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線中傳來紙張撕開的聲音，見面的時間約好了，話筒被掛回去。她仍然站在電話亭里，盯著一面不透明的牆，雙臂交疊放在腹部。

「你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

斯蒂芬妮站在位於阿斯卡公寓樓邊泥濘的海洋上留下的環形履帶軌跡中心的電話亭里，想打個電話。天不太熱。電話亭里充滿發餿的煙草味，散發著陣陣尿騷味，烤熱的金屬味。孩子們圍繞他們的腳手架上的黑色輪胎蹦跳，沒精打采地走過。電話本的封面已經沒有了，變得鼓鼓囊囊，上面有一片灰褐色的油漬。她站在惡臭的空氣柱體中，認真地讀著被摺疊起來的一張白紙片上的號碼。丹尼爾從他們家的窗口望著。鮮紅的柵條間一個紅潤又粉白的人影，側著一隻耳朵，轉動著一根手指，按著A鍵。

「我感覺很不一樣了。」

她想，她還記ｈttpｓ://ｒｅaｄ•99ｃｓｗ•com得懷孕的瞬間。陽光燦爛，透明清澈，像水做的玻璃，她被迫昏沉地聽由自己內髒的安排，細胞的變化，像麵糰中的酵母，所以她屏住呼吸。他們並不想要這樣。也許，她想，仍然一動不動，捧著自己的腹部，面帶隱秘的微笑，那樣的微笑屬於過去樸素的愉悅，只是丹尼爾太強勢了，任何血肉或者任何避孕工具都難以抵擋。她想她很內疚。這也許就是那種揮霍放縱要終結了，她以前從來沒有，或者從來不想揮霍放縱。成簇移植的細胞，也許像避孕套橡皮那樣抵擋不了揮霍的能量。奇妙的是，人會發展出一套防護這種不想要的東西的本能，速度居然如此之快。但是，它來了。她的感官被丹尼爾磨礪得更加活躍，她已經注意到這點了。就她的情況而言，htｔｐｓ://reａｄ•9９csw•ｃｏｍ十分鐘已經明顯太長。

「我的想法很明智。大多數人都能做到，如果他們願意嘗試的話，大多數人的想法會很明智，我也會很明智。你難道不想從這裏出來了嗎？」

接通的聲音響了。她的膝蓋開始發抖：「我是奧頓太太。你說我可以現在打電話給你，你要了解些情況。」

「哦，沒錯，奧頓太太。」傳來低沉轟鳴、權威的聲音，「我很高興地告知你，結果是陽性的。」高興不是個好詞，由他說出更像個法官而不是帶來福音的貴人，「你最好儘快過來跟我見個面。你需要做些準備工作，收拾個床鋪，等等……奧頓太太，你在聽嗎？」

「哎，」丹尼爾說，「是天使報喜吧。」

丹尼爾穿過泥地走來，穿戴著領圈，移動著龐大的身軀，敲了敲玻璃。她向外盯著。丹尼爾打開門。

「我read.99csw.com讓他跟你說。請稍等。」

「嗯，我聽到了。」

「嗯，你在桌邊，看起來像所有那些聖母的畫像，而且驚訝得好像看見了天使。不不，是胳膊告訴我的。所有的女人都會那樣，像那樣摟著自己，你總能看得出。然後她們的頭髮會變得非常可怕。」他撫摸著她明亮的金髮，不懷好意地咧嘴對她笑著。「你可絕對不能被嚇壞了，我們確實有些頻繁，這兒那兒走走捷徑。這事可絕不是晴天霹靂。斯蒂芬？」

錢將是個問題。丹尼爾很清楚他想要什麼，從來不說他要孩子。她知道，有些男人會隔著腹壁聽心跳，有些會討厭闖入者。她應該怎麼對丹尼爾講呢？

「我知道，但是我估計我們能對付，難道不能嗎？真有意思。你看著很不一樣了。」

又咔嗒響了下，線路的嗡嗡聲，嗡嗡等待的心。

「丹尼爾，這是不明智的，這是個九_九_藏_書錯誤，是個可怕的麻煩——」

「那我跟你約個時間。你覺得哪天合適？」

「嗯。」

「你聽到我說的了嗎？」

「你現在可千萬不能犯傻，奧頓太太，你一定要過來，跟我見個面，做些計劃。你不能光考慮你自己。」

「嗯，你是不一樣了。10分鐘，我們被徹底改變了。回去吧。」

「嗯，聽著。」

這個聲音在搜索著措辭，然後柔和地問道：「這個消息意外嗎？」

她試圖好好想想。她完全被丹尼爾弄暈了，他的體重，他的熱情，他的存在，不管他在不在現場。這還不至於讓她做不了別的事情。她已經成功地教到學期末，現在在精讀《序曲》，晚上的時候還很愉快，儘管樓梯上經常傳來打群架的聲音、尖銳刺耳的鈴聲、長時間的收音機的聲音、玻璃破碎的聲音。這一切愉快都是丹尼爾照亮的，好像朗聲閱讀是他的天賦，或者性|愛是read.99csw.com他的天賦，對他，或者對這件事，他從教堂或者家或者醫院回來的瞬間，她就把全副的注意力都用上了。他如此健壯，如此機靈，如此用之不竭。她大概知道他會像那樣，或者她永遠做不出某些跟她認為自己在乎的東西相反的事情。像很多讀書人那樣，她會被那種在做了某種出於本能而且正確的事情后產生的奇妙的愉悅感弄得神魂顛倒。她曾想過，自己的身體，肯定經歷過或者說正在經歷純粹的愉悅，那種她隱隱約約相信大多數人從來沒有特權知道的愉悅。

他們走進家。丹尼爾一個勁兒地看著她，好像她肯定被改變了。也許因為她感覺真的被改變了，這讓她覺得非常好玩。她開始大笑。丹尼爾也連聲大笑。儘管如此，她還是想，事到如今，很多東西變了，我們已經變了，我們還不理解這點。但是，他們還是忍不住大笑。

「我一直擔心你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