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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6 奧格爾家

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26 奧格爾家

春天的一個星期日,他們拜訪了納爾斯伯勒郡的墜井和另一個神魔之地,一條長岡,在一個叫奧格爾家的古墓上。
盧卡斯·西蒙茲說,他們可以繪製一張地球上他們所在的這個地區的精神圖。生物圈可以被繪進努斯圈中,在其中,它才得以實現和完成,這樣變化和衰退才不會再腐蝕或者妨礙它充分釋放光芒。這個還需要他們的儀器的協助。在他們的直覺——當然特別是在馬庫斯的直覺——引導下,在卡爾弗利周邊地區,那些他們肯定能夠定位的魔力之地,他們會進行各種實驗或者儀式,這些不過是對同一事物所採用的完全不同的名字,他們的操作過程必須既是生物的又是精神性的,因為他們,像兩個世界都涉足的兩棲類生物,聯繫著兩個世界。夜晚的沉思將啟示第二天實驗的所在地。
他握得更緊了,然後用盡全力。他們的腳移動得越來越快。陰沉的天空打著擺子,然後突然猛撲下來。山崗驟然傾斜,旋轉起來。他們的腳使勁踏著,跺著,亂動著,旋轉著。馬庫斯聽到自己的聲音,神經質又狂野的大笑,盧卡斯發出一種奇怪的貓頭鷹般的叫聲;他們耳朵里的空氣變成高八度的刺耳的歌唱聲。他們的動作進行得更快了,時不時,在幻覺中看到的那隻旋轉的繭的中間,在不斷纏繞的灰色、褐色、金色、綠色和肉色線條中,馬庫斯看到了那朵花的藍色原點。從外面看,如果有人站在那裡看的話,他們看上去不太像旋轉的托缽僧,更像在操場上旋轉的學生孩子——一個緊繃的數字8——就是為了讓自己迷失方向,想大笑,大喊,踉踉蹌蹌,然後站下來又看看學校,鐵欄杆、目標樁莊嚴地旋轉而過。
人們會行走在水下,
馬庫斯還跟不上盧卡斯激動人心的類推的大步跨越。他看到了那朵番紅花,看到了光亮的表面上精緻的線條和脈絡、逐漸加深的金色、幾近透明的花肉。他進入一種清晰的幻覺和各種事物——真實的事物——混雜所造成的持久的恍惚狀態,帶著某種幻覺中產生的相似性繼續研究和了解,那感覺很像兩者的記憶圖像彼此偶遇所產生的幻覺。這還能夠忍受,因為它有著盧卡斯直覺確認的堅定目標。
馬庫斯和盧卡斯到那裡時,繩索上還真的掛著部分結了硬殼的手套和短襪,還有一隻圓頂禮帽,依然沒有被吞噬的圓邊還是綠色的,石頭般的硬殼正慢慢逼近。當馬庫斯嚴肅地望著沉重緩慢的水滴下這些參差不齊的石化物時,盧卡斯站在那裡熱情地望著馬庫斯。有個完整的鳥巢,層層疊加的稻草和光滑的羽毛,一窩小小的鳥蛋,慢慢變得堅硬如石、持久耐用。馬庫斯盯著看了很長時間。還有一本書,書頁已經被凝結的石灰封住,書名已經永遠看不清了。這種清一色永久的變形透著某種不祥的氣息。如果你現在敲開一根石化的樹枝、一片石化的蕨菜葉,裏面甚至會有一條證明曾經有過什麼活物的線索嗎?
「我餓了。」
不用騾馬陪伴身邊,
「奧格爾——」
「出於對物質變化的好奇吧。出於對古董的好奇。它很像逼真的雕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你許願了嗎?」
馬庫斯用髒兮兮的潮濕的手指在靜止的空中勾畫著不知所云的圖形,把一張石頭般的臉轉向盧卡斯,第一次利用了他自己可疑的權威。
他們讓自己從笑聲中旋轉出來,又進入氣喘吁吁的沉默狀態。他們的步子節奏變成優美的情不自禁。當時出現的情況具有很多報道中神秘經驗都有的那種難以定論的特質。他們誰都記不得旋轉是怎麼結束的。兩個人肯定都清醒過來了,在古墳的不同末端,都記得他們睡得很沉。馬庫斯睜開眼看到寒冷的山坡上一片漆黑,所以,似乎過了很長時間,他都以為已經到了晚上,想不起自己這是在什麼地方。他凝視著黑暗,這片黑暗彷彿有種隧道的模樣,這時他看到一隻白色的碟盤,漸漸變大,隱隱約約向他靠攏過來,朦朦朧朧,顏色像牛奶。最後,當他再也看不見這個圓盤周圍的邊緣時,他看到渾然一體的白色,就像他曾經看到渾然一體的黑暗。接著,一點一點,像在上升的霧氣中,他看到了自己周圍的東西:隆起的小丘、貧瘠的田野、古墳的入口、矗立的石門,他就靠著這個石門。他站起來,茫然地回到他read.99csw.com們繞圈的地方。那株龍膽還在原地。燒杯已經空了。有枚半克朗的硬幣,也許是從誰的口袋裡旋轉出來的,落在花上。從古墓對面的末端,可以看到盧卡斯搖搖晃晃地走來。馬庫斯的耳朵,或者空氣,或者可能就是古墳本身,在他頭腦中發出刺耳的歌唱的聲音。盧卡斯雙手搭在馬庫斯的肩膀上,馬庫斯也莊重地做出同樣的表示,他們站在那裡,低著頭,喘著粗氣。他們彎下腰,撿起燒杯和那枚半克朗的硬幣,盧卡斯收在兜里。
那朵藍花很有一種亭亭玉立的風度。馬庫斯說:「我想我們不應該試圖召喚死者。」盧卡斯說:「不不,不是那個意思。我們需要一條可以進入的路徑,一條能穿越的路徑,以便抵達另一個維度。我的意思是只要有一道可以用來看的光就可以了。現在,該怎麼辦?那些智慧老人在這樣的地方會怎麼辦呢?他們會手舞足蹈。他們舞動的速度快到足以讓宇宙的舞蹈與之同步,和他們相融相合,直到可以看到粒子的舞動……這就是托缽僧要旋轉的原因,目的是為了解放思維,獲得駕馭固體要素的力量——」
「別拔,」盧卡斯大聲喊道,「這東西很罕見。長到這裏,太稀罕了,實在太稀罕了。這是春季生長的龍膽類植物。人們很少把它們弄到這裏來——在布爾倫要常見得多,但是沒有人會說它們不罕見。這是一種信號。在這裏,就是在這地方,我們必須進行這個實驗。等等,我去把烏頭毒草拿過來。也許還需要牛奶。我們需要澆點牛奶嗎,權當是奠酒祭神的儀式?鄉下人都這樣做的。」
馬庫斯把手伸進他的運動衣口袋。他的右手泛著紅色,感到刺痛。他找到一支筆,幾枚硬幣、一塊手絹、一根繩子什麼的。盧卡斯把這些東西翻來翻去,決定用手絹,上面清楚地綉著馬庫斯的名字。馬庫斯說他可能還會用到手絹,天太冷。盧卡斯說他有好幾塊,會借給他一塊。他把馬庫斯的手絹和自己的鉛筆裹在一起放在水滴下面。
「沒有。」
「採取的形式就是告訴我們應該儘快離開這裏。這地方不願意我們停留。它不喜歡我們在這兒活動。」
「往後仰一點。徹底清空你的思維。現在……」
「這種壓抑採取什麼方式?」
一眨眼的工夫,
人們會跨過高山,
盧卡斯認為這樣的人完全有可能跟地球的磁場運動保持著聯繫。馬庫斯沒有什麼看法,只是聽著。
馬庫斯問奧格爾是什麼意思,盧卡斯說有些人認為是奧吉爾的一種訛誤,他是一位丹麥遊俠,曾在仙境待了好幾個世紀,但是答應在最需要的時候釋放阿瑟、梅林等其他永恆的沉睡者。他們被壓在石頭下面和山崗中。另有人堅持認為奧格爾不過是本地的一種小妖精,接受別人給的牛奶,偶爾用各種惡作劇騷擾牛馬和羊群。
馬庫斯看著令人討厭的懸挂著的石化襪子,每條褶縫都被強調、固化了。
馬庫斯短暫地看到了一根石頭電線的幻象,電線附著在一支石頭鉛筆以及一套分開的水晶設備上,鉛筆嗡嗡地發出石頭的樂調。盧卡斯像條焦慮的狗,定定地凝視著他的臉。這位總體上印象良好的合作夥伴身上透出的懷疑和倦怠總是讓他充滿警覺。他又進行了幾番鼓吹信仰的努力。
他脫掉外衣,非常莊嚴又煞有介事地捲起衣袖。馬庫斯也卸掉自己的運動衣,解開袖口,挽起袖子。他們並排站著把胳膊和雙手伸進寒冷的瀑布和水池。刺骨,冷得傷手。
「我想不起有什麼願可許。」
各種思想會環繞世界飛翔,
「完全是僵死的。我不明白它為什麼會這樣吸引人。」但是,他已經被吸引住了。
「不知道。一切好像都是固體的,沉甸甸的,讓人壓抑。我想走了。」
在附近的一個樹林里,他們發現了盧卡斯說的所謂非常令人滿意的花,晚冬的烏頭毒草、山靛和荷葉蕨,唯一真正長著整片葉子的本地蕨類植物。盧卡斯流露出想拿這些去墜井保存的意思:金色中環繞著一圈綠色,匍匐在地、滿身帶毛、散發著惡臭的大戟,帶著小小的綠花。馬庫斯說他們不能再回那裡了。盧九九藏書卡斯順從地答應了。馬庫斯巧妙地說:「跟我講講奧格爾家的故事吧。」盧卡斯頓時神采飛揚,說那在卡爾弗利南邊的一片荒野上,在一個叫阿布川什·耶特或者蓋特的地方附近,是個莊嚴氣派的古墓,帶著門柱,有一道門檻,有個能撫慰人心的系列儀式和觀賞的悠久傳統跟它有關,包括每年某些特定時間拿出的專門的泥漿篩余物和幾碗牛奶,午夜時分舉辦的環圈舞和內部的摔跤比賽,一個早就消失、被認為穿過那些石門已經入了仙境,而且再也沒有回來的牧羊人和狗會出現。開車可能要花幾個小時,但的確會是個好地方。盧卡斯帶了份野餐。出發前,他給馬庫斯讀了篇新橋的某個威廉寫一個鄉下人的文章,他住在戴里行政區(屬約克郡),聽到過一個古墳上傳來「人們唱歌的聲音,好像在舉行歡宴」。他納悶可能會是誰闖進那地方,在這死一般寂靜的夜晚大聲喧嘩,他很想對這事探個究竟。看到墳墓側面的一扇門開著,他走到跟前,朝里探望,在那裡他看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大房子,裏面擠滿了人,男女都有,他們在一場莊重的盛宴上斜靠在椅子上,把杯子舉向一對美麗絕倫的高個兒夫婦,從女人的花環和迷人的裝飾判斷,這裏似乎在舉辦婚禮。其中一個出席的嘉賓站在門口,給了他一個杯子。裏面盛著一種清澈的紅色液體,有點像葡萄酒。他接過後卻沒有喝,而是偷偷把裏面的東西潑在草地上,接著他驚恐地看到地面開始發紅,剛才液體滴落的地方隱隱約約燒起火來。看到這情景,他仍然緊緊抓著那件容器,走到馬跟前,飛快地策馬逃離。那些人發出刺耳的嗡嗡聲,全速追趕他,但他已經來到城裡安全的地方。他把那隻杯子交給那位助理牧師保存。杯子一旦出手,他就看不見追自己的人,也聽不到他們刺耳的喊叫聲,不過他的馬看上去好像給嚇瘋了,而且再也沒法恢復安靜。那隻杯子是用一種不熟悉的材料做的,顏色很難描述,樣式非常特別,在那個教堂保存了好多年。他們沒法進去奪取那東西,但是,曾經握過那隻杯子的他有時卻能聽到他們的悲嘆聲、唱歌聲和威脅聲,隨風傳來。
他們在幾英裡外的地方吃了野餐。有咸牛肉三明治、一暖壺西紅柿湯、蘋果、乳酪和厚重的水果蛋糕。他們打開車門時,馬庫斯往回望著,看到一條厚厚的扭曲的、顏色各異的光柱,如果跟天空的灰藍色比較,它可能是琥珀色,就像男孩子看的書里描述的海龍捲或者颶風,也像一棵透明、無法測量的樹榦。這條光柱不斷上升,上升,越過那座古墳,在裂縫和石頭之間,山脊之上,岩架之下,散下探詢似的縹緲的根索。當時他沒有告訴盧卡斯這個。他既不想讓盧卡斯有話說,也找不到話說他們做了什麼。慌不擇食地嚼了會兒后,他注意到,在那個轎車裡,除了牛肉,他從盧卡斯身上能聞到恐懼的味道。於是他平心靜氣地說:「我覺得我們不該談論這件事,現在,也許永遠不該。」盧卡斯圓圓的汗津津的臉從三明治中抬起來。馬庫斯說:「我知道我們不該談論。」他希望自己這是為盧卡斯好。如果不這樣,他就沒事可做了。
馬庫斯伸出雙手,瘦骨嶙峋又纖細修長,被盧卡斯厚厚實實、四四方方的雙手抓住。這是自從實驗開始以來他們第一次通過觸摸刻意延長接觸。馬庫斯無精打采,被緊緊握住,被盧卡斯握住。
「這是風俗儀式,也許是種祈靈行為。一種感應。我們應該把手放進去。」
「鉛筆和手絹會凝固在一起。」盧卡斯幽怨地補充了一句,「我就是用這支鉛筆寫了你看過的那些東西。這是在更大範圍參与這場實驗,會創造出強有力的終端。」
「觸摸,嗅聞,品嘗,傾聽,觀看,」盧卡斯說,「這些岩石、石頭、樹木。這裏就是岩石圈跟生物圈接觸的地方。我把它視為出入點。我們需要知道。」
盧卡斯用一種懷疑和恐懼兼有的態度在約克郡地表上散布一些東西,是終端和聚焦對象。它們的本義幾乎肯定不是盧卡斯所謂的意思。但是它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心中牽引和激發,刺戳和震鳴,擴張和收縮,各種諸如此類的感覺,這些都跟力場有關聯,他深信不疑,這些堪與學校教授的最值得尊敬的電子、X射線和磁場相媲美。一個電荷能夠捕捉到一隻老鼠或者綿羊,乃至一個人,然後讓它搖晃read•99csw.com,直到它吱吱叫,最後被燒焦燒糊,變成一個石灰凝塊。他看到那片光的時候,某種東西從身體中穿過去,某種類似的東西現在又不斷穿過身體,並且讓他搖晃顫抖,所以,沒有盧卡斯,他想,頭腦完全有可能被擦得潔潔凈凈,像水洗過的石板,或者身體清清明明,像真空中的什麼設備。
他們來到納爾斯伯勒時天色灰暗。他們繼續往前走,一對普普通通的旅行者,一個成年男子和一個男孩,在那道高掛的懸崖峭壁下面,沿著尼德河邊的人行道走著。充滿微小的氮土顆粒的春天的水,盧卡斯解釋說,通過一個管道向懸崖落下去,落在現在已經硬化的由溪流、水滴、蕨類植物、樹木和植物的根構成的石化瀑布潭上,那些樹木有的凸起,有的塌陷,水流向墜井平淺的石頭池裡。十九世紀早期,墜井守衛者們的舉動激起過喜愛這裏的景緻的人們在美學意義上的強烈反對。盧卡斯從卡爾弗利圖書館借了本很舊的指南書。「懸崖頂上,」他讀給馬庫斯聽,「所有的植物,都自然地被石灰的碳酸鹽結上了硬殼,碳酸鹽落在連綿不斷的石頭斗篷上。在它的下面,泉水的守衛者們把死鳥和各種動物、樹枝、舊帽子、長筒襪、鞋子,以及各種同樣荒誕不經的東西掛起來,後來這些東西在水滴下面變成『化石』,最後被那些好奇者,主要是來自哈洛蓋特的遊客當古董帶走了。」
會看到人們在空中,
為了協助這項工作,他像掛曼陀羅那樣在自己的房間掛上這些地方和東西的照片:北約克郡沼澤區的陸地測量圖、懷特比修道院、一個被稱之為雅各布天梯的海洋壺穴、卡爾弗利大教堂的玫瑰窗、費林代爾沼澤地上矗立的石頭和幾何形的陶製品。他把自己不拘一格的閱讀擴展到有關仙女神話和德魯伊教團員的書上。他告訴馬庫斯,有些地方在傳統上有充分的理由被認為曾是人間與非人間的交會地,是地球的肚臍,在山頂和洞穴里,他們要去那裡看看。他們將本著某種科學精神去那裡,簡潔明了地記錄下相應的觀察和結論。他們將收集物理和精神意義上的標本、護身符、重要的生物體之類的東西。這是一場科學田野調查和心靈朝聖,兼具健康新鮮的空氣和精神操練的旅行,這樣的模式馬庫斯還不太理解。夢寐及其對象,行為和幻覺的任何巧合、相似、關聯,都會被堅決捕捉到,然後進行研究。任何東西都充滿了可能的意義。
「集中注意力。」盧卡斯說,沒有明示集中在什麼上面。馬庫斯把目光定在那個石灰鳥巢上。變質的液體封在一個石殼裡。他看著別處,被一串扭曲的石頭鞋帶撞著了。人們出於什麼需要想把某些日用品硬化成石頭?他取出滴著水的胳膊和手,已經感到刺痛和發紅。旁邊馬庫斯的前臂被凍成粉紅色,有很多雀斑,輕微顫抖著。
「請試試吧。請至少試試吧,在歷經這番辛苦之後。」
會騎乘會睡眠會說話,
「我們的一部分。井的一部分。一種連接。」
盧卡斯縮了下身子穿上外套。
他們坐著盧卡斯低矮、閃光的黑色轎車,經過他們選中的地方。在車裡,馬庫斯又開始備受幾何圖形的折磨。道路的邊沿、那些白線,互相靠攏,被吞沒然後消失,這讓他全身充滿了那種塞孔和圖表的恐慌。樹木和地平線被速度轉換成向某個中心點聚攏的幾何圖形:高高的樹彎著身子,順著轎車的輪廓,衝著擋風玻璃飛舞過來。盧卡斯開得飛快,當他放縱地斜繞過拐角的時候,牙齒間噝噝作響。馬庫斯說他害怕速度和視差。盧卡斯說這對幻覺有好處。馬庫斯知道,舊時他們把巫婆用麻袋裝著從樹枝上弔下來,然後狠狠地推搡。在那裡,脫離了時間、空間以及那具屍體,他們開始意識到其他維度的存在,看到很多幻象。完全沒有理由證明為什麼跑車對現代人不會產生同樣的效果——至少對乘坐者來說。他應該清空自己的頭腦,不再焦躁不安。馬庫斯說他害怕那樣。盧卡斯說,他,盧卡斯在這裏,難道他不在嗎,他可以讓馬庫斯從任何暫時的意識錯位中恢復過來,回到籬笆牆或者白線上。於是,受到激勵的馬庫斯開始享受速度。在脫離軀殼的狀態中,他看到上方拱形的天堂,那片高沼地被繪製成一系列圍著同心圓旋轉的高腳酒杯。他暈過一https://read.99csw.com次車,而且只暈過一次。盧卡斯說,暈車是意志軟弱造成的,無法控制腹腔神經叢所致。他說,他,盧卡斯,不希望馬庫斯在他的車裡暈車。那會讓人心煩意亂,那股味道盤桓很久不肯散去。他給了馬庫斯一顆麥芽糖。馬庫斯又不噁心了。
「我們得留下點自己的東西。為了保持聯繫,就當這裡是個終端。你帶什麼了嗎?」
「為什麼?」
他們在靠近古墳埋進地面的封閉穴|口處扎了個營帳。盧卡斯喜歡把馬庫斯當作某種活人探尋桿,或者占卜杖,或者,馬庫斯殘忍地想,可能就是要暴露在這個周邊黑雲圍繞的圓丘頂上,充當一個發光的導電體。他這會兒使勁扯著馬庫斯運動衣的肘部,問馬庫斯是不是感知到這地方有什麼特質,是否意識到這裡有什麼東西存在。馬庫斯惱火之極,說:「放開我吧,你這樣觸摸著我根本沒法思考。」然後順著圓丘的側面慢慢走開了,老老實實地想清空自己的思想。他又滿懷希望地說了遍,他餓了。盧卡斯同樣惱火地回答說,他們應該空著肚子進行研究,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瞧瞧這聖餐。等研究完成後,他們就可以吃野餐,分量足得很,而且也很可口。他咯咯地笑起來。馬庫斯繼續走著,聽著地面和空中的動靜,嗅著盯著。墳墓很老舊,安安靜靜。裏面是泥土、灰塵,以及充滿泥土氣息和灰塵味道的空氣顆粒。各種東西就是靠它生長的。這裏的東西都是互相混合的。水出自泥土、草地和薊叢,出自骨頭和軀殼,水從所有這些東西中穿過去,然後又出來,然後哺育萬物,然後又蒸發掉。他把一隻手放在古墳長滿草的側翼,它自帶著溫熱。他繼續前行,發現了一朵藍花。他朝盧卡斯叫道:「這裡有朵藍花。我發現了一朵藍花。很漂亮的藍色。」盧卡斯小跑著趕過去,動作很伶俐,變得很興奮。那些藍花從帶凹槽的高高的花萼中長出來,結在光滑的莖稈上,大約有一英寸高。葉子在莖稈底部的一個小小的座叢中。
「可你沒有看到更多的東西啊。」
盧卡斯研讀過辛普頓修女的作品,她曾經住在墜井邊上的一個洞穴里。他告訴馬庫斯,這個人肯定具有巨大的精神魔力,因為她預言過泰晤士河的漲潮、倫敦大瘟疫、沃爾西之死、隱修院的解體、無敵艦隊的大敗、伊麗莎白執政的期限、查爾斯一世的死刑。她還有操縱自然的力量,她曾經把自己的拐杖扔到火里,然後又完好無損地收回來。她還預測過我們這個時代的很多科技進步。
「這裡有某種光環。」
「又冷又濕。磕磕絆絆的。」他手中的水還凍著。他將永遠凍在那裡。如果他的手不像石頭那樣,會隨著冰裂開。
「你知道,辛普頓修女住在一個從岩石上劈出的洞屋裡,就像在庫梅的西比爾,以及那個皮提亞的女神職人員。驚人的巧合。據說她們都待在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處,臍帶點上……據說。你好像很可能知道……某些力量場,或別的什麼東西。」
「我不喜歡。我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在裏面放這些東西。」
馬庫斯坐在草地上,繼續思索著這罕見的龍膽植物。盧卡斯走過來,又把幾種別的植物,包括烏頭毒草、木水銀和蕨菜擺在龍膽周圍,從熱水瓶里往一個小小的玻璃燒瓶中倒了些牛奶,放在藍花旁邊。他想了想,把部分花的部分根莖交錯在一起。盧卡斯對馬庫斯說:「我還需要你出一枚便士,加上我的一枚,我們就可以來個奉獻儀式了。你把硬幣帶到地下世界。我敢肯定我從什麼地方讀到過,龍膽是死者的火炬。」
剎那間他內心的眼睛看到了由鋥亮乾淨、光滑細膩、布滿藍色紋絡的石頭組成的旋轉長廊,很誘人的內心景象。他沒有理睬,又重複了遍:「這地方不喜歡我們。」
「如果我們舉起手,像這樣交叉著,高舉在此地上方。然後,你會看到,我們構造出了屬於你的交叉模式。如果這裡是魔力之地,我們就處於另一個交叉點之上——兩個世界的交叉模式——我們就會讓自己跟這個地方的魔力保持同步。」
馬庫斯既過度警惕又緊張敏感,但是相對這場考驗的其他部分,他更享受這九九藏書樣的忙碌。盧卡斯開始記錄和挖掘他清醒狀態下的幻想,在他無所事事的時候,或者睡著與醒來之間,他看到的一系列細節清楚、形狀不斷變化的無盡的景象。各種形狀的蜘蛛網、灰色的繩子和透明的纖維,紫藍色、彩虹色、龍丹根般的藍色,頻繁地反覆出現。有時他會看到布料舒展開來,波浪般起伏著,在層層布料上面或者其間,裝飾著閃光的飾片、佩斯利渦旋紋圖案、臉和手。有一次他看到長長的一列動物,有的像爬蟲,有的像犀牛,有的像大象,血淋淋的腳踩在冰雪上行進著,背景是一線矮小的灌木叢,葉子和樹枝他都能畫得出來,卻認不出是什麼植物。有一次出現了一張揮之不去的戴著鋼盔的臉,即便他睜開又閉上眼睛,即便煙霧從臉上飄過,即便它的輪廓暫時變形了,自動變成康吉鰻或者層層疊壓的黑色翅膀羽毛。也許因為盧卡斯說起過這些東西,他開始看到花朵,銀蓮花升起來,像金蛇煙火般綻放開來,變成深紅色、天藍色、紫色的花萼,花的枝蔓突然間變成光,飛進黑色的天空(只有出現雪中血淋淋的動物幻象時,天空才是淡白色)。他看到樹液從透明的蘆葦根莖上冒出來,清亮的綠色輕盈地爬到金色的花萼里,潔白的喉部布滿深紅色的斑點,還看到成串生長、曲折盤繞的婆婆納屬植物般的藍色小花。盧卡斯說他想看到生物圈的內在形式,花的本來樣子,或者會成為的樣子,或者內心想成為的樣子。盧卡斯告訴他歌德曾經看到過原始植物,即典型植物,它會呈現在現存植物中,雖然它不在大自然中生長。所以,馬庫斯可能看到了物種的原型、創造物的設計,就像他看到的數學的各種形式。他最近開始琢磨那數不清的有關軟膏的童話故事——將軟膏塗在你的眼睛上,你會看到各種微小的物種,看到在山崗下面,在溪流中,甚至在集市廣場遊走、平常看不見的動物,這些都跟幻覺有關,尤其是跟微生物或者還沒有被創造出來的物種原型有關。布萊克曾經畫過一隻跳蚤的鬼魂,宣稱,如果直覺的大門被清洗乾淨了,人就會看到萬物的本來面貌,而且無窮無盡。想象下,盧卡斯在馬庫斯的鼻子底下揮舞著一朵番紅花,抒情味十足地尖叫著說,想象下能夠感知到這件創造物的無限樣式、物質材料、無時無刻不從中流進流出的力,以及正如我們此刻看到的以這種純粹而複雜的形式供養它的力量……
馬庫斯垂下稻草色的腦袋。他說:「我可沒法像托缽僧那樣旋轉。」他盯著那一小圈花,看上去很單純的樣子,顯得光彩照人又大氣莊重。盧卡斯手腕相交,伸出雙手。
「我喜歡不起來這地方。」
「面向未來敞開你的思想。」
「你得把你的手放進去,然後許個願,最後讓水自然地在你的手上幹掉。」
穿著黑衣、白衣、綠衣……
「這不過是個名字。你也可以說,草地、龍膽、山靛、烏頭毒草、大地、空氣、水……」
「我感覺像個傻瓜。」
馬庫斯把手放了進去並沒有許願。
「那我們走吧。我們該吃點東西了。」
一條長滿草的小道通往奧格爾家,這條小道順著田間一個山坡陡直而上,田裡一堆蕨菜、石南和薊叢,密集得甚至很難看出這裏其實已經被沼澤侵佔。那座古墳高聳醒目,矗立在一個聳起的圓形土堆頂上,自身被若干殘留的平台或者地殼上的溝壑包圍著,盧卡斯開玩笑地安慰馬庫斯,當他們向上漫遊時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拿著裝野餐、動植物標本罐的帆布手提旅行袋,那些一般被認為是已經死亡的花冠的留存標誌和令人噁心的蟲子或者龍的壓縮物,那些蟲子或者龍把自己藏在那個古墳中,想最後一搏。馬庫斯有點氣喘吁吁,沒有問為什麼盧卡斯很肯定,有關蟲子的傳說是種戲劇虛構,而在墳墓和土墩裏面的那些矮小或者善良或者綠色的親戚或者人,或者城堡里的天使,或者能夠提前幾個世紀感知到磁場轉移的修女,就是真實力量錯誤的體現。毋庸置疑,一切都會更清楚,只要馬庫斯決定搞得水落石出。其實,他更喜歡某些晦暗的領域,比如事物的命名和分類。他信奉某些特別的說法已經沒有過去那麼強大,也許存在設計和模式;生物圈、岩石圈和隱德來希都不過是激發人們感情的名詞而已。
他們回家后,開始意識到誰都沒有看看手錶,記錄下黑暗持續了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