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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17 牧師職責手冊

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17 牧師職責手冊

「你在意。可是你不想干涉。接著說。」
他回想起盧卡斯·西蒙茲那次奇怪的懺悔或者陳述或者預言式的吐露,他當時就坐在斯蒂芬妮此刻坐的這個位置,講得很快,但是沒有像她那樣,用迷惑的眼神盯著他的眼睛,而是對著天花板和窗戶喋喋不休,嘰嘰喳喳,一隻手放在另外一隻擱在褲襠位置的顫抖的手中。
「也許像你說的,他需要一個朋友。也許他其實一直需要宗教,而自己不知道這點是跟他受的教育有關,直到宗教被帶到自己的注意力跟前,像現在這樣。有過這樣類似的情況。我覺得這事好像有點奇怪,但我自己就不是很有宗教意識的人。」
「不能。我不知道他怎麼樣。有關他的情況沒有任何可說的。」
「好吧。」丹尼爾說,「進來。」
「哦,沒有。最初始於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那是我唯一一次成為某個團伙的成員,大家行動如一人。其實,那樣太可怕了,不是希特勒就是莫菲爾德神父。」
「馬庫斯討厭你——討厭任何人——觸摸他。甚至還是嬰兒的時候,你都不能摟抱他。他有哮喘病。」
「沒有人像對待二十二歲的人那樣對待你。」
丹尼爾看不出她反對什麼,真的看不出。他知道斯蒂芬妮跟自己一樣認為埃勒比先生是個懶惰的勢利鬼,他還知道,斯蒂芬妮明白,仁慈是被責令而為的,但他看不出斯蒂芬妮怎麼就看不出,教堂的力量不在這裏。他想象不出她對基督教徒的故事本身所表現出的簡單的懷疑多有力量,儘管他已經被訓練過如何應對比爾武斷的神學反對。比爾願意且能夠辯論,是誰,以及如何、為什麼滾走花園裡的石頭的問題。斯蒂芬妮完全沒有準備好對這個問題感興趣,對她來說很清楚的是,各種事件的真相不像《新約》里宣稱的那樣。精神上很敏銳的丹尼爾的信條很簡單:他需要那樣。對他來說,斯蒂芬妮最明顯的美德就是基督徒的美德,她的嚴格認真,她的溫柔文雅,部分就九_九_藏_書是他珍視的基督的價值,而且源於基督,就是這樣。你認為的那些本來就是很好的基督徒,他們卻自認為不是,她毋庸置疑令人討厭地走進那個範疇了。他略微明白,她會討厭這個概念,但絕不至於厭惡至極。
「那是因為我很有分量,不論是體重還是宗教代表的職能意義。」
「我自己不是很——」丹尼爾說,接著他溫順地笑了,「嗯,我不是,在那個意義上,真正的意義上,不是很有宗教意識。我看不到各種徵兆,聽不到這樣那樣的聲音,或者說體驗不到偉大的平靜,諸如此類的,我也不應該。」
「求求了,你我的事就暫且不說了。這件事實在太可怕了。」
「我應該還是喜歡咖啡的。我也喜歡跟你說話。如果你不這麼兇巴巴的話。」
「二十二。」丹尼爾說,一個真理的信仰者。這項具體的真理讓他格外處於暴露狀態。他已經習慣了被當成一個三十好幾的人對待,他也這樣對待自己。
「我不知道。我不認為跟性有關。或者至少,他用他的方式告訴我不是那樣的,他告訴我他不贊成性。他似乎主張獨身。他談了很多有關純潔性的話題。他其實都沒提到你弟弟的名字,只談了些別人的事。我的意思是,他說他確保沒有傷害別人。至於什麼樣的傷害,並不清楚。」
「明白一點兒。」斯蒂芬妮說,想象中被對慵懶的恐懼和不竭的強推的能量合力抓住了。她從來都把教堂看作是昏昏欲睡的中樞,一個化石般徒有其表的骷髏,裏面的器官已經幾乎失去活力,愉快地反覆咀嚼著養料,早就嚼幹了它充滿生機的汁液。「可我感覺教堂不是最好的地方,不是最有生命活力的地方……」
「是的,不賴。」
斯蒂芬妮很生氣:「我受過訓練,專門跟詞語打交道。」
「不是,你要見到了他,你就不會嘲笑我這些沒用的放肆觀點或者不管什麼。他情況很糟糕,而且生病了。如果只是處於暫時的同性戀階段,九九藏書我真的不會在乎,我甚至覺得那可能還會對他有好處。」
「謝謝你。」斯蒂芬妮說。雖然什麼都沒改變,但是她感覺,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在馬庫斯極度痛苦的領域中,丹尼爾的能量有些不濟。
「聽上去好邪惡。」
「是的,」她說,「我會去。」
她永遠不會說不,丹尼爾想。那也大概可以推導出她從來也不想說是。她喜歡讓人開心。她喜歡他。這太讓人惱火了。
「你是天生的叛逆者——」
要跟斯蒂芬妮說的卻是另外一碼事。
他的房間在白天的日光下顯得比黑暗中更加凄慘,那種荒涼的雜亂更加突出,燥熱和暗影神秘消失了。丹尼爾找了把椅子給她,然後在她對面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
「這也是我所謂的宗教,」丹尼爾說,「人們通過直覺知道這位西蒙茲是個先知還是怪人,或者某個幻覺是不是錯覺,這種事情我不擅長,我自然而然會想到勸告人們不要胡亂介入這種事情,所以馬庫斯的事我幫不上忙。我頂多會關注他,想方設法打發他到我這裏來,如果這樣在你看來有好處的話。」
「因為我做事不能用權宜之計。我害怕屁股坐在那裡無所事事。我害怕放鬆。我需要一個很好的推力,我需要它是出於自我要求,那就是我一分鐘都不能停下來的原因,我需要無須思考的紀律約束。」
丹尼爾給她講了。以他的記憶所及,他意識到那個故事不像他生活中的其他故事,她會有同感的。果然如此。她很感動,她這樣說。
「我想聽聽你的忠告。一個宗教方面的問題。至少,我覺得是宗教問題。」
丹尼爾感覺到斯蒂芬妮在注意他。斯蒂芬妮在想,他很年輕,看到的全是這些東西,痛苦、疾病、死亡的恐怖、喪親的可怕、精神上的低能、極度的瘋狂、孤獨、形而上的痛苦,所有這些大多數時候大多數人成功避開的事物,或者由於自己的原因,在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偶爾要忍受一兩次的東西。當然了九*九*藏*書,醫生也如此。埃勒比先生也如此。就職業而言,埃勒比先生必須如此。他似乎只關心教區的政治活動,只關心聖壇器物的級別高低和漂亮程度,以及義賣市場。在丹尼爾來之前,海多克太太就在那裡,沒有人不嫌麻煩地——也不願麻煩別人——進去陪馬爾科姆坐在一起。
「我覺得,這事跟宗教實踐有關係——祈禱詞啊幻覺啊諸如此類的事。但是,好像又跟科學實驗有關。他好像擔心實驗對他者的影響。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指馬庫斯。我可以問問,如果你想讓我去問的話。我不喜歡插足別人的事情。」
「或者甚至不是暫時的階段?」
斯蒂芬妮繞道去了趟主教宅邸。她直接爬上樓梯,敲了敲丹尼爾的房門,然後才恍悟,一個如此忙碌的人不大可能在裏面。但是,他卻出來開門了。他穿了件寬大的白色漁夫羊毛背心,配了條綠色燈芯絨褲子。他看上去蓬頭慌亂,無論外形還是表情。
「你認為在發生什麼事兒?」
「別嘲笑我。他從來沒有交過一個朋友,丹尼爾,他從來沒有交過一個朋友,沒有任何朋友。我來找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可能知道點什麼。」
「我喜歡大海。」
斯蒂芬妮神經質地大笑起來。「所以我帶著自己的宗教問題來請教一個無宗教信仰的宗教人士。這簡直是個笑話。」
丹尼爾說:「另外,當然了,還有很多人來告訴你一些事情,他們想告訴別人某件特定的事情,想來說說這件事,可其實自己卻沒法講清楚那件真正的事是什麼。有些人拐彎抹角,部分原因是他們不敢說,部分原因是還沒準備好相信隨便某個猜不出他們究竟想暗示什麼的人,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而且希望,如果他們繼續說下去,自己會覺得事情變得清楚起來。他們不太關心事情對我來說是否清楚。所以在某種意義上,我不是一個讀心者,我可能並不像西蒙茲先生可能想的那樣知情。我不知道有什麼權利將https://read•99csw•com我猜測的東西轉告給你。」
「無意識的傷害幅度範圍是很寬廣的。我理解不了這個,馬庫斯從來,從來沒有顯示出任何對宗教以及所有這些東西感興趣的跡象。我看不出有什麼東西能入他的心。」
「不排除其他可能,對嗎?我需要被強推。教堂會強推你。你明白嗎?」
「總之,不管什麼事吧,都已經對馬庫斯產生了非常可怕的影響。他體重減了,睡覺時不停地哭泣。我進屋裡觀察過。他經常夜裡出去,我相信是跟西蒙茲在一起,我看到他在黑暗中像條狗般等待著,像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嗯,我也沒有必要在意那個,可是……」
「我不知道。我想也許跟宗教有關……宗教……我不知道。我想說,顯然,我不在意那個,就其本身而言……」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你更有宗教意識的人。」
「那你會去了。」
「不是我有宗教問題,但是我覺得我需要應付它,而且我覺得可能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下周我有一天可以自己支配的時間,下周三,整整一天。我已經想清楚了,我想從這裏脫開。說真的,我想離開去某個地方,想做點什麼,我們需要隔絕什麼。我想來一次長長的海邊散步。如果你跟我一起去我會很高興。不爭論,你知道,就單純散步。我們今天的表現不賴。」
他在忙著做速溶咖啡。「兇巴巴?」
「原則上你什麼都不在乎。可是——」
「你為什麼要來這個教堂,丹尼爾?」
「你不會有宗教問題。」他粗魯地說。
「好了,」丹尼爾說,「告訴我吧。」
「詞語,」丹尼爾說,然後放聲大笑,「我是個美其名曰的社會工作者,可我並不是為社會而工作,我不反對把社會當作一個獨立體來對待。我只是想工作而已,竭盡全力。約克郡工作倫理總是將之與宗教信仰混淆,但其實沒有,你更清楚,西蒙茲那些胡言亂語同樣如此。」
「跟我講講。」
丹尼爾看到她臉色緋紅,注意到她對自己極其疲倦了,感覺九-九-藏-書到了這份蒼老、堅定、暴烈和徒勞的愛戀。
「什麼?」
「我們不要再談論這個了,否則你會把我弄進小房間後面的那個市政廳。」
「不見得。那個問題還存在。我能給你做杯咖啡嗎?你想待會兒嗎?我喜歡跟你說話。」
「是我弟弟的事。我看見——那次去教堂,我看見——他跟那個男的在一起,西蒙茲,里思布萊斯福德教生物的那個男的。他老說什麼上帝的工作。我想你可能知道在發生什麼事兒。」
「你就不能——如果是那樣的話——指點我可以做或者說點什麼嗎?我不能讓他繼續這樣下去。」
「不,那是你不知道——如果你不介意我這樣講的話——完全不知道這個詞的意義,更不要說這件事本身了。」
「我壓根兒沒想過那事。別往我嘴裏硬塞我沒說過的話。我處境為難是因為盧卡斯·西蒙茲已經和我討論過,嗯,這事。我不能泄密。」
「你多大了?」
「哦,你啊,有事嗎?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那你會去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丹尼爾想起西蒙茲那斷章取義的大論,那些談話已經觸及到了對他者的種種危險,來自乞求神助或者不純潔的東西釋放的靈力,已經明白無誤地聲明,教堂有各種方式可以容納這樣的力量,而且悶悶不樂地抱怨教堂已經為了僵死的外殼和空蕩的迴音建築,放棄了鮮活的宗教的力量。他們也額外談論了關於貞潔、科學、意識領域、他者的高超力量、西蒙茲自己已經知道的缺點等問題上。對丹尼爾想質問的企圖,他總是抱怨說,丹尼爾已經知道了他需要知道的全部,如果不知道的話,別人會認真告訴他,他必須觀察和祈禱。最後,過了四十五分鐘這樣反反覆復又扼要的演講時間,他突然感謝丹尼爾的智慧和忠告,然後就匆匆離去。很有可能他的感謝是諷刺。同樣有可能,他假設他已經成功地把自己的負擔卸給丹尼爾了。
「你一直在這家教堂待著嗎,丹尼爾?」
「你把我置於一個很為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