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啊,是的。我現在完全肯定。已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在她看來,我完全變了。」
「啊,當然啦!我對他詳細描述了他可能會成為什麼樣的卑劣無恥之徒,而他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她通過臉上的神情來表示同意,彷彿她對於提這個名字感到太棘手。「或者他能幫忙使她做出努力?」
「這樣說來你確實像是把他釘牢了?」
她重複他說的話,依稀含有輕蔑之意,但他覺得這話對她已經十分清楚。「你知道,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不從整個事情中為自己撈取任何好處。」
「是的。不是。這就是說我不知道。我怕她們。我已經與她們斷絕關係。」他向她伸出手來,「再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話她完全理解。「我知道,所以正如她在你的眼裡也完全變了……」他打斷她的話說道:「哦,不過她沒有變。」因為戈斯特利小姐又感到迷惑不解,所以他又說:「她還是原來的樣子。她永遠都是一樣。可是我現在所做的是我從前沒有做的事——我把她看透了。」
「那就是你所謂的『最可恥的罪行』?」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必須走。」他終於想起他該怎麼說,「做到為人正直。」
「如果我必須走,你自己就是第一個要我這樣做的人。我沒有別的選擇。」
「豈止確實好像!我告訴他我還會詛咒他呢。」
瑪麗亞迷惑不解,似乎還有一點懷疑。「你能肯定她的態度?」
「你能使任何東西變得這麼好……」但是她說到這裏便住口了,好像想起了紐瑟姆太太所做的事。
他的語氣很嚴肅,好像他負有責任,因為他不得不說出來。而這句話所引起的氣氛也頗為嚴肅,以至她只發出了一聲驚嘆:「啊!」然而心滿意足且又感激不盡的她,卻在下一句話里表示接受他的看法。「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回去呢?」
「與我和解?」他最終以搖頭做出決定性的回答,「任何人都無法幫忙。這事九*九*藏*書已經完結。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都完了。」
「那麼他將來要放棄她?」
「做到為人正直?」
「正是這樣。他不愧為他父親的兒子。」
作為一個誠實、善良的人,她不能完全假裝她不明白這一點。不過她仍然略裝不知地問道:「可是你為什麼要正直得這樣可怕呢?」
然而在兩天之內他還要做另外一次道別。他早就給瑪麗亞·戈斯特利寫了一封簡訊,問他能否去她那兒吃午飯。因此,正午時分她在她那小巧、陰涼的荷蘭式飯廳里等他。飯廳在房屋的背面,從這裏可以看見尚未被現代文明摧毀的古老花園的一角。雖然他以前曾不止一次坐在這裏面那張特別光滑明亮的小桌旁,接受盛情款待,但從來沒有像這一次那樣深刻感覺到它那些近乎神聖的特點:令人覺得熟悉、愉快、親切、可愛,內部陳設古舊,整潔得近乎莊嚴。像他以前對他的女主人所說的那樣,坐在那兒可以看見生活反映在一塵不染的錫鉛合金器皿上。這樣做既是對生活的適應,也是對生活的改善,所以使人目不轉睛,感覺格外舒適。沒有桌布而更顯出光滑平整特色的桌面,小巧古老的陶器和銀器,以及與它們相匹配的大件擺設,協調地散置在房間里,產生出一種令人著迷的效果,使斯特瑞塞此時感到特別舒適(尤其是因為這是他最後一次置身其間)。最出色的是那幾件造型生動的荷蘭代爾夫特精陶,它們具有家庭肖像畫的高貴氣派。正是置身於它們中間,斯特瑞塞表達了他聽天由命的想法。他的話說得頗幽默,而且富有哲理。「沒有什麼可等待的了。我似乎已幹完了一整天的工作。我向他們都做了交代。我見了查德。他到倫敦去了一趟,又回來了。他說我『令人興奮』,好像我確實把每一個人都攪擾得心緒不寧。無論如何我確實使他異常激動。他明顯地煩躁不安。」
「無論如何這卻是他的危險。我的九*九*藏*書意思是,」斯特瑞塞說道,「她的危險。但是她知道這一點。」
「那麼我們都說對了!」斯特瑞塞說道。
「那麼又是什麼呢?」他將注意力轉到他的早餐上,此時正在吃她給他切的一大片可口的西瓜。當他吃完之後他才面對這個問題,但他只是說等一會兒就回答。她等待著,一邊注視著他,一邊服侍他並使他開心。也許正是為了使他開心,她提醒他,說他從來都沒有告訴她烏勒特出產的東西是什麼。「你還記得嗎?我們在倫敦看戲那晚上談到它。」然而在他還沒有回答「記得」之前,她卻對他提出了其他問題:他還記得他們最初在一起時的這件事嗎?而他則記得每一件事,甚至很幽默地提起一些她說她回憶不起或者極力否認的事。他特別提到他們當初最感興趣的那件事,即他們都十分好奇的問題——他將從哪兒「走出」困境?他們猜想一定是在某個極好的地方,他們認為那個地方一定非常遙遠。毫無疑問,正是與原來一樣,因為他就是從那兒出來的。事實上,他從儘可能遠的地方出來,而現在他必須考慮重新進去。他當即發現他最近這番經歷的意象。他就像一種瑞士古鍾上的一個雕刻人物,這些雕刻人物一到時候就從一邊出來,沿著它們的固定路線在眾人面前上下跳動著前進,然後從另一邊進去。他也沿著他的路線跳完了他的路程,也有一個簡陋的隱蔽之處在等待著他進去。此時他問她,是否真的想知道烏勒特的重要產品是什麼。他的回答將是對每種東西的詳盡解說。但她叫他別往下說,因為她不僅不想知道,而且根本就不願意知道。她不需要烏勒特的產品,因為這些產品對她並沒有什麼好處。她不願再聽到有關這些產品的消息。她說,據她所知,德·維奧內夫人並不知道他準備提供的消息,可是照樣生活得很好。她從來就不願意聽取這種消息,雖然會迫於壓力而從波科克https://read.99csw.com太太那兒得到它。然而關於這種事波科克太太似乎無話可說,而且也從來沒有提起它,當然現在就更沒有什麼意義了。顯然,對於瑪麗亞·戈斯特利,此時什麼都沒有意義,只是除了很突出的一點,而此時正好可以將它提出。「我不知道你是否認為有這樣一種可能,那就是,如果隨他自己決定,查德可能最終會回去。我的判斷是,從你剛才談到他的那些話來看,你對這事或多或少都有所考慮。」
她終於滑稽而又凄涼地嘆了一口氣。「我確實不能反對你。」
「啊,是的,我知道。」
「我不知道。總是會有什麼東西在等待我吧。」
斯特瑞塞等待了片刻。此時他緩慢而又審慎地把最後這個輕鬆的階段拖長一點,以各種無言暗示的方式懇請她耐心和理解。「你剛才要問我什麼?」
「再向紐瑟姆太太求婚?」
「我當初見到你時,你就是這樣。在我看來,似乎是我使你擺脫了煩躁不安的情緒。這是什麼?」他一邊朝四周看,一邊問道,「不就是古老而又平靜的所在?」
瑪麗亞明白他的意思。「他被造就成了討人喜歡的人。」
她不得不接受這個看法,雖然她仍徒勞無益地表示反對。「你之所以這樣,與其說是因為你『為人正直』,倒不如說是因為你有可怕的銳利眼光。」
「所以這算不上是他的過錯!」
「啊,你自己也同樣糟。我把那一點指出來時,你不能反對我。」
這引起她重新提出那個尚未回答的問題:「你為什麼回去呢?」
「正是我們的朋友把他造就成這樣的。」斯特瑞塞感覺到他的話里含有一種奇怪的諷刺。
「大不相同,這毫無疑問。也許我將看出我能怎樣對付。」
「從那種觀點來看正合適!」斯特瑞塞又說,「但使我煩惱的倒不是他具有他父親的特點。」
她回答道:「我衷心希望我能使你把它當成安息之地。」當她說這句話時,他們兩人隔桌對視,彷彿https://read.99csw.com尚未出口的話語在空中傳播。
「很多,」他表示贊同,「但是沒有可與你相比的。如果我得到你,會使我違反公認的準則。」
雖然確實可能是那樣,但她卻繼續說道:「你知道,沒有任何一件事我不願為你做。」
「與紐瑟姆太太?」
他已經完全懂得她的意思。「像此時此地這麼好?正如你把你所接觸到的每一樣東西都變得那麼好?」他過了片刻才說,確實因為她願奉獻給他的東西(為他的餘生提供精心服侍和令人輕鬆愉快的照料)對他頗有誘惑。它使他周圍一切都十分舒適而又溫暖,而它卻堅定地建立在選擇的基礎上。決定選擇的是美麗和了解。似乎不珍視這樣一些東西,實在是笨拙而且愚蠢,然而從它們給他的機會來看,它們給的只是轉瞬即逝的機會。而且她也理解。她總是能理解一切。
她又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來了。「你知道,我從來就不相信你向她求過婚。我總是認為實際上是她求婚。就這一點而言,我是能夠理解的。」她解釋道,「我的意思是,由於有了這樣一種精神——敢於詛咒的精神,你們的關係已經破裂得不可彌補。她只要知道你對待他的情形,就絕不會再有任何表示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我不願為你做。」她重複道。
「但那種父親!」
「去一個大不相同的環境。」她握著他的手說道。
他已經把餐盤推開了一點,心裏想著問題的另一面,且凝神思索,大為感動,隨即站起身來。他事先就受到他認為可能來自她的影響。他本來想阻止這影響並溫和地對付它,然而當它出現時,他卻希望自己更富有威懾力,更果斷,但儘可能溫和。他把她的問題放在一旁,暫時不給以回答,卻告訴她更多有關查德的事。「昨天晚上我對查德指出:對她不忠實是最可恥的罪行。對於我提出的這個問題,不可能有誰比查德回答得更好。」
她想了一想,然後說道:「但是你有了https://read.99csw.com極好的印象,你將會收穫很多。」
「是的,她知道。」戈斯特利小姐問道,「你的想法是,他在倫敦還有別的女人?」
「你也使我十分激動,」戈斯特利小姐微笑道,「我很明顯地煩躁不安。」
「啊,」她微笑道,「這可糟了!」她又想了一下,然後說道,「在這之後你就不能向……」她停下來看著他的臉。
「哎,一個人想去倫敦,就可以去。」瑪麗亞大笑道,「你知道,我也去過。」
斯特瑞塞說:「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不能再做更多的事了。他堅決表示忠誠到底,不做可怕的事情。可是我不能肯定我已經把他拯救出來了。他的誓言太多。他問人們怎能想象他會厭倦呢。不過他面前還有全部生活等待他去享受。」
她對他這番話中某些部分頗不在意,但對其他一些部分卻很感興趣。「德·維奧內夫人那天對我說,她覺得他具備成為一個大商人的素質。」
當斯特瑞塞又講話時,他似乎以自己的方式說出了其中一部分。「毫無疑問,這地方絕不會把它將繼續給你的東西給予我,這就是困難的事情。我與周圍的環境確實不協調。」他一邊解釋,一邊把身子往後靠住椅背,而他的眼睛卻盯著一個熟透了的小圓瓜。「而你卻與環境很協調。我太認真。你卻不然。因此結果使我成了一個傻瓜,」然後他突然扯到另一個話題上,「他去倫敦幹什麼呢?」
她的客人親切而又注意地看著她,彷彿預見到這之後還會有什麼樣的問題提出來。「我不認為這是為了錢。」然後他見她似乎未能全然理解,便接著說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相信他會為這個而將她放棄。」
「他能幫忙使你和解嗎?」
是的——他得到了提示。「你使我回憶起來了。」他坐在她對面若有所思,但並不顯得憂鬱,「查德帶誰回來了?他帶回了滿腦子的想法。今天上午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信給薩拉。」他又說,「我把一切都結清了。我對她們也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