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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34 惠特比的龍

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34 惠特比的龍

「你可以摸一下我,只摸一下。接觸一下。」
「等什麼?」
「你怎麼知道?有很多我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也許——儘管我希望這並不都是個人的事,我曾希望如此。但是,在某種程度上,我騙了你,有些事——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你也許感覺你有權知道,如果它們再次發生的話。我會告訴你,我會告訴你,在恰當的時候。誰都不能因為在過去害怕被變形、被改造或者被禁閉——就像真實發生過的那樣——受到責備,我得承認。事情源於那隻驅逐艦。在太平洋上,當時我在那隻驅逐艦上服役。發生了些麻煩事,也是跟天線和信息有關的麻煩,另外,還有一個特別法庭,我被傳喚到一個這樣的法庭前,然後在一間白色的小屋裡待了很長時間。後來,他們告訴我,你絕對不能有孩子,你絕對不能考慮有孩子,你可以傳輸……我想他們用電子設備跟蹤我,想看看我是否從事——活動——在那個前線,並確保我沒有孩子。也許那完全是個幻覺。他們全都是白色的,房間都是白色的,可能在那艘驅逐艦上到處都是白色的,置身於時空之外,在各種不同的時候,我相信各種不同的東西,乃至那些事件發生的精確位置,而且當我在格林威治的某個地方時,那裡肯定不是我開始的地方,我才真正地醒過來。也許我在飛行。也許他們帶著我飛行。也許時間停止了。沒有人告訴我。我以為,他們覺得我不合適,在某種合適的狀態,也就是說,去獲取情報,但無論如何,我始終不停地想那個原因,關於自己的下落,我形成一個假設。我想,我不敢肯定,我知道,我認為,他們在我的耳垂里裝了電極,還在我的……為了確保……也許他們這樣幹了。他們會幹出這種事情。如果我告訴你一些在……在我離開前,我看到他們乾的事情,你一定會很驚訝。
一個撒克遜的公主曾經住在
在奧頓-波特婚禮上做的傳輸實驗取得的巨大成功,似乎激發了盧卡斯·西蒙茲進入一個全新的不同的活躍期。那些實驗無疑是成功的:可以看到馬庫斯在聖·巴多羅馬教堂看到的實驗室用的稻科植物培植大口杯,矗立在盧卡斯的工作台上。盧卡斯畫過長著唇沿和獠牙的嘴巴,周圍是一片飛翔的粒子云,明顯可以認出是聖·巴多羅馬教堂地獄之門的大致輪廓。他甚至把一個類似紅色鉛筆畫的參差不齊的光暈加了進去,他顯然認定,這種顏色具有某種重要意義。盧卡斯滿面粉紅,眼睛閃著光,宣稱他們取得的成績就是無可辯駁的證據,即他們可以同時接受和輸出複雜的圖像和信號。現在,他們必須,他們絕對必須,跟外星的智慧生物建立起聯繫,外星智慧生物們正在等待著。在他自己的頭腦中,這無疑是能夠做成的,而且會很快做成。一次小小的沉思,一個小小的研究,就會產生一種可行的手段。他絕對有自信,絕對有自信。他大聲笑著,明顯是因為生理能量溢出了。
雖然有奧格爾家的古墓的經歷,馬庫斯並不完全指望會發生什麼。不知怎麼,在他頭腦中,人類的精確性以及盧卡斯規劃的過度決絕令某些事情發生的可能性在減小。他有些擔心,但他的害怕是由做什麼荒唐或者失衡的事情造成的。盧卡斯從他的籃子里取出一些東西,在毯子上鋪了一張大大的白色餐巾,然後把東西放在餐巾上:一塊化石菊石、一捆裝在軟紙中的乾草、一塑料紙盒壓制的花朵、一個裝著軟木塞的試管,裏面有一顆水銀球、幾圈煙色眼鏡片、一個大大的圓形放大鏡、一塊手絹,還有個類似外科手術刀的器具。
盧卡斯說:「有很多事情,我應該說出來,很多事情你應該知道,有很多事情我還沒提起過。」
在神聖的邊界內,
盧卡斯贊同這個觀點,他說,斯科特那段詩里包含的智慧比他知道的要多,保留了一種強大有力但又被腐蝕的原始或者神秘的象徵符號的痕迹,以毒蛇和正好在惠特比大寺失靈的前翼結合的方式,因為鳥和蛇的同體創造了這個完備的循環,尾巴含在嘴中的龍,象徵著大地與空氣的會合,這正是他和馬庫斯想要的,如果不這樣,大地上升到光的流體狀態,會不及大地真實。他們也可以加上四個古老元素中的其他元素,火與水,如果他們非常聰明的話,沒錯,還有水銀、蔬菜水銀片以及山靛(狗水銀)。實驗的地方毋庸置疑,至於精確的實驗或者儀式,仍然需要思考。
馬庫斯轉過臉,然後,用那雙黝黑的眼睛望著,向盧卡斯伸出那隻割破的手,盧卡斯抓住那隻手,熱情地握住。他們的身體同時靠得更近些。這時傳來一聲奇怪的咔嗒聲,馬庫斯意識到那是盧卡斯的牙齒在咔嗒咔嗒地響。他翻過來,用一條胳膊緊緊摟住他朋友的肩膀,緊緊抓住熱乎乎的法蘭絨衣服。他聞到了汗味兒和喘息聲。他蹭著盧卡斯的身體,像什麼人極力用自己的體溫不要讓某個人凍死。那個悶聲悶氣微弱的聲音說:
「你用不著向我道歉。我覺得天堂不會打開的。我們的確是燒了些東西,即便,這很不一般。」
長時間的沉默。後來,盧卡斯只說了一句:「我太不幸福了。」
「哦,等待。」他手肘的折紋變得更深了。
那輛閃亮的黑色甲殼蟲轎車停在一片草地邊緣,裡外都非常燙,像個小火爐,散發著看得見的熱霧,像水母裙帶在冷水中擺動的那樣,呈波浪形。盧卡斯把籃子扔到差不多棄用的後座上,迅速鑽進前面的駕駛室,摔上車門,慢慢搖下玻璃車窗。馬庫斯跟在他後面,手繞著襯衫里的脖子活動著。他們把運動衣搭在後座的那堆東西上。馬庫斯看著盧卡斯,他在座位上往後斜靠著,沒有盯著這男孩,而是透過擋風玻璃向外望去。熱浪盤踞在他們身邊。
馬庫斯把燒熱的玻璃片放下,那東西觸摸起來真有種火辣辣的感覺。他看著周圍的空氣,還沒有融化,又朝下望了望那片發黑的太陽形的小斑塊兒,這算是他們這些活動留下的最終結果。這是對人們通常不當回事的魔力的獨特揭示。盧卡斯的臉和頭髮被汗水浸得濕透。
「這有關係,」盧卡斯說,「這是一場災難。這是結束的開始。」他用一種平靜又武斷的口氣說著這句話,一邊自己扣著扣子,一邊等著回答。馬庫斯想不到該說什麼。後來,盧卡斯把鑰匙插|進去,陡然發動起轎車,也不看他的乘客,倒退著離開草地,然後朝公路開去。
他們醒來后,都默默地抽開胳膊和腿,互相背過身去,收拾各自的東西,包括壓碎青草的毯子、蘋果核和刀子,裝好,然後開始步行。馬庫斯感到很害怕。靛藍色的https://read.99csw.com圓圈,像太陽的余影,以三件一組和轉圈的螺線的方式,在他面前飛舞,越過整個懸崖青草的上方,在落進那潭水的瀑布上方盤旋著,然後懸挂在天空上。盧卡斯什麼話都沒說,走得很快,馬庫斯得邁開長腿,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你看見這些東西的下場了。你看見了。現在,你應該知道我害怕什麼,你應該謹慎行事。我害怕我的腦髓在我的腦袋中像藍薊那樣沸騰。你好像不明白,有那麼一個簡單真實的東西,人真的會很害怕。你應該感到害怕,而不是生氣,你沒有想過。你是想被融化成一條灼|熱的空氣的柱體,然後被對流撞碎在大海上嗎?或者你是想像這些美麗的草被製成灰燼嗎?你想化作一無所有,是嗎?你想離目標還有多近?我認為你不知道那可能會怎麼樣。我知道。你乾的事情至少是我害怕的一個幻覺,但你從不讓我說那很可怕,你老說那多麼了不起。你這樣做是想幹什麼?如果它注意到你,如果它是有智慧的,你怎麼知道你可以承受得了它的關注?別這樣了,放棄這種方法吧,保持安靜,這才是我們可以做的一切。」
榮格的《心理學與鍊金術》和那本《紅色指南》上對惠特比大寺的描述是一種奇異的巧合,后一本書導致盧卡斯選擇這座大寺的廢墟作為他們的實驗場地。他選擇惠特比,部分原因在於,在這個地方,有個不識字的放牛人卡德蒙曾被一個天使拜訪過,天使讓他唱了首英語的《創造之歌》。更加微妙的是,這段傳說被記錄在《紅色指南》里,讓他失魂落魄,迷戀不已,而且得到了沃爾特·斯科特爵士中引用的支持,這部作品講述的是有關這座大寺的建造者,那位令人生畏的聖·希爾達的各種天賦才華。
「那條龍象徵著這位鍊金術士在自己的實驗室工作和『理論化』時候的幻想和經驗。那條龍本身就是一個畸胎——一種融合了毒蛇的黑暗神秘原理以及鳥的虛空飛翔原理的象徵符號。那是墨丘利的一種變形。但墨丘利是神聖的長翅膀的體現在物質中的赫爾墨斯,是頓悟之神,思想的君主,通靈主腦。流體的金屬,活的銀子——水銀,一種奇妙的物質,完美地表達了它的性質,即在內部閃光並且活躍。鍊金術士提到墨丘利時,就其表面而言,他的意思是指水銀,但就其內部而言,則是指被封存或者囚禁在物質中的創造世界的神靈。這些鍊金術士不時重申,這個傑作從這點開始出發,又返回到那點,有點類似循環的圓圈,如同這條龍咬掉自己的尾巴。因此,這部傑作經常被稱為circulare(圓環),或者用另一個詞rota(車輪)來表示。這部作品從頭到尾都站著墨丘利:他是原初物質,是被斬首的烏鴉的頭,是黑化。作為龍,他把自己吞噬掉,作為龍,他死了,作為青金石,又會興盛起來。他是孔雀的尾巴的顏色,是融解的四大元素。他是雌雄同體,那是最初狀態,然後又分裂成傳統的兄妹二元,然後又重新結合成一體,最後以那塊石頭髮光的形式再次呈現出來。他既是金屬的又是流體的,既是物質的又是精神的,既是冰冷的,又是火熱的,既是有毒的,又是治療劑——統一了所有對立面的象徵物。」
然後沉落下來,微微地拍動著,
盧卡斯做了解釋。這次活動目標是跟奴斯圈取得接觸,之所以以前沒有取得接觸,而且還像各個時代的智者大師都知道的那樣受到妨礙,是因為人類作為一種物理存在,在現實中自身過於巨大。因此,好像把生命轉化成精神,就意味著把物質消耗成純粹的存在。很有可能,從象徵意義和某種程度的實際意義而言,這正是那些被焚燒的古老的供品想要實現的目標。在馬庫斯描述光幻覺以及那些交錯的圓錐體圖形(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的時候,他,盧卡斯也對馬庫斯反覆提及一塊燃燒的玻璃感到震驚,非常震驚,事後回想起來,他把這個視為某種暗示。所以,他提出,簡而言之,就是要通過燃燒一塊玻璃的方式製造一種焚燒的玻璃供品,通過交換太陽能把物質釋放成光和能量,而太陽是我們地球上光和熱的來源。當然,他已經決定供奉那些草,那已成為某種暗號,還有山靛(狗水銀)、烏頭、墜井附近的黃龍膽——不是製作成石頭,而是變成光,一種新的光,即初始物質,那是又一個暗號。他還帶了一塊石菊,那是創世和這部大作中石頭的象徵(雖然他擔心這東西來自波特蘭角,不是出自惠特比,但這件東西不錯,是他還是小男孩時別人送的)。正如他所說,一塊石菊,作為這件完美大作的一個象徵物,一些水銀,代表被囚禁在物質中的精神,灌在一個帶木塞的試管里,顯然還應該有肉和草,來完善焚燒的供品,特別是如果你認為安貝爾以肉身奉獻上帝,凱恩以地上的水果敬奉他,而上帝只尊重安貝爾和他的供品。他想,肉應該是他們自己的。他曾想過帶些蚯蚓什麼的,但其實肉應該是他們自己的,馬庫斯難道不這麼想嗎?馬庫斯,他的思緒從凱恩和安貝爾跳到到亞布拉罕和艾薩克,目光迅速越過閃亮的金鳳花,想尋找生命而不是自我的跡象,可是只看到遠處的蝴蝶,以及硫黃石和小塊的晴空。只要他們頭上的毛髮和幾滴血應該就足夠了,盧卡斯說,他還買了把小刀。馬庫斯覺得還需要別的什麼嗎?
他們還說,當海鳥飄過惠特比寺院尖塔的上空時九-九-藏-書
變成一塊磐石,
「不用,不用,」馬庫斯反對道,「這都不要緊。」
他們說,
「先生,盧卡斯,我關心。我真的很關心。有我在這裏。我就不能做點什麼嗎?」
「不用,那我也不用了。不管說什麼聽上去都很傻氣。我想我們應該舉起手。」
盧卡斯突然向他露出一張因為陽光和羞愧而變得紅彤彤的臉。
他們先朝南后朝東駛去,越過沼澤地,得體地保持著安靜,最終從那些高高的小山上開下來,朝懸崖旁邊的濱海大道開去,沿著這條路圍繞戈斯蘭德高地的沼澤區,繞了個環形大彎,以便從懸崖向南,徒步接近那座寺院本身,完全避開那個鎮子。就在這條路上,弗雷德麗卡的大腿和胸脯被那位壯實的埃德粗魯地推搡過,她想到過那位亞歷山大。
「喝點葡萄酒吧。」盧卡斯說。他灌了口酒。過了片刻,他又說:「再喝點酒吧。」馬庫斯對酒精還不適應,焦渴地喝了口。盧卡斯筆直地豎著身子,從一個酚醛塑料杯子里著急地抿酒喝著,好像在等待火焰燎吻眉毛或者等待從這片藍色穹隆中傳來一個聲音。他給馬庫斯遞了一塊牛肉三明治和一隻蘋果,馬庫斯接住。他自己卻什麼都沒吃。喝了兩大燒杯酒後,馬庫斯的腦袋擱在毯子上,收起胳膊捂在臉上,給自己眼前製造出一片黑暗。那道在邊地有目的地侵襲過他的光,由於不在身邊反而被感知得更清楚。這裡有個太陽,一塊燒熱的玻璃,太多的企圖,還有頭疼。過了會兒,盧卡斯在他旁邊躺下。那聲老套的詢問又來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不。你已經改變了我的生活。而且,先生——我們看到的就是真實的,這青草,這畫面,它們還沒有消失,也許只是還需要花些時間才會有效果,還有奧格爾家的古墓——你做了很多,很多、很多都是真實的,是真實的——」
於是,他們坐著舉起手,盧卡斯舉起那隻玻璃圈,很快就捕捉到光的稜柱體反射到手帕上,然後穩穩地拿住玻璃。
馬庫斯看著光在金鳳花上方柔和地移動著,開始思忖:他們表達了什麼?被神聖地消耗掉,然後消失嗎?變成隱身人嗎?黑色碎屑和硫黃石的蝴蝶旋渦般打著轉,然後落下。他們等待著。安靜的午後在推進著。
從前有個男孩,一個棋手,他透露說,他的部分天賦在於把每塊棋子都看成帶著閃光或者運動的彩光尾巴的物體,對其潛在移動具有清晰的內視能力:他可以看到栩栩如生的潛在走法,然後選出它們,人們可以據此制定最厲害的走法,製造最大的緊張。當他選擇的不是最結實而是最漂亮的光線時,就會出錯。類似的情況在馬庫斯的頭腦中也出現過,那是在聽著盧卡斯互相交錯的參考線索的嘰嘰喳喳的開關板在響叫的時候。這樣的蜘蛛網自有其美,但是太細弱,太細弱了。馬庫斯並不在意這個,肯定存在一種模式,縱然它由斷斷續續閃光的點狀的線條構成。他的職責不是評論那些看不見的線索的單薄性。也許在這些領域,每個人內在的蛛網都自有其必要的和不同的厚度和張力。也許盧卡斯的蛛網就像編織過的鋼鐵。
「我對你沒有好處。你生活在真實的世界。我出入一個變化無常的幻景。當我變得越老越瘦的時候,我應該去弄明白,我應該持續觀察,那是一種信號。我應該保護你,你在我的關照中,不是……」
「我怎麼知道。這活動是你發起的。」
這位美麗的埃德爾德,
「最近我開始讀一本書,一本赫爾德寫的古怪的老書,不是有關上帝存在的證據方面的書,一本叫《水仙花:對衣服的解剖》的書。我喜歡這本書,因為它把我們穿的衣服看作我們修正自己解剖結構的方式——緊身胸衣和剃刀,後來,才出現化學和藥劑學,控制垂體,把不想要的毛髮剃除。赫爾德把這一切視為一場革命運動,試圖削減我們身體的大小。這點非常有意思,我想。他說房屋、衣櫥、工具箱,都是存儲皮毛、指甲、牙齒的方式。他說科學飲食必然會讓我們擺脫簡陋的蒸餾室。他說我們會長得像威爾斯寫的火星人那樣,機器里裝著帶觸鬚的大腦,只要我們不覺得那種東西令人討厭卻又美麗,那麼一個不帶自己的機器的男人會讓我們厭惡,就像一個不|穿衣服的男人現在會讓可敬的女士感到不舒服,或者就像看見那個可愛的大腦,上面卻沒有毛髮和皮膚,會讓我們無端地反感,他說我們會成為成群的亮晃晃的小小的帶發條的有機物,就像錶殼,在彈簧的心臟旁邊附著小小的乳白色的軀體。在我的頭腦中,這跟榮格的思想非常合拍——有關墨丘利和初始物質的說法,因為他說我們可以回到我們開始的地方:一個被囚禁在物質中的精神。
盧卡斯用一種急迫的呢喃聲說,為什麼他們就不該在這裏像獨自在普通田野里那樣該幹嗎幹嗎,那裡同樣干擾不少。他朝那幾個小姑娘打了個手勢,她們正扮著鬼臉,吟唱湯姆·蒂德勒的《大地》,好像完全處於物化的靜止狀態。馬庫斯不恭地說,她們可能完全是無意中歪打正著光臨在卡德蒙的牛棚所在地,那裡就是那位天使實際光臨過的地方,盧卡斯很嚴肅地說,那片草可能就是卡德蒙的奶牛吃草的地方,肯定是這樣的。說不上絕對就是那片草地,馬庫斯說。沒多大不同,盧卡斯說,他抬起自己那條飄動的褲腿,把籃子從那隻熱乎乎的手上換到另一隻手上。他們又出發了,沿著懸崖的邊沿,走過氣象站的小屋以及它高低不平的園子。過了會兒,他們找到一塊理想的地方,比較隱蔽,不僅足以支撐電線般的懸崖青草和開著花的飛蓬、海冬青,而且能夠養活茂密的叢叢金鳳花,上面如煙霧般布滿奶牛芹的花邊。在這樣絢麗的高高的青草和各色花粉中,馬庫斯忽然聯想到哮喘,然後做實驗般吸了口氣,嗅了嗅花粉,但是並沒有感覺到壓迫,或者發作的跡象在體內活動,只有一種太多植物產生的目眩感。他聽到那幾個小姑娘的回聲:「我們來到湯姆·蒂德勒的地面上,撿著金和銀。」然後想起他小時候唱過的一首讚美詩。雛菊就是我們的銀,金鳳花就是我們的金。這是我們能擁有,或者掌握的所有財富。盧卡斯從籃子里拿出一條格子呢毛毯,鋪在草地上,在那裡,它懸立著,長滿刺,空氣在下面涌動。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盧卡斯說,像在奧格爾家的古墓一樣,兩腹空空。
「沒什麼不一般。很簡單。」
他們石頭般的羊群常常看到,
很難看出九-九-藏-書那是一道白色火焰還是只是融化了的空氣,它非常穩定,沒有舌頭舔舐,只見放在地上的東西被吃掉了,縮小了,變成焦黑色。要被傳輸的草突然變成細細的灰燼,變成一道保持著某種形狀的陰影,然後顫抖著變為塵土,黃龍膽也跟它們一起化作塵土。裹著山靛的透明紙,閃耀著金黃色和銀灰色,片刻后化作糖蜜般的東西,接著又變成黑色,最後化為烏有。血跡上方的頭髮變得鬆脆,蠕動著,變得緊密起來,最後黑乎乎地消失了。下面的血跡也隨之消失。藍薊噝噝作響,像煮沸的水一樣翻滾,捲曲起來。最驚人的是,裝著水銀的玻璃試管發出吱吱嘎嘎的尖叫聲,開始粉碎,釋放出大量顆顆獨立的銀色水滴,流過燒焦的布線頭,進入被焚燒的地里。在手帕上,一個燒焦的黑圈,一個黑洞,無聲地瀰漫開來,吞噬掉那團火光,這團光在黑色向前擴張的地方,剎那間金光閃閃。有股掙扎著、被消耗的物質的味道,動物和蔬菜的味道。在石菊隆起的脊背上方,那片布像雪花般剝落,化作黑暗,落在地上裂成碎片,在石頭盤卷上留下一片黑色的帶汁的窗花格般的痕迹。馬庫斯盯著,他想起早先的經歷。這是一片透鏡能夠聚焦能量的具體證據,火焰或者熱空氣跳著炫白的舞蹈,厚厚的透明的炫白色。你如果把手指伸進去,什麼東西都沒有,卻會被痛苦不堪地吸住。
馬庫斯不做判斷,但很好奇,注意到隨後幾天盧卡斯的行為。他似乎擁有了一種近乎魔鬼的健康和充沛精力,他大步來回走動而不是坐著解釋一個觀點,他無休止地走來走去,去抓這個,去拿那個。他幾乎以接近跑的速度習慣性地穿過那些迴廊。他紅撲撲的臉蛋像蘋果般閃閃發光,但是明顯可以看得出從腰圍,然後再往下到大腿,漸漸變得更加苗條,甚至更加瘦削。他的法蘭絨上衣掛在身上顯得更加松垂,他經常一遍又一遍地用緊握的拳頭把衣服收成一撮一撮的。他在學生面前的些許猶豫已經消失——他不再用自己經常用的那種狗一般的詢問表情尋求馬庫斯指點迷津。他好像要自己親自獲取信息,而他也在愉快地、忙碌地偷偷進行著這方面的工作。他尋找著各種跡象,包括風中的稻草,各種巧合,然後找到他們。他會因為隨便在圖書館書架上抓到的什麼卷冊之間的內在關聯而興奮不已,似乎要吞掉大批著作:弗洛伊德、弗雷澤、榮格的作品,通靈術研究協會的文檔記錄,J. W. 多恩、傑拉爾德·赫爾德的作品。他毫無區別地使用所有這些作品,包括北約克郡荒野紅色指南、《聖經》、他的不列顛動植物群田野指南、辛普頓修女的東西,類似某種兼容並蓄、無所不包的維吉爾卦。雙關語,或者詞語的混用,都讓他大為興奮。他會不知所云地給馬庫斯宣講很長時間有關墨丘利神秘主義的、化學的、鍊金術和植物學的意義:他們在納爾斯伯勒看到過蔓延的山靛(狗水銀),這裏肯定大有深意。他對那些鍊金術的教條、真空瓶罐上密不透風的密封物以及鍊金術的陰陽同體產物進行了一場突擊,後者是那件完美作品的人的象徵符號,被神化的物質,那道光、那塊石頭。
「現在該怎麼辦?」馬庫斯問道。
他們自己;
「你說過,在外面,我們要什麼都不是。像這些草,你說。好吧,沒錯,我既可以做到又做不到。你讀過不少詩嗎?」
他們開始旋轉。馬庫斯感覺傻裡傻氣,感覺噁心、暈眩、不真實,脫離了自己。他們抬起腳,踩在金鳳花上,然後跌倒在地,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們停止旋轉時,那些花像以奶油糖霜為同心圓旋轉著,格子地毯上的綠線像大海一樣蜿蜒曲折。盧卡斯拿起自己的煙色玻璃,凝視著金色花飾、金色幾尼、閃耀的氦旁邊的藍色,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後在地毯的流蘇上坐下。馬庫斯又迅速模仿了這幾個動作。盧卡斯舉起放大鏡。他說:「你認為我們應該以不管什麼方式向他們講點什麼嗎?」
然後,在一個炎熱而又陽光燦爛的星期天,他們並排乘著那輛越野車,出發前往惠特比。籃子擱在行李廂,帶了兩個,一個裡面放著一份豐盛的野餐,一個裡面放著各種設備,是盧卡斯偷偷收拾的,用白色餐巾和手巾以及絲綢披巾裹著。他自己在白襯衣敞開的領口扎著一條紅白相間、帶點的絲綢手帕,顯得時髦漂亮,外面穿件私立中學的海軍藍運動衫。馬庫斯穿著他經常穿的那件埃爾特克斯牌襯衣和校服運動衫,上面有個角樓,用鍍金線編織在衣兜上,寫著座右銘:從此仰望天空。拉丁文老師都不太喜歡這句話,那是克羅的祖先寫的。那個角樓,據說象徵著這座建築本身就是力量之塔,在教師辦公室被稱為巴別塔或者那座斜塔。
拿著這片玻璃,盧卡斯說,拿穩了,仔細看,我打算用牛奶和葡萄酒作為祭品,來結束這場儀式。他在馬庫斯的籃子里胡亂撥弄著,從一隻瓶子里往一個錫蓋里倒了一點點牛奶,拿一個木塞起子跟一隻努依·聖·喬治斯葡萄酒的瓶子很快地搏鬥了一番,把酒灑進那個燒焦的圓圈裡,酒在那地方冒著蒸汽,冒著火焰,散發出某種氣味,然後就消失了。錫蓋里的牛奶收縮成蠟黑色,然後變成褐色的污跡和泡沫,釋放出一種格外難聞和折磨人的氣味,這種氣味馬庫斯從上學時就記得。當時他五六歲,男孩們成群地圍住學校的火爐,拿著他們1/3品脫份額的牛奶,通過稻草管把泡沫吐到鐵皮爐子表面。盧卡斯又加了些葡萄酒的濕度,弄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坑,上面漂浮著燒焦的碎片,土壤慢慢吞咽著葡萄酒。
它們這是向這位聖人致敬。
他告訴馬庫斯,他們當然認為那些菊石就是化石蛇,以希爾達的神性造就的石頭。但是真相卻另有說法——在真正的創世史中石菊早就有記錄,那些化石蛇的隱秘含義,它與神性的真正關係在榮格的《心理學與鍊金術》中關於墨丘利是一種龍的描述中可以找到。他把這一整頁讀給馬庫斯聽,變得越來越亢奮:
馬庫斯意識到自己被重新賦予可疑的權威。他開始憤怒起來。
「沒關係,」馬庫斯聲音低沉地說,「沒關係,盧卡斯。」
他不顧一切地摸索著自己緊繃的扣子,忽然陰|莖熱乎乎,直挺挺,如絲綢,蹦了出來,現在眼前。馬庫斯要往回抽手,盧九_九_藏_書卡斯抓住,緊緊抓住。
馬庫斯側臉看著他,那是他常用的方式,出於同情、尷尬、尊重、順從,伸出自己細細的蒼白的手,有氣無力地放在那件火辣辣的東西上,既不攥緊也不撫弄。「哦,」盧卡斯說,「哦,」那個堅硬的根奇異地開了花,濕漉漉的,與此同時,又慢慢地萎縮下去,流了馬庫斯滿滿一手,「哦,」盧卡斯又說,在駕駛室座位上顫抖著,「我不是故意的,真抱歉,這是一次意志的鬆懈。」
「我知道不該這樣,」盧卡斯說,「可是真希望你能摸摸,如果你能鼓起勇氣,就摸一下,我應該會被連接……」
「千萬別說,」他懇求著,學究氣十足,吃力地喘著氣,「千萬別說,這完全只是性。可是真希望你能……頂多就是摸一下,我向你保證。」
他不想讓這個封閉的世界消失。盧卡斯保護他免遭那種無限性的糾纏。
接下來,穿越荒野的那場行駛簡直如同一場噩夢。在馬庫斯還能思考的時候,他想一輛車不可能開這麼快。空氣、杜鵑花和干石牆呼嘯而過,拐角在尖叫,而且他想嘔吐。視差在搖晃,像繭一般纏繞著,以他的雙眼之間為圓心,他閉著眼睛,試圖說點兒話,嘴巴卻乾巴巴的。他們飛躍山崗,漂泊著或者跌入氣阱。交錯的道路飛越而過,帶得大門或者樹木發出摔打聲,完全不在乎,也不尊重。過了會兒,馬庫斯身子俯在膝蓋上,臉埋在座位里,只偷偷朝上看了一眼他朋友定若石頭的身影,方向盤上方,金燦燦的捲髮下面,那張紅撲撲的臉獃獃地盯著某種虛空。馬庫斯想說,你想殺了我們嗎?卻說不出來,也重複不了,你想要歸於虛無嗎?馬庫斯蜷伏在那裡,瞪著眼睛,已經失去意識,看見天空在旋轉時才恢復意識,然後再次閉上眼睛。
然而,這有關係。頃刻間,他自己因為感應而興奮起來,接著盧卡斯抽搐了幾下,他回到了自己經常處的那種狀態,孤獨,脫離了接觸,分開了。他在自己的手絹、褲子,隨便什麼東西上,擦了擦手指。
他們在灌木樹籬中搜羅了些適合供奉的植物。黃色有點太尋常,可以不考慮。還是馬庫斯發現了些非同尋常的東西,一株很高的植物,帶著些微旺盛的藍色,又有幾許粉紅色的喇叭形花朵。葉子是微黑色,上面有刺。盧卡斯聲稱,要好好看看它,說它是蝰蛇的牛舌草,效果會非常好,又一個可以互相變形的蛇或者龍的植物。他連根拔起來,放在地上,星星點點地擺在地上,放在另外那片草、黃龍膽、水銀旁邊。
他們無法相互凝視了。
馬庫斯坐下來,聆聽著這一切,任由絕大多數內容從頭腦中飄然而過,他並不想掌握這些東西。這些證實了他對詞語的不信任,當他想到這些的時候,是用一種相當平和的球體的精神意象來實現的,這個球體被刻過、扎過,上面像網路般布滿在頂端和中心區域相交以及分叉的線條。所有這樣的語言可以被創造出來,以驚心動魄的速度朝巧合與和諧奔去,如果那是你要著手拿它們去做的事情的話。馬庫斯想說「光對我來說太多了」,其實是在說一種不同的語言,他對這個似乎沒有興趣。他從實驗室的窗戶望出去,看著那枚小小的白色的太陽,在吃力地閃爍著,然後想到讓他感到很不舒服的那道光和自己的感知工具之間的關係,又想到那團閃耀的氣體和物質之間的關係,以及與其他任何智能生物之間的關係,恐怕完全不像這篇如此漂亮卻簡約的文字作品所描述的那樣,它們之間有著天衣無縫的內在聯繫。但他並非不滿足,盧卡斯至少暫時不再想利用馬庫斯被催眠般的對神跡的幻覺,為此他變得更加昏昏欲睡。他的朋友的這篇文字作品,甚至身體上的歡愉,既安撫又保護了他,如果他不去多想的話。
當神聖的希爾達祈禱的時候,
「這不要緊。」馬庫斯說,開始準備發表聲明,或者聲稱他沒有把握完成。他沒有緊接著盧卡斯講述的故事說;他在跟自己的恐懼搏鬥著,這些恐懼隱隱約約在盧卡斯支離破碎的對現實的記憶中予以具體化,但是,他更加強烈地被溫柔感動了。盧卡斯安慰、指導過他,又欣賞他,反過來他又虧欠著什麼。他想奉獻安慰,但還沒有智慧懂得如何奉獻,或者為什麼要安慰。所以,像我們很多人那樣,他反倒奉獻了自己。
馬庫斯不想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他稍微靠近些,拉了拉運動衣,以及運動衣里沉重的肉身。他像人們對孩子那樣說:「小聲點,保持安靜。不要緊。的確發生了事情,你得保持安靜。你找到我了,我在這兒。」他想,曾幾何時自己的存在對不管什麼人竟會是一種幫助或者安慰,這時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的年少時代,或者在婦產醫院跟溫妮弗雷德在一起的時刻,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靠得很近。他就像母親,一個帶著始終不安分、不斷掙扎的孩子的女人,會對他說:「保持安靜,安靜,不要緊。」突然間,盧卡斯卻酣然入睡了,濕漉漉的嘴巴微微張開著,臉轉向馬庫斯,馬庫斯則微微抬起頭,瞥了眼鼻子下面人中兩邊晶亮的汗水,小小的汗珠在眉毛中閃著光澤。他握住盧卡斯的手,閉上眼睛,然後睡著了,沉沉地進入黑甜鄉,好像無意識就是深深渴望的狀態。
以及上千條蛇如何吃掉一條蛇,
馬庫斯盯著金鳳花和毛毯的格子呢絨,聽著毯子底下躺倒的青草的嘆息聲,說了句,沒有。除非有什麼東西從這裏,正好從這個地方出現。卡德蒙的牛棚。他蒼白地微笑著。盧卡斯指出說,卡德蒙和安貝爾都是牧人,馬庫斯說這裏沒有奶牛,暖水瓶里有牛奶,盧卡斯說,他們可以從田野收集些植物,把它們放在一起,這是個非常好的計劃。
然後,他拿起那把小小的切割刀。「把你的手伸出來,」他對馬庫斯說,「我要擠出三滴血,或者更多,最好三滴,擠到這塊手絹上。從我們每個人身上擠出三滴,然後混合在一起。」馬庫斯不由自主地往後一跳。「刀是無菌的,」盧卡斯向他保證,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我向你保證刀是無菌的。」馬庫斯想象同樣的小小的三角形刀刃從翻滾起伏的肉上剜出布滿紋絡的蠕蟲。他的手有氣無力地垂著。盧卡斯抓住這隻手,把手掌翻轉過來,對著太陽,一把抓住,在拇指肚上切了一條小口。血噴涌而出,滴了下來,大大超過了規定的三滴。盧卡斯毫無節制地大笑起來,把刀刃扎進自己的食指。他的血流進馬庫斯的血中,流在白色的布上,濺出一塊不規則的紅色圓形血跡。盧卡斯舉起手,從自己的前額上割掉一綹聳立的頭髮卷,然後,一下子用那隻沾滿血跡的https://read.99csw.com手扣住馬庫斯的腦袋,剪下一綹了無生氣的乾草般的頭髮。他把頭髮擰在一起,把這撮平平的小小的發叢放在血的上面。他稍微沉思了下,把石菊放在手絹底下,草的下面。這可能不夠現實,他說,指望太陽的能量消耗掉一塊石菊,但是,可以互相交流,毫無疑問會以某種方式改變它。此刻,馬庫斯不認為他們應該像在奧格爾家那樣跳舞,用他們那次製作的成功的圖形。他伸出自己的手,抓住馬庫斯的手,血與血相互污染,拽著他蹲下來。他給了馬庫斯一塊煙色玻璃:「透過玻璃看。直接看。要捕捉任何變化的暗示,或者意圖,或者……」
「我並不純潔。就是這樣。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至於地球,世俗人間,雖然散發著各種氣味,我卻討厭這種氣味,我討厭所有亂鬨哄的事務。我討厭我的身體,我討厭各種身體,我討厭熱的重的……你很純潔。只要人們看見了就會分辨出這點來。你是一個乾淨的人,你看什麼都很清澈。你是……」
「你有我。」馬庫斯說,因為還很不習慣溫柔,弄得自己都顫抖起來。
「不用。」
「現在我們就坐著等待。我們已經發出呼喚了,我們已經表達了我們想要的意思,現在我們就等待好了。」
「我太不幸福了。我什麼都沒有,沒有朋友,我做的事沒有一件實在的。我時不時差不多會看見某種東西,差不多——然後就會出現一場災難。」
它們的前翼不再扇動,
「我告訴你,他們想讓我在那所學校教性生活指導,作為人類生物學的一門擴展課程。但我說,不不不,你們必須去找個福利救濟機構的漂亮女士,戴頂帽子去幹這種事,或者找個生氣勃勃、面帶微笑的女孩去干。我沒有去打擾那個永生蠕蟲,以我的處境,那些不錯的雌雄同體、沒有個性特徵的蚯蚓,程度跟我差不多,方便的動物,沒有多少問題,至少生得像它們那樣,在人眼看來很明顯。我解剖了很多雙棲動物和兔子,但是夥計,人類這種偉大的雙棲動物我放過了,而且非常希望我們能發育得再成熟些,乃至整個問題都變得多餘,我是否告訴他們,取決於我認為誰在聽,自然還包括他們如何聽。有不少途徑可以通往永生,但是更高級的有機物不可能實現永生,你知道,連弗洛伊德都這樣說。他說,死亡與讓我們自我繁殖的性方法密切相關。人體的細胞一旦分裂成體細胞和微生物、血漿(等離子),他說,一個沒有限制的個體生命的存續期將變成毫無意義的奢侈。一種毫無意義的奢侈。當這種多細胞有機物中的分化出現時,死亡就變得指日可待並且合宜了。體細胞死了,原生物仍然可以不朽。那是不死的種子。可是他們告訴我,你絕對不能考慮……我就說了那句話。另外,弗洛伊德說,繁殖只有當死亡來臨時才會開始。哦,不是這樣。那是活物的一個基本特徵,就像生長一樣。生命最初在地球上開始,然後不斷延續。這是一個難解之謎。只有更高級的個體有機物才有性別上的分化,然後死亡。一方面生物圈不是這樣,另一方面,兩性的九頭蛇也並非如此,它分化再分化,變成更多介於植物和動物之間的同樣形式的範本。
又過了些時間,他的朋友細聲細氣地說:「對不起。」
懸崖頂上,氣候適宜,像盧卡斯向馬庫斯描述的那樣,湛藍,深邃,空曠,太陽高掛,一股微風從海岸吹向大海。他們穿過田野朝那座寺院走去,田野里長滿了豐茂的金鳳花、奶牛芹、婆婆納,上面沾了層白色和黃色的塵土。那些光禿禿的沒有支柱的拱門在這樣的天色背景中顯得蒼白,石頭的主體似乎沒有重量,只有視覺圖像,正如盧卡斯再次評論的那樣,不過在那樣的陰影中它們冷得讓人不敢觸摸。當發現遊人沿著光禿的高壇漫步,或者從有意規劃好的空蕩蕩的空間走到另一個空蕩蕩的空間時,他感到很煩躁。不知怎麼,馬庫斯想,他滿以為在一個講壇前,或者一個曾經是講壇的地方,只會有自己一個人,可是小女孩們唱著歌,到處奔跑,老人們背著背包,穿著靴子的摩托車手,戴著手套的手上掛著護目鏡,磕磕絆絆四處遊走,這一切讓他感到很沮喪。他和馬庫斯裝備齊全地站著,像客場板球隊里的預備隊員,抓著乾淨的籃子,盯著這片場地,環形的帶窗戶的牆有海風穿過,那條古老的石板路被懸崖的青草包圍著。馬庫斯想起聖·巴多羅馬教堂圍場令人壓抑的封閉幾何造型,非常享受當下用心靈之眼完善和延展碎裂的緩坡和節奏。陽光在海水的浪濤上,光滑的石頭上,以及青草的葉片和金鳳花的表面上飛舞。小束陽光,像可以看得見的對流激流,以渦流圈的形式在天地之間的每個地方飛奔,光明在潑灑著,四射著,拖曳著。盧卡斯以軍人或者職業的精確,環繞這座建築的邊界步行丈量,就像在邊地標出一條粗粗的板球柱樁,或者足球場地,邊走邊拐彎,然後白線也會尾隨其後。他提著那隻神秘的籃子,馬庫斯,這位侍僧般的助手,跟在後面步測著,帶著熱水壺和瓶子、膠木大口杯、麵包、肉、蘋果、糖果和葡萄酒。
他們女修道院的小房間,
馬庫斯說沒有,他沒有讀過多少。他又補充了句,他對詩歌過敏,詩歌圍攻了他家一輩子,像這麼多的塵土和花粉,遍地都是,現在他自己想起來都麻木了。對這個引人注目又大開眼界的坦白,盧卡斯並沒有聽,或者只是勉強聽著,因為他想解釋他最近也開始大量地閱讀詩歌了,特別是安德魯·瑪爾維爾的作品,他好像明白,沒有性的限制和肉體煩惱的慾望是什麼。他曾寫過一首非常漂亮的詩,題目叫《花園》,在詩里他提到要在一片綠蔭下消滅一切對綠色思想的影響。我的植物之愛,若有所思,又明顯語無倫次。間隙片刻后,他說:「我多希望自己能教植物學,我多希望它可以堅持一種綠色思想。」又沉默了一下,他說,「我不是同性戀,你知道,我什麼都不是。」
馬庫斯又慢慢伸出手。盧卡斯把這隻手握在自己手裡,自己的手好像腫脹了,顯得很難看,過了片刻,他把兩人的手都放在自己的膝部。他們默默地坐著,不看對方,透過擋風玻璃向外望著。盧卡斯把他們的兩隻手緊緊地放進襠部。馬庫斯本能地抽回去。盧卡斯抓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