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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5 好妻子

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5 好妻子

「我丈夫說他的價值不可估量,但常常令人難以忍受。」
「照我丈夫的說法,他是個很難相處的天才。」
溫妮弗雷德更加果斷,她說,她確定。她對迄今為止發生的各種事做了番精彩又不動聲色的概括,解釋說,婚禮肯定要舉辦,而且要快,還說,比爾堅決不肯被打擾,或者不想被牽扯進去。
「如果你嫁給他,」溫妮弗雷德說,「你會注意到不好相處的成分要遠甚於天才。」
「我明白了。請諒解,」索恩太太委婉地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在錢上方便嗎?」
「需要幫助的是我丈夫。我需要解釋下……我丈夫……」
「我不知道你——你丈夫——學校能否幫忙弄個婚禮接待處?說真的,我甚至都不敢肯定比爾會來。我希望女兒的事都能做妥帖了,至少所有該做好的事情。這件事上,他不能……反對……或者亂來……」
莫妮卡·索恩看著比丈夫還像校長。她身穿灰色花呢正裝、昂貴的絲質裙子,頭髮很短,呈椒鹽色,她曾就讀於牛津古典人文學系。1947年的一天,索恩家唯一的兒子從運動場的一把低矮的條椅上跌下來,頭撞在地上,當場死去,年僅十歲。學校的男孩都害怕索恩太太,他們說她看人的目光像巫婆。她在學校的各種場地大步地走來走去,經常替生病的老師代課,在卡爾弗利監獄教一門奇怪的英文喜劇寫作課,她在九-九-藏-書那裡顯然很受歡迎。
「他可能會覺察到……這種事,諸如此類的。不過幸運的是他無法阻攔整場婚禮。」
「我還要指望比爾假裝絲毫沒有察覺到。」
溫妮弗雷德的策略性手段迅速老練起來。一天晚上她平心靜氣地問比爾,他是不是堅決反對正在操辦的各種婚禮安排。比爾大聲吼叫著說,他早就告訴過她,任何人做什麼他都不關心,只要沒有人牽扯到他或者諮詢他就行,還說她看不出他正忙著工作嗎?他等著她緊張地改變請求的說辭,但並沒有等來。
她接待溫妮弗雷德的態度冷淡,溫妮弗雷德發現兩人很難展開一場談話。她們坐在索恩太太家寒氣逼人的客廳,兩個僵硬、陰沉高大的英國女人,沒法卸下她們審慎沉默的防護盾牌。溫妮弗雷德心想,我可以哭泣,我可以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她是多麼討厭那樣啊。她不卑不亢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
索恩太太的態度令人生畏。溫妮弗雷德早年在學校的時候,索恩太太曾做出好多友好姿態,邀請她去喝咖啡、聚餐,對這些溫妮弗雷德都鮮有接受,對此她覺得自己無法做到禮尚往來,因為比爾對校長非常蔑視,溫妮弗雷德害怕,甚至在心裏都很少對自己坦承,如果她晚上頻繁地跟索恩夫婦社交,比爾會策劃出某種驚人的粗魯之舉,那將會讓她少得可憐的社read.99csw.com交生活徹底化為烏有。
穩當可靠,沒錯,溫妮弗雷德說,像台蒸汽壓路機,拒絕妥協諸多為難的事。索恩太太說,溫妮弗雷德顯得比預料得更像蒸汽壓路機,又問,她——以及不管波特家誰有空的話,包括那位兇猛的牧師助理——願意在加冕日來她家看電視嗎?因為那些男孩都會放一天假,但是總有一兩個沒家可回,她會邀請過來,再加上幾個員工。溫妮弗雷德感覺既有義務,又很樂意,接受了這個邀請。
他發現,自己只有一個盟友。溫妮弗雷德突然站起來,像個年邁的瓦爾基里,打算去操辦一場婚禮。4月底到5月那段時間,比爾的舉止惶惶不安,鬼鬼祟祟。他經常在學校待很長時間,而且跟他的工人教育協會的學生在周邊礦區農村小酒館待的時間更長。他帶回家很多意外的禮物,大部分是書,主要是給斯蒂芬妮的,然後雙唇緊鎖,眼睛濕潤,等著聽一聲感謝,而這樣的感謝現在已經很難被說出口。5月,他給女兒的書包括《一個罪有應得者的懺悔》,卡雷翻譯的《神曲》,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T. S. 艾略特的《文化定義札記》,這本她已經有了,所以就轉送給了弗雷德麗卡。九*九*藏*書斯蒂芬妮告訴丹尼爾,她不確定這是不是爸爸偷偷摸摸送的結婚禮物,或者只是對她靈魂中基督徒與人文主義者交戰的支持。丹尼爾說,他不知道這些書大多都講什麼,她是否認為他應該讀讀這些書。不,不,當然不用,斯蒂芬妮說,然後又故態復萌,回到陰鬱的沉默狀態。
「我得承認,我很樂意安排,不會告訴他,儘管我不應該這樣說。我看我們用大師園就很好,如果天氣允許的話。我看不出為什麼——為了一個歷史悠久的學院的女兒——我們就不能用學校的廚師、碗碟和酒杯。我覺得不必非要拿這事打攪巴希爾,他會被你丈夫的暴脾氣嚇僵,你我之間知道此事就好了。我只告訴他那地方被我用了就好,告訴他完全沒必要對比爾說起。當然這事最後肯定會泄露出去。」
她們兩個同時迅速笑了笑。
「他可能不會。」
「我們有個共有賬戶。我會用它的。」
丹尼爾開始行動起來,想儘快促成自己的婚事。從斯蒂芬妮那裡得到的幫助很少,不管丹尼爾提出什麼建議,她都耐心地默不作聲。丹尼爾對她惱火之極,同時又感覺很歉疚,感覺她懷疑一切,包括他本人和她自己。這隻能讓他加快操作的速度,因為他只有靠自己的本事了。他和牧師在結婚公告這件事上吵了一場,然後又因為他想住在阿克萊特鬧得不愉快。牧師提到教堂需要保持的地九-九-藏-書位,提到社會工作者對蠶食他們的傳統領域的憎恨。丹尼爾大聲嚷嚷著基督曾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以及基督對追隨者的吩咐。他知道牧師被自己的嚷嚷弄得渾身難受,知道如果他再咆哮,牧師會不惜一切讓他走開,不要再說話。他咆哮了。他也為結婚公告的事吼叫了,關於這點,他堅信牧師可能有比他公開承認更加高明的方案。但他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在5月的第二個星期,埃勒比先生越過唱詩班,朝自己這位愁眉苦臉的助手緊張地看了一眼,第一次提到了結婚公告的事。斯蒂芬妮·簡·波特,未婚女子,也屬於這個教區——埃勒比先生注意到——卻沒有光臨現場。聚集的群眾亂鬨哄地活動著,丹尼爾怒氣沖沖地看著他們。
丹尼爾和斯蒂芬妮已經定好了婚禮的日期,6月21日,而且接到了參加加冕禮(在電視上)的邀請。溫妮弗雷德搬出她的腳踏縫紉機,開始給弗雷德麗卡做一件黃色府綢裙子。埃勒比太太推薦的裁縫給斯蒂芬妮量了尺寸。邀請函都發出去了,甚至給不認識的波特家族的人。斯蒂芬妮給奧頓太太寫了封簡短又委婉的信,建議她來看看。她收到一封印花的明信片,上面繪著一個巨大的插著大麗花的瓶子,放在一張擦得鋥亮的桌子上。奧頓太太在明信片的背面寫道,不,她不會過來住,對所有關心婚禮的人來說,準備過程令人操心,而九九藏書她的健康狀況不宜操心太多,但是那天她還會來,不用擔心,謝謝來信,順致衷心的祝福。丹尼爾說,她是個非常非常懶惰的老太太,總是如此。他又陰鬱地說,她會惹得埃勒比太太不高興,但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對此,斯蒂芬妮也找不出什麼話可說。
「我不想說比爾什麼。他討厭這樣做。」
後來溫妮弗雷德去拜訪了埃勒比太太,接著又去找索恩太太,校長的妻子。埃勒比太太對丹尼爾·奧頓的印象只能說是普普通通。她認為他顯得過於熱情緊張,是個純潔的愛管閑事的人,不靠譜的義賣活動參与者。但她喜歡斯蒂芬妮,像所有人那樣,不贊成比爾的做法,而且對婚禮儀式有種激昂的興趣。溫妮弗雷德曝光了家裡的分歧,她希望自己的口吻聽上去圓滑地混合了個人苦惱、對女兒的同情以及對丈夫怪癖的寬容接受。埃勒比太太非常感動,略微有點受寵若驚。她同意承擔結婚禮物和信件電文之類的工作,這樣,波特家就可以保持安靜了。她還推薦了一個女裝裁縫、一個面點師、一個印花工。她提出親自照料教堂的花,並且邀請丹尼爾的母親住在牧師宅邸。
「你確定……」索恩太太嘀咕著說。
索恩太太開始大笑。
「一點沒錯。」
「我該如何幫助你呢?」
「我能做什麼呢?」
「你女兒好像是那種善良、安靜的女孩。這位年輕人是個穩當可靠的年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