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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36 雙塔插曲

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36 雙塔插曲

「跟性無關。我的意思是,不是那樣。沒有……」他憔悴的眼睛中噙滿眼淚,血紅色從皮膚單薄的臉和脖頸下面一綹一綹蔓延開來。
「嗯,」他小心地說,「確實好像出現了些危機。至少在我看來。難道沒有嗎?」
盧卡斯坐在那裡默默地沉思著,明顯在回想這個情況是什麼。他雙手猛拍了下大腿,大聲喊叫道:
「什麼瘋狂?或者誰瘋了?」
「關鍵不是這個。我擔心他可能會做什麼事情。」
「可是多大程度的身體接觸呢?」
「可是他怎麼辦呢?」
「你不能事事謹小慎微。我早就不應該遷就你。那種情況好像不是經常出現在你身上。」接著,珍妮厲聲問,「是嗎?」
事實上,隨後,盧卡斯在承認和無視惠特比的那些事之間操縱著一種左右搖擺和改變立場的路線策略,既承認又無視那次實驗和關係。回來后沒幾天,馬庫斯感覺迫不得已,他習慣性地在沒有任何新提議的情況下去敲盧卡斯的門。盧卡斯非常歡快地說「進來」,但看見是馬庫斯后又坐回自己的扶手椅,在一種固執和僵硬的沉默中盯著牆壁,直到這男孩輕輕地關上門,又偷偷地離去。他發現找不出任何話可說,而且明白了,盧卡斯無論如何從生理上杜絕自己聽到任何東西。
「我得來見你,」珍妮弗說,「這裏只有你。」
「你不想跟我做|愛嗎?」
「先生,我不知道。他認為我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我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知道那麼多東西。」
「別在意,親愛的,也不在這一時,我們兩個都怒氣沖沖,也沒有好好睡覺,我在這裏很緊張,這個時候……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會好起來,等……」
「那就抱抱我。」
「聽著好像沒錯。」
這是個真誠、急切、慷慨的回答,同時又曲里拐彎不夠坦誠,因為它迴避了某些馬庫斯自己覺得不能主動談論的東西,他刻意不提及他自己的那些奇怪能力,而友誼的索取和給予正是跟那些奇怪的能力有關。亞歷山大是在另一個意義上覺得他不夠坦誠。在里思布萊斯福德學校,「朋友」不是一個絕對純潔的詞。事實上,這是個最好迴避的詞,提防愚蠢的友誼。亞歷山大從來沒有聽說過人們把「朋友」這個詞歸到馬庫斯·波特或者盧卡斯·西蒙茲的名下,但他還沒聽說過的事情多了。亞歷山大盯著這個男孩,他那張讓眼鏡顯得很圓的蒼白的臉跟他姐姐臉上粉筆般的蒼白有某種相似之處,但是他的眼睛、頭髮以及表情有種逐漸失色的感覺。他下意識地瞥了眼牆上那位傲慢的男孩,他顯得如此不同,不禁有些微微戰慄。如果弗雷德麗卡不是個易碎處|女,那麼這位毫無疑問是,不幸的西蒙茲一直在玩火,玩某種不夠結實而且易爆的東西。一股對他假設中的西蒙茲毫不相干的同情心從身上涌過。男孩子們是很可怕的。他用一種並非有意的威脅性口吻問道:「你為什麼要來這兒告訴我這一切?」
「嗯,他是接觸了,」馬庫斯說,「這不是重點。」
馬庫斯跳了起來。
他會在大堂問問板球的事。他會在迴廊跟他不經意相遇。他保證會。他又補充道:「忘了這件事吧,把這個負擔從你的思想上卸掉吧。」
「我只是想想而已。」
珍妮水汪汪的眼睛微笑了,又開始哭起來,但安靜了好多。亞歷山大摟著她。珍妮撫摸著亞歷山大一直耷拉著的傢伙,撫摸著他的腰,動作很緊張,好像他會爆炸或者彈起來。他非常有耐心。珍妮弗說:「你這麼白,這麼好看,你的樣子完全就像不曾被碰摸過,沒有被使用過,我喜歡看你。」
「我知道你迫切需要說出這話來,你感覺這樣的經歷讓你受到了傷害和褻瀆,這顯而易見。我看得出你隱瞞了某些東西,你不肯說出那些東西,不會主動說出來……」
「別,別這樣說。你沒有,你我之間沒問題,我們可以的,親愛的,我過來就是想證明這個。」
「不是嗎?這可不像威爾基說的那樣。我應該想到——我不知道,這所高中可絕不是什麼典範,要死不活的,我應該想到,顛覆那種關係是一種基本的本能。那是俄狄浦斯這種事的可能變形,我的意思是,實際上,沒有任何原始的方式禁止這件事,只是學校規矩,這些規矩我們都知道,有很多都被打破了。我希望我是你的學生。我們可以度過一段美好時光,就像埃勒維茲和阿伯拉爾那樣。」
「上次我們出去了。在一次,嗯,在一次共同旅行中,真的,他管那叫田野行,出去過幾天什麼的,帶著某種目的,我不想談那個目的,我——他差點殺死了我們,在開車回來的時候。他說那速度是從自己身體里出來的。」
「對不起。」
「在這裏我感覺一切都好了。瞧,我現在就挺好的。你在幹什麼?」
「不,不,我不會走。我愛你,珍妮。」
「我怎麼能理解你不說的東西呢?不過,我想,關於這件事的大致輪廓,我有個很好的概念。我認為你現在發覺這件事對你來說太沉重了,因為你遭到了排斥或者厭惡,因為你的朋友行為古怪——」
「不能。」馬庫斯小心地說,他嗅著這些死亡的味道。盧卡斯在自己柔韌的拇指肚上若有所思地試了試他的小小三角刀。他朝一隻裝著蠕蟲的白乎乎的螺旋的罐子做了個示意動作。
他想,對有些人來說這很容易。
「真的?」
「你這真是太鼓舞人了。」
「我還是非常不清楚他究竟做了什麼?」亞歷山大說,口氣柔和,微微有些敵意,「告訴我。」
「人們經常覺得重點其實不是那麼回事。」亞歷山大和氣地說。他對這個蒼白的男孩生出一股無名的怒火,一種毫無道理的頑固看法,認為他把不幸的盧卡斯帶上了歧途,帶進挫折和良知脆弱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沒想好。」
「你想上樓去嗎?我們現在必須為任何可能發生的事件做好準備,無論好的還是壞的。我掌握了很多信號徵兆,表明我把好幾種力量放進來了——因為這裡有衝突——肯定在外空間,我的失誤,我的失敗,連續表面的失誤,巨大的收穫或者損失都可能發生。請過來。你必須掌握這些情況,以防,在那之前——」
「不,不要那本,那個必然現象的可怕平衡。讓我來告訴你對這位亞歷山大的聰明想法,這個我不能納入自己的高級證書考試答卷,或者說幾乎不可能,因為那些問題都太局限在某個範圍了。我在跟有關拉辛的知識決裂,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過段時間我就不知道它了。這真可怕。」
「不是那種事情。」
所有這一切在馬庫斯看來只能是一種威脅,並且伴隨著盧卡斯時不時用拳頭擊打他的桌面,以示嚴重強調。馬庫斯以為是自己激發了或者操縱了這些表白而備感自責。他在心裏對自己說:他瘋了。這是很可怕的,並非因為他擔心盧卡斯式的瘋子會做出危險舉動,或者傷害他,而是因為它對優先處理事件的模式產生了影響。他,馬庫斯,曾害怕他瘋了,而超級理智的盧卡斯對這種折磨他的現象給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跟盧卡斯一起做實驗,比如,圖像傳輸,這表明他們至少處於相同波段(哦,那些電線)上,並且在研究著不大可能被承認的精神現象。如果盧卡斯瘋了,他,馬庫斯,同樣染指這些事,這些最初對他來說簡直太多了,排水孔中水的幾何體,樓梯間的可怕,大片的光。如果盧卡斯瘋得不是特別嚴重,這樣假設至少是可靠的,即他們激起了某種難以確定性質的外在力量的惱怒。馬庫斯對盧卡斯將那些可以看得見或者能感覺到的事物關聯到某些名字或者歷史總是有種抽象的懷疑;即便,在某程度上,這掩飾了一種容易輕信的態度,因為他沒有自己的名字和歷史。準確地說,天使或者魔鬼,這些都不是,它們像圓錐體、風和光的螺旋線,像磁場和心跳。這並不意味著它們不存在。
最後這句箴言,聽著油腔滑調,不見得全正確,卻是人們需要的和想聽的,難道不是嗎?你不可能自己對自己講這話吧,不過,嗯,可以對別人講,其中有某種高尚,有幾許天真。
「你不理解。」
「有點兒。」
「我們應該做得更極端才對。」
「我想整理下我的家,趕在出什麼事之前。」
「珍妮。如果我是托馬斯,我也會那樣,我的意思是,他有自己的生活。」
「還有托馬斯。」亞歷山大坦誠地說。托馬斯的情況讓他真正擔驚受怕。
「勞倫斯小說里的人物,」她又開始了,「彼此相愛是因為他們難以言傳的自我,他們的黑暗慾望以及星辰般的隔閡,等等。他們虛張聲勢,廢話連篇,但不交談,不過他會說話,勞倫斯會說話。他熱愛語言,他喜歡撒謊,用那種當他指出所有那些東西價值在它『之上』或者『之下』時的那種方式。我也喜歡語言,但為什麼一個人就不能用語言來愛呢?拉辛的人物言說不可言說的事物。這很奇怪,我想說他有種很小的語言,但勞倫斯同樣如此,有那種語言,而且兩個人都呈現了那些並非話語的形式,然而,一個人清晰、準確、正式地指出非話語形式,另一人卻只是大喊大叫或輕聲細語……哦,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歡帶環的尖頭、鹿肉餡餅以及那隻兔子,我想。我如此喜歡拉辛的一個原因是爸爸不喜歡。他不懂法語。我想他認為法語令人沮喪,而且不read.99csw.com道德。也許我會讀法語和德語,他沒法對那些不屬於英語的東西做出很好的自己的文化價值判斷。
「什麼時候?」
「你完全可以讀別人的東西啊。」
「我會好好收著它。」弗雷德麗卡說,既戲謔又嚴肅,既嘲諷又真誠。兩人坐著,互相對望著。
這句話跟進得如此自然,整個解釋成為一種愛的奉獻,如此刻意而為,又是如此容易接受。他沉思著。
「他不相信我。」
「如果我們在某個小說中,他們會刪掉這場對話,因為太造作。在一部小說中,你們可以發生性關係,但不能談論拉辛的詩律,無論你對這事多麼激|情四射。龐德說,詩歌有點像充滿靈感的數學,它不會給出抽象的三角和球體的等式,而是會給出情感的等式。華茲華斯說,詩律和性都是血液流動的作用,你知道,是『快|感的偉大的基本原理』,我們根據它來生活、運動並且保存我們的本性,在某種充滿靈感的數學中,在明確又晦澀難解的咒語中。我們能聽到彼此血液流動的聲音,弗雷德麗卡。」
「我想你們不會的,」亞歷山大說,對他來說這是發自內心的,「但是無論如何,只有一個簡單的回答。你千萬不要去。你只消告訴他這件事到此為止,就說你感覺這一切存在某種潛在的危險而且是毀滅性的。你隨便吧。」他覺得不可能或者不合適,告訴馬庫斯·波特坐上那輛作為性能力象徵的轎車,儘管他的文學思維正在建構一系列有關西蒙茲和波特對毀滅性能量恐懼的強大意象。
「那是他的工作。」
在這項實驗的早期,馬庫斯總是迫不及待地向盧卡斯描述這東西,為了讓它中立化或者具體化。現在,他明顯感覺很勉強。這件東西就是那樣,他只希望看到它就可以了,不想被強迫去討論或者思考。最近與之相伴的還有另外一種現象,關於這件事,他同樣決定不告訴盧卡斯。這是個反覆出現的夢,從惠特比回來后才做的,在夢中,他就那麼無數次地出現在那個數學形式的花園中,這些形式因為他想描述給父親而消失了。花園裡已經暗下來。天空和可以量度的植物呈現出一種漣漪般波動的殼菜的藍色。天空中沒有光,也沒有地平線,但是在這裏或者那裡以令人滿意的放射線狀分佈著各種形體,圓錐體、稜錐體、螺線旋形,像旋轉的蒼白色的網狀物,那些都是一種秩序,或者秩序之源。圓錐體和稜錐體像被擦得光亮的大理石,任何對相似物感興趣的人可能會說非常像,而馬庫斯卻不覺得,它們有一種生命力,或者至少有一種能量包含其中,會消除任何附著在這種光澤上的寒冷。馬庫斯完全不在這個花園裡,他更像跟花園有著共同的空間範圍,它真正研究的是他的思想。也許因為這個原因,也許因為其他原因,他不想讓盧卡斯或者其他任何人介入其中,或者知道它。正是這個地方的藍色或者白色性質,讓他認識到他習慣性地在頭腦中稱之為「那個室內太陽」的東西燃燒的密度是多麼驚人。
「可也看如何工作。」
「這些理由都不錯?」
「他能做什麼?」
在盧卡斯的塔樓房間里,馬庫斯尷尬地站在門裡,這時盧卡斯隨意地查看著墊子和窗帘桿,陰沉地說,現在,這些卡片上總連著電線,都是之前接好了的,他以前肯定被接上過電線,保持警惕是完全明智的。在太平洋那艘驅逐艦上他曾用電線干過漂亮得不可思議的活兒。馬庫斯想到過嗎?哪怕是這個簡單的客觀的短語,太平洋上的驅逐艦,其中也暗含矛盾嗎?大海是太平的,這艘人造艦,即便據說它在執行維護和平的使命,仍然是一個破壞者。最近,他跟一輛奇怪的貨車發生了一系列遭遇,其實好幾次都差點衝撞了,那輛貨車貼著標語號稱「太陽射線照瞎惠特比」,那肯定是一種信號。它的側面有個奇怪的符號,一個被一條波浪線分開的球形圖,是想表達一種簡陋的陰陽思想,光明的海洋在黑暗的海洋上方活動著。部分光是他們在惠特比用那塊燃燒的玻璃、鮮血和酒凝聚的,毫無疑問,但他傾向於認為,當時他們並沒有深入到這個地步,沒有提供足夠多的貢品,而且後來他們因此而遭到懲罰,乃至讓他自己的觸覺或者味覺失靈。馬庫斯大概意識到觸覺和味覺也是兩個奇怪又模稜兩可的詞,他一定好奇為什麼這兩個感覺詞往往用在跟感覺無關的判斷之上。又是這個可怕的具有人格特徵的宇宙。要不惜一切代價迴避。也許一種辦法,就是用性巫術或者儀式從中逃出,他本該提出的,但那會隨之而來出現這種危險,以及欺騙和可疑的好處……他想到哪裡?哦,沒錯,那輛貨車。有時它從偏僻小路朝他衝過來或者橫在他正行走的里思布萊斯福德的小道上。這輛車由一個顯然不是這個世界的動物駕駛,一個樣子像天使的惡魔,長著類似皮革的皮膚,頭上頂著厚厚的一團顯然不是真頭髮的金色捲毛。它不停地咧嘴笑啊笑的,但有時也會明顯發出威脅的聲音,還會做出各種點頭或者念咒驅魔的動作,同樣遺憾的是這些動作含糊不清,這些東西,連他,盧卡斯都感覺很不好理解。還有過一個奶瓶,裏面裝滿了血,是他從實驗室外面發現的,這顯然有某種意味,由某個拜訪者出於什麼原因放在那裡的。還有那幾個監視者。比如,出現在窗口的幾張臉,沒錯,幾個人爬上這座高高的塔樓,朝里盯著,不慌不忙,咧嘴笑啊笑,要確保讓他知道,他處於監視之下。你如果拉開窗帘,就會看到他們在樓梯腳下忙著拖地、做鬼臉。還有那呼吸。你會聽到房間的呼吸聲,好像這座塔樓矗立在宇宙的肺尖附近,好像具有人格,但顯然不是那樣。
從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慢慢流下五六滴長長的淚珠。
「在即將發生的事情之前。很快就會有事情發生。已經出現了無可懷疑的徵兆。我會跟你講的。比如,我就知道你今天會來。」
「他愛你,他還小,他可以一起來。」
「至於它們,內臟太簡單,太相似,不適合占卜。這些低級的蠕蟲。我是低級的必不可少的蠕蟲。蠕蟲有很多用途,被解剖不是最重要的用途。而且,地球表面上有大量蠕蟲,我真想把所有的東西都弄得井井有條,趕在……之前。」
而且,如果盧卡斯瘋了,他是有責任的。就是說,他對盧卡斯負有責任,因為他同意做他的朋友。也許同樣還要對導致那些瘋狂的事情負責,那些跟他的光幻覺和睡前幻象有關的東西。
「我愛你。」
「托馬斯呢?」
馬庫斯不擅長言辭。他悶聲悶氣的聲音完全傳達不了在荒野和山麓上那次令人暈眩的全速賓士的恐怖。事實上,他的口氣可以理解成,而且被悲慘地理解成是在抱怨。
他又想了想自己的性|欲怪癖和種種尷尬。他認為,他喜歡的跟大多數男人喜歡的相差無幾,但他們卻不願意承認。他喜歡想象的滋味。他喜歡想象中跟真實的女人接觸,然後又跟想象中的女人發生真實的接觸。他無疑喜歡自己甘之如飴的孤獨,不想讓任何人侵入其中。但同時——這點顯然更古怪,如果不是很古怪的話——他喜歡恐懼。不是過度的恐懼。他從不對凹凸有致的肉體、尖削的高跟鞋或者飛舞的皮鞭想入非非,而且也不會因為渴望這些事情真的做些什麼,從而實現任何真實想象中的懼怕,即便通過擴張那些他已經擁有的幻想這種尋常手段。但是那種懼怕的漣漪,那種皮膚上毛髮的刺痛,那種穿越嘩啦啦的下層灌木叢和猛烈拍打的葉子的氣喘吁吁的逃跑感,那種因為某個真正的恐懼的閃現導致的對香氣和看到的東西的警覺,他反覆刺|激這種感覺。尷尬和屈辱不會給他帶來任何歡樂,所以他的關係都如曇花一現,因為當尷尬和屈辱取代后,他就會終結那些關係,而他們經常這樣做。可是他喜歡,他的慾望和快樂會被那些具有威懾性和令人生畏的女人撩撥起來,特別是當她們生氣的時候。他對濟慈的詩句「當你的主婦表現出某種華貴的憤怒時」從來沒有覺得不安過,甚至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這種玄妙的快|感對他來說似乎完全天經地義。
如此之深刻,如此之美好。他跟珍妮弗墜入情網是因為在音樂池上演《這位女士不是用來焚燒的》期間,她曾警告過他,其實,是把他打得趴下。他從平息珍妮弗的憤怒並且將這股能量轉化成那些慾望的過程中獲取自己慣常的快|感。現在他仍然害怕她。這是真的,但他已經發覺,當他的肉體面對她的需要退卻時,她卻如此通情達理和極盡溫柔,意識到那種恐懼的性質已經改變。他現在害怕她的愛,而不是她的憤怒,害怕和托馬斯被關在一個屋子裡,而不是害怕這個女人身上任何野蠻和難以制服的本性。然而,就弗雷德麗卡來說,她出現了某種大致上相反的情況。他覺得她對他的依戀令人覺得屈辱和難為情,害怕那種令人窒息的家常的牽連,他曾把她當作孩子氣十足的討厭鬼,後面拖著比爾那種郊區人待人接物的種種規矩。
「我很抱歉,亞歷山大,我跟你喝了那麼多,又沒睡覺,現在看著你,這樣談話,我閉不了嘴,我一個勁兒地說。我無法想象一個人能夠這樣一次開心不止一天或者兩天,所以,我覺得我必須好好利用它。」
「是我。」
「沒錯,沒錯。我喜歡勞倫斯,但又恨他,我信任他,九*九*藏*書但又完全排斥他,可一直以來都這樣。非常磨人。也許完全是因為這個書名的緣故。我的意思是,我想讀叫這個名字的書。我還應該讀別的什麼呢?你送我一本,一本不同的書吧。」
「托馬斯?托馬斯。你打算離開我們嗎?」
「在你這樣驚慌的情況下,我沒法太喜歡,我自己都被嚇著了。」
「他說他的精神在某個驅逐艦上被某些破壞分子給毀了,可能還包括某些生理方面的能力,他說。他看到一瓶裝滿血的奶瓶。他在實驗室的男女挂圖上用剪刀剪了好幾個洞。我覺得他還切碎了幾隻青蛙。」
在這個封閉的小房間里,馬庫斯能夠聞到恐懼、運動衣上的惡臭以及可可的味道。他說:「也許我們應該馬上放棄。對我們來說這一切可能承受不起。」
兩天後,他們在迴廊碰面了,不完全是偶然。盧卡斯說:「哦,你好,是你啊,那就過來吃點烤麵餅。」然後給馬庫斯做了一份典型的學校宿舍茶點,還配以一場面帶微笑、和藹慈祥的有關馬庫斯學業進步的討論,好像獲得高級考試資格是這位客人多麼令人震驚,多麼有意思的一項能力。從那以後有兩次,他穿著自己的白衣服,從馬庫斯身邊走過,好像馬庫斯這個人不存在似的。第三次這樣的時候,他說:「哦,你在這兒啊。」好像這個男孩本來不在場,或者遲到了,然後就像同謀般把他拉進實驗室,在那裡他解釋說,他們現在肯定遭到了監視,而且肯定被外星人拜訪過,至於外星人的本性和確切意圖,他不敢肯定,但暴露后,實驗將進入新階段,對此他幾乎已經下定決心。第四次的時候,他提出開車去一次飛翔谷,那裡有一千個石碓墓的田野,必然是約克郡輻射力巨大的聚集地。馬庫斯覺得自己非常害怕再進那輛車,即便受到邀請,他也會害怕。他開始琢磨,有沒有什麼他可以採取的行動應對盧卡斯,他的做法沒有任何正確性的跡象,反過來他的理論也如此,比他們兩個都更優秀的人——正如盧卡斯在這項艱難複雜的計劃之初就指出的——在他們給自己施加的這種壓力下都會崩潰。那個時候,他什麼都不去想,就這樣開始在那些走廊上巡遊,正如自己在心裏故意模模糊糊說的那樣,要留心各種東西。
「他說我是個骯髒的盪|婦,」弗雷德麗卡帶著巨大的語詞上的滿足感說,「他還狠狠地揍了我,把那些紙裙子撕裂,我說那不是我的財物,我還說我不喜歡他的語言,還說我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他說如果他知道了就不是我的事兒了,我就打了他,適當地打了一拳,攥緊拳頭,打到他眼睛上。那隻眼睛全腫了。他打發我上床,我就去了,眯了會兒,然後我聽到他去衛生間時就跑出來,跑到這裏來了。」
「只是想想而已。」
「上次?」
「我不知道從哪兒說起。聽上去沒道理。就是說,聽著很瘋狂。我覺得很瘋狂。總之,也許吧,幾乎可以肯定。」
「他不會真正需要任何人由他去折磨,像折磨你那樣。人的彈性大得驚人。認為自己不可或缺並不好——可以說我們任何人都並非不可或缺,我們很有必要這樣去想。如果你不能照顧好自己,馬庫斯·波特,你就不可能照顧好任何人。」
「坐吧。」亞歷山大緊張地說。
「難道出來就明智嗎?」
「怎麼去?」馬庫斯屏住呼吸問。
「真夠誠實。我看不出你在說別的任何事情上也這麼誠實。」
「那麼你覺得這種關係現在太危險了?」
在另一座塔樓里,亞歷山大坐在他的書桌前,上麵攤開《泰晤士報教育增刊》和一堆他收到的申請表格。一張申請表既不是通往另一個地方或者生活方式的護照,也不是考卷,它有種令人安慰的例行公事的空白外表,像人口統計或者民意調查表,他會給倫敦或者曼徹斯特的BBC,給某個古老的中學或者現代培訓學院的表格填上自己的有關資歷和目標的細節,擅長戲劇,沒有超越想象或者嚮往任何這些地方的門檻。其實,他知道,像克羅說的那樣,在這部戲開演並且閉幕之前做出任何有關自己人生的決定,都會顯得很傻。這樣的心知肚明特別有助於讓這些表格顯得很中性,不過是些紙張而已。像個有宿醉感的人那樣,他想起那天晚上和凌晨發生的事,感覺有些畏縮,然後把BBC的表格拉到自己跟前。韋德伯恩,他寫道。亞歷山大·邁爾斯·邁克爾。對於他這樣一個消極的人,這個名字的組合顯得格外洪亮和威武。他經常想到它,他填寫這些空白格的時候,又想起這種反常,出生日期,受教育的地方,父母,民族國籍,出版作品,用自己唯一的武器鋼筆進行一場撤退,希望那是一場戰略收縮,而不是潰退。也許來一次佯攻是必要的。他用不著把這些東西寄出去。也許暫時用這種可能性自我安撫下就可以了。
亞歷山大幾乎從來不會想起盧卡斯·西蒙茲,他的中規中矩毫不引人注目,甚至陳腐平庸,他們的辦公室談話,是一種刻意完成的合夥閑言碎語的流水賬。亞歷山大想起那張笑眯眯的臉,光明磊落和健康的野外活動的模樣,像一個出自某位女作家寫的偵探小說的二流人物,穿著和言談合理明智。對伍德豪斯來說還不夠顯眼。他不在場的時候不會被談起。
「我必須見到你,」弗雷德麗卡說,「這裏只有你。」
「真的。」
「哦,如果那樣的話,」亞歷山大安撫說,「我只能這樣說,我不能這樣說嗎?」
亞歷山大不是特別清楚這種變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在某種程度上,是通過那部戲中的那位公主改變的,那位公主代表著他對厲害女人懼怕的慾望,但同時,作為一種自畫像,又分享著這種懼怕,不僅分享著這種懼怕,而且還分享著他自己私下承認的怡人的孤獨,那既是逃避又是能量和力量。弗雷德麗卡知道如何做那種堅硬如石的女孩,又知道如何展示懼怕、憤怒和優雅。他害怕她的學識,他害怕她。當她緊緊扭住並且抓他的時候,他有種極度幸福的懼怕感。他看著壁爐腔上《達奈德》潔白的大理石脊背柔順漂亮的線條,然後開始飛速地填起那些表格來。他無意跟比爾·波特或者他家的人發生更深的糾纏。同時,他悲哀地意識到,他也不願意跟傑弗里和托馬斯·帕里再糾纏,不想介入他們的家庭裂痕。等他的這部戲演出結束后,他會收拾好所有這些東西,包括石頭、丑角、書籍,放進自己的大旅行箱中,開車一走了之,去韋茅斯和南方。他會給珍妮弗留下一株很大的盆栽植物——他想過這事——一株栽在木盆里的月桂樹,一張出自尼古拉斯·希利亞德的白玫瑰畫,幾本書,某種適合看的書,不是《大海湧向辛西婭》,這本書已經沒有像樣的版本了,而是某本他會想起的書。至於那個可怕的女孩,他只能希求自己幸運,她會攪擾他的理想,但這也有好處。她會很快忘掉,因為她的能量太充沛了,那些能量永不安寧而且永不停止,她還會去亂抓別的什麼人的頭髮。因為她的緣故,他將不會跟比爾保持聯繫,經過一段適當的時間之後,他甚至會在朗·羅伊斯頓被轉交給學術機構之前回去拜訪此地。
「我叫你過來,」他說,又用了個毫不費力的雙關語,「我召你來,是因為我有個很重要的情況跟你分享。」
珍妮弗沉默了片刻,來來回回地大踏步走著,重新規整著東西,包括幾隻上面帶著疾馳的圖形以及森林樹枝的韋奇伍德瓷碗,以及那塊錐形石。她誇張地吸著氣。
「你應該來這裏嗎?」亞歷山大虛弱地問。他總是設法阻止女人到他的房間來拜訪。這是他,以及他的聲名,至少是謹慎的聲名,能夠長存不衰的一種方法。
「你何必要去理解這些東西呢?」
「不是我不想要你。」
「我想不會。」亞歷山大說,同樣很虛弱。他開始把劇本手稿拿過來壓在申請表上。珍妮弗脫掉防水雨衣和頭巾,然後扔在一邊。
他把弗雷德麗卡拉起來,放在自己隆起的膝蓋上,然後抱住她。他們安靜地坐著。在他思想的密林中,下層灌木叢劇烈地嘩啦啦響著;他好像坐在一輛沖向一段陡峭斜坡的轎車裡,失控般歪歪斜斜地橫衝直撞。他在頭腦中厲聲尖叫著,卻又聽不見聲音,帶著眩暈的快|感,像那個曾經在北斗星上的小孩,那個無情的文學的滴答聲告訴他,那聲音不是出自他的童年,而是出自《荒原》的德國口音的嘆息聲說,抱緊點,沒有用純潔或者私密的言辭,但這沒關係,毫無疑問沒有親密或者星辰般遙遠的女學生坐在你的膝蓋上,如果想知道真相的話。而當時《洛麗塔》還沒有寫出來。他緊緊抱著。弗雷德麗卡發出狂放的笑聲號叫著。如果她能把他刺|激起來的話,他就會願意帶她走。可惜她沒有。事實上,她害怕可能會流血,而且怕被發現撒謊,正迅速算計著,覺得在某個更加寬鬆,更加悠然,不會被打斷的場合肯定會更好。而且,她想,如果她尊重他的顧慮,那些顧慮會像大多數顧慮一樣,對他來說遲早會變得令人討厭。如果你對一個顧慮尊重一兩天,弗雷德麗卡聰明地開導自己,你會覺得已經對它仁至義盡,而且希望情況有所改變或者更要緊的事情出現來消除這個顧慮。同時,她自己也不情願。拉辛是一回事,但馬修·克羅的爪牙,再往後埃德那抓人的胖手指,又是另一回事。在撫摸著他襯衣底下漂亮地揚起的肩骨時,她不想公然違抗這位難以得手又成就卓著的亞歷山大,她已經出乎意料地走得如此之遠。
「我說了,先生,因為我擔心可能會發生https://read.99csw.com的事情。我的意思是說,上次,我們差點被殺死了,我們兩個。」
她走過來,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亞歷山大彎起一條難受的胳膊摟住她的屁股。她仔細審視著他的那些文件,這是任何人身上他都不喜歡的習慣,然後抽出那張申請表的末端。
「你想幹什麼,先生?」馬庫斯態度中立又尊敬地問。盧卡斯就坐在那個爐子一側的扶手椅里。
「你這什麼意思?我沒法待在家裡,沒法跟那些東西相處了。我沒法。我必須見到你。儘管你好像並不太喜歡見到我。」
「你可以帶上我們,我會去的。我愛你。你真的可以走,我們會過來,然後重新好好地開始。」
「我愛它是因為它在書頁上顯得如此冷峻、準確,又如此流暢,可是我無法想象,如果不用誇張的動作和某種完全破壞它的對稱的咆哮的聲音,怎麼能表演得出來。我無法想象什麼人能夠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偶爾上下揮舞一隻胳膊,或者雙手捧住腦袋,就能表現出來。你認為是這樣嗎?」
「嗯,不,或者說,是的,是這樣,但我來這裏不是為了這個。我擔心他可能會做的事情。」
「你大概早在前天晚上之前就要到這些表格了吧。」
馬庫斯說他會上去。盧卡斯搓著手掌,又把一把小屍體隨便扔進他的罈子里。馬庫斯環視四周,想起那天那道光把他逼到這裏,一切開始的那天。他看著堆積的骨頭,以及各種瓶裝的胚胎組織,然後目光從男人和女人的挂圖上掃過。那東西有點古怪。馬庫斯意識到好幾小塊已經被精確地從每個身體上切下來,那裡曾經繪著器官,包括,從內部觀看的情況下,那些內部生殖器官、精囊、輸卵管、整個帶邊飾並且盤繞著或者突起的器官。以他所見,這些最後留下的縫隙都是標準的正方形,像一堵空蕩、沒有見過太陽、不曾褪色的牆壁上的窗戶。他直直地望著盧卡斯,絲毫都不懷疑這樣的剪裁出自他之手。盧卡斯裹起裝解剖工具的布面盒子,鼓鼓囊囊地塞進自己的白色衣兜里。他把自己的那些濕罐子放在架子上,朝馬庫斯點點頭。
「嗯,我又在重溫《戀愛中的女人》。我忽然擔心自己可能會成為葛珍。我的意思是,我看待自己家就像一座可怕的陷阱,就像這本書裡布蘭文家的那幢紅色小磚房,爸爸對我實在太殘忍,我想起斯蒂芬妮和我經常談到你,想到斯蒂芬妮就像厄休拉,然後就感到實在怒不可遏,因為那樣就只剩下葛珍了,我又不是非要成為她那樣。」
馬庫斯試了試。他發現很難。等要說的時候,他講不出那些詞語,上帝,或者宗教,或者光,儘管他設法迂迴委婉地講到了「實驗」以及實驗中微不足道的方面,像催眠意象,他為了保護那個不可言說的東西而刪改的奇怪後果就是他提供的解釋更多的是一種「個人關係」而不是他所以為的關係。亞歷山大聽著想找出線索。做個不錯的傾聽者的技巧和危險密切關聯起來了。兩者都包括要聽到說出來的,同時要聽出沒有說出來的,而且要表現得理解了某種東西,具有諸多可能含義的東西,這樣知心話的洪流就不會逐漸變小,傾訴者最後會提供那個明確的含義。亞歷山大向來都是個不錯的傾聽者,部分原因在於他是個不太積極又懶惰的人,那就意味著他避免把別人的傾訴當成自己的私有財產來處理的危險。他本來也應該是個不錯的傾聽者,因為他對各種故事的展開有種冷靜的職業性的戲劇興趣,但他卻有個弱點:他更喜歡老舊、複雜和精緻的故事。這次他聽得很糟糕。他沒有好好睡過一覺,被性、珍妮和弗雷德麗卡弄得慌亂不堪。他聽著馬庫斯笨里笨氣的話,並且還要把它們放進配套的模子里。馬庫斯總是說「那件事」和「那個事件」,目的就是不想說出它們的名稱,亞歷山大把這些詞嵌進現成的配套的場合。馬庫斯還談到「干涉」的意思是幾何學、無線電波,或者干擾盧卡斯的注意力,亞歷山大從生物學的角度解讀這些喃喃細語,推斷出馬庫斯遭到干涉了。他開始向馬庫斯更直截了當地提問,比如盧卡斯對他「做了」什麼。其實他寧肯不要知道,但是感覺讓馬庫斯說出來是他彆扭的責任,如果馬庫斯想說的話,而他是想說的,卻說得非常隱晦,乃至繼續說下去會驚人地沉重。馬庫斯現在含含糊糊地說著有關地獄之嘴之類令人費解的事。亞歷山大清楚了,那個男人和這個男孩都充滿了加爾文教徒般的罪過感。他試著直截了當地挑明。
亞歷山大的血都開始奔騰了。「我不能講同樣的那句話,」他說,「很遺憾。」
亞歷山大的最後一位拜訪者敲門了。同意請他進來后,他的開場白更具試探性。他說:「我恐怕不得不來找你。我能想到可以請教的人只有你,你知道。」
「是的,我會送你一本書,但不是《戀愛中的女人》。我會送你我的骯髒的人人版《十六世紀的白金詩人》,因為裏面收錄了《大海湧向辛西婭》,印刷完全錯誤,拼寫極其古怪,但你一定要讀讀那種抑揚頓挫。」
馬庫斯禮貌地等待著他告訴自己那些神示會導向何方。
「我只能留心注意著他。」
「趕在什麼之前?」馬庫斯問道,大胆又不安。
「我看得出來。我想這沒關係。只有你和我,此時此刻,就夠了。」
他填完BBC劇本部的表格的剩餘部分,準備開始填BBC教育節目的表格。他的書法令他鎮定。那是多少有些像伊麗莎白本人優美而且有條不紊的斜體字。樓梯上響起奔跑的腳步聲。他的門被唐突地推開了。他想象是女獵手弗雷德麗卡的鬼魂來了,而且還產生了那個荒唐的念頭,一個男子被困在一座塔的頂層,好像出口更有可能在一個位於別處的房間。這讓他暗自發笑,這樣的笑法似乎會讓拜訪者惱怒,事實上,來人是珍妮弗。
「太好了。」
「珍妮——這可是所男生學校,在我的房間,現在是上午九十點鐘。」
「肯定會這樣。」亞歷山大說,「跟我說說對那位亞歷山大的想法。」
「五份其他工作啊。你一定很絕望。即便只是想想。」
「別在乎。他的腦子轉得慢,他還在忙著痛恨丹尼爾,我真覺得他只在乎丹尼爾,以及我乾的醜事,以及我丟了他花錢買的某些東西。我告訴他我會找回來的。」
「正是維納斯自己緊緊與獵物貼在一起。」
「我愛你,是因為你很聰明。」他又詳細解釋說,想向她表明,他現在知道這點了。
「我不能,我不能跟他,跟你的家人以及這個年紀的你陷進一團糟里。那像在引誘學生,弗雷德麗卡。我不能這樣干。」
「先生,事情是這樣,真實情況是,我擔心西蒙茲先生可能會遇到的事。我擔心他可能做的事。」
「在飛翔谷沼澤區,我告訴過你,那裡有一千多個小錐形石。上千個。我在書上發現,那些很早以前的神靈——包括女神,比如阿芙洛狄特——都不過是石頭支柱、石錐或者圓錐。我想那是一套神力祈降系統,一個力場,一個終端系統。它們是,嗯,試金石。」他說完最後這句具有揭示意義的雙關語,帶著幾分老套的機靈勁兒微笑著,「我應該去趟那裡。我想那些黑暗力量會圍裹在它周圍。我們可能會被燒成一塊炭渣。但是,如果不會,我們就可以去那裡。」
馬庫斯想方設法搜羅著措辭。他根本沒辦法讓亞歷山大去想象盧卡斯。他慢慢地說:「他說我們得再去一趟飛翔谷沼澤區的那片千石冢。我知道,如果我們去的話會要了命的。我知道。」
「哦,你可以看啊。」亞歷山大說,語氣中大概帶著某種讓珍妮弗害怕或者尷尬的東西,因為她跳起來,又開始匆匆忙忙穿衣服。亞歷山大趕在她改變主意之前,趕在她可能提出待下來的要求之前,自己也開始穿了,然後看著她走出去。他甚至故意讓自己顯得比自己真正感覺到的還要畏怯。這個時刻,他很高興把一種根本感覺不到的精神痛苦強加到自己身上。這好像把珍妮弗放進一種寬容又不確定的精神框架里,這是他能夠體面地希望的最好的東西。
馬庫斯默默的勘測花了些時間,其間亞歷山大變得更加緊張。
「你很慚愧。」亞歷山大說。
「我會開車帶你去。一天或者一兩周內。我們需要先凈化自己——不吃帶血的東西,太陽落山後就什麼都不吃——讓我們的身體變得不願接近捕食者以及思想血腥的人。我想等我們必須去的時候身體就會變得非常清明。我想,如果我看不到的話,你會看到的。你願意嗎?」
亞歷山大試圖好好想想。他的思維在或者曾經在那些女人的身體上或者肉體的隱秘之地馳騁遊走,聽著血液和思緒的吟唱。牛奶瓶和可疑地被切碎的青蛙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馬庫斯向前走了幾步,有股濃烈的福爾馬林的味道,散發著令人噁心的甜絲絲的氣息。盧卡斯正把一把死蛙般的東西從一隻盆子轉移到另一個高壇里:了無生氣、斑駁的肉身滑下去,拍打著。另一隻盆子里漂浮著各種切斷的零碎和起伏不定的淡白色的內臟。一個裝著切割用具的盒子在他旁邊的條椅上打開著。盧卡斯朝馬庫斯友好地報以屈尊俯就的咧嘴一笑,指著那隻碟子,用早已想好的玩笑話說:「如果你很迷信,想根據這些內臟知曉未來,我擔心你會覺得它們太單薄,而且顏色太灰暗。你知道為什麼在古代人們一直認為內臟是對發生在外部世界的事件的優秀指南嗎?為什麼他們認為雞羊都是微觀世界?你也許能根據自己的內臟判斷出自己的未來,如果你能夠接觸到它們的話,你會明白很多https://read•99csw•com東西,但是當然你不可能。或者你也可以根據你的基因和染色體判斷未來,而這些細胞是無法用簡陋的機械設備呈現出來供我們使用的。」
「嗯,小說都會說不。小說里的人彼此不相愛,那是因為他們兩個都看到拉辛是——就是他本來的樣子。就像數學,真的,我就是不會做數學,我想說那是感官的,可它不是這樣,或者,至少,那種感官的快樂是幾何性的,不是性的。其實,我對性並不了解,我不該談論,我在說什麼呢?哦,是的,如果我們是在一部小說中,那將十分可疑,而且註定會坐在這裏乾巴巴地探討詩律。」
「嗯,並不真實。這是經過整理的,並且從一個討好人和善於應變的角度呈現的我,經過大幅度刪減,對此你應該感激才對。那是個很污穢的插曲。關於你隻字未提,不知道打擾到你了沒有。」
「嗯,我總得說點兒什麼,再說這也是真的。」弗雷德麗卡起身走過來,坐在珍妮弗曾經坐過的他的椅子扶手的位置。她看到申請表時眼睛忽然一亮。如果這些表格對她來說有什麼意味的話,她沒有流露出任何跡象。她撫摸著亞歷山大的頭髮,針劃過靜脈。
「亞歷山大·邁爾斯·邁克爾。多漂亮,多漂亮的名字啊。你在幹什麼?亞歷山大,你在幹什麼?你不能再找另一份工作的。」
「因為我吧。」
「等我們有適當的時間和空間的時候。」
亞歷山大本來可以主動去談。可你怎麼對一個男人說:「有人在跟你十六歲的兒子胡來。」而與此同時你自己的手幾乎剛剛從他十七歲女兒的裙子里取出來,你自己的鼻子還能感覺到她熾熱乾燥的皮膚的氣息?
「也許還有很多東西。此時,我們怎麼知道事情現在成這樣了?珍妮,親愛的,我們先弄完這部戲吧。這部戲對我太重要了。你在裏面的表現這麼出色,如果你以後想成為——哪怕我把事情搞砸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
「我不會管那叫一段美好時光。」
他也想起了奧菲莉婭。他的目光從那個危險的男孩身上躲開,因為他戴著沉甸甸的花冠。那個《哈姆雷特》的插曲讓亞歷山大成為潛在的知己或者傾聽者,如果他還不夠理想,只因為他當時是教導主任,習慣了指導馬庫斯的行為和活動。其實,他可能讓盧卡斯像他那樣行事,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某種教導主任式的理念。除了他父親,沒有別的人不辭辛苦地告訴他如何舉止得體。
「你最喜歡什麼?」
接著他換了個聲音說:「你知道嗎,監獄里有很多人,很多是陛下他的人,或者,現在我應該說,陛下她的人,在監獄里,在我看來,嚴格說來他們中有些人不能稱之為罪犯,儘管更多人肯定可以被這樣稱呼,有些暴露狂老年人,突然從後面的草叢中閃現出來,沖向傻乎乎的小姑娘,或者在公眾場合露天手|淫,他們做的這些事最好被藏起來——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懇求,哭喊著希望注射荷爾蒙甚至要求更激烈的治療,懇求外科干預,然後遭到拒絕。他們本不該存在於任何時代和文化中。弗雷澤講了很多古老神靈的祭司的故事,比如阿多尼斯、塔慕次、阿提絲,那些故事足以清晰地表明他們自殘時是自願的,而且很享受……如果禁食、禁慾、簡樸生活能夠產生新的不同的知識,為什麼不產生刀子?我有時這樣想,不過我叫你過來不是想說這些東西。」
他是個出色的老師,並不像比爾那樣,是因為他能夠充滿魅力地傳達激|情和某種重視,而且他會傾聽,會問接下來的問題,他能夠聽出一種思想的訓練。他留出了時間空間,弗雷德麗卡可以告訴他關於那位亞歷山大的想法。他坐下來,這時珍妮鮮紅的肌膚的溫暖已經逐漸從他的胳膊和腹部消失,他望著這個女孩,她經常沖他吼叫和吵嚷,在勞倫斯式的誇張和加斯特·威廉的矯揉造作之間搖擺著,弗雷德麗卡開始講述,乾淨又利落,大段引述,越來越鎮定自若和有條不紊,講了一段《亞歷山大》的結構,然後是兩個,然後是一連串,從《米特里達特》到《阿塔麗》,從《布里塔尼居斯》里的沉甸甸的諷刺到《費德爾》里的血焰,她信手拈來。她規規矩矩地坐著,坐在一把硬椅上,亞歷山大想她長著一對好看的耳朵,非常好看的耳朵,然後想起她是個肌肉僵硬的女演員,暗自笑了,她好像聽到了他的想法,說:
「哦,那好吧。」她的裙子滑落到地上。她踢著邁出一條腿,又把弔帶鬆開。她在他的書桌邊脫得赤條條的,赤條條地站在《達奈德》下面,赤條條地上了他那張窄窄的單身漢的床。亞歷山大禮貌地脫了衣服,沒有絲毫猶豫,然後上了床。他不行。要是他能行,他就想立刻讓這事過去,他殘忍地告訴自己,不想延長這種尷尬。可是他不行。他把臉轉向牆。珍妮,連乳|房的曲線都變成了鮮紅色,她突然崩潰,大聲抽泣起來。亞歷山大對她的痛苦和屈辱感到很震驚。他抱起珍妮弗,用雙臂摟住她,像放在搖籃里那樣,輕輕說著「別在意,哦,別」。甚至在這個時候還在琢磨這個說法從哪兒來的,北方的說法,不是自己家鄉的,曲折地追尋了片刻后,追尋到《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珍妮一個勁兒地哭啊哭,速度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他感到珍妮發現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如何撫摸他。
「一個很不幸的詞。」
「不能,我知道,」弗雷德麗卡說,「我一直埋伏著。在西紅柿地里。好在我拿了本書,今天外面陽光燦爛。我都在西紅柿地里打盹兒了,這本書只讀了一點點。西紅柿的味道太可怕了,聞起來像熱熱的金屬粉末之類的味道,也許是硫黃的味道,沒錯,這種味道朝你衝來,襲擊你的新陳代謝,或許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今天早上,我一直沒睡著,感覺像被什麼東西刮破了,對什麼都特別敏感。但是太陽好得像西紅柿一樣惡毒,我讀得要比我出發時的效果還好,所以那還是值得。」
「那麼,你從所有這些東西中推斷出什麼結論?」
他又繼續回過頭填寫表格,感覺既燥熱又有點黏濕,又填出一份。這件事花了十分鐘左右的時間,之後他又聽到樓梯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房門再次被推開。他以為是珍妮回來拿忘了的東西,或者有什麼更要緊的警告。這次來的是弗雷德麗卡。
馬庫斯行走在生物學走廊上,從珊瑚、骨頭和化石前走過。現在學期結束了,除了一兩個離群的外地人,男孩們都已經回家。這地方沒有了濃厚的臟衣服的味道,卻散發著霉餿、空蕩和消過毒的氣息。他現在經常到這裏來,在盧卡斯的塔底下上上下下四處活動。自打從惠特比開車回來后,他一直不清楚那個偉大的實驗是否還繼續進行,或者,如果還繼續進行的話,將由誰來負責。那次開車回來,馬庫斯以為自己會死掉。蹲在車的地板上,臉貼著皮座,骨骼震得格格響,肌肉顫個不停,他已經跌進黑暗,當發現自己還在,更不要說盧卡斯和那輛車,停著不動,在學校的停車場冒著熱氣,這時他都震驚了。不知怎麼他已經翻滾出來,跌在砂石地上,躺在那裡,身子蜷曲著,一動不動。盧卡斯已經機械地走開,朝大樓走去,留著一扇車門敞開著,也不回頭看看他的乘客。馬庫斯過了會兒才站起來,利落地鎖上門,把盧卡斯的車鑰匙放進他旋轉樓梯底端的信件格里。這期間,他面前,太陽黑子在旋轉著。他曾以為,很可能,盧卡斯再也不會承認他的存在,因為不用想,也不用以前的經驗,在見識了他朋友身上存在某種性極端傾向後,這會讓那個成為唯一可能的行動方向。他沒有問自己是否想接受盧卡斯,或者想繼續做這個實驗。他認為自己是受人之託,而且要對盧卡斯負責。他已經伸出過自己的手來表明心跡,而且,讓自己的手停留在那地方更是如此。在思緒的邊緣,他再次意識到,如果要問自己的性感覺,那些感覺應該介於略微不舒服和強烈的厭惡之間。不過,這或者說應該是件無關緊要的事,除了他感覺到的責任和承諾,在他微不足道的人生中,在那些事里,後者是第一次也是最罕見的經驗。不過,他不自覺地接受過足夠多的道德教育,至少足以識別出它們是做什麼用的。
馬庫斯痛苦地點點頭。他望著窗外,但是那裡沒有臉朝里盯著,那裡只有陽光。他看著盧卡斯,他的雙手在他穿著法蘭絨褲子的膝蓋部位疊交著。他想起他那隱秘的形式花園,只覺得憤怒之極,盧卡斯應該把神靈和電流跟石頭錐或者圓錐關聯起來。這樣的關聯自然給他很深的印象,但是對他來說還沒有印象深刻到足以去分享他擁有的自己的認識,肯定又確定,即他們的思想又互相重合了,在各自使用的方法或者信號系統中都可以看到彼此的影子。盧卡斯是個笨手笨腳的摸索者,這是毫無疑問的,他把這種純潔以及他,馬庫斯知道的乾淨的東西,用這種有關古老神靈、惡魔、身體,人的或者九頭蛇的這種東西弄髒。盧卡斯很危險。惡魔或者非惡魔,對馬庫斯來說很清楚,如果他們再次一起鑽進那輛轎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他們很可能會一死了之。他不必具體指出什麼樣的「事」會「發生」——不管是性的、宗教的或者數學方面的事,最後的結局都一樣,那就是化作炭渣,無論是因為惡魔干涉、汽油燃燒造成,還是來自天堂被某種形而上的燃燒的玻https://read.99csw.com璃聚焦在他們身上的光所導致。他也知道,儘管他不想跟盧卡斯說那些數學形式和他們回來的情況,但是,如果盧卡斯要求或者命令的話,他還是會鑽進那輛轎車,不管他感覺到了什麼預兆。在這方面他虧欠盧卡斯,在這方面他有欠于自己的洞察力,不管通過汗漬漬的味道和驅逐艦上看守們嗡嗡作響的電線過濾出什麼。他想,他現在必須跟別的什麼人談談,然後再做決定。
「最喜歡,現在,最喜歡拉辛。」
他走進實驗室后,既希望發現它是空的,又希望看到盧卡斯在那裡,但他無法想象他可能在幹什麼。事實上,他在洗滌槽邊,穿著白色外套,擼起衣袖,戴著洋蔥皮般褐色的塑料手套,讓他的手看上去像壞蛆的肉。馬庫斯大胆地走進去。盧卡斯沒有轉過身,說:「誰來了?」
「可否告訴我,你為什麼來這裏?」
「我也會留意的。」
「我一直在等你。」盧卡斯說,聲音中帶著責備的味道,好像這場會見是早就安排好的,馬庫斯卻遲到了。
「什麼?」
「所有的人都瘋了。我應該想到這點,但一切都已經人人皆知,乃至已經幾乎想不起我是否應該來這裏。」
此時此刻,十七歲,這就是她,亞歷山大心裏對自己說。她還沒有過真正的生活,還不曾前前後後地被拉扯,被老一套的理由、意義、責任和耗人的挫折拽後腿。弗雷德麗卡還新鮮如初——嗯,幾乎。因為這個原因,他的理智告訴他,她還很脆弱。他對她做了什麼,或者沒有做什麼,都可能改變她的一生。她看上去好像說的不是真心話,他的身體觀察到,他的常識感能確認得出。她顯得很堅韌,而且很克制,只是渴望做點什麼。
「沒有托馬斯,說不定你就挺好。你剛才說的那話讓我對這點確信不疑。我知道你擔憂,我知道你痛苦,我過來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們現在試試,可能會可以的,我們還欠著自己那筆賬呢。」
如果不是正面碰到,亞歷山大很少會想起馬庫斯,現在也是如此。自從有了奧菲莉婭那件事,他下結論認為,這個男孩有點「不對勁」,他輕易又高興地把這個歸結到父母出身以及社會地位方面存在的顯而易見的困境上。他的這種感覺被眼下的情況搞得更加複雜了:每當他想起奧菲莉婭時,就會回憶起這個男孩的臉和聲音,而且,更糟的是,每當他看見這個迷茫、稻草色般蒼白、瘦骨嶙峋、脆弱的男孩時,奧菲莉婭很快就出現在頭腦中。當他像現在這樣迅速嘗試著正經去想馬庫斯時,他覺得,他們不多的幾次見面,全都是馬庫斯想告訴他什麼事,或者想給他看什麼東西,而且這些想法都欲言又止。出於一種英國式的感覺,即具有傳染性的歇斯底里最好讓它近身,出於一種個人對介入完全由比爾·波特直接控制的影響範圍的不安,他不想多管閑事。比爾兒子的這種具體表現,極度彬彬有禮、戰戰兢兢,在某種程度上是對他的一種審判,因為做了比爾顯然會視為對比爾女兒「干涉」的事情。
「謝謝你。」
「等。等到什麼時候?哦,我本來是好意,卻把這事情搞得這麼糟,搞得亂七八糟,光表達自己了,態度這麼強硬……」
「為什麼不呢?我們還能怎麼樣?你最好也大笑吧。至少這會兒。我向你保證,會好起來……」
「但你可以走,帶上我們,那樣一切都會改變,真誠,坦率,充滿希望。」
「不是。只是有所顧忌。沒關係。有的是時間。就抱我一下。不要勉強。」
「先生,他是我的朋友。」
「這個解釋可不真實。」
他想了想拉辛和《戀愛中的女人》,又想了想弗雷德麗卡·波特,其間只能做出一個關聯。
馬庫斯坐在一把硬椅令人難受的邊角上,然後打量著四周。他仔細研究著房間,亮白色的斑斕的牆壁,給《街頭藝人》做的色彩斑斕的招貼畫,畢加索畫的那些雜技演員,站立在他們紅灰色的荒涼之境,那個拿著玫瑰的男孩,光澤閃亮的《達奈德》,以及這件作品下面的圓錐石。他更喜歡這些東西的連綴:雪花石膏做的卵狀物,不規則、暗光閃耀、粉筆般雪白的圓形物以及粉筆和燧石的平面體。這些線條他都喜歡,這些在《達奈德》白色腰腿和黑色|界限構成的圓形與正方形圖案襯托下的線條。這個地方保持著空間和空間中身體之間的適度平衡,這點暫時讓他感覺更安全些。
「那會讓他好受些嗎?」
她用那種習慣性的神速抽過那疊材料,打開剩餘的表格。
「我可不這樣認為。所有的好東西都是危險的。我想我們應該繼續追蹤那些信號,我們掌握的神示,甚至追蹤災難,如果有必要的話。」
「你說比爾很殘忍。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樣說很有可能是真的,但那種閃光的權威性好像不復存在了,早些時候他就是用這種權威宣稱,很多事情是可以提前預知的。盧卡斯看上去臉色灰暗,明亮的捲髮耷拉著,眉毛和下巴油膩閃光。馬庫斯又想走出去,知道他不能這樣。
「這麼說你會帶我們走,帶我走。」
馬庫斯解釋說沒有,這是一句泛泛的實話,縱然算不上絕對準確,然後想起惠特比,開始變得燥熱起來。
「我愛你,是因為你會寫作。」
「先生,他說他的窗邊有監視者。他說,他被接上電線了。我的意思是說,他和他的房間被電子化了。我認為他開起那輛車來太快了。」
馬庫斯,就自己這方面而言,開始感覺這樣的談話跟那場談話有種古怪的相似性,當時盧卡斯就他是不是在玩弄自己的問題上變得攻擊性十足,流露出典型的日耳曼人氣質,充滿質疑。他對亞歷山大很氣惱,於是說:
「當然不是,如果你說不是的話,我不想打探。」
「早在前天晚上之前就出現了危機。」
「我可以離開托馬斯。那就是說,我不想,我不想撇下托馬斯,但事情到這個地步了,留給他或者我的還能有什麼呢?」
「他需要我。」
「你讀什麼讀得不錯了?」
他向比爾吉實驗室門口走去時看到在自己前方大約三英尺遠的地方,與眼睛平齊的高度,在心靈深處的黑暗中,一個熱烈燃燒、光芒閃耀的橘紅色圓圈在往前運動,而且也朝實驗室門口運動。那東西是立體的,給人一種明顯不透明而且是球形的印象,沒有單純的視覺余影那種非實體的性質。馬庫斯眨巴了幾下眼睛,目光從那東西上瞥開,轉向身後花磚裝飾的地板:這東西慢慢悠悠地爬下來,體積逐漸變小,但亮度沒有變,沿著地面跟在他身後。他繼續往前走,這東西與他的眼睛運動有關係,肯定是某種幻覺,然而,當他回頭找時,它還在那裡,在走廊的兩邊輪流沿著某種軌跡拖行,顯得好像是足夠獨立的運動,試圖暗示自己至少是有目標的。他推開活動門,門沒有鎖,儘管應該鎖住,然後他走進去。這東西跟在他後面,在昏黃的陽光中變成一種鮮艷翠鳥的藍色。它把光芒長時間地鋪在一把條椅上,但仍然緩慢地減小著體積,然後又變成一種細窄卻依舊立體的半月形。它維持了更長一段時間這種最後的優美曲線,然後,在原來那個地方,馬庫斯看到,它的影子,感覺又變成圓形,冒著煙,最後,終於清楚那隻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在起作用。馬庫斯以前看見過很多東西,除了糾纏人的光和盧卡斯的信號傳輸,但這件東西卻有種明顯的不同。它在那裡完全就像放在旁邊的罐子或者書本。他想,各種幻覺往往都有你可以確定的、感覺得到的不安全。這個卻沒有。以他的判斷而言,他得承認,這東西沒有任何意義。另一方面,從感官上它又非常令人舒服,幾乎比他能想得到的其他任何東西都舒服,雖然橘色從來都不是他喜歡的顏色,好像過於俗艷和激烈,他相對喜歡的感覺總是在淡紫色、藍色和綠色這些範圍。這種火紅色超過了橘色。
「見到你,我就感覺一切都好了。」她說,「一切又都各歸其位了。真的,你無法想象在那個家是什麼樣子。我希望你不要暗自偷笑。沒什麼可樂的。傑弗里砸了很多東西,餐具,斯波德陶瓷,想想看,傑弗里,從不傷害任何東西,從不注意任何人、任何事,或許我不該……也許我不該……總之,他不想說話,除了跟托馬斯,而且他跟托馬斯說話時用的是一種可怕的虛假的哀悼般的聲音。我都想不到他還有這能耐,真的。」
「我沒有姑媽姨媽的。跟我父親談可不是個好主意。」
「亞歷山大,別笑。」
「我不知道能不能。這樣說似乎不誠實。因人而異。包括你,還有我,我想。」
「必須有人跟他談談。我會試試的。這就是你過來的原因嗎?你必須回家去,把有些事跟你爸爸說說——盡量少說——然後去度個假,跟你的某個姑媽或者姨媽一起。」
「不是。」亞歷山大坦誠地說。
馬庫斯本來想講出最低限度的真實情況就可以了,只想吸引人關注他朋友的麻煩。他滿懷希望地看著亞歷山大。他優美的眉毛深深地蹙起來,感到不知所云。他又添加了些事實。
「哦,那是他們那個時代,像我們常說的那樣,現在是我們的時代了。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連我爸爸都不會操弄屠刀了。」
「我愛你。」他說,盡量說得隨便些,想讓她知道她謹慎的、試探性的,然後又是流利、不切實際、消極的辭藻已經打動了他,而另外那個膚若紅玫瑰,赤身裸體站在他的壁爐前的女人卻沒有。凜然不可侵犯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復讎的恨意。不,不是那樣,僅僅是因為給別人提供一種想法簡直太稀罕了。他經常聽到有人說她很聰明,他也信任地接受。她自己就經常這樣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