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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那個不會給您太長時間的約束,」薩拉又恢復了她和藹的態度,「我只會在巴黎待很短一段時間。我還計劃到別的國家去,我見到了一些非常迷人的朋友。」她的嗓音似乎在把玩那個描繪這幾位人物的詞兒。
真是荒唐。但波科克夫人和韋馬希顯得像是在等他回答。這幾乎像事先安排好的演出,一個由他的這些朋友們和他自己表演的叫作「歐洲」的節目。好吧,演出只能繼續下去。「五點三刻如何?」
「噢,他到這裏來完全不是為您呀,」她輕快地說,「你是為他來的嗎,斯特瑞塞?我也完全不是指的您,我指的是紐瑟姆先生,他才是我們常常想著的人,波科克夫人來也是要重新和他接上關係。這對你們兩位都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德·維奧內夫人盯住薩拉,大胆地說。
「Comment donc,您是說,他讓您分享她?」她表現出被弄糊塗的滑稽樣子。「當心些,別分得太多,這位女士會讓您應付不了的。」
「噢,我並沒有怎麼放鬆,」斯特瑞塞答道,彷彿他有義務向波科克夫人暗示這些巴黎人說話不可信,「我只是不想給人一個不能放鬆的印象。我用了許多時間,但我給人的印象肯定是待在原地不動。」他把目光投向薩拉,心想她可能會察覺他的注視。接著,他可以說是在德·維奧內夫人保護下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意見:「事實是,我一直在做的,僅僅是我這次來要做的事。」
「她當然知道,」斯特瑞塞替她回答,「波科克夫人知道關於戈斯特利小姐的事。薩拉,你母親一定告訴過你;你母親什麼都知道,」他固執地說下去,「而且我友好地承認,」他鼓起勇氣故作輕鬆地繼續說道,「她的確非常非常出色。」
然而他只顧鄭重其事地繼續說下去:「我可以寫信告訴你關於這位女士的事,波科克夫人,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見過她好幾次,他們認識的時候我實際上在場。以後我一直注意著她,但我不認為她會對任何人不利。」
他進門來看見裏面的人,立即明白她正受到怎樣的接待,他從起身迎接他的薩拉臉上激動的表情中便一目了然了。他還看見兩位女士並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樣單獨在一起,他完全不用去猜離門最遠的那個窗前的高大背影是誰。韋馬希,這位仁兄他今早起來還沒有見過,只知道他在他之前離開了旅店。昨晚波科克夫人一到便開始招待,雖然隨便卻氣氛友好,而他經查德轉達那女士的盛情邀請,也到了場。今天他居然也像德·維奧內夫人一樣佔了他的先。現在,他兩手插在衣袋裡,正以一種過分明顯的超然神情注視著窗外的魯第雷沃里路,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斯特瑞塞的到來。而後者從屋子裡的空氣中便能感覺到——韋馬希表現自己的能力讓人驚奇——他彷彿根本就沒有聽見我們剛才記錄下來的德·維奧內夫人對女主人說的話。他雖然眼神古板,卻也處世老練,所以他才聽憑波科克夫人一人去應付這困難局面。他可以待到那位客人離開,很明白,他可以等,這幾個月來他不是一直在等嗎?她應當明白他可以充當她的後備軍。不過,我們還看不出薩拉怎樣才能利用這幫助,因為她這時暫時還僅僅限於紅著臉有禮貌地應付客人,儘管她也顯得活潑機敏。她不得不比預料的更早就和對手打交道,但她首先關心的是要表明突然襲擊對她不會奏效。斯特瑞塞進來的時候,她恰好正在作這種表述:「您真是太好了,不過,我也不是一個人在這裏呀!有我的兄弟,還有所有這些美國朋友們。而且,您知道,我也到過巴黎,我了解巴黎。」薩拉·波科克的調子令斯特瑞塞感到一絲寒意。
甚至連韋馬希也有時間發言,儘管他要說的更多:「是的,伯爵夫人,美國的女孩,您的國家至少必須允許我們告訴你們,他們是我們可以炫耀的。可是她全部的美只有那些懂得如何欣賞她的人才能領略。」
「五點半?或者六點?」
「那樣的話,我們能有機會見面,就更令人高興了。」德·維奧內夫人又接著波科克夫人說她了解巴黎的話頭說。她緊接著又補充說,有斯特瑞塞先生九-九-藏-書隨時幫忙,她不會再需要她的幫助。「據我所知,還沒有人像他那樣在這麼短的時間里便了解了巴黎,而且喜歡上了它。有他,還有您兄弟和您一起,您還需要誰當嚮導呢?斯特瑞塞先生會告訴您,」她笑了笑,「關鍵是要放鬆。」
德·維奧內夫人立刻反擊。「您知道,也許您不免這樣想,但這完全不是因為他為她感到難為情。您可以說她的確非常漂亮。」
「噢,他不會讓您見她的,」德·維奧內夫人同情地插話說,「他從來不讓我見見她,儘管我們還是老朋友,我是說我和瑪麗亞。他把她留給了自己最好的時間,他幾乎把她獨吞了,只給我們其餘的人一點兒殘羹剩飯。」
「真正的事實是,你為了可愛的瑪麗亞而犧牲了我,好硬的心腸。她容不得你生活中再有別的人。您知道,」她向波科克夫人詢問道,「關於可愛的瑪麗亞的事嗎?最糟糕的是,戈斯特利小姐是個非常出色的女人呢。」
「啊,那麼,」她的客人熱情地回答,「就更有理由了。比方,明天?或者後天?」她又回頭對斯特瑞塞說,「星期二再好不過。」
「啊,伯爵夫人,您比她一點不差。」韋馬希寸步不讓,「不過,她毫無疑問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女士。她對歐洲很熟悉。最重要的是,她毫無疑問的確愛著斯特瑞塞。」
第二天上午,當侍者為他推開波科克夫人客廳的門的時候,裏面傳出的一個悅耳的聲音使他在門前猶疑了。德·維奧內夫人已經亮相了!她的登台使劇情的發展加快了,他覺得這是靠他自己的力量辦不到的,而同時他的懸念也增加了。前一天夜晚他是和他的全體老朋友們一起度過的,然而,說到他們此來對他的命運的影響,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自己的感覺只能用「茫然」來形容。奇怪的是,此刻在這裏意外地遇見她,他忽然覺得她也構成了他命運的一部分,這是以前不曾發生過的。他覺得她一定是單獨和薩拉在一起,而且覺得這件事里有一種他無力左右的東西直接和他的命運有關。可是他聽見她只是在說一些輕鬆的無關要旨的話,她作為查德的好朋友特意前來說的話:「完全沒有什麼,我會很高興效勞的。」
「原來這樣。紐瑟姆先生一定可以帶他們看許多東西。他對我談了許多關於她的事。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我的女兒有機會和她交個朋友。我總是替她注意著這樣的機會。我今天沒有讓她來,只是因為我想事先得到您同意。」這話說完,這位富有魅力的夫人進而提出了更大胆的要求,「您能不能也確定一個最近的時間,好讓我們知道我們不會失掉您?」這回輪到斯特瑞塞等著看了,因為薩拉畢竟同樣得表演。這時他忽然由此想到,這是她到巴黎的第一個早上,而她卻一人待在旅店,讓其他人隨查德出去——這事又使他分了一會兒神,噢,她全力以赴忙正事呢,她一人待在旅店,那就是說昨晚他們達成默契,韋馬希今早可以單獨來見她。真是個不錯的開場——作為到巴黎的第一個早上,真是不錯,換一個時間地點,或許會很有趣的。但那邊德·維奧內夫人的真誠簡直令人感動。「您也許會覺得我太冒昧,但我多麼希望我的讓娜能結識一位真正可愛的美國女孩。您看,我全靠您發慈悲了。」
事情就隨著德·維奧內夫人的每一個動作照這樣繼續下去。「噢,我但願你能把我也多少留給你自己。你能指定一個日子、一個鐘點嗎?最好能快一些。什麼時候你最方便,我那時就待在家裡。你看,我不能說得更好些了。」
「可是,親愛的薩拉,」他用隨便的語氣插話說,「你這話讓我覺得你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即在多大程度上——因為你也是屬於我的——我是自然地屬於你的。如果能看見你為我而同人爭吵,」他笑笑說,「我會更喜歡的。」
「我非常想讓您見見我的小女兒,」德·維奧內夫人繼續說,「我本會帶她一起來的,但我想先得到您的允許。我原以為我會見到波科克小姐,我從紐瑟姆先生那裡聽說她和您在一起。我十分希望我的孩子能認識她。如果我能有幸見到她,如果您不反對,我想冒昧地求她待讓娜好些。斯特瑞塞先生會告訴您,」——她十分出色地繼續下去,「九九藏書我那可憐的女兒溫柔善良,可有些孤獨。他們兩個,他和她,是很好的朋友,我想他對她的印象不壞。至於讓娜那方面,他獲得了完全的成功,就如我所知道的他在這兒總是成功的那樣。」她像是在請求他准許她說這些話——應當說她——輕柔地、愉快地、輕鬆地、親密地——更像是早已獲得了准許,像是他的准許是不成問題的。而他則更明白了現在如果不配合就等於是十分可鄙地出賣了她。不錯,他是和她一起的,即使在目前這種不公開、半保險的方式下也是和那些不和她一起的人對立著的。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多麼密切地和她在一起,這有些不可思議、莫名其妙,卻又令人興奮、讓人振作。這幾乎有些像他是在那裡等她給他機會更深地捲入,好向她表現他會如何迎接這挑戰。接著在她把她的告別繼續延長那麼一會兒的時候發生的事就剛好造成了這效果。「您看,既然他的成功是一件他自己絕對不會提起的事,我在這件事上說話就不妨大胆一些。而且,你知道,我真是好心腸,」她轉向他說,「考慮到我從你在我身上的成功里幾乎沒有得到什麼好處,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我在家等啊,等啊,等得人都憔悴了。波科克夫人,最起碼您要讓我能見一見這位十分難得見到的先生,單是這個就算幫了大忙了。」
「噢!『喜歡』來過問這事的可不是我,親愛的斯特瑞塞先生!」薩拉·波科克馬上反駁說,「再說,我絲毫不認為我從什麼人那裡——母親也好,別的人也好——得到過一點關於您說的是誰的暗示。」
「的確!非常漂亮!」斯特瑞塞笑起來,對這強加給他的奇怪角色覺得驚奇。
這話使她突然頓住不說話了,他立刻想,可能她對自己這種未經許可的親近的態度沒有精神準備,因此由於驚愕而語塞了。他並沒有想傷害她,剛才那倒霉的話突然衝口而出,是由於如果他不願意因德·維奧內夫人而害怕的話,那他也不願意因她而害怕。自然,在家裡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用「薩拉」以外的任何名字稱呼過她,雖然他或許也沒有公然稱她「親愛的」,但那是因為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完完全全掉進陷阱里。但有個聲音在責備他說現在已為時太晚——除非也許可以說還為時太早,無論如何,此舉不會使波科克夫人對他滿意的。「噢,斯特瑞塞先生!」她小聲含糊然卻鋒利地說,面頰上兩團紅色顯得更紅了。他明白此刻這就是她所能說的全部了。但這時德·維奧內夫人已經來替他解圍,韋馬希也重新向他們靠攏,好像要繼續參加談話。然而那位夫人的解圍卻有一種值得懷疑的性質,因為它表明不管他怎麼不承認和她有多少關係,不管她自己如何抱怨沒有機會見到他,她卻十分惡毒地證明他們之間已經談論過多少話題。
「務必好生挑選我的話,使之務必有個下文,對嗎?放心,這事情一定會有下文的!我非常有興趣!」他宣布說。然後,作為這話的證明,他便和她一同下去,上她的馬車去了。
「那麼,我要多謝您告訴我,」薩拉看也不看他,她一刻也沒有被這話里的區別弄得迷失方向,這從德·維奧內夫人的眼光可以看得出來,「但我希望我不會太想念她。」
妙不可言。同樣妙不可言的是,斯特瑞塞發現由於它的影響,他自己朝另一個方向採取了行動:「也許是那樣。但是你也不必貶低自己的女兒,好像她並非完美無缺似的,至少我不會聽的,德·維奧內小姐,」他鄭重其事地向波科克夫人解釋說,「的確稱得上完美無缺。德·維奧內小姐的確是非常美麗。」
「如果剝奪了照您說來似乎是這麼自然地屬於您的東西,我當然會十分抱歉的。斯特瑞塞先生和我是很久的朋友了,但我不會為了和他在一起而同任何人吵架的。」
韋馬希那方面顯然承認有關這個問題的事實應當得到更多一點的注意。他微微轉向薩拉:「讓娜小姐外表確實不錯——當然,是純粹法國式的。」
「不利?」德·維奧內夫人一點也不放鬆,「怎麼會呢?她是聰明可愛的女人里最聰明最可愛的一個!」
她的表情使斯特瑞塞感到這番話背後有一種他以前沒有領教過的深沉——她說這些話的方式幾乎讓他感到害怕,使他隱約猜想到九_九_藏_書背後的原因。如果說他有時間來表示一點對她這請求的同情的話,那是因為薩拉竟沒有及時作答。「為了支持您的請求,親愛的夫人,我要說,瑪米小姐的確是位頂可愛的女孩,她是迷人女孩中的迷人女孩。」
「是的,而我剛好也不在。你真會選時間。不過下次不要再等到我外出的時候才來,波科克夫人在這兒的時候,我不會離開的。」她宣布說。
這話讓斯特瑞塞和德·維奧內夫人都不由笑出聲來。與此同時,他在薩拉投向那說話的人的一瞥里捕捉到一個模糊然而明白無誤的「你也……」使得那一位立即將目光移向她的頭頂上方。與此同時,德·維奧內夫人卻自顧以她的方式說她要說的話:「我能夠把我可憐的孩子作為一個出色的漂亮人兒展示給你們便好了!那樣我的事情便簡單了。她當然是個好孩子,可是她當然也是不同的。現在的問題是——以現在事情進展的樣子——她是不是太不同了,我指的是,她和每個人都認為你們美好的國家所有的那種美妙的類型是不是太不一樣。另一方面,當然,紐瑟姆先生對這個是非常清楚的,而他作為我們的好朋友——他真是個好心腸的好人——盡了一切力量來幫助我那可愛的害羞的小女兒,我是說,使我們不至於太無知。好吧,」這時波科克夫人已經含糊地小聲表示——儘管態度還有些不自然——她可以和她照管的那位青年女子談談這個問題,所以她就結束說,「好吧,我們——我的孩子和我——會坐在家裡等啊,等啊,等你們來。」但是她最後的話是對斯特瑞塞說的,「請你談起我們的時候,務必……」
「那麼星期二,我很樂意。」
然而這不過是馬上又給了德·維奧內夫人一個目標。「你重新熟悉了你的朋友,你重新認識了他。」那輕鬆的神態,幫忙的語氣,倒好像他們是一路,決意共同進退似的。
「那麼再好不過。」德·維奧內夫人不對任何人地輕聲說。五分鐘后,他們都站起身來,她要告辭了。他們又站著不失友好地說了幾句話,只是韋馬希隨時擺出一副要邁著他那一本正經小心翼翼的步子回到打開的窗前看街景的樣子。這間四處裝飾著紅色錦緞和鍍金飾件、陳設著鏡子和時鐘、富麗堂皇的房間朝向南面,百葉窗擋住了夏日的陽光,但從縫隙里看得見旅店俯瞰著的圖勒利花園和花園南面的景物以及從這裏向遠處伸展開去的巴黎,涼爽、朦朧、誘人,欄杆鍍金尖頭的閃光,沙礫地面的咯咯聲,馬蹄的嗒嗒聲,清脆的馬鞭聲,都使人想到馬戲團的遊行。「我想我可能會有機會到我兄弟那兒去,」波科克夫人說,「我相信那一定會令我很愉快。」話好像是對斯特瑞塞說的,但一張神采飛揚的臉卻朝向德·維奧內夫人。在她這樣面對著她的時候,有一瞬間,我們的朋友覺得她還會說:「我得感激您邀請我上那兒去呢。」他覺得,有五秒鐘,這句話都隨時會說出來,他都清晰地聽見了它,彷彿它真的被說出來了,但很快他就明白它沒有被說出口——來自德·維奧內夫人的一瞥告訴他她也感覺到那話幾乎要被說出來了,但很幸運它沒有被以任何值得注意的方式表達出來。她於是可以只對說出來的那一部分做出反應。
「可是,這兒的一切都總是在變,是個很費精神的地方呢!在這兒一個女人,一個出於善意的人,總是可以幫助另一個女人的,」德·維奧內夫人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我肯定您了解這地方,可是,我們兩個了解的可能會很不相同。」看得出來,她也不想犯錯誤,不過,她的擔心完全是另外一種性質,而且掩藏得更好。看見斯特瑞塞進來,她微笑著,用比波科克夫人更親切的態度和他打招呼,然後,她並沒有離開她的位置,便向他伸出手來。他很快便十分奇特地意識到——一點不錯——她是要毀了他。她神態輕鬆親切,但她不可避免要對他這樣,她的模樣典雅高貴,單是這模樣就會使薩拉在他的搖擺不定中看出許多意思來。她怎麼能知道她正多麼嚴重地傷害著他?她只想表現得樸素、謙虛,並且顯示她的魅力,但這恰好使他顯得像是站在她那一面。他覺得她的衣著、打扮都表明她有意贏得對方好感;她一早登門訪問的態度也十分得體;她樂意推薦read.99csw.com好裁縫和買東西的好去處;她很高興全心全意為查德的家人效勞。斯特瑞塞注意到桌上放著她的名片,上面赫然印著小冠冕和「伯爵夫人」的法文字樣,他想象著薩拉內心會有一番什麼樣的活動。他敢肯定她還從來沒有同一位「伯爵夫人」坐在一起過,而這便是他給她準備的一位伯爵夫人。她橫渡大洋就是為的要來看她一看,然而他從德·維奧內夫人目光里讀到,這好奇心並沒有得到十分的滿足,她現在還不得不需要他的幫助。在他眼裡她很像那天早上在巴黎聖母院的樣子,他甚至注意到連她雅緻的衣著都有幾分相似的意味。她的打扮似乎在表示——或許這表示稍嫌早,而且稍嫌含蓄——她說的給波科克夫人推薦店鋪是什麼意思。那位女士看她的樣子讓他更深地感到他們兩人的先見之明讓戈斯特利小姐免除了什麼樣的考驗。他想象著要不是因為那及時的謹慎,他這時會怎樣將瑪麗亞引進來當作榜樣和嚮導介紹給女主人,不禁暗自戰慄。但與此同時,他似乎又瞥見些許薩拉的打算,並因此稍許覺得安心。她「了解巴黎」,德·維奧內夫人用一種輕鬆的語氣接下她的話題。「這麼說來,您有那方面的氣質,您和您的家人是一致的。我必須承認您的兄弟已經非常美妙地成了我們中的一員,雖然他在巴黎長時間的生活在這方面也起了一些作用。」她轉過臉來用慣於在不知不覺中轉換題目的女士的那種口吻請斯特瑞塞給她作證。他不是也曾對紐瑟姆先生在這裏如同在家裡一般留下了深刻印象嗎?他不是也曾因那位先生對巴黎生活的諳熟而得益嗎?
薩拉猶豫片刻,然而毫不示弱。「她會和我一道來回訪您的。現在她同波科克先生和我兄弟一道出去了。」
「那麼,」德·維奧內夫人微笑著說,「那正是我想做的。我肯定她可以教給我們許多東西。」
「伯爵夫人,我便得到了一些您說的殘羹剩飯。」韋馬希鄭重地說,一面用他嚴肅的目光罩住她,使得她不等他說完,趕忙搶上來。
這或許說得有點過分做作,但是薩拉僅僅給他一個明亮的眼神,「噢?」
然而她這種調子的第一個效果——他用一個憂傷諷刺的眼神告訴了她這一點——只能是讓他覺得一個女人如果當眾對一個男人說這樣的話,那她肯定是把他看成90歲的老頭了。他知道在她提到瑪麗亞·戈斯特利的時候,自己很不合時宜地紅了臉。薩拉·波科克的在場——在那種情形下——使他不可避免會這樣,而且因為他極不願意表露出什麼,反而臉益發紅了。他覺得這一下是當眾表演了,他難堪地,幾乎是痛苦地把紅著的臉轉向韋馬希,奇怪的是,後者的眼神卻像有很多話要說。就在這微妙的一瞬間,兩個人完成了一次深深的交流,那是某種建立在他們多年關係之上的東西。他感覺到了隱藏在所有那些奇怪問題後面的一種忠誠。嚴肅的韋馬希有個乾癟的玩笑要登台,眾人免不得要洗耳恭聽。「啊,如果您還要談談巴拉斯小姐的話,那我也有過機會呢!」他彷彿看到它生硬地對他點頭,承認泄露了他的秘密,但又趕快補充說那完全是為了挽救他。他用一本正經的笑容將它直送過來,直到它幾乎像是說出聲了:「為了救你,老夥計,為了從你自己手裡救你。」但不知為什麼恰好是這交流使他在自己眼裡更加顯得像是迷失了方向。它的另一個作用是頭一次使他看到在他這位同伴和薩拉所代表的利益之間的確已經存在一個基礎。現在已不容懷疑,韋馬希的確背著他和紐瑟姆太太有關係——這一切現在都表現在他的表情里。「不錯,你感覺到了我的干預。」——他簡直就像是在大聲告訴他。「但那僅僅是因為我決意要從這該死的舊世界手裡得到這個,在它使你破碎掉以後,我要把碎片拾起來。」一句話,可以說斯特瑞塞在片刻之間不光直接從他那裡得到了這信息,而且明白了就這個問題而言,剛才那一瞬便使迷霧散開了。我們的朋友懂得了這一點,並且接受它。他覺得,換成別的情境,他們不會談起這事的。它就到此為止了,這會作為他的理解和寬宏的一個標記。那麼,今早十點,韋馬希便開始在同嚴峻的薩拉——寬宏的然而嚴峻的薩拉——一起來挽救他。好吧,可憐的一本正https://read.99csw.com經的好心腸的傢伙,看他能不能夠。這一大堆印象湧進斯特瑞塞的腦子,產生的結果是,在他那方面,他還是不是絕對必須暴露的便絕不暴露。按照暴露越少越好的原則,他很快——比我們方才將他腦子裡的畫面匆忙看一遍快得多——對波科克夫人說:「他們愛怎麼說都可以。除了對我,戈斯特利小姐對任何人都不存在,一點影子都沒有。我只把她留給我自己。」
彷彿這話和他有關,韋馬希這時從窗前轉過身來。「不錯,伯爵夫人,他和我重新熟悉了起來,他還了解了關於我的一些事情,雖然我不知道他對所了解到的是否喜歡。得讓斯特瑞塞自己來評判這是不是讓他覺得他做對了。」
斯特瑞塞感到她這麼快就露面奏出這個音符,至少應該說是勇敢的。然而他又問自己,她不露面便罷,她一露面,又有可能奏出什麼別的音符呢?她只能立足於顯而易見的事情來和波科克夫人交手;而就查德的情形而言,最明顯的莫過於他為自己營造了一個新環境。除非她躲藏起來,否則她就只可能作為他那新環境的一部分,作為他在這裏安定的狀態的圖解——作為這種狀態的證明出現。而這一切她非常明白,這個在她當著眾人的面拉他上她的船那一刻,在她迷人的目光里是那麼清楚,以至那眼神引起他一陣不安,使他事後責備自己的膽怯。「噢!請不要用這麼迷人的目光看我!這會使我們顯得很親近。可是,我們之間能有什麼呢?我一直對你小心提防,只和你見過幾次面!」他再一次看到了總是捉弄著他的奇怪命運。他在波科克夫人和韋馬希眼裡一定顯得是捲入了某種關係,而事實是他什麼關係也沒有捲入,事情只要關係到他,就總這樣。此刻他們二人正想著他什麼都做了——他們只可能這樣想——而這都是因為她對他用了那樣的調子,而實際上他所做的只是拚命抓住岸邊,不使哪怕一個腳趾頭浸在洪水裡。不過我們也許還可以補充說,這一次,他的畏懼並沒有燃燒起來,它只向上竄了一竄,便縮回去,徹底熄滅了。在薩拉明亮目光的注視下,他只要對那另一位客人做出響應,便是上了她的船。在她的拜訪繼續下去的過程中,他感覺到自己一步一步地做了幫助駕駛那冒險小舟的各種動作。它在他腳下搖晃顛簸,但他還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操起槳,而且,既然人家都認為他在幫忙划船,便索性划起來。
斯特瑞塞沉吟一下,而韋馬希和波科克夫人的樣子都像是注意地聽著。「我不久前的確去看你來著。就在上周,查德不在城裡的時候。」
「那就五點三刻。」德·維奧內夫人終於必須告別了,然而她又讓這告別使演出再持續了一會兒。「我的確希望能見到波科克小姐的。我還有機會見到她嗎?」
「噢,可是我們全都一樣呀——我們全都愛斯特瑞塞,這條優點不算!」那位女賓客笑著繼續說下去。斯特瑞塞覺察到自己對她的煞有介事驚詫不已,雖然她表情豐富的美麗眼睛讓他相信事後她會解釋的。
「邁榭比大街可以作為我們的中間地帶,那將是我與您再見面的最好方式。」
波科克夫人的應戰也十分得體,但斯特瑞塞很快看到,她不允許任何旁人來評論她的行動或者是打算。她不要誰的保護,也不要幫忙,因為那些只不過是陣地不鞏固的代名詞。她要用她想用的方式表明她想表明的意思,她以一種乾巴巴的語氣和明亮的眼神表明了這點,這使他想起烏勒特晴朗的冬日的早晨。「我並不缺少和我的兄弟見面的機會。我們在家裡需要費腦筋的事情多得很,有許多重要的事要料理,也有各種各樣的機會。再說我們那裡也不是什麼窮鄉僻壤,」薩拉尖銳地說道,「我們做每一件事情都有足夠的理由。」簡單地說,她絕對不會承認她此來的目的。她又用息事寧人的高姿態說:「我來是因為——嗯,是因為我們是要來的。」
「噢,我會來看您的——您這麼好。」波科克夫人直視著入侵者的眼睛。這時薩拉麵頰上的紅暈已經褪成兩小團深紅色,但仍然十分醒目。她昂著頭,讓斯特瑞塞覺得這時候兩個人當中扮演伯爵夫人的反而是她。然而他也很明白,她的確會對她的來訪者以禮相報的,她在再向烏勒特報告之前,最起碼一定會要到那一點可報告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