加親近。實際上這算不了什麼——她的話里還有別的多得多的東西。但是,好像當他們這麼隨便地在那些古老冰涼的房間里一起站著,單這一點就足以表明她對他的信任到了什麼程度。「可是,」她問,「這麼說來,我們的朋友沒有告訴你?」
「多謝你了。」她給他一個悲傷的迷人的笑。
他簡直想為她叫好。「你果然名不虛傳!」接著,他向她解釋他的意思,「他到來后的頭一個小時里我陪他坐馬車逛巴黎。你知道他——完全是無意之中——首先讓我明白的是什麼嗎?那就是,這事的最終目的就是那樣的——作為對他目前情況的一種改進,甚至可以說是作為一種補救,那就是他們覺得現在還不算太晚,還來得及把我們的朋友改造成那個樣子。」見她聽著這話,又顯出擔心的樣子,好像在鼓起勇氣面對這個現實,便不再往下說。「但那已經太晚了。這多虧你。」
「在這麼短的時間里?」
德·維奧內夫人想了一想。「可是,她有迷人的風度呀!」她這句評語還不至於讓兩人四目對視時保持不住正經的神色。雖然斯特瑞塞沒有抗議,但他的感覺卻像是自己把她的話只當玩笑。「她可以努力勸說他,可以對他很親熱,她可以對他施加言語所達不到的說服力。她可能抓住他,」她結束道,「像你我都不曾辦到的那樣。」
「因為我生來就是這樣的——我樣樣事情都會想到。」
「我在你眼裡是不是顯得很糟糕?」
「你的意思是,他會對她不錯?」
「不——他根本不會『活動』,也不會『暗中』做什麼事情。他稱得上是正人君子,內奸的角色他不會扮。不過他私下會覺得我們的口是心非很好玩,他還會從早到晚盡情享受他心目中的巴黎,至於別的,特別是對查德,他就是他。」
「那自然。不過那樣是否行得通呢?你可能,你知道,」斯特瑞塞小心地說,「會令他失望呢。」
她躊躇片刻。「不,」兩人再次用目光交流,「不像你那樣。你可以說使我看見了他們,或者至少讓我感覺到他們。而我也沒有多問,」她補充道,「最近我不想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