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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31 蜜月

第二部 有關花的故事

31 蜜月

丹尼爾沒有回答。她看不清他,只見一個巨大的黑色團塊靠著一片黑色的窗戶玻璃。她想起丹尼爾在牧師宅邸那次突如其來的憤怒大爆發。在威爾斯小姐房間的那天。他干過這樣的事,這是他最喜歡乾的事。她又抓住丹尼爾的胳膊,踮起腳尖豎起身子親了親他堅硬的面頰。他突然扭開臉,斯蒂芬妮感覺到了他的憤怒,那股怒氣簡直充滿了皮膚,她試著又親了一次,弄出輕微的哄騙的響聲,她不知道這樣做是想要幹什麼,並不在這樣或者那樣的火候上,因為現在他已經注意到她在意了,除非這種在意激起他的怒火。他轉過身來,抓住斯蒂芬妮,強行把她攬在自己懷中,扭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臉往自己的臉上蹭。他們跌跌撞撞地穿過起居室退回到卧室。他現在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時想撕碎她。他像被打了一拳般摟住她的整個肩膀。斯蒂芬妮躺倒了。他又想,我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醒來了,外面已經黑了,屬於塵土飛揚的夏天的那種黑暗。他們已經一起在那張新床上滾動到丹尼爾沉重的身體留下的一個窩裡。他感覺她隱隱約約反抗著想起身,他伸出一條沉重的胳膊把她壓定。「來了,」他說,「我來了。」在丹尼爾的枕頭和她的枕頭之間,她的腦袋朝兩側轉來轉去,他能看到她亮閃閃的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地盯著。「來吧,」他說,「別害怕。」情人間的話語處在一個微妙的邊緣,介於含糊不清的蠢話和清清楚楚的直白之間,完全取決於是否按照它說的本來意思去聽。他完全不清楚她是否在聽著。「我愛你。」他滿懷希望地說。她發出一個很小的聲音。她的嘴唇,他想,在活動。「嗯?」丹尼爾說。「我愛你。」斯蒂芬妮小聲說。他不知道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拉開她的幾個搭扣。她沒有抵抗。在頭頂鋼琴的叮咚聲,在床腳那邊幾英尺遠的格倫·米勒的陪伴中,他意識到自己沉重的身體壓在斯蒂芬妮小小的——如果還可以說豐|滿的——身子骨上,壓在已經歪歪扭扭的嶄新的床單上,就這樣丹尼爾笨拙地,不吭不響開始圓房了。其間,有一會兒,他的臉貼在斯蒂芬妮的臉上,臉頰貼著臉頰,眉毛貼著眉毛,沉重的腦門貼著腦門,透過柔軟的皮膚,以及更加柔軟的肌膚。他想,腦門把人區別開來。在這個意義上,他們會說,我可以說,我在她身上失去了自己。但是在那個骨白色的盒子般的房間,她想啊想,就像我在我的房間想的那樣,想著那些另外這個人不願聽到的事情,也不可能聽到的事情,即便我們繼續這樣生活六十年。她在想我是誰嗎?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她是誰。一個人在主教宅https://read.99csw•com邸的時候,他有過一個想法,他曾經說出過有關她的非常清晰的形象,她放聲大笑,坐在他的床上,或者坐在椅子里搖晃著想象中的雙腿,答著話。他睜開眼睛,匆匆看了眼她的臉,不是他頭腦中的紅色和黑色,他頭腦中是黑色,火焰四射。他看著合著的睫毛,潮濕的皺著的眉毛,閉得嚴絲合縫的嘴唇,一系列跡象都表明是合閉的。與此同時,他想,我來了。我來到她認為的不管什麼地方。這已經很接近他所希望的凱旋了。
「你在黑暗中幹什麼?」
最後,斯蒂芬妮悄悄來到他後面。
「好的。」
「好的。」
他意識到他滿以為他們會徑直走進卧室,拉下窗帘,撕掉他們穿的那身乾淨的衣服,倒在床上就可以了。他看到事情好像不會這樣發展。斯蒂芬妮離他遠遠的,毫無目的地翻著櫥櫃里的東西,小罐、剪刀、檸檬榨汁機。她擺弄著剪刀,好像是什麼不認識的器械,它的性能需要盲目的猜測,她說:「我最想做的就是脫掉鞋子,趕緊把我的鞋子脫掉。」
他沒有做過某個家庭的成員。他沒有那種交流的經驗,也沒有這方面的才能,那種把不加掩飾和自足的客觀事實變成語言事實的談話式交流,那樣的談話可以持續一天。他聽過這樣的長談闊論,但是自己沒有時間嘗試,他更喜歡極端,而且總是遇到極端的東西。他從來沒有真正聽過毫無個性、中氣十足的聲音,邊吃著午餐或者晚餐,不斷地講啊講,說著已經知道的事情,或者將被忘記的東西。比如說,半打雞蛋,我說得清清楚楚是半打,實在太糟糕了,一種非常漂亮的玫瑰紅顏色,非常像你的那件上衣,不是你上星期六穿的那件,而是我已經有六個月沒見過的那件,帶著繡花的那件,煤氣要比電好用,我經常發誓這樣說,你可以很節約地開大開小,不過表面要更難清理,我費了很大的勁想弄個最好的牛腿肉,可是他們只有胸脯上的肉,你現在吃的這塊其實有點肥,我想你會表示贊同,可是沒有選擇,所以我多放了些胡椒粒,少放點會讓胸脯肉味道更好,即便肥點,或許那是因為……
在她看來,一切都那麼可怕,太可怕了,黑暗而且就這樣了。所有這些新的器具,這些不習慣的網眼織物和花邊,丹尼爾各種東西的堅硬,這些東西四處都是,包括放在衣櫥里巨大的磨破的黑色鞋子、掛在卧室門裡寬大的睡袍、箱子上放的祈禱書,緊挨著男性用的毛刷,裏面是粗糙的黑髮。她抬頭看看上面,又看看四周,尋找這個小格間的通氣口。上下左右鄰居,不同的無線電設備發出各種雜訊,低聲吟唱著不同的曲調。外面有人跺了下腳,忽然傳來尖叫的聲音:
「我想你並不餓。」
凳子開始破裂,
後來,他說,我傷著你了,斯蒂芬妮狂暴地喊叫道,不不read.99csw.com不,你沒有。後來,他仍然不知所措,睜開眼睛看著她坐在那裡,赤|裸著身體,看著他,兩人的臉都淚水縱橫,汗水淋漓,頭髮濕津津的。他的臉拉得很長,試圖弄出點笑容來。她的臉上帶著僵硬的面具般的表情,他想象,這反映的正是自己的表情。他摸著她發燙的乳|房,朝她點著頭。她把一隻手放在他的手上。
我們的格魯里亞是個傻瓜,
「不見得非要吃。」
「哦,如果那樣的話,我們顯然就得吃了。」
現在大約7點鐘。丹尼爾看著自己的家,偷偷瞥著自己的妻子,想著是否應該安排頓晚飯,跟很多人一起出去吃。斯蒂芬妮安靜地站著,看著四周,但並不看他。
至於斯蒂芬妮,她也有這樣的想法,用言語說出來就是,這是她平生唯一一次真正把注意力集中到一個地方——身體,精神,以及不管什麼夢想或者製造出的意象。後來那些意象開始取得主導地位。她對自己身體的內部空間始終有個朦朦朧朧的想象,內部那幽暗的肌肉,有黑紅色的、紅黑色的,有靈活柔韌的、不斷變化的,那些空間要比外面自我想象得大,沒有任何類似可以掌握的視角,沒有明顯的界限。如果丹尼爾通過在它們形狀不斷變化的小腔室和看不見的遠景中的運動來確定這些空間的話,它們既不會容納這樣的確定,也不會被這樣的確定所容納。這個內在世界自有它清晰的風景。它絕對會成長壯大,迅速脫出黑暗,在黑紅色中升起青藍色,在根深蒂固的洞穴中蜿蜒行走,透亮的藍色在被切開的玄武岩的通道之間的水上流動,出來後進入鮮花盛開的田野,遍地是閃光的綠色根莖,輕盈的葉子,亮燦燦的花,那些花呈搖曳的線條移動、舞蹈著,移向一道懸崖上開滿花的青草,那道懸崖在一片亮白色的海濱上方,海濱那邊亮白色的大海在閃耀著。它們自帶著光,維吉爾提到他的地下世界時說,這個世界同樣如此,而且很明亮,加上這種清澈,比夏季的白日還要清澈,可以根據自己的光看到,知道它是藉助黑暗才看到的,已經走出黑暗,就在溫暖的黑暗中。它不是用拿來回憶或者辨認回憶的眼睛看到的,而是用那個瞎眼男孩的幻覺看到的,這道光離開了它,在它裏面,通過花的根莖和流動的水閃耀著,在那些鮮花和穀物的漣漪般活動的花苞中,那是一片沒有陽光的大海,邊沿充滿了自己閃亮的光,白色的呼呼響的沙地,配著夜晚的天空,完全超出視野範圍。她就是這個世界,就在其中行走,在葉子構成的線條、沙地構成的線條,以及精美的水構成的線條之間徜徉,而且速度很快,那線條永遠在閃著光,不斷地退落,又不斷地更新著。
「你為什麼不躺下呢?」丹尼爾提議,「閉上眼睛,小睡會兒。」他想說,我不會碰你,但是,那會冒犯某種感覺,他對新婚日應該有的read•99csw•com行為的感覺。「去吧。」他說,讓自己的聲音故意顯得有氣無力。他能看出斯蒂芬妮在想著什麼。她說:「好吧。」聲音聽著沉悶單調。她站起來,走進卧室。這個房間裏面只放了張床、一把椅子,還有那個柜子,還有一塊小地毯。丹尼爾看著她脫掉裙子、她的襯衫、她的夾克。他繞過斯蒂芬妮,拉上窗帘。她迅速鑽進床,攤開身子,穿著長襯裙和長筒襪,偷偷看了眼丹尼爾,然後閉上眼睛。過了會兒,丹尼爾脫掉自己的部分衣服,小心地在她旁邊躺下。她蜷成一團,眼瞼、嘴巴、放在枕頭上臉頰旁邊的小小的拳頭,甚至穿著長筒襪的腳。丹尼爾故意大聲地嘆了口氣,迅速吻了吻她的眉毛,把手緊扣在腦袋底下,猶豫地盯著朦朧的天花板。隨後令斯蒂芬妮吃驚的是,他居然睡著了。
於是他們洗了洗,穿好衣服,隔著桌子相對而坐,開始吃雞肉、兩份沙拉、綠蔬和水果,還喝了些葡萄酒。吃飯期間,斯蒂芬妮說個不停。他不知道她還這麼愛說,可是現在,她口若懸河,拿出一種公眾場合社交的親密勁兒,完全不同於她平常那種懶散或者憂心忡忡的沉默。她對婚禮、帽子、言談舉止、尷尬的瞬間、寬敞的大瓮、他們放在廚房罐頭盒裡的那捲撒著糖霜的蛋糕、他們的書和照片的放置、廚房窗戶看出去的風景、總是卡住的櫥櫃,都做了活潑的評論,還說需要換掉那個可怕的頭頂的照明裝置,用某個更柔和、更舒服的東西來代替。她把水果沙拉里酒浸櫻桃中的硬果核擺在自己的盤子周圍,甚至用嬰兒室的兒歌聲和古代神秘的押韻詞來數這些果核。一個代表銀,兩個代表金……他說著是的,不是,甚至唐突地想加入其中,因為他有種教區工作的能力,再細碎的家長里短都可以聊下去,但是他暗暗覺得自己這是被當作女人來對待,把廚房的閑聊當精神食糧,被否定和中性化了。
「我餓了,現在就很餓,簡直餓極了。」
「丹尼爾——」
「我們可以坐下來,把這些食物都吃了。」
「嗯,那是她的好意,我會一直想著,這樣無所事事地躺著。」
像坐在凳子上的蠢驢,
「我們應該吃了埃勒比太太準備的晚飯。」
「嗯。」
「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呢?」
此後,她變得驚人地活躍,好像再次理解了已經獲得的那些社會規矩。她歡快地坐起來。
「你為什麼不自己脫?我們需要休息會兒。趕緊休息下。我感覺精疲力竭了。」他沒有說真話。她聽了這話后彎下腰,脫掉自己的鞋。沒有了尖細的高跟鞋后,她顯得矮矮胖胖,穿著四方形的亞麻布套裝,戴著頂圓帽子,像個中年婦女。
她說個不停。為什麼她要告訴他,真見鬼,劍蘭是紅的,而紅色不是她關心的一種顏色,當他看見它們是紅的而且已經知道好幾個月她不喜歡紅色的時候?一連串的話弄得一連串的事物不真實九*九*藏*書而且還對這些事物進行強調。他根本就沒想清楚那句話:他被弄得暈頭轉向,他嚼著自己的雞肉。她仍然歡快地講著。對她來說,她用詞語觸摸的是被拆除引信和中性化了的東西,這完全可以接受。她一邊啰里啰唆地說著,一邊在這個公寓內轉著,用這種原始的方式佔用著一面她不想要的鏡子,聲稱它的尺寸剛合適,讓這小小的廳堂顯得更大些,與衛生間的瓷磚相配,在那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里,用的是像黃瓜、鱷梨這樣的詞語,懷著說出聲的希望:如果有相配的洗浴墊和窗帘,用同樣顏色的更深版,他們的叫聲就會被屏蔽。他想不起衛生間的瓷磚。他說他堅信她說得對。她用一把小勺把櫻桃核和葡萄籽神經質地推到果盤四周。水果沙拉加上糖漿里的一點深色烈性葡萄酒,已經令人興奮。她問他那是雪利還是波爾圖葡萄酒,他說他肯定不知道,猜測是母親聯合會的馬德拉葡萄酒,絕對不是祭祀用的葡萄酒,那很淡而且有點酸。它非常厲害,她說。這點,他同樣無須講出來。
「不。」
「我不知道。」他大聲說,「我不知道。」這是一句宣言。
斯蒂芬妮的臉飛快地笑了笑,抽搐了幾下。這首歌被反覆吟唱。反覆吟唱。她希望丹尼爾不要看她了。那樣會讓她的眼睛無處安放。
所有的跳蚤都從她的脊背上跑下來。
「我想你肯定知道。」
後來,他又醒了,然後弄醒她,跟她做了很長時間的愛,一聲不響。如果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這正是求之不得的,兩個人處境相當,這樣很好。兩個人都是匿名的,都不知道對方底細,他不知道兩個人的感覺,但他能感覺到這點。現在聽不到外面的音樂了。
她把手搭在丹尼爾的胳膊上,他卻一聳肩甩開了。她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站定。過了片刻,她說:「你是那位,你是唯一那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
她洗了傢具,帶著某種正經的拘謹,他幫著洗了洗。她找出好多布,把過濾板擦乾淨,其間,他看著斯蒂芬妮。她做了點咖啡,他喝了些。她走進走出衛生間和卧室,做著他弄不清的活兒,他也沒興趣。她觸摸那個癟了的東西時,那傢伙變得可以忍受了,緊貼在他身上。他想起外面的街道。過了會兒,他站起來,走進廚房,他在黑暗中站了會兒,往外看著。兩處亮光,一個盛夏的月亮,一個裝在水泥樁上的鎂光燈箱,照亮黏土塊光滑、被切劃過的表面,讓它像深厚、安靜的大海上紋絲不動的浪濤般閃爍著光點。山楂樹榦和黑色的輪胎黑魆魆的,但是山楂樹葉子的表面被月白色弄得斑斑點點,被酸橙弄得髒兮兮的。他把手插|進口袋,聳起肩膀,陷入沉默。
「你也可以摘掉帽子了。」丹尼爾說,饒有興緻地看著她。斯蒂芬妮仍然不看他。她摘掉帽子,露出閃亮、乾淨、黃色的髮捲。丹尼爾覺得這頭髮比較長,或者曾經比較長。你如果read.99csw.com去揪揪,這頭髮會飄起來或者像金屬卷那樣彈回去嗎,或者就是那麼少?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內,他就會熟悉她的頭髮。這個念頭讓他有種強烈而簡單的快|感。她拿著帽子和鞋子走過卧室,丹尼爾跟在後面。油氈上留下她黑色、優雅、潮濕的腳印。這些攪得他的心動起來。到了卧室,她把帽子放在帶抽屜的柜子上,把鞋放在床邊,然後又很快出去了,丹尼爾仍然輕手輕腳地跟著她。斯蒂芬妮坐在沙發上,把腳舉到空中,扭著腳趾頭和腳腕子。
丹尼爾琢磨著「趕緊」這個詞的語調。他抓住了把柄。
「或者打開沙發上的那些包裹。」
丹尼爾曾想象過黑暗降臨的情景,不過現在正值盛夏,而且電燈一直開著。莫萊·帕克開車從教師路出發送他們到阿斯卡公寓樓,沿著按比例縮小的新月形街道和手工藝人住的背對背的排房開過去,這些房子緊湊得可怕,都是青石板屋頂,冒著煤煙。公寓樓總共有六棟,排成兩列三棟的長方形,圍繞那個平面示意圖顯示的兩個綠草場的地方,還配著鮮花盛開的樹。其實這裏都是些攪拌過的黏土、裂縫的水泥路、沉甸甸的泥塊,以及履帶壓出來的軌跡,到處冒出車前草、柳蘭、歐起草、苦苣菜。他們的公寓在背後那棟樓的地面一層,地面的房子都帶著後花園,還有小塊變了色的凝結的土地,用鐵絲網、水泥樁、吱呀作響的小鐵門圍著。樓上的人家都有水泥陽台,帶著鐵欄杆和晾衣繩做的織網。從廚房你可以看到一隻黑色橡膠輪胎,掛在一個類似腳手架的東西的打結的繩上,還可以看到一棵山楂樹,一棵很老的樹,歪歪扭扭,上面有很多刻痕,樹皮發黑,那個時刻,因為有綠葉,顯得既明亮又高聳。它比這些公寓樓還老。當推土機咆哮著開進來準備開工的時候,它就幸免於難。
「可是我感覺不太餓,吃了那麼多烘烤的小零食、蛋糕,喝了那麼多酒之後,並不那麼餓。」
埃勒比太太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冷餐,所以他們不用做什麼——一隻雞,一份放在雕花玻璃碗里的沙拉,扣著一隻盤子和一塊濕漉漉的茶巾,一份水果沙拉放在另一個蓋住的碗里,還有一瓶白葡萄酒,還有幾塊鬆軟的麵包卷、一塊新鮮的硬皮圓麵包、一罐里昂咖啡、一包茶、兩瓶牛奶、一包卡門貝乾酪、一包荷蘭球形乾酪,還有一大束火焰色的劍蘭,插在一個玻璃管里,放在桌上一塊帶花邊的墊子上,上面有一張字條,寫著甜菜根放在櫥櫃一個單獨的淺碟里,它會讓煮硬的雞蛋褪色,埃勒比太太還說希望他們休息好,在新房過得開心。他們一起站著,仔細看著這些,微微眨巴了幾下眼睛。邊地的那些花園是那麼明亮、顯眼,而這套小公寓,窗戶小小的,帶著厚重的紗窗,又暗又擠。斯蒂芬妮不喜歡紗網窗帘,但是連她都承認,這裏,這些東西良好的密封性非常有必要。牆壁很薄,她活動時盡量小心翼翼,免得什麼人注意到她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