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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40 最後一夜

第三部 處女座回歸

40 最後一夜

「修復這個詞用錯了。」
弗雷德麗卡把自己的手絹舔濕,擦了擦。一個褶邊外層翹起來的末端還有一小塊黏滑的污跡。
「弄掉它。我得說服媽媽和爸爸,我得找個不錯的理由去趟倫敦,待上一兩個星期。瑪麗娜會幫忙。」
「我感覺噁心。我感覺噁心,在這段恐怖的時期。我什麼都不能享受,享受不了性,甚至香檳、草莓、人們的掌聲,以及衣服,因為它們不合身,或者可以說享受不了任何東西,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真的感覺煩死了。我原本相信好人會採取適當的措施。我以後得好好照顧自己。如果你覺得我心硬得像指甲,弗雷德麗卡·波特,你問問自己,我還能怎麼樣?」
就這樣,太陽在《阿斯翠亞》的最後一場戲開始時最後一次沉落了,大多數演員躲在灌木叢和四輪大馬車後面,觀看落日,如果能夠看到的話。而亞歷山大和洛奇高高地坐在腳手架上,因此能看見那天晚上大多數觀眾看不見的東西,沉落的太陽上那一線紅紅的銀色。有那麼幾個晚上,太陽輝煌地滾動著,血淋淋地落在大樓、平台、蓋頂石後面,又有那麼幾個晚上,天空好像被壯麗地灑上了孔雀身上鍍過銀似的猩紅色。今天晚上沉重的烏雲不斷堆砌,越來越高,在夜晚的黑暗到來之前就已經製造出黑暗,所以瑪麗娜·葉奧身上的光得需要加強,用一道從大樓打過來的弧光,帶點血紅色,製造出比伊麗莎白一世本人想象的恰到好處還要強的明暗效果。
亞歷山大開車把她從朗·羅伊斯頓帶出來,他們從門樓經過,穿過裝飾華麗的鐵大門,她忽然想到,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至少在新大學改變了這裏的整個風貌,變得認不出來前不會回來。她無端地想象自己會成為那裡一個大受歡迎又熟悉的參觀者,漫步穿過草坪和廚房花園,以及馬廄院子。她聽到身後傳來隱隱約約玻璃破碎的聲音。那是逃跑的音樂,那聲音其實很像天堂被關上的聲音。那扇門應該砰然關上了,卻沒有,因為還有很多其他車輛要出去。
「我想是吧。我同意,預防勝似治療。也許激|情會戰勝預防。噓。我希望繼續設法把自己的事處理得更好。你的事兒怎麼樣了?」
「這會解決大堆問題的。我們會玩得很開心。」
「我一定要,我一定要。」他不停地說著,這個時候甚至都說不出一個恰當的動詞。弗雷德麗卡抗爭著,就像她曾經為了得到一個回應而抗爭,努力不要讓人碰自己。
「你沒事吧?」
「那好吧。」
「不嗎?」
洛奇戳了下亞歷山大的肋骨。
「我愛你,弗雷德麗卡。你年輕得不可思議,我們被各種駭人的錯誤榜樣包圍著,整件事從開始到結束都是不可能的,可我愛你。」
慢慢地,慢慢地,那個筆直蹲著的人影,珠光寶氣地裝飾成角塔的腦袋搖晃著來到坐墊上。在死去的過程中,葉奧小姐能夠牢牢地抓住觀眾,大家意識不到時間的存在。紅色假髮滾掉了,令人想起那些人,他們看到早先描寫的蘇格蘭瑪麗女王被斬首后假髮從頭上分離后的視覺圖像,這個白頭女人面若死灰,沉進坐墊奶油色的褶皺中。她在這裏抽搐了幾下,在白色褶邊的光暈中掙扎了幾下,然後逐漸僵硬,那幾個女人優雅地走過來,把她放進她自己的紀念塔中,拉直衣服和四肢,在那兩隻都鐸聖像合攏、往外伸出的手掌之間換上一朵深紅色的玫瑰。由於天氣以及九九藏書弧光的緣故,這場戲中白色的投射比之前更加輪廓分明,而且這位女演員似乎沒有臉,只剩下尖尖的鼻子,而這隻鼻子每天都要小心地用麵糰塑造,以後將不用再這樣了。一旦他們讓她在坐墊上展示完畢,就有可能把她抬走,他們抬的時候,她依然煞白,柔軟和安靜。
「為什麼會是她幫忙?」
也許聚會太多了,也許空中有著太多危險感和驚雷。無論如何,這齣戲的最後之夜——如果不是以一聲抽泣,頂多也是以一聲還算悅耳的撥弦——結束了。亞歷山大坐在那裡,自始至終看完了,帶著五味雜陳的感覺,包括諸如慾念、恐懼,更早些時候,他沒想到會這樣。珍妮的最後通牒,以及弗雷德麗卡的慶祝會總體上產生了一種自相矛盾的效果,就是對他想擁有、想干、想得到、想做、想操弗雷德麗卡的慾望製造出一種罕見、兇猛的緊迫感。這些詞語沒有一個是他常用的。他不想心裏對自己說「破處」,因為那個,他認為已經被做過了。同時,他又第一次想,儘管他平常在這樣的事情上懶得招惹是非,只想知道,破處是什麼時候,以及跟誰完成的。在他的戲劇的鼻子底下嗎?或者更早?室內還是室外?跟克羅、威爾基還是別的來自里思布萊斯福德學校、長滿粉刺、自己不認識的年輕人?天知道,有這些人已經夠多了。他極端嫉妒托馬斯·普爾,他把自己的傢伙收起來,用有些麻煩的結果表現成功,他對肉乎乎、沾沾自喜的丹尼爾·奧頓明顯感到更厭惡,他的成功最後看來甚至都談不上麻煩。看那場剪刀划傷的戲時,他都被自己的各種感情嚇著了,那場戲與其說發生在陽光下,不如說發生在太平無事的最初的幾個星期,甚至在不祥的幾滴雨中。初夏時肌肉僵硬的弗雷德麗卡扭著,弓著她的骨腔,在空中蹬著一隻肌肉發達的腳踝,以一種他認為過分得令人厭倦的方式暴露出大片瘦小的胸脯,那場戲卻導致一次不便的勃起。真有意思,他想,他居然不在乎威爾基在珍妮的露肩連衣裙里掏摸。那是很令人憎惡的。他,他自己,曾經自己矇騙他,他自己。至少,最低限度他本該,作為回報補償,擁有那些他現在想要的東西。那個血淋淋的女孩。不,不是血淋淋的。她穿著撕破的襯裙跑了,他安坐在那裡,等著她回來發表她的塔中演說,這場演說她表現得連自己都無法理解,演得歇斯底里又令人打寒戰。沙倫的玫瑰。石頭般的女人是不會流血的。我也不會流血。亞歷山大覺得自己鐵硬的意願像石頭般定了型。
「我聽說那血常常被當成神話。」
「什麼方面最好?」
亞歷山大帶她回到家。他們約好明天再見,也許就在邊地旁邊的鐵道橋上,然後來次長長的安安靜靜的散步,離這些地方遠遠的,好好想想各種道路和手段。亞歷山大一走,弗雷德麗卡就一個人躺在教師路自己家那張窄窄的床上,她被遲來的迷茫的慾望完全擊潰了,想抓住他那絲一般的皮膚,想聞聞他頭髮的味道,放手……什麼都不管了。她睡著了,在憤怒和慾望的煎熬中緊握著拳頭。
「不會的。那是不會的,我不怕,所以不會,然後,再說了,你沒有理由害怕我,因為你不會用這樣愚蠢的方式愛我的,你也沒有對我撒過謊。所以不會——被挑逗——也是因為那個原因。所以,你幹嗎不去呢?我們會玩得read.99csw•com很開心。」
第二幕開始,弗雷德麗卡在灌木叢中遊走著,她不願脫掉上場(最後那場)戲穿的那件漂亮裙裝,這時碰到了安西婭,她穿著白色的透明紗羅,戴著裝飾著金銀絲織品的帽冠,還吊著染著銀色的飾帶,在月桂樹間嘔吐。
「你會怎麼辦?」
「嗯——」威爾基說,「我自己的計劃出現了些小小的變故,說真的。我本來計劃演出結束后在海邊騎摩托車美美地玩上兩三天,跟我那姑娘,現在她告訴我在劍橋有事耽擱了,不能來。你想去嗎?就是單純騎行?」
「你瞧,亞歷山大,我想起一件事了,我明天會回來,我答應你——如果你現在帶我回家的話,就現在,這會兒經歷的事太多了。我感覺很臟。求求了。」
弗雷德麗卡走到克羅跟前,他好像正忙著聽瑪麗娜給安西婭提供明智合理的忠告。弗雷德麗卡說她衷心感謝他所做的一切。她說——更多帶有試探色彩——很想向他諮詢下自己的未來。克羅極其溫文爾雅地說,他很高興提供這方面的忠告,如果她真需要他這樣做的話,然後又給了她一杯飲料——非常甜的雪利,她害怕是純雪利酒,儘管這不大可能。克羅問,她最需要什麼樣的忠告?
「你就是個雞|巴挑逗者。」
「我不知道。跟安西婭有關。她生病了。很煩人。」
「這是我做過的純粹戲劇中最出彩的地方。」
她坐在那裡,像歷史、神話和劇本講述的那樣,手指孩子氣地放在嘴裏,而且,因為這是一部詩劇,她用斷斷續續雄辯的口才自言自語地說著萬物的本質、孤獨、處|女的純真、力量和那片逐漸到來的黑暗。駝背的羅伯特·塞西爾匆忙上來,又從平台的台階上下去。女人們,令人想起查米恩和艾拉斯,在附近恭候著。坐墊上有繩子束縛的線縫,四隻角上有令人眼花繚亂的繩結。女王講著英語,嘴裏喃喃說著綠色的田野,氣惱地回憶道,需要鋸開那隻她嫁給英格蘭時戴著的戒指,因為她那老化的無名指已經變形了。她管那根手指叫戒指人,回憶著,在某種意義上並不適合,另一個童年時代的同韻詞。她還講到了萬物易變,用奧維德的黃金時代的說法,說牛奶成河,遍地是永恆的成熟的玉米。然後她就陷入沉默。
亞歷山大毫無睡意地望著塔樓窗戶外的西紅柿地上面的月亮,無意中看到曲里拐彎,偷偷摸摸回來的盧卡斯·西蒙茲,他開車回來,像他走掉時那樣。只不過他現在是慢慢地咔嚓咔嚓地行駛著,越過青草和鮮花的半島。無動於衷又安靜的亞歷山大觀察著西蒙茲,一個蓬頭垢面的身影,多少有點像滾著從車的前座出來,然後醉醺醺地朝自己的塔樓走去。他沒有關車門。亞歷山大考慮去幫他一下,但又沒有動身這麼去做——這裏沒有那種他可以做出的協助,以免看到惡魔們和裝著血的牛奶瓶出現在門口的台階上,而且如果西蒙茲一切都好,美美睡一個晚上對他來說將會更好,而且最好。想著西蒙茲對他來說也很不舒服。他可以扔著車門不管,到早上再說。這人沒有死掉,卻靜悄悄地回到床上,至少否定了馬庫斯所焦急猜度的某些內容。
「克羅說我太丑,做不了演員。我只會演自己。要換張新臉,他告訴我。最可怕的是,他說得沒錯。」
亞歷山大說錢的事請儘管跟他說,因為這部戲可能會賺不少錢。至於安西婭,如果她害怕的話,那就只能read.99csw.com理解了。
「是嗎?好吧,大多數神話都有點現實基礎的,有些人肯定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流過血,為什麼就不是我?請別含糊其辭了。我不是雞|巴挑逗者,我不是那樣的女孩,也不是硬得像指甲,她說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會那樣的,看看斯蒂芬妮,全身多油膩,你還想想別的可能性,威爾基,比如,嬰兒多麼奇妙,或者說都是人什麼的。儘管我必須說我無法想象自己會要個孩子。我估計斯蒂芬的情況同樣是激|情戰勝了預防措施,只是斯蒂芬膽量更大,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兩者對我來說都不是好榜樣。我該怎麼辦呢?」
安西婭-阿斯翠亞盯著弗雷德麗卡薑黃色的詢問的臉,蒼白得像朦朧的燈光中的大理石。
在這個間歇,他想找她說話,卻遭到托馬斯·普爾的伏擊,普爾的那些私房話他已經不想聽了。普爾說,只要亞歷山大作為婚禮嘉賓在這裏站十分鐘,他就會感激不盡,亞歷山大說,極度厭惡地說,普爾找錯了詩人,不該是他,他想做埃蒙德·斯賓塞,歌頌更加甜美的婚姻之愛的溫柔詩人,在那個愛戀的時代,那是敏感性的巨大轉變,如果C. S. 劉易斯值得信任的話,而且還說,如果,他,亞歷山大,是他,普爾的話——真得感謝上帝,他不是——他應該立刻退回到婚姻之愛。普爾似乎沒有注意到亞歷山大的厭惡,或者笨拙的打趣,而是繼續嚴肅地解釋道,他現在找了個醫生,你猜通過誰找到的?瑪麗娜·葉奧本人。她說自己過去的職業生涯全有賴於認識可靠的私人產科醫院里可靠的醫生,還說她認為把那些名字傳播出來是種公共服務。問題仍然在於勸說安西婭,在於把她安排好,所有這一切都是極其令人不愉快的,問題還在於籌到那筆錢,以他的薪水,這簡直是開玩笑。瑪麗娜·葉奧在那些最好的圈子裡經常走動,在婦科圈子裡跟別的領域一樣如魚得水。
「我明白了。」弗雷德麗卡說。
「你看得出來我不好。主要是這些可怕的揮舞引起的。如果我現在能克服過去,我就可以繼續堅持下去,揮舞我的寶劍、玉米束,不會感到眩暈。我弄得這些褶邊都沾上油膩的髒東西了嗎?」
她敏捷地走了,一個光一般迷人的身影,站到化裝舞會最後的那場戲中屬於自己的位置。象徵正義的處|女座女神回來了,黃金時代回來了。於是,托馬斯·普爾時代錯亂地吟誦著,象徵富饒的玉米束以及那把正義之劍,只在他們雕塑般巋然不動中微微揮舞了下。
「我相信你明白了。請允許我再次祝賀你的出色表演,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甚至我的預期。我最終發現那是一種智性的直覺。我希望你在申請牛津或者劍橋,或者最終不管什麼學校時都有好運。現在我得回頭處理迷人的安西婭的小問題了,弗雷德麗卡。」
「這裏不行,現在不行。」她一個勁兒地說。亞歷山大爭鬥著,但不夠男子漢氣派。他們都被排擋和手剎弄得不舒服,有些疼痛。
「哦,是這樣說的嗎?我不熟悉這個詞。不,我可不是,你知道我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撒謊了,現在,最好的情況是會血流成河,我是無知,對於防護措施,而且他不知道我是——我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者怎麼做,可他認為我經常做,我很害怕。」
「當然,」他說,「洛奇對你的建議,恐怕要比我的更管用,甚至可能九*九*藏*書比——我有些懷疑——親愛的亞歷山大的建議要更管用。不過,你問的是我的建議。那就聽我說,親愛的姑娘,你要強化自己。想要創造自己在舞台上的職業生涯,你必須首先」,柔滑如絲,「換一張新臉,一副新的身體,然後學習扮演自己以外的什麼角色。也許這些你都能做得到。但是我的建議就像你爸爸的建議,略微涉足業餘戲劇就夠了,最終還是要有優秀的高級考試成績,這方面我們都聽說了很多。你不能真的去演戲,你知道。你是類型演員,沒有太多的類型可供類型演員演的。你說過——很公正——那位溫柔的安西婭天生適合演漂亮和優雅的角色,但是,在舞台上,總體而言,弗雷德麗卡,這種品質在要求上比你的要略微高些。我同意,如果溫柔的安西婭少些嘰嘰喳喳,會更好些,但那樣的話,我們就不可能有多種多樣的色彩,儘管我相信那些戲劇學校已經擠滿了集美貌、優雅、甜美的嗓音於一身的少女們,而且她還有一點點特別的機智——不是你這種類型——這是女演員必須具備的。」
「不是生病,是懷孕,很快就會修復好。瑪麗娜這樣說的。」
「我想你猜我懷孕了吧。」
「他一般不來。」
「我始終搞不清楚你想要什麼,威爾基。」
「帶帕里太太回去吧。」
「這樣說並沒有讓我開心。」她字斟句酌地說。這話讓她感到害怕。以她現在的狀態,這話甚至都讓她感到害怕,亞歷山大想過,或者希望,她有能力以性極端為樂。她是一個無知的傻瓜。她想要的是一個難以理解、難以形容、封閉保守的亞歷山大。
「稍微擰一下,」洛奇說,「她可終於上床了,這老騷|貨。可是戲劇效果太妙了。」
嗯,弗雷德麗卡說,她一直想當個演員。她不知道,因為在她背後有這麼多評論——她沒有說這是因為這次表演——她是否可以嘗試申請戲劇學校,甚至保留劇目巡演團,試試以此為業?這是她想要的,一份在戲劇界的職業,克羅有什麼特別的建議,乃至建議怎樣開始著手?克羅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又笑了。
「你害怕嗎?」
弗雷德麗卡陰險地笑了。「你不怕你的雞|巴被挑逗嗎?」
亞歷山大載著弗雷德麗卡飛快地行駛到城堡崗,在尼森小木屋之間停下來,然後抓住她。亞歷山大撕扯著她的內衣,完全不像原來的那個亞歷山大,鬆緊帶弄得生疼,指甲弄得生疼,還揪著毛髮。
弗雷德麗卡走過來。她讓亞歷山大迅速帶她離開,甚至不往後瞥一眼珍妮弗,兩人都不往後看。她上了車,坐在亞歷山大旁邊,然後輕聲哭起來。
「需要帶你回家嗎?」
當弗雷德麗卡在鏡子里最後一次卸掉妝容,化妝油彩還沒褪掉時,她流了點兒淚——不太多,因為她非常驕傲。她貪婪地看著瑪麗娜·葉奧。瑪麗娜很醜,也許從來沒有漂亮過。她想,有可能好像一直就是這樣。克羅剛才說的那番話是因為太陽床的緣故,但同時也意味深長,她有那份機智能夠意識到這點,甚至,她也有那份機智承認,那也許是真的。那就這樣好了。她又觀察著珍妮。她好像很興奮,但並不沮喪,還是像往常一樣。弗雷德麗卡看著自己的臉。克羅是對的,這張臉很古怪,乏善可陳,一張女教師那樣古怪的臉,幾粒雀斑,一副尖嘴和尖下巴。至於她的乳|房——最後一次取掉鯨骨架后——幾乎不是乳|房,更像結塊。其他地方,肘子上、膝蓋九-九-藏-書上就有好多結塊,那些地方會被聚光燈漂亮地挑出來。亞歷山大走到她後面。
「嗯,她找的醫師,還有私人產科醫院,就是這樣。她會關心到底的。」
戲演完后,平台上的告別聲漸漸息落,大家的戲服被拿走,收進柳條筐,運往斯特拉特福德和別的地方。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威爾基正在指揮瓶子樂隊展開一場傷心的砸毀設備的行動。他在馬廄院里找了塊地方,所有的瓶子都被扔在那裡,有些男孩非常享受這種砸碎的撞擊聲。有些人流著淚抗議,說他們想保存好自己的瓶子,權當一種紀念。威爾基厲聲對這些懷舊者們說,沒有了夥伴們,他們覺得一個音符有什麼用?他們可以隨便製造瓶子,隨時唱出某種音樂。不,不,現在所有這些東西都要砸掉,他本人早有這個行動計劃,並且承諾在未來的某一天,在未來的某個地方,星球音樂會再次響起來。在這期間,他不想讓自己的想法遭到破壞,另外,碎玻璃會漂亮地閃爍發光。於是,在一片刺耳的破裂聲中,他們扔啊扔,不停地扔。
「很簡單。我想要做最好的。別的一切——包括人——都是第二位的。」
「一切方面。現在這才是我真正的問題。這個問題經常鬧得我半夜醒來。如果你在一切方面都是最好的,你怎麼知道接下來做什麼呢?不管怎麼樣,考慮考慮海邊吧。我明天出發。我到時順便過來,要麼接你走,要麼吻別。」
「只有一點點。」
「我想她丈夫會來接她。」
普爾說,不,她不害怕。她抓狂的是錯過了在朱安雷賓海灘安排好的假期。她也不喜歡醫生們用手指對她撥來撥去,她說。亞歷山大說,那可能是對更加嚴重的恐懼的委婉說法。普爾說,他自己要能這樣想就好了。他們為了這個都幹了杯烈性威士忌。
「我不知道。我不會。我害怕。」
弗雷德麗卡看到了威爾基。她幾乎淚水漣漣。他抓住她的胳膊——他最後一次強|奸了貝絲·思羅克莫頓后剛剛離場——說:「嘿,冷靜點,怎麼了?」
無論如何,她這是最後一次坐在那裡,穿著皺皺巴巴的白色睡袍,坐在她那巨大的奶油色絲綢坐墊上,戴著此刻明顯顯得笨重的高高的紅色假髮。伊麗莎白二世在加冕儀式那個單純而神聖的時刻穿過好幾碼長、閃著光線的亞麻布衣褲,曾對這件睡衣最後的設計成形貢獻過靈感,它的整個重量也許永遠無法從瑪麗娜對它的輕鬆駕馭中被猜出來,就是說,在她開始嚴肅地死去之前,瑪麗娜就是用這種輕鬆來拖曳或者旋轉它的。
「我一直都愛著你。」
「怎麼了,親愛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去當演員。有你這樣的頭腦,沒必要。老天知道你可不醜。」
「這是最後之夜。別吹毛求疵了。弗雷德麗卡,弗雷德麗卡,來吧。」
「不醜。乾脆利落的性感,洛奇可說過這話,他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這樣說,當時我簡直瞎了眼,完全是豬腦子。他沒有說出另一半。你身上每一寸都是,你是……那位獨一無二的女人——我發誓,絕對——我已經讓自己陷入這種極端狀態難以自拔。不知這樣說會不會讓你覺得開心。」
「我去不了。爸爸、媽媽、馬庫斯還有亞歷山大,亞歷山大,亞歷山大怎麼辦。你知道我去不了。」